第二十四章 六龍
可是，旋即他猛然一怔，急忙又抬起了眼睛，目光一凝，霍地站起來，老臉上是一片難言的驚喜，脫口道：「您……」
六爺郭燕南一抬手，道：「你怎麼說，阿胖，老少三個？」
范奎道：「我沒看出來，是那老小子自己說的。」
郭六爺點頭說道：「你說的不錯，就憑這兩點，對他就該有再衡量的必要，只是，我怎麼不知道滿朝親貴中，何時出了這麼一位能教出這麼一個好徒弟的人？」
郭六爺道：「誰見過他？」
在「遼陽城」裏那家「龍記客棧」裏……
郭六爺道：「可是他為什麼當著大哥承認他擄去了玉霜，尤其他還承認是滿虜的人，把郭家的動靜看得很清楚呢？」
計全一定神，抓起算盤摔在范奎身上，叫道：「阿胖，快起來，看看是誰到了。」
計全道：「阿胖，你嚷嚷個什麼勁兒。關外馬家都有哪些人，難道咱們還不知道，怎麼冒出這老少三個來。」
郭六爺笑笑說道：「那怎麼會，大哥只說不明白郭家怎麼得罪了你，絕無半句怨言，他也沒想到會是你，要早知道是你，他就早代我登門賠罪來了。」
闞秀姑蒼白的臉上掠起一絲紅暈，道：「六少別臊我了……」
計全道：「是這樣的，先是大爺聽說了消息，關外馬家的人揚言他們擄走了玉霜姑娘，及至大爺帶著人趕到那兒的時候，玉翎雕竟也在場，而且他承認是他擄去了玉霜姑娘……」
郭六爺「哦」地一聲，點了點頭，深深一眼，道：「果然，難怪，年輕人，你該叫凌慕南吧！」
郭六爺道：「大哥在信上說了，玉翎雕。」
「怎麼？」郭六爺凝目問道：「紀沖也跟那兩位動過手？」
郭六爺道：「這並不是在旗的規矩，咱們也一樣，這是尊稱，也要看關係，看交情，有誰知道那兩個老的姓什麼，叫什麼？」
郭六爺回身說道：「隨便走走，沒個一定，我一會兒就回來。」
六爺郭燕南淡然一笑道：「別小看了奴才，有的奴才是一等一的高手。」
（有關闞秀姑郭六爺的當年，請閱拙作《滿江紅》。）
六爺郭燕南道：「同時他也承認他是滿虜的人，可是？」
范奎一怔道：「您也真是，家裏又不是沒座騎，哪一匹不是千中選一的異種良駒，您怎麼還這麼累自己。」
闞秀姑一陣激動，道：「六少，你當年又何忍……」
郭六爺搖頭說道：「我一點也不知道。」
郭六爺抬頭說道：「應該不是，玉翎雕要是那賣參人，他怎會把那株千年參王送給郭家，而且絲毫不索代價……」目中異采一閃，立即住口不言。
郭六爺微一搖頭道：「阿胖，無論什麼事，在沒有確切把握之前，都別那麼肯定。」
郭六爺道：「可是她怎麼不對我說，害得我也……」
郭六爺道：「只看你願不願離開『遼東』，做趟遠行……」
「當然！」闞秀姑道：「六少跟我本就不怎麼熟，自然早就記不得我了。」
范奎道：「六爺，是那小子自己承認的，還會有錯。」
闞秀姑呆了一呆道：「怎麼，六少不知道麼？」
郭六爺道：「秀姑，闞叔好麼？」
闞秀姑蒼白的臉上微微一紅，道：「我，六少看起得還好麼？」
郭六爺目光一凝，道：「人確是玉翎雕擄去的麼？」
六爺郭燕南道：「還好，謝謝，雲珠跟德佳都顯老，惟獨硯霜還是老樣子，也許因為凡事她都看得開，就拿玉霜失蹤這件事來說吧，玉霜是她生的，她像個沒事人兒一般，倒是雲珠跟德佳急得不得了，茶不思，飯不想，成夜地不能合眼，催著我到『遼東』，一天就要催上個好幾回……」
郭六爺皺眉說道：「玉霜卻又怎偏偏對他……這真讓人不懂……」
郭六爺截了口，道：「大爺這兒一連串的發生事故，似乎意料著郭家要發生什麼大事故，使得我很是不安。」
郭六爺道：「我沒說不該，只是你何忍這般對我。」
頓了頓，接道：「再說，我也想看看大哥在『遼東』這多年的部署如何，走馬看花，我能看多少，不如一路逛著到處看看。」
