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故人
郭六爺目光一轉，笑道：「唐領班又什麼時間學小氣了？」
不會引人注意的地方，當然是極平常的地方。
朱武道：「回六爺，消息是別人傳過來的，只有這麼多。」
瘦老頭急步趕出送客，這時候鏢局大門外匆匆忙忙地進來一個人，是沈振東，他一個人。
郭六爺抬手攔住了他。
郭六爺道：「我要告訴計大哥跟你，那瘦老頭兒是來自『北京』的大內侍衛，而且身分職位不低，在大內算得上……」
正尋找間，只見後院燈光透窗的一處精舍，兩扇門豁然而開，沈振東從裏面退了出來，低著頭，恭謹異常。
唐子冀赧然而笑道：「您別笑話，唐子冀蒙聖恩，獲天眷，如今是伴駕。」
同時，在鼻煙壺旁還放著一隻掀開蓋兒的茶杯，郭六爺是行家，一聞那茶香，就知道是貢品。
郭六爺應道：「是唐領班麼，我喉嚨有點不舒服。」
瘦老頭將頭連點，揮手說道：「嗯，嗯，好，好，你去吧。」
這回他是真走了，一拱手邁步而去。
瘦老頭樂在臉上，透著假，連道：「燕爺誇獎，燕爺誇獎，敝局能有今天，固然因為敝局主有過人之能，絕對重個信字，但一半也因為江湖朋友的愛護跟主顧們的照顧……」
話聲未落，一騎健馬轉進了這條街，飛一般地往「龍記客棧」門口馳來，馬上是個健壯的黑衣漢子。
郭六爺收手點頭道：「不錯，但是大概總值要在十萬兩之上。」
計全突然驚聲問道：「六爺，您問『遼東鏢局』是……」
瘦老頭明白了，笑了：「燕爺精明，是個做生意的好手，哪怕不商場得意。」
郭六爺道：「待會兒我再告訴你，先容我問話。」
郭六爺道：「哪有你這般冒失的人，阿胖，你可不是一點歷練都沒有的庸手，能這麼冒冒失失地派人去查麼？」
唐子冀答應了兩聲，可是站著沒動。
范奎忙道：「六爺您是要……」
郭六爺道：「那誰知道，這也要去查……」
郭六爺笑道：「看來文老才是位真正的爽快人，什麼時候我做東，請文老到外面找個地方吃喝一頓去。」
范奎當即喝道：「朱武，別這麼冒失，六……」
瘦老頭「哦」地一聲道：「那算南路，而且路不近，燕爺這批貨貴重，敝局派出的人手不能少，這段路不近，加上吃住……」
瘦老頭嘿嘿一笑，道：「燕爺，咱們不談這個，您只管往後瞧就是，好在您今後也要在這條路上常來往的，您是主顧，兄弟我忝為主人，咱們談生意，咱們談生意……」
郭六爺道：「計大哥，你可知道李克威是被滿朝親貴撫養長大的，他一身高絕所學也得自那位滿朝親貴麼？」
郭六爺心頭一陣翻騰，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沈爺……」
唐子冀當年是個二等領班，事隔這多年，他的職位應該不止是二等領班了，這，從他的服飾跟衣著上也能看得出來。
郭六爺叫了一聲「沈爺慢走」，旋即他笑了，容得沈振東走得遠了些，他才放步跟了過去。
一拱手，快步越前而去。
不錯，沒有把貨往窩囊廢手裏交的人。
郭六爺道：「那的確是不湊巧，不過文老是貴局的總管，當然能代表任局主，跟文老談也是一樣……」話鋒一轉，道：「想必那位已跟文老提過了，我有一筆……」
計全道：「您這話我怎麼敢當，我怕萬一打草驚蛇……」
范奎賠上一笑道：「您說的是，他妹妹叫任梅君，外號叫什麼『羅剎』我一時想不起來了，六爺您不知道，提起他這個妹妹，可是個尤物……」
范奎忙答應了一聲道：「別的不說，就拿她那笑來說吧，她難得一笑。有時候向誰一笑，那誰就會……就會……有時候向誰一笑，誰就倒霉了，絕活不過三天……」
瘦老頭眼一瞇，搖頭說道：「那可難說啊，燕爺。」
趟子手帶來的這個人，是身材瘦小的老頭兒，小眼，高鼻梁，薄薄的嘴唇山羊鬍，耳朵招風，兩腮沒肉，往裏頭凹著，一看就知道是個富心智，陰滑難鬥的人物。
坐定，唐子冀奉過一杯香茗，然後他垂手站立一旁，竟然沒敢坐下，郭六爺含笑抬了手：「唐領班，你也坐，別讓我這個江湖草民不安。」
只見從前撲來幾條人影，疾如鷹隼，一看就知道是幾個大內侍衛，現在才來，耳目未免太遲純了些。
一頓，他接著說道：「燕爺來得不巧，我們局主有事兒看朋友去了，一兩天之內恐怕回不來，您有什麼事，交代兄弟我也是一樣。」
沒多久，他到「遼東鏢局」之前，抬眼略一打量，他只覺這座「遼東鏢局」過於深沉廣大，較諸當年「北京城」裏的四海猶過之。
話鋒忽轉，接問道：「剛才那位從哪兒辛苦回來？」
無如瘦老頭狡猾機警，他微微一笑道：「那是因為鏢局主不願外人知曉，要讓人說句財大燒得慌，那多不好，您說是不？燕爺。」
只聽他道：「唐子冀知交遍天下，多年不見彼此也都有所改變，請朋友恕我老眼昏花，看不出朋友是當年舊識中的哪一位。」
