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這三天裏，他沒看見玉姑，因為玉姑根本就沒進屋裏來，甚至沒掀一下那棉布簾。
「李雁秋，李雁秋！」趙老頭自言自語了兩句，笑道：「老弟，好名字。」
趙勝英道：「今天覺得怎麼樣？」
顯然，小妮子還在賭氣嘔氣，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尤其在這年紀的女兒家。
玉姑臉一紅，還待再說。
年輕人好不得意，仰頭大笑！
「你聽，」玉姑道：「人家都不拘那麼多，偏偏您……」
趙老頭「哦」地一聲，但沒說話。
李慕凡飛探右掌，抓住了碗邊兒。而適時，趙老頭五指也扣上了碗的另一邊，他叱道：「瞧，說著說著你就沒樣子了……」
玉姑高興了，嬌靨上春風解凍，叫道：「大哥，你真會說話，我爺爺