他以為來的是郭大爺，心上人的爹，自己的準泰山當面，凌慕南顯得有點窘迫，也有點不安，可也難掩驚喜。
凌慕南呆了一呆，有點詫異，詫異為什麼讓他迴避？可是他沒敢問，他天性至孝，也不敢不聽，當即應了一聲，施一禮退出了堂屋。
凌慕南應了一聲，郭六爺卻問道：「令堂有什麼不適麼？」
闞秀姑道：「他能得六少賞識，我只有感激，也是他的福緣，六少預備怎麼提拔他？」
闞秀姑臉色一變，默然未語，半晌始道：「多謝六少，年紀這麼大了，已為人婦，更為孀寡，兒子都這麼高了，還為當年事而耿耿難釋，經六少這麼一說，我自覺愧對亡夫跟慕南，也深替自己冥頑得可笑……」
他雖聽說這位彆扭，所以毫不為怪。
范奎道：「六爺，這我知道，他兩個自己說的，姓馬……」話鋒一頓，忽然叫道：「對了，這老少三個別是關外馬家……」
郭六爺欠身坐了下去，中年婦人也落了座，道：「凌家母子相依為命，一貧如洗，沒什麼待客，還要請六少大度諒宥，別怪凌家母子不敬。」
郭六爺慌忙架住了他，道：「不敢當，說起來都不外……」
ｈｔｔps://m.ｈｅtｕbｏｏｋ•cｏｍ.cｏm胖掌櫃的范奎，就躺在櫃檯前那張躺椅上，兩隻手交叉放在胸前，閉著眼在養神，不知道他是否睡著了，一雙眉峰卻微微地皺著，沒睡，那是在想心事，睡了，夢裏也憂愁。
計全道：「很挺的一個後生，就是那張臉讓人不敢恭維。」
郭六爺抬手輕扣門環，很快的門裏傳來了一陣輕捷步履聲，緊接著一個清朗的話聲問道：「哪一位？」
「遼東」郭大爺這地盤裏，看似相當寧靜，既沒風，也沒浪，就跟「遼東灣」那片海一樣，平靜得像面鏡子。
闞秀姑笑道：「我沒說錯吧，六少，兒女是自己的，一如手指，根根連心，傅姑娘若非有先見之明，怎會不急不愁？」
郭六爺沉吟了一下，道：「秀姑，你知道他是哪兒來的麼？」
郭六爺道：「蒙古摔交，你看出那是蒙古摔交？」
郭六爺歉然地道：「那我今天來得不巧，太打擾了。」
范奎道：「六爺，怎麼您也……以我看反正不是玉翎雕就是那賣參人，再不這兩個傢伙就是一個人……」
闞秀姑笑笑說道：「歲月無情，紅顏豈能長駐，人哪有不老的……」頓了頓，接問道：「大少在信上對六少說得很清楚麼？」
偏偏六爺他也沒多說，在凌慕南的禮讓下，邁步就進了門，他進了門，凌慕南一聲：「容晚輩帶路。」他輕快前頭走了。
計全一點頭，道：「就是他，六爺，這小子可說膽大包天，他竟敢……」
郭六爺道：「我聽說有個叫李克威的年輕人，不但大義伸手，殺了已為『遼東』總督護衛領班的賈得海，而且幫了玉佩的忙。」
范奎一下子洩了氣，道：「這！這麼說那三個不是關外馬家的人……」
闞秀姑微一點頭，嘆道：「此子是個難得的熱心人，無論人品、心性、所學，也都是一流中的一流，慕南就最佩服他這位李大哥。」
「不行！」闞秀姑一搖頭道：「南海門的總巡察，慕南他哪有這大能耐……」
闞秀姑倏然而笑道：「是我說溜了嘴，六少的風趣不減當年！」
計全神色一黯，搖了搖頭道：「沒有，也不知道大少做錯些什麼，惹得大爺發這麼大的火，竟頒下了『玉龍令』，大半大少做錯的事不小，要不然也不至於嚇得不敢回家，只是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啊，找回去打罵一頓也就夠了，大爺卻下令……」
郭六爺道：「以你看呢？」
闞秀姑道：「那是當然，儘管有驚無險，也不如看著兒女在自己身邊，只是六少將從何處著手，又怎麼個……」
郭六爺「哦」地一聲凝目說道：「是麼？誰？」