不過還好，總算知道了一點，唐子冀等並沒住在「遼東鏢局」裏，雖然還不知道那「別莊」在哪兒，也不能說是有虛此行，沒半點收穫。
郭六爺截口說道：「阿胖別說那麼多，只告訴我，他姓什麼？叫什麼？是幹什麼的？」
瘦老頭道：「容兄弟我先請教。」
瘦老頭得意地道：「不瞞燕爺說，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一旦進了鏢局，只怕都要委曲任個副手，這理很簡單……」
唐子冀神情一肅，忙道：「聖駕安好！」
他在後面跟著，一條街，又一條街，越走他心裏越覺不對，最後他簡直就怔在了街口。
他指的是弘曆（乾隆），他不願稱一聲聖駕，再說當年他也一直這麼稱呼那位老四寶親王的。
計全道：「六爺，唐子冀怎麼會找上李克威？」
郭六爺一再讓坐，無如唐子冀始終不肯，他會說話：「郭六爺面前，哪有唐子冀的座位！」
唐子冀愕然說道：「您這話……我怎麼敢……」
郭六爺抬頭說道：「我還沒聽說『遼陽城』裏，有這麼一處應是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的別業。」
沈振東進去了，兩扇門又關上了。
郭六爺道：「那穿長袍馬褂的瘦老頭兒，跟那穿黑衣的瘦高漢子。」
這時候，郭六爺才放步走了過去。
沒多久，步履響動，趟子手帶著一人進了客廳，六爺聽范奎說過任少君的模樣，一看就知道這人不是任少君。
郭六爺道：「那麼，消息是誰傳過來的？」
這兩個人，一個是身穿長袍馬褂，衣著氣派，服飾講究，灰髮灰須的瘦削老者，他，挺精神的，步履也夠穩健，而且滿臉透著精明幹練，更透著歷練。
范奎這才
和-圖-書有所醒悟，急道：「六爺，難不成您懷疑這『遼東鏢局』……」沈振東抬頭笑笑說道：「有什麼法子，局主來了幾位朋友，他自己不在，文爺也離不開局裏的瑣事，正手們誰都有誰的事兒，只有我這個副手閒著，事兒嘛自然就落到我頭上來了。」
郭六爺道：「怎麼，大爺來了麼？」
郭六爺道：「副手尚且如此，一位正手就可想而知了。」
計全道：「六爺，您看這樣兒妥當麼？」
范奎「哦」地一聲笑道：「您說那兩個呀，您瞧見了？」
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遼陽城」裏，哪個地方會讓任少君置為別業，那也許是個從不為人注意的地方。對，一定是，應該是。
唐子冀道：「聖駕幸熱河，現在『承德山莊』，趁聖上打圍，我抽了個空，偷了個懶，跑到『遼陽』來看個朋友。」
他身後，緊跟在身後，神色恭謹，步履小心，寸步不敢落後太遠，也寸步不敢靠近的是個瘦高黑衣漢子，他人在中年，面色有點黑，也一臉地精明幹練色，更透著點奸滑。
郭六爺道：「比這價錢還得高一點。」
他前腳出了「龍記客棧」，范奎後腳奔向了對街「騾馬行」，六爺燕南走了一條街，才想起忘記問范奎「遼東鏢局」的走法了，但不要緊，隨便找個路人都能問得出來。
計全跟范奎臉色大變，范奎冷哼一聲：「好個老小子，原來他是……早知道他是個鷹犬……」
范奎道：「姓沈的說，他是來找李克威的……」
瘦老頭賠笑說道：「局裏的一名副鏢師。」
從這兒看，那任少君兄妹的確稱得上一個富字。
只聽一陣急促蹄聲傳了過來。
郭六爺知道他要說什麼，當即含笑說道：「沈爺要忙，只管先請。」
唐子冀一怔睜眼，震聲說道：「怎麼，你是……」
唐子冀臉色微變，一驚，抬手拍上後腦勺，笑道：「您瞧我有多糊塗，到底是人老了，不中用了，請，請，您請，您又不是外人，哪有不方便的？」他往後退了一步，哈腰欠身，往裏讓客。
郭六爺道：「可知道這兄妹倆是什麼來路麼？」
郭六爺道：「不會吧，『南海門』實力雄厚，威震天下，連朝廷都讓他三分，再說郭家有六兄弟，這『遼東』不過是……」
瘦老頭笑道：「兄弟我生平無他好，唯愛杯中物，燕爺可別做應許，這一頓我是吃定了，不過別忙，等燕爺從奉天押貨再來時不遲。」
在六爺「有勞」聲中，他走了。
要說當年故人，那浮在眼前的，應該是故人的當年模樣，而這位故人卻只能從那滿頭灰髮、皺如雞皮的老臉上，依稀辨出，依稀找出幾分當年模樣。
唐子冀滿臉詫異色，目光一凝，道：「朋友是唐子冀當年舊識中哪一位？」
瘦老頭一怔忙道：「燕爺早就知道了，這話……」
郭六爺道：「我要見任局主，在麼？」
他看見那瘦高黑衣漢子為唐子冀介紹了范奎，又見那唐子冀跟范奎交談了幾句，沒多久，唐子冀帶著那瘦高黑衣漢子又出來了，順著「龍記客棧」門口，拐進了一條胡同裏。
聽這話有多假。