范奎突然說道：「可不是麼，有人說那小子養著一隻羽毛賽雪的通靈雕兒，所以他才叫『玉翎雕』，可是我就沒見過……」
郭六爺沒說話。
計全沉默了一下，道：「六爺，是這樣的，讓我從頭說起，咱們這條『萬安道』是長年的平安，從沒出過亂子，也從沒人敢在這條路上伸手做案的，可是前不久不知從哪兒冒出這麼一個膽大的後生……」
郭六爺趁勢說道：「秀姑，當年事已成過去，如今你我滿頭華髮，兒女輩俱已長成，何必再去提它，多年未晤，相見不易，且讓你我趁此機會暢談些該談的，好麼？」
范奎道：「以我看絕對是，在旗的規矩多，那倆老的稱『玉翎雕』為少爺，玉翎雕卻叫他們一聲叔叔。」
凌慕南出去了，婦人一抬手，道：「六少請坐。」
郭六爺一怔叫道：「玉翎雕！會是他！你怎麼知道？」
郭六爺微微一笑道：「謝謝你，秀姑，我總算不虛此行，不怕無以見大哥了，別說什麼委曲，休提什麼辱沒，凌郭兩家雖一面之緣，闞郭兩家卻等於是一家，玉佩她可以等，我只問你想讓慕南有什麼成就？」
話鋒忽地一轉，道：「不管怎麼說，玉霜是在回家路上離奇失蹤的，是不？」
郭六爺道：「那該是他的名號。」
郭六爺道：「那麼我薦介他個去處，只不知你是否肯點頭？」
「不然，阿胖。」郭六爺抬頭說道：「整天呆在家裏，把人都呆懶了，筋骨都呆硬了，令我每每有髀肉復生之感，極希望出外走走，活動活動，好不容易有這機會，我豈會輕易放過，好在從『獨山湖』到『遼東』也沒多少路……」
闞秀姑道：「真的麼，六少？」
郭六爺點頭說道：「我知道，大哥說了，前不久在別處一家客棧裏碰見了玉翎雕，大爺竟也不是他的對手，可是只交過手便該能看出他的師承來路。」
闞秀姑道：「女兒家都憋不住話的，尤其在心上人面前，是玉佩跟慕南說的。」
郭六爺道：「又是個當年。」
闞秀姑點頭說道：「沒錯，六少，他自己也這麼說，他是個孤兒，自小被一位愛新覺羅氏的親貴撫養長大，他那身文武所學也就是那位愛新覺羅親貴教的。」
范奎呆了一呆道：「這……這我就不知道了……」
郭六爺在門外揚聲問道：「請問這兒是仇家麼？」
其實，你可以從計全跟范奎兩人的姿態跟神色看出，這「遼東」郭大爺的地盤裏，是否像表面那麼平靜。
「不，秀姑，」郭六爺道：「我無緣一見慕南的父親，但從慕南的一切，我可以斷言他是世上一不凡，和-圖-書得夫如此，有子這般，秀姑，你說命薄？」
范奎道：「可不是麼，還有兩個老的，那兩個老的當初還住過咱們的客棧呢，當時就瞧他倆不是好來路，偏偏玉霜姑娘攔住不讓動，結果我沒看錯，那兩個老的竟是那小子的老奴才……」
六爺郭燕南戴上他那頂寬沿大帽，背著手，信步地往前走著，過了兩條街，他攔住了一個行人。
郭六爺沉默了一下，道：「秀姑，我沒來之前，一無所知，也絕沒想到，如今我有點明白了，我沒什麼話說，只請你原諒我當年粗心大意，以至辜負了你對我的這份深情……」
郭六爺那裏當即就是一怔，脫口叫道：「秀姑，是你！」
闞秀姑道：「六少懷疑他是……」
計全道：「要說誰見過他，恐怕只有玉霜姑娘跟大爺，還有念月跟我，阿胖幾個……」
郭六爺謝了一聲，抬頭微笑，邁步走去。
闞秀姑淒然悲笑道：「這麼說，是我命薄……」
郭六爺一擺手道：「別，秀姑，誰都用不著送，你人不合適，慕南他該……」兩眼忽地一睜，道：「慕南！秀姑，這名字是誰給他起的？」
計全剛這麼一聲，中年黑衣客笑了，好白的一口牙：「計大哥好眼力，不錯，是我。」
六爺郭燕南截口說道：「那麼『玉翎雕』又上哪兒去了？」
郭六爺含笑說道：「我姓郭，夠麼。」
范奎抬頭說道：「其實，那不能叫動手，紀沖一照面便被其中一個摔了個大觔斗，那手蒙古摔跤可真俊。」
闞秀姑笑道：「讓六少也急急，這總比催六少好。」
闞秀姑截口說道：「那情勢就會改觀，是麼？」
計全、范奎連忙欠身：「託您的福，您安好。」
郭六爺兩眼一睜，道：「我懂了，秀姑，只是玉霜的下落跟安危……」
六爺郭燕南道：「就用這兩條腿走來的。」
計全拜之不下，抬眼說道：「六爺，您怎麼連個禮都不……」
計全電一般地從櫃檯後閃出，道：「六爺，還有我。」他也要拜。
范奎遲疑了一下，囁嚅說道：「要照您這麼一說，紀沖他輸得不冤。」
郭六爺道：「是麼，秀姑，這我倒沒留意。」
郭六爺點了點頭，道：「我也想到了這一點……」
計全突然說道：「當時注意力全集中在『玉翎雕』身上，誰也沒留意他們，所以……」
他抬眼笑道：「多年不見了，二位好。」
賬房計全正在擺弄著算盤，顯得很無聊，也有點焦躁。
門開，當門而立的是凌慕南，他眉峰微鎖，帶著些輕愁，抬眼略一打量郭六爺，禮貌地道：「是的，請問您是……」
「對，」范奎又一巴掌拍上大腿，瞇著眼叫道：「那賣參人說什麼都非見玉霜姑娘不可，如今玉霜姑娘失了蹤，他要是以一株千年參王換得玉霜姑娘，那可就太便宜！」
郭六爺倏然笑笑，旋又微微皺起眉峰，道：「無論怎麼說，我總得趕快找到玉霜！」
闞秀姑道：「六少既然來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也不敢再有異議，不過我想稍遲些，慕南如今並無成就，郭家大家，別讓凌家委曲了玉佩，辱沒了郭家！」
范奎道：「大爺帶著我幾個追他，卻把他追丟了，那老少三個可真夠滑溜的，身法也快，沒出多遠就……」
中年婦人冷笑道：「慕南，上前見過郭六爺！」
闞秀姑道：「六少，倒不是因為他是凌家的大恩人，我幫他說話，事實上我已經曉諭慕南，往後少跟他接近，因為論私他雖是凌家的恩人，論公他卻是每一個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的仇人，而，六少，我要這麼說，六少不該懷疑他。」
計全抬頭說道：「沒人知道，六爺，就只知道他叫『玉翎雕』。」
中年黑衣客笑了，鬆了兩隻手。
郭六爺目光一凝，道：「怎麼說，秀姑？」
看來玉佩是真藏不住話，只差沒把心掏給人家了，不，不對，她的心早就掏給人家了。
郭六爺道：「秀姑，你想我會向老人家推薦個怎麼樣的人？英才還是庸才？」
凌慕南錯會了意，「哦」地一聲忙道：「原來是郭大爺，不，郭伯父，您請進來坐。」
闞秀姑道：「據他自己說他是從西南來的，這應該不假，因為他來的時候，爹還託他帶了一封信給我。六少問這……」
郭六爺一抬頭站了起來，道：「阿胖，這些事不提了，提起來徒亂人意，好在我已經來了，等見過大爺再說吧，你如今可以去派人往山裏報信兒了，我出去走走，一會兒就回來。」說著，他抓起桌上的寬沿大帽走了出去。
范奎忙道：「怎麼了，六爺？」
凌慕南道：「有勞老人家動問，我叫仇天齊。」
六爺郭燕南道：「是不是回關外去了，沒人知道麼？」
郭六爺道：「秀姑，說過不提當年事，怎麼又來了？」
闞秀姑笑了笑，轉了話鋒，道：「六少剛到？」
計全漫不經心，懶洋洋地抬了抬眼，很快地又把一雙老眼垂了下去落在那幾排算盤子兒上。
「沒錯，六爺。」范奎一點頭道：「話是那小子自己說的，要以我就乾脆上『北京』找他們的主子去，可是大爺卻要等您來了之後，商量商量再說。」
郭六爺微一搖頭道：「秀姑，你知道，任何一個他們的人，只要出現在和_圖_書郭家勢力範圍內，就是值得注意的，尤其這位李克威，他太接近郭家的人了。」