郭六爺一抬手，道：「夠了，計大哥，可知道唐子冀跟沈振東上哪兒去了？」
范奎道：「六爺，您說還會有誰。」
瘦老頭忙道：「是，是，是，沒想到燕爺原也是道上的朋友，在江湖上闖過，我說嘛，瞧燕爺這身打扮、氣度，哪像個生意人，足見我這雙老眼還管點用，還管點用……」咧嘴一笑道：「燕爺這批貨如今在……」
郭六爺淡然一笑道：「文老，恕我直說一句，貨值十萬，我這一趟下來能賺多少，除非對倍賺，要不然只怕我……」
郭六爺道：「究竟是……文老，這一帶常出事麼？」
郭六爺微一抬頭道：「文老過謙了。」
計全道：「六爺，您是怎麼知道的？」
郭六爺坐在那兒打量上了這座小客廳，六爺的感覺跟李克威當日一樣，鏢局又不是官府衙門，似乎用不著這麼一處類似門房的客廳。
「不錯，一點也不錯。」范奎忙點頭說道：「她就是艷如桃李，冷若冰霜，可是她那艷裏還帶著……」抬手抓了抓頭，窘笑說道：「六爺，您知道，我天生的嘴笨，書又沒讀多少，不知道該怎麼說好，總之……她……她有點不正經……」
郭六爺問了他一句：「怎麼，郭家要完了？」
這兩扇朱漆大門挺氣派，很寬闊，高高的門頭，兩盞大燈，一對石獅子，一看就知道是個大院落，大戶人家。
他，赫然竟是當今乾隆皇帝，當年的四阿哥寶親王。
瘦老頭表現得異常爽快，其慷慨大方也出人意料之外，郭六爺話還沒說完，他便一點頭道：「行，燕爺，咱們交個朋友，做生意不能只顧眼前，要得看下一回，一回愉快，不愁沒有下一回，燕爺，兩成，咱們就這麼說定了。」
瘦老頭哈哈笑道：「燕爺，您是位明白人……」
郭六爺道：「一方面我要查明『遼東鏢局』任家兄妹的來路，另一方面，我要弄清楚唐子冀突然到『遼陽』來幹什麼！」
任少君他是這麼個人，他既然買有別業，那必然是秘密的，既是秘密的，他就不會讓它引人注意。
郭六爺微一搖頭道：「這很難說，目前還不能確定，也不敢斷定，此事重大，冤枉人不得，要查查看才能明白。」
沈振東微微一愕，道：「怎麼，燕爺知道我……」
范奎嘴快，計全還沒答覆他已搶著說道：「絕錯不了，六爺，這還會有錯麼……」
范奎微笑說道：「哪有這麼快，從這兒往山裏去，馬快得兩個時辰，一去一回就得四、五個時辰，屈指頭算算，大爺要來也該在日頭下山之後……」
瘦老頭微一抬頭道：「燕爺料錯了，沒我的事兒，局主的這幾位朋友不住在局裏，所以我樂得清閒，哈，哈……」
郭六爺訝然說道：「唐領班怎知我是唐領班當年舊識……」
桌上另放有一盞八寶琉璃燈，燈旁卻擺著一塊小巧玲瓏的玉如意，看顏色，看手藝，一望可知是上品，價值連城。
那健壯黑衣漢子朱武，被范奎抓得眉頭一皺，還沒有說話，郭六爺已然抬起了手，平靜地道：「阿胖，別讓朱兄弟再說了……」
郭六爺點了點頭，范奎道：「那漢子是客棧裏的熟朋友了，計大哥跟我，還有客棧裏的弟兄們都認識，也很熟，這個人很能交朋友，為人爽快，夠義氣，所以大夥兒都喜歡……」
計全道：「咱們這兒的客人，前兩天還住在咱們這兒，才走不久，姓李，李克威，大爺也見過……」
郭六爺淡然一笑道：「唐領班，我的耳目還不算太遲鈍……」
郭六爺道：「多謝文老這句話，只要有這麼一天，我絕不忘文老今和*圖*書天這句話……」
他還沒進客棧，范奎就急步迎了出來，劈頭便道：「六爺，您上哪兒去了，這麼大半天……」
郭六爺道：「可知道是什麼人幹的麼？」
郭六爺含笑道：「好說，這全是貴局平日闖出來的金字招牌，一趟鏢安全、可靠、負責，這就是最好的信譽……」
范奎訝然問道：「六爺，您問這……」
那麼，極平常的地方又在哪裏？「遼陽城」裏到處皆是。
健馬馳到，鞍上健壯黑衣漢子沒等停住便飛身跳下馬鞍，腳一沾地，閃身便往門裏撲。
左拐右拐，穿大街，走小胡同，著實拐了一陣之後，沈振東停在南城一條胡同裏，兩扇朱漆大門之前。
庭院裏空蕩而寂靜，沒人走動，也沒見那沈振東的蹤影，就這一轉眼工夫，沈振東他不知道鑽到哪兒去了。
郭六爺道：「李克威的忘年交……」淡然一笑，凝望計全道：「計大哥，沒錯，這姓沈的是『遼東鏢局』的副手？」
郭六爺卻抬了頭：「要命，又耽誤不少工夫，我這個人真是……說來也是因為跟文老一見如故，再來時咱們找個地方暢飲幾杯，再好好聊吧，文老忙，我走了。」
那趟子手未置可否，接著問道：「您有什麼事兒，請先交代一聲……」
他試著套取那「別業」的所在。
瘦老頭「唔」了一聲，道：「回來了，裏面歇著去吧。」
郭六爺道：「找人，找誰？」
計全跟范奎俱是一驚忙道：「六爺，他是……您怎麼知道？」
六爺站在街角處打量了好一陣之後，才邁步往「遼東鏢局」那石碑分峙，宏偉寬敞的大門口行去。