那人立即抬頭告訴了六爺「獅子胡同」的走法，敢情「獅子胡同」就在前面不遠，那口上有座牌坊的胡同便是。
郭六爺笑道：「秀姑，你通相人之術，但在以武著眼相人方面，你卻大不如我，我敢說只稍假時日，慕南的成就必在郭家諸小輩之上，幾乎能上追你我這一輩！」
郭六爺一怔，瞿然說道：「怪不得她不急不愁，原來……」
闞秀姑道：「對他們的事，六少應該知道得比誰都清楚，六少自己要是都不知道的話，那就不會再有人明白了。」
郭六爺道：「這我得等見過大哥之後，跟他商量商量再說，這件事先不提了，慕南跟玉佩的事，你怎麼說？」
「不！」郭六爺忙道：「就讓他叫慕南好了，他跟我頗有緣，我會對他略盡心力的。」
范奎道：「您這一逛不要緊，可讓大爺望眼欲穿……」一巴掌拍上後腦勺，道：「對了，瞧我多糊塗，高興得把要緊事兒都忘了，您坐坐，我到對街找紀沖往裏報信兒去。」說著他拔腿就要走。
這話六爺懂，她是說當日是一家人，如今已算不得是一家人了，郭六爺毫不在意，微微一笑道：「沒想到多年不見，你生分多了。」
計全、范奎齊聲問道：「她三位也安好？」
范奎強笑著岔開了，道：「您是怎麼來的？」
中年黑衣客手快，一把抓住了他，道：「阿胖，別跟我來這一套，多年不見了，剛見面你怎麼就忍心讓我難受。」
郭六爺道：「秀姑，聽大哥說，你非要我來一趟，如今我來了，而且剛到『遼陽城』就來了，一身征塵未除，你何忍……」
郭六爺笑笑說道：「秀姑，大爺在信上對我說得很詳細，可是我怎麼也沒想到會是你……」
郭六爺道：「是的，我只到『龍記客棧』拐了一拐就到你這兒來了。」
郭六爺道：「我知道，計大哥，玉翎雕在『萬安道』上做了案，同時出現在『萬安道』上的，還有關外的鬍子，這些都不必再說，我只問有誰知道玉翎雕是怎麼個來路？」
凌慕南愕然轉望郭六爺，郭六爺忙道：「我說我姓郭，令郎會錯了意，我也沒有說……」
秀姑道：「為兒女輩，六少以為不該麼？」
郭六爺道：「另有件事恐怕你不知道，玉翎雕他當著大哥的面，承認是滿虜的人，而且承認玉霜是他擄走的。」
郭六爺道：「謝謝你，她三個都好，只是也都老了！」
計全道：「那就是大爺沒能瞧出他的師承跟來路。」
郭六爺微一搖頭道：「難說，秀姑，這件事錯綜複雜……」
「請問，獅子胡同怎麼個走法？」
忽地欠身而起，道：「秀姑，我坐了不少時候了，該走了，你人不合適，在病中，應該多歇歇，我也好早一點向大哥報喜訊去。」
中年黑衣客落了座，抬手摘下了大帽，正是郭家六爺，末者為最的六爺郭燕南，也就是那位當年執掌「丹心旗」，號令天下使清廷頭痛喪膽，使內城那些格格瘋狂的「海貝勒府」的郭總管郭璞（有關郭六爺當年事蹟，見拙作《丹心錄》《滿江紅》。）
郭六爺淡然一笑道：「秀姑，彼此不外，等於是一家人，何必客氣。」
計全道：「那許是大爺認為那兩個只是奴才角色，不值一提。」
郭六爺道：「也別這麼說，秀姑，人總是人，非人上人，無了了心，倘使易地而處，換換我是你，我也一樣，也許比你要更甚。」
計全道：「那……我跟阿胖恭敬不如從命，只好斗膽作罷了。」
闞秀姑微微一笑道：「大少在信上必然把我罵得很慘，世上只有男家求女家，如今不但反過來了，而且我這老太婆……」
闞秀姑道：「六少，他殺了『遼東』總督身邊的紅人，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郭六爺點頭說道：「我也聽人這麼說過，這種白雕不常見，只有在大漠一帶的叢山峻嶺中才有，我有點懷疑他是那兒來的……」
闞秀姑道：「我不敢當，六少，我也不送了，我叫慕南代我……」
凌慕南忙應了一聲：「是，娘。」上前一步施下禮道：「凌慕南見過郭六伯父。」
范奎小鬍子一抖，一蹦老高，叫道：「六爺，是您，我的天，是您……」趨前一步，納頭便拜。
闞秀姑微一搖頭道：「我不敢，人福緣之深淺是有一定的，慕南沒有那麼深厚的福緣，我怕折了他，再說玉霜姑娘也有了意中人了。」
就在這時候，「龍記客棧」的門裏，跨進了今天頭一位客人，客人上門了，生意來了，這是好事，范奎跟計全理當高興得起來相迎，熱絡地往裏讓才對。
闞秀姑兩眼一睜，難掩驚喜道：「只怕那是六少的……」
眼看晌午到了，是吃飯的時候了，計全跟范奎沒一個動，似乎在等著後面的人出來請。
闞秀姑道：「六少，難道您沒看出，玉霜姑娘天生福相，有這種福相的人，一生之中或有驚，但不至有險……」
進了堂屋，讓客坐下，獻過了茶，這也才說道：「您請坐坐，容晚輩去請家母。」
這兩撇小鬍子雖然跟范奎唇上那兩撇一樣，可是留在范奎唇上就跟留在他唇上，給人的印象便絕然不同。
闞秀姑道：「六少既有所諭，我敢不敬遵……」
「ｍ.heｔuboｏｋ•cｏm.ｃoｍ還有，六少，」闞秀姑道：「他替我爹給我帶來一封信，而我爹是個怎麼樣的人，六少你應該比誰都明白。」
郭六爺不讓任何人送，但闞秀姑到底還是叫了一聲：「慕南，代我送送你六伯父。」
闞秀姑忙道：「六少幾度施恩，凌家存歿俱感……」
他這一鬆手，計全跟范奎開始忙了，搬凳子的搬凳子，倒茶的倒茶，只差沒獻煙，那是因為他倆知道，中年黑衣客不吸煙，水煙、旱煙，一概不沾。
中年婦人道：「六少，如今我那個闞字上加了個凌字。」
郭六爺眉峰一皺，道：「這麼說，他們的來路倒有點像是滿……」
六爺郭燕南道：「大哥在信上怎麼沒提……」
郭六爺沉吟了一下，道：「誰跟他交過手？」
他突然向中年黑衣客凝了目，眼瞪得大大的，嘴大張著，跟計全剛才一樣，也沒了下文。
闞秀姑道：「這我就不敢置喙了，不過我絕不相信玉霜姑娘是他擄去的。」
中年婦人冷笑輕喝道：「慕南，還不上前見禮。」
郭六爺道：「你可知道，玉霜在回家去請我的路上，離奇地失蹤了！」
闞秀姑道：「是的，六少，慕南的爹是個讀書人，有一年外出時為川陝獨行大盜賈得海殺害了，後來我聽說賈得海躲在『遼東』，所以才帶著慕南到了這兒。」
中年婦人那裏接口道：「慕南，你到外面走走去，我跟郭六爺談談。」
郭六爺微一點頭道：「要是他們擄去了玉霜還好辦，我有把握把玉霜要回來，不過，我不以為弘曆他有這麼大的膽，也不以為他會這麼做，要知道弘曆不是個糊塗人。」
中年黑衣客截口說道：「計大哥，你知道我的脾氣。」
她聽見愛子在外面答應了一聲。
計全道：「大爺在信上沒提麼？」
那頂寬沿大帽一圈寬沿的陰影下的那張臉，俊美而英挺，長眉斜飛，鳳目重瞳，懸膽般挺直的鼻梁，唇上還留著兩撇小鬍。
計全微一抬頭道：「六爺，這只怕沒人知道。」
郭六爺道：「老人家壽誕之期不遠，假如你願意離開『遼東』做趟遠行，我想請你帶著慕南到大漠去，老人家那兒欠缺一名總巡察……」
闞秀姑道：「漢賊不兩立，我自不會讓慕南去求什麼功名，不過他至少得有個養家之能，在當世之中也能站得住。」
六爺郭燕南道：「馬家的人還在『遼東』麼？」
房裏傳出一聲驚訝輕「哦」，道：「請郭大爺先坐坐，我這就出來。」
說完了話，他轉身走了。
郭六爺點頭說道：「是的，大哥在信上對我說的很清楚。」
郭六爺道：「秀姑，我說的是實情。」
郭六爺道：「是怎麼樣的人？」
他剛說完話，只聽到房裏傳出個低微話聲，問道：「天齊，是哪位街坊啊？」