郭六爺微一點頭道：「既然錯不了，那就好，阿胖，這家『遼東鏢局』是誰開的？」
郭六爺淡然一笑道：「那該叫艷如桃李，冷若冷霜。」
郭六爺道：「那是當然，不然怎麼會叫『小孟嘗』！」
郭六爺道：「我有筆生意，想交給貴局。」
唐子冀道：「朋友一句一個唐領班，唐子冀已經不任領班多年，而朋友仍以舊識稱呼，足見朋友是唐子冀……」
瘦老頭猛一點頭，道：「不差，燕爺，不是我賣瓜的說瓜甜，吃誰的向誰，等日後貨上了路，一趟下來您就知道了。」
沈振東輕扣了幾下門環，很快地有人開門，他進去了，連往身後看一眼都未曾，顯然他沒想到有人綴著他。
郭六爺微一抱拳，道：「江湖草民，見過唐領班。」
瘦老頭嘿嘿笑道：「燕爺，這是老實人的老實話……」一頓，接問道：「您這批貨是打算運到……」
瘦老頭道：「燕爺，路遠，多少人的吃住，您知道，保鏢這行飯不好吃，是隨時玩兒命的。」
郭六爺「哦」地一聲道：「一如當年之海爺，我為唐領班喜，為唐領班賀。」
范奎一怔道：「是朱武，什麼事這般匆忙，也不怕傷了人……」
瘦老頭一點頭道：「算得。」
他看得清楚，唐子冀帶著那瘦高中年黑衣漢子，竟然走進了「龍記客棧」，這是幹什麼？又為什麼？他沒過去，就站在街口看。
桌子後面是張錦椅，墊子厚厚的，坐上去夠舒服。
唐子冀一驚紅了老臉，乾咳了兩聲，陪著窘迫尷尬的笑道：「是的，是的，郭總管，開鏢局的不是生意人是什麼？」
「可不是麼。」范奎道：「這『小孟嘗』的美名還是大夥兒公送的呢！就是因為瞧著慷慨好義，古道熱腸，尤其一身俠骨……」
唐子冀賠笑說道：「您這是臊唐子冀，我這是蜀中無大將，說來您是知道的，雲領班幾兄弟全離開了大內，『血滴子』死的死，散的散，等於就沒能人，所以唐子冀就……」
生意上門，那趟子手並不見得怎麼高興，只輕「哦」了一聲，道：「原來您是位主顧，請裏邊坐，請裏邊坐。」
郭六爺他沒問計全，但盯著范奎問道：「阿胖，這姓任的兄妹倆，是什麼地方人？」
瘦老頭哈哈笑道：「燕爺原來是說這，燕爺您是位明眼人，可是兄弟我也沒把話說差了，他在局裏確實只是個副手。」
郭六爺道：「我就是再想多知道點兒，從你這兒也難問出什麼來了，不過我相信真正知道兄妹倆的不多，八九跟你一樣，一知半解……」
唐子冀忙道：「是，是，是，您說的是，像您跟年大將軍、海爺，就是過命的好朋友……我忘問了，雲姑娘、梅姑娘跟三格格三位安好。」
郭六爺謝了一聲，邁步走了進去，進門他先抬眼打量四下，雙眉為之一軒，這間精舍佈置之講究，擺設之富麗堂皇，較諸王公之家絕無不及，猶有過之。
天已經黑了。
到了門口，很自然地他被擋了駕，但那趟子手走南闖北，兩眼雪亮，眼見六爺的器宇，可沒敢輕慢，點頭開口笑問：「請問，您這位是……」
郭六爺「哎呀」一聲道：「我夜來打攪，翻牆而進，既冒昧又失禮，唐領班該請出主人來，讓我當面賠個罪！」
郭六爺視若未見，卓立未動。
瘦老頭笑道：「其實，燕爺跑這麼多的遠路，對敝局這麼看重愛護，兄弟我已經算得客氣了，要不然的話……」
范奎道：「您是說……」
「不，」瘦老頭咧嘴一笑道：「兄弟我姓文，蒙局主賞識提拔，在局裏當一名總管……」
郭六爺道：「現在派人往山裏送信，不如等大爺到了之後，你把這件事報大爺，請他做主，我要到『遼東鏢局』去，無法兼顧，記著告訴大爺，別管我，要全部心力應付眼前這件事，我走了，如果能的話，最好命令所有的兄弟，嚴加戒備，特別小心，但不許硬拼。」話落，轉身出門走了。
郭六爺道：「當然，要不然能開鏢局麼！」
唐子冀卻陡然喝道：「沒事，退回去！」
郭六爺笑笑說道：「這也許是實情，唐領班還記得當日『貝勒府』郭璞否？」
就在這一句話工夫中，唐子冀已恢復平靜，垂手欠身：「唐子冀見過郭總管。」
那趟子手走了，瘦老頭抬手轉臉假笑：「這位，您請坐，您請坐。」
「大膽！」
門外蹄聲響動，這裏范奎開了口：「六爺，您看這件事該怎麼辦？」
這，他想弄清楚。
也不知他是鎮定過人，還是老奸巨猾，說起來應該兩者都是，郭六爺受了他一禮，卻含笑說道：「唐領班，如今的郭燕南只是個朝廷叛逆，江湖草民，已不是當年『貝勒府』總管郭璞，唐領班這是折煞郭燕南。」
郭六爺微一點頭道：「夠了，很好，且讓他慢慢去找吧。」
他話還沒說完，只聽那門裏有人接口說道：「小郭，夠了，我算是服了你，你永遠高明……」
郭六爺淡然一笑道：「阿胖，你就知道這麼多了，是麼？」
他拿話扣人，郭六爺可不是點不透的人，微微一笑道：「文老開出價來和_圖_書就是。」
靜靜聽畢，計全跟范奎都沒說話。
唐子冀道：「聖上可也時常懷念著您，聖上常說，您是他生平唯一至交，要不是彼此的立場不同的話……」