闞秀姑微一抬頭，苦笑說道：「六少，別安慰我，也別護我的顏面了，六少肯來見我，我的氣就已消了一大半，再經六少這麼一說，我更幡然醒悟，再說六少當年對我千里送藥活命之恩，我怎能再……」
中年黑衣客兩眼一瞪，喝道：「計大哥，你更不許了。」另一隻手閃電探出，攔住了計全。
闡秀姑轉了話鋒，道：「玉霜姑娘我見過了，不是我偏心，您也別怪我，玉佩姑娘雖然人間絕色，但比起玉霜姑娘來，畢竟還缺少點清靈之氣……」
計全點頭說道：「是的，六爺。」
郭六爺抬頭說道：「范奎，別這麼自滿，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世上有些事是難以預料的，就拿玉翎雕來說吧，小小年紀一身所學竟然比大爺還高，還有個什麼神秘的『賣參人』，大爺竟奈何他不得……」
郭六爺道：「該走了，秀姑，好在我在『遼東』還有一陣子耽擱，過兩天我再來看你跟慕南。」
范奎怔了怔，拔步奔向對街騾馬行。
范奎一巴掌拍上大腿，道：「您說沒錯，六爺，那兩個老東西，身手還真不含糊……」似乎覺得捧別人丟自己的臉，倏地住口不言。
「六少，」闞秀姑截口說道：「假如我是玉翎雕，我絕不會劫擄玉霜姑娘。」
范奎道：「六爺，提起『賣參人』我想起來了，您看到『賣參人』跟玉翎雕會不會是一個人？」
范奎抬頭說道：「沒影兒了，從那回大爺找過他們之後，他們就沒影兒了，以我看他們是不敢在『遼東』再呆下去，溜回關外去了。」
范奎道：「大哥說得是，奴才有什麼好提的。」
闞秀姑道：「六少，玉霜姑娘的下落雖不明，安危卻可卜。」
郭六爺道：「那為什麼馬家的人也曾一度揚言，玉霜是他們擄去的？」
闞秀姑點頭說道：「我知道，也是玉佩告訴慕南的，六少沒說，我也沒敢提。」
她自己，則扶著桌角站著，呆呆地，兩眼之中是一片迷朦，似乎籠罩著一層輕霧……
他滿身的風塵，身上、腳上、帽子上，都佈著一層薄薄的黃塵，然而他精神奕奕，毫無疲乏之色。
尤其那雙目光，像兩顆寒星，又像冷電，更奪人。
計全望了郭六爺一眼，道：「六爺，您是不是想起那賣參人非見玉霜姑娘不可……」
郭六爺伸手一攔，道：「不忙，阿胖，在『遼陽』我還有點事兒要辦，要是大哥一來，他絕不會讓我先辦這件事兒，你跟計大哥都坐下，咱們聊聊，多年不見了，藉這機hetubook.com.com會我也正好先問問你跟計大哥，把情形做一個瞭解。」
六爺郭燕南微一抬頭，道：「先不談這個，告訴我，玉霜是怎麼失蹤的？」
郭六爺笑道：「那是你誇獎，怎麼，你有意思為慕南多娶一房麼？」
郭六爺卻道：「本來就是，要是差一點兒，憑大爺的身手豈會把他們兩個也追丟了，應該是絕不含糊，較諸大爺並不遜色。」
郭六爺抬頭笑道：「沒有。」
郭六爺笑笑說道：「阿胖，世上也不只關外那一幫人姓馬……」話鋒忽頓，道：「玉珠有消息麼？」
郭六爺目光一凝，道：「秀姑，你這句『遼東』事已畢，讓我想起了一件事，聽說你所以帶著慕南搬來『遼東』，是為了訪仇？」
范奎道：「可是那小子自己說……」
郭六爺沉默了一下，道：「他原該有個姓名，有誰知道他的姓名？」
中年黑衣客笑了笑道：「怎麼，阿胖，不認得我了麼？」
六爺郭燕南笑笑抬頭說道：「老嘍，不過身子還算結實，筋骨還算健……」
郭六爺道：「我不敢說絕對，至少那有可能。」
郭六爺眉峰微皺，道：「一個玉翎雕，一個賣參人，一個李克威，再加上玉珠的出走，玉霜的失蹤，我真擔心郭家會發生什麼大變故！」
布簾兒一掀，房裏走出了那位中年婦人，的確，她那張臉白得厲害，兩眼失神，身子顯得很弱，步履也顯得不穩，凌慕南忙上前攙扶住乃母。