「遼陽城」裏有好些地方已然上了燈。
這些故人，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
目光一凝，望著小圓桌上擺設，道：「唐領班什麼時候也愛上鼻煙，玩上玉器了？」
分賓主落了座，郭六爺搶先就是一句：「是任局主……」
郭六爺道：「得擔上這麼一段遠路的風險，流血流汗，必要時還得賣命。」
瘦老頭為之一愕道：「怎麼？燕爺。」
郭六爺道：「阿胖，你是說……」
郭六爺一擺手，道：「唐領班，我還不至於那麼饞，我只是覺得唐領班你不該欺騙我這個當年舊識，要知道，在你我之間，用不著這一套，也沒有玩虛假的必要。」
就這麼一間精舍，可是左邊牆上還有一個垂著珠簾的門兒，想必那兒還有一間套房，裏面黑黑的，沒點燈，看不見裏面的景象。
郭六爺目光一凝，忙道：「怎麼，文老，這一帶也不安寧麼？」
郭六爺道：「唐領班怎說貴友是個生意人？」
郭六爺道：「計大哥有什麼高見？」
范奎斂去了笑容，睜大了一雙眼道：「怎麼了，六爺，他得罪您了？」
瘦老頭笑笑說道：「燕爺想必離開江湖日久，對江湖事也生疏了，郭家已經不是從前的郭家了，南海這兩個字也唬不住人了。」
郭六爺聽過這聲音，心裏一跳，連忙停步轉回了身，眼前是一張笑臉，赫然竟是「遼東鏢局」的那位副手沈振東。
郭六爺抬手往桌上一指，笑道：「唐領班自己喝的是貢茶卻給我這個客人倒的是普通香片，這不是小氣是什麼？」
郭六爺微一點頭道：「也對，開鏢局的的確算得生意人……」
郭六爺看得出來，前面那瘦老者是當年曾經他提拔過的大內侍衛二等領班，四川唐家的唐子冀，至於後面那個中年漢子，他就不認得了。
郭六爺微一點頭道：「嗯，剛才那兩個是幹什麼的？」
當年的一切，既然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地從眼前浮起，那就免不了有很多位故人。
一聲沉喝，精舍門又開了，唐子冀滿面怒容，當門而立，兩道犀利的眼神直逼郭六爺。他一見身穿黑衣，頭戴寬沿大帽的郭六爺，一怔叫道：「你是……」
郭六爺一揮手，道：「好，那麼你回『盤山』去好了，路上小心，回到『盤山』之後，告訴弟兄們，要加倍小心，只一有所驚變，能拼則拼，不能拼就往回退，不許強動硬拼，知道麼？」
唐子冀微愕說道：「怎麼，郭總管？」
郭六爺從樹上騰身落下，比一片落葉還輕，真可以說是點塵不驚，他落在精舍前，當即輕咳了一聲。
郭六爺道：「因為他算得我一位當年故人，當年的大內侍衛二等領班，四川唐家三兄弟中的唐子冀，難道沒聽說過？」
郭六爺道：「據我所知，這兒是『遼東鏢局』任局主的別業，唐領班的朋友，不就是這位『遼東鏢局』的任局主麼？」
郭六爺眉頭一皺，計全在旁忙道：「六爺，他姓沈，叫沈振東，是城裏『遼東鏢局』的一名副手，您說那個瘦老頭兒是他的一個朋友，剛從外來，到咱們這兒來找人的。」
計全搖頭說道：「沒聽他說……」
六爺找了個路人，問明了「遼東鏢局」的所在之後，邁起輕快的行雲流水步，往「遼東鏢局」行去。
范奎忙道：「哈，大爺來得可真快……」
范奎臉一紅道：「那……您指示，該怎麼辦？」
范奎道：「六爺，我沒說半句假話，也毫無誇張，這是當著您，我有的話不便說，要在別的人嘴裏，那說出來的話就不能聽了，不信您可以問問計大哥……」
計全道：「不可能，大爺來得哪會這麼快……」
瘦老頭笑道：「燕爺，沒什麼好奇怪的，敝局主在『遼陽城』裏另有產業，那地方可比這『遼東鏢局』好得多了。」
「李克威！」郭六爺目光一凝，道：「他找李克威幹什麼？」
郭六爺道：「貴局這些位正鏢師，全是一等一的好手麼？」
計全忙道：「真的？六爺。」
沈振東一連應了好幾聲，門開了，他才直起腰轉身而去，他走了，很快地隱入夜色中。
咳聲方起，只聽精舍裏有人喝問道：「誰在這兒咳嗽？」
范奎怔了一怔道：「這……這，六爺，我也不知道，沒聽人說過，也沒聽人問過，總之這兄妹倆有的是雪花花的銀子，為人慷慨好義，出手闊綽大方，交遊廣，朋友多……」
「哦，」瘦老頭瞇眼一睜，道：「這麼多？燕爺是做這一門生意？」
他起身舉了舉手中的水煙，這就算一禮。
健壯黑衣大漢子朱武「哦」地一聲道：「是六爺……朱武見過六爺。」
郭六爺道：「還在『奉天』，只等跟貴局一談妥，我馬上派人回去押運，這一帶郭家的勢力範圍諒必不會出什麼紕漏。」
郭六爺道：「很簡單，大哥告訴我的，還有……」接著，他把聽來的說了一遍。
郭六爺道：「我在江湖上混過，有道是，『光棍眼裏揉不進一顆砂子』，我也算得明眼人，瞧這位的身手足列一流，文老怎說是位副手？」
范奎一點頭道：「是的，六爺，您還想知道……」
計全輕喝說道：「出了什麼事兒了，慢慢的說。」
「好！」郭六爺道：「託唐領班的福，謝謝。」
這時，健壯黑衣漢子已進了門，他臉色有點白，神色驚慌匆忙，進門躬身便道：「計爺、范爺，您二位快派人往山裏給送個信兒，『溝幫子』的弟兄們出事兒了……」
郭六爺笑笑說道：「不瞞文老說，我也在江湖上混過幾天，但因為所學有限，混不下，為吃這口飯，只得改了行，這只是開始，只要這一趟順利，往後那就不必說了。」
郭六爺臉色一變，「哦」地一聲道：「有這種事，這是哪一路的，這麼大膽……」
范奎沒敢動，睜著眼道：「六爺，怎麼？」
郭六爺打著哈哈道：「沈爺這是能者多勞……」
郭六爺一點頭道：「誠然，這年頭閒話人的人太多，有道是：『財不露白』，有嘛，還是藏著點兒好，文老以為然否？」
天無絕人之路，就在這時候，郭六爺背後響起了步履聲，越來越近，郭六爺是背著手緩步，那人則是匆忙快步，自然很快地便趕到郭六爺身後，只聽身後響起了話聲：「燕爺，走著回去呀，沒騎馬坐車？」
計全道：「六爺，這李克威……」
瘦老頭「哦」「哦」兩聲道：「原來是燕爺，『奉天府』的燕爺，久仰，久仰……」
瘦老頭熟絡，直送到了大門口。
郭六爺沉吟了一下，抬眼說道：「阿胖，『遼東鏢局』怎麼走和*圖*書法？」
隨聽一個話聲從精舍裏傳了出來：「告訴他，要快一點，老爺不能在這兒多耽擱。」
突然，他看見了一個不該看見的當年故人……
珠簾一掀，從裏面走出一個身穿青袍，個子頎長的中年人，他，卅多近四十年紀，長眉鳳目，留著鬍子，氣度雍容華貴，一望可知為非常人。
郭六爺收回目光，謝了一聲，坐了下去。
郭六爺除了唇上多兩撇小鬍子，人微微顯點老之外，可說沒什麼大改變，唐子冀神情猛震，臉上大變，往後退了一步，失聲叫道：「你果然是……」
郭六爺道：「我打算去看看去，好在他們沒人認識我。」
郭六爺禮貌地拱了拱手道：「原來是文總管，任局主他……」
郭六爺道：「大哥在信上跟我提了。」
瘦老頭抬頭說道：「不，不是保鏢出遠門，就在城裏，是局外來了幾位朋友，他忙裏忙外地忙著招待……」
郭六爺道：「湖北武昌。」
唐子冀忙道：「噢，噢，咳，唐子冀這是附庸風雅，學人……」
范奎道：「我是實話實說，我告訴他李克威已經不住在這兒了，走了，可不知道上哪兒去了，也不知道……」
用不著歸用不著，然而這「遼東鏢局」裏畢竟有這麼一處待客所在，而且佈置得還挺不錯。
郭六爺沉吟了一下，抬眼望向朱武道：「你就知道這麼多麼？」
那就不好找了，極平常的地方多得很，總不能挨家去查，挨戶去問呀，想到了這兒，郭六爺的眉頭又皺深了一分。
郭六爺「哦」地一聲道：「是別業？」
郭六爺一點頭，道：「行，這頓吃喝也這麼說定了，我走了……」欠身而起，接道：「等我押貨再來時，兩成薄酬當即付清。」
郭六爺一點頭道：「這話不差，也是實情，保鏢的各位流血流汗……」
郭六爺及時喝道：「阿胖，站住！」
范奎滿臉疑惑，但沒敢再問，忙應了一聲道：「六爺，這家『遼東鏢局』，是一個姓任的兄妹倆開的，男的叫任少君，外號叫『小孟嘗』，人廿近三十，長得夠好，算得上少見的美男子，手底下也不含糊……」
范奎訝然說道：「六爺，您說這……」
沈振東歉然一笑道：「那我就失陪了，我這個人生平無他好，就喜歡交朋友，這兩天我忙，等過兩天您押貨從『奉天』回來時，咱們再好好聊聊，您這個朋友我是交定了，先走一步了，燕爺。」
健壯黑衣漢子朱武忙道：「回六爺，朱武被派在『盤山』一帶……」
唐子冀道：「這就是唐子冀朋友的家！」
計全喝道：「朱武，六爺當面，還不見過！」
唐子冀不愧是經過大風浪，磨練十足的老江湖，再說他也幹過幾乎半輩子的大內侍衛，面對這種明知不是好來路的不速客，他能鎮定，能神色自若，這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瘦老頭目光一轉，道：「那麼，瞧燕爺，意思是……」
瘦老頭道：「可不是麼，打從前些日子到如今，一連串地鬧了不少事，出了不少亂子，這兩天更妙，郭家在『溝幫子』的人全讓人毀了，連房子都給燒了。」
范奎還待再說，郭六爺一聲：「阿胖，進來，我有話問你。」
計全突然說道：「六爺，那李克威可不是……」
郭六爺道：「文老，這位是……」
郭六爺道：「那我回來得就不算遲。」
郭六爺一點頭道：「我懂，文老的意思的三成。」
瘦老頭接口道：「人參、貂皮、烏拉草？」
郭六爺笑道：「文老，我早就知道了。」
郭六爺「哦」地一聲道：「那麼這兒是……」