計全道：「那只有玉霜姑娘跟大爺，也許大爺在信上說了，前不久……」
闞秀姑神情一肅，道：「託六爺的福，他老人家安好，當年要不是六爺，他老人家也早在不知不覺中成為千古罪人，老人家時刻不忘六少的大恩，也一直責我……」
這一下砸得不輕，范奎「哎喲」一聲，翻身竄起，叫道：「大哥，你這是……喲……」
郭六爺正色說道：「秀姑，你知道燕南不是那種人，與其說我粗心大意，不如說當年我來去匆匆，也因為彼此的關係不同，我沒敢多想，倘若我在四川有一夜工夫停留……」
范奎那兩撇看上去有點滑稽，而中年黑衣客的這兩撇，看上去益顯他英俊、超拔，器宇軒昂不凡。
就這一個字，沒了下文，這剛進門的頭一位客人，是位身穿黑衣，頭戴一頂寬沿大帽的中年漢子，他，有著一副頎長的身材，俊逸超人的氣度，懾人的威嚴。
闞秀姑跟著站了起來，道：「怎麼，六少這就要走？」
轉眼間，他進了「獅子胡同」，轉眼間，他停在兩扇窄門之前，那是凌慕南的家，原來六爺是來……
「龍記客棧」裏靜悄悄地，靜得接近陰沉，一上午沒一個客人進門，也許人家也怕這陰沉氣氛。
范奎跟在後頭道：「六爺，您哪兒去，交代一聲。」
闞秀姑道：「真的，六少？」
郭六爺道：「大爺在信上先說是關外馬家的人幹的，後來又說是『玉翎雕』擄走了玉霜，大爺沒說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六少，」闞秀姑道：「別人不懂還有可說，您絕不該不懂，情之一字玄奧難解，想當年三格格貴為皇族，六少則……」
凌慕南兩眼一睜道：「老人家，您是……」
郭六爺道：「怎麼，秀姑？」
闞秀姑道：「縱然六少沒留意，傅姑娘也該知道的，她是傅先生的愛女，傅先生精擅風鑒之學，傅姑娘怎會不懂相人之術？」
「是麼？」中年婦人闞秀姑道：「其實我跟六爺本來就不太熟。」
闞秀姑搖頭說道：「看來是我多了嘴，六少，您可聽說過『玉翎雕』……」
闞秀姑激動地點頭說道：「我願意，六少，我當然願意，我母子更感激六少的大恩，好在『遼東』事已畢，我母子隨時可以離此！」
范奎道：「六爺，大爺這麼想，怎麼連您也這麼想，多少年了，誰敢動咱們南海門，打當年到如今，南海門中的哪一位不是讓滿虜喪膽，不是讓……」
郭六爺微吁一口氣，搖頭說道：「誰知道，事情將來的演變如何，不得而知，不過我希望我是白擔心……」
郭六爺道：「大哥在信上說，這位李克威的出身……」
范奎轉望計全，道：「大哥，我嘴笨，說不清楚，還是你來吧。」
闞秀姑一笑道：「六少，是你粗心大意，還是我庸俗不配。」
計全、范奎依言坐了下去，剛落座，范奎便問道：「六爺，您還有什麼別的事兒……」
郭六爺泛起一陣輕微激動，道：「秀姑，你這是……」
中年婦人也是一怔，一怔之後，她臉上變了色：「原來是你……慕南，你怎麼說是郭大爺？」
闞秀姑道：「六少要是認為起得不好，叫起來不順口的話，我可以給他改。」
郭六爺：「年輕人，先告訴我，你是……」
闞秀姑道：「這我也聽說了，六少，你以為可能麼？」
凌慕南忙答道：「娘！是郭大爺郭伯父來了。」
凌慕南微一點頭：「是的，您聽出來了，家母前兩天受了點風寒，人不太合適。」
闞秀姑道：「我怎麼敢當，三位夫人都安好？」
范奎閉著眼沒動，仍躺他的。
六爺談話自若，然而眉宇間也籠罩著一層薄薄輕愁。
凌慕南一怔，驚喜地道：「原來是……您就是當年執掌『丹心旗』……」
而，理應如此，事卻不然，他倆似乎不在乎這上門的生意，不歡迎這難得的頭一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