瘦老頭笑道：「而燕爺您等於是坐享其成，只派人在武漢接貨，貨一到手，就等於雪花花的銀子進了手，保鏢就不同了……」
計全臉色一變，范奎探掌抓住了他，震聲說道：「朱武，你怎麼說？」
唐子冀表現得激動而熟絡，更誠懇，道：「郭總管，您說這話那是打唐子冀的嘴，要不是當年郭總管的提拔，唐子冀焉有今日，這恩德多年來唐子冀未曾片刻或忘，郭總管，多年不見了，您安好？」
郭六爺伸出三根指頭，道：「三樣，關外的特產……」
郭六爺微一點頭道：「我懂了，你說下去。」
他把郭六爺讓了進去，就讓進當日李克威坐候沈振東的那個小客廳裏，他請郭六爺坐下，奉上茶然後說道：「您請坐坐，我這就進去往裏通報。」
他開始才要施禮，郭六爺已攔住了他，道：「現在這是小事，答我問話。」
郭六爺道：「託唐領班的福，我尚稱粗健，唐領班如今是……」
郭六爺伸出兩個手指頭道：「兩成，文老，我只能出這個價錢，再多……」
猛覺不妥，窘迫一笑道：「該這麼說，她人長得美，而且，而且簡直風靡『遼陽城』，可是一天到晚寒著一張臉，就像……」
瘦老頭狡猾一笑道：「燕爺，瞎子吹燈，完不完我不敢說，只不過郭家一天天在往下坡走，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
郭六爺接道：「是，是，是，文老說得是，反正事不關我，只要能順利做我的生意，誰沉誰倒都是一樣……」
瘦老頭進門，郭六爺站了起來，趟子手一哈腰道：「文爺，就是這位。」
頂上是一對八寶琉璃燈，地上紅毯鋪地，舉凡一几一椅，無一不是上好的精製品，尤其屋中的那張小圓桌，別的不說，單看那整塊玉磨成的桌面就夠了。
郭六爺道：「不坐了，貨是我的，我比誰都急，巴不得早一點把它運來上路，文老忙吧，我走了。」一抬手，轉身走了出去。
郭六爺道：「聽文老說的。」
郭六爺淡淡說道：「我奇怪一個『遼東鏢局』的副手，怎麼會跟個大內侍衛在一起……」
郭六爺笑道：「我不算糊塗，文老你更見高明，打了對賺的算盤，我可以落下兩萬，可是我不能不打個小賺的算盤，文老也該明白，做生意也得看風險，中則一本萬利，順順當當，不中只怕會落個傾家蕩產。」
瘦老頭一副幸災樂禍神色，搖頭說道：「哪一路的不知道，燕爺想在江湖待過，江湖上大膽的朋友可多得很，過的是刀口舔血生涯，誰怕誰呀，怎麼都是死，又怕什麼呀。我可不是危言聳聽嚇唬您，您在江湖上待過，應該明白江湖事，而也該有顆鐵膽，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總之一句話，郭家已不是以前的郭家了，一天天往下坡走，以我看哪，不出一年……」搖搖頭，住口不言。
郭六爺淡然一笑，沒再勉強，話鋒一轉，問道：「唐領班這趟出京，輕離大內，是……」
他一見瘦老頭，連忙停步施禮：「文爺，您有客？」
朱武躬身應了一聲，拔腿起身而去。
沈振東欣然地笑了：「和*圖*書可不是麼，瞧我多糊塗，我也是從文爺那兒聽說您姓燕的。」
郭六爺出了凌家，在「獅子胡同」裏邊走邊想，他心裏有無限的感慨，當年的一切，又浮在了眼前。
瘦老頭有點窘，撇嘴笑道：「兄弟我沒說錯，燕爺的確是個爽快人，也不愧在江湖上闖過，處處不失江湖朋友豪爽本色……」三個指頭一伸，道：「燕爺，您一定知道，按同行的老規矩，因貨關係……」
忽地站了起來，向著垂著珠簾的那扇門叫道：「四阿哥，多年不見，思念可支，今故人來訪，四阿哥又何忍避而不見，莫非嫌郭燕南江湖草民……」
郭六爺道：「這也很難說……」話鋒一轉，凝目問道：「阿胖，你對唐子冀怎麼說的？」
郭六爺道：「當然，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
郭六爺看看沈振東進了那座大院落，站在暗處沉吟了一下，騰身而起，直上夜空，轉眼之間，他停身在一株枝葉茂密的大樹上，由枝葉縫隙裏往下看，的確，是個大院落，夜色中有幾處亮著燈，畫廊緩回，小橋臥波，亭、臺、樓、榭一應俱全，不亞於那「北京」內城裏的任何一家，任何一個府邸。
健壯黑衣漢子朱武道：「回六爺，當時有人看見，那些人黑衣蒙面，全騎著高頭健馬，身手很是了得，來去如風……」
范奎咬牙說道：「六爺，只怕是他們向咱們下手了。」
計全「哦」了一聲道：「聽沈振東說，這瘦老頭兒是李克威一個多年不見的忘年交，聽說他在這兒，趕來找他的……」
范奎道：「我這就派人去查去。」扭身就要走。
郭六爺道：「不敢，我姓燕，『奉天』來的。」
范奎微一搖頭道：「這就不知了，只知道三、四年前他兄妹倆到了『遼陽』沒多久就開了這家『遼東鏢局』，說起來可算是盛況空前，『遼陽城』難得一見的熱鬧事，開局的那一天，他兄妹倆大擺宴席，城裏有頭有臉的全請到了，還派人給大爺送了張帖子，可巧那時候大爺不在家，夫人派了念月送了一份賀禮……」
瘦老頭捋著鬍子連連點頭：「是的，是的，他跟兄弟我提過了，說燕爺有筆生意想交給敝局，燕爺跑這麼老遠來到『遼陽』，足見對敝局愛護之深，容兄弟我這裏先行謝過。」
剛才出「遼東鏢局」大門的時候，鏢局門口那高懸著的兩盞大燈也已經點燃起來了。
范奎道：「那李克威別也跟他們……」
唐子冀心驚肉跳，忙道：「您這話……我怎麼敢……」
當先進了客棧，計全早在門裏等候了，躬身一禮：「六爺，您回來了。」
瘦老頭假客氣，搖著手道：「不忙，不忙，燕爺不再坐會兒麼？」
唐子冀那張老臉像笑又像哭，只聽他不安地道：「原來您指的是……您原諒，這貢茶是唐子冀在『承德山莊』偷偷捏了一撮，恰好沏了這麼一杯，您要是……」
郭六爺抬手摘下大帽，含笑說道：「唐領班請看看，眼前是否當年郭璞？」
瘦老頭一點頭道：「說燕爺您是位明白人，半點都不差。」
健壯黑衣漢子朱武道：「回六爺，這件事不算小，『溝幫子』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百里之內的人全知道了。」
就在郭六爺這微一怔神間，唐子冀帶著那瘦高中年黑衣漢子已走出老遠，郭六爺略一沉吟，當即邁步跟了過去。
范奎道：「以我看準是回『遼東鏢局』去了。」
這瘦老頭一身紫緞長袍，外罩團花黑馬褂，手裏端著一袋水煙，挺氣派，挺講究，可是這身行頭配他，頗令人有糟蹋之感。
唐子冀他老奸巨滑，絕不動問郭六爺的來意，郭六爺話鋒一頓之後，卻來個單刀直入：「唐領班，我想進去坐坐，方便麼？」
范奎道：「這不用問，準是別處江湖上的，看中了這塊地兒，所以在這兒開了這麼一家鏢局，這總比……」
唐子冀忙道：「我這個朋友是個生意人，他怎麼敢當，再說……」
郭六爺道：「原來是……任局主出門看朋友去了，只怕這幾天文老得代著任局主著實地忙上一陣了！」
「燕爺好說。」沈振東道：「這是趕鴨子上架，燕爺，您……」
郭六爺目光一凝，道：「怎麼，任局主的朋友不住在局裏……」
郭六爺走了，這一趟出乎他意料之外，第一、他沒想到「遼東鏢局」有這麼一處待客所在，根本不讓人往裏走。第二、任少君他不見客，卻弄個總管來應付一切。
那健壯黑衣漢子道：「回計爺，幾個弟兄一個沒剩，連住處都讓人燒了。」
好半天，才見計全滿面沉重神色地搖頭說道：「六爺，稀奇事兒接二連三，我怕……」
郭六爺倏然笑道：「多年不見，唐領班高明不減當日，不錯，我正是唐領班當年的舊識，不知唐領班還認得我麼？」
郭六爺淡然一笑，道：「難得唐領班還認得我。」
郭六爺話鋒一轉道：「怎麼，剛回來，這麼晚了，又得出去忙去？」
郭六爺道：「阿胖，我要問，我想知道這兄妹倆的來路。」
郭六爺截口說道：「唐領班，四阿哥可好？」
玉如意邊還有隻鼻煙壺，金穗絲囊，一般地名貴。
郭六爺邊走邊想，接著他想到了另一事，唐子冀為什麼要找李克威，找李克威幹什麼？難道說有什麼急事，非李克威不可。難道說有用李克威之處？
瘦老頭帶笑點頭，連聲應是。
郭六爺道：「唐領班，立場是無礙私交的，只要不衝突。」
一頓接問道：「但不知燕爺這批東西是……」
郭六爺踏著剛黑的夜色，背著手，皺著眉，順著大街往前走，他在想，任少君的這處「別業」，可能在城裏什麼地方？他對「遼陽城」不算太熟，可也並不完全陌生。
沈振東應了一聲，又向郭六爺點了個頭，匆匆往裏面去。
這不對，郭六爺他連忙停了步，凝目一看，不是幻覺，而是事實，這時候他站在「獅子胡同」大街上，靠對街廊簷兒處，快步走著兩個人，從東往西打他眼前走過。
郭六爺「哦」地一聲道：「是麼？阿胖！」
那麼，像他這麼個身分，應該是難得出大內一步的，如今他怎麼會便裝簡從到了「遼東」，這絕不簡單，必定有大事。怎麼個不簡單法，有什麼大事，不得而知。
郭六爺倏然一笑道：「文老，要知道我那批貨價值在十萬之上。」
幾聲答應，那些人立即折了回去，很快地又隱入了夜色中，郭六爺這時候才淡然一笑道：「多年未見四阿哥了，讓人想念得很！」
轉望健壯黑衣漢子朱武，問道：「你是『溝幫子』那邊的弟兄？」
郭六爺這裏直打量，唐子冀那裏趨前躬身讓座。
郭六爺答應了一聲，點頭打招呼致意，這時候後面范奎跟了進來走到眼前，望著郭六爺道：「六爺您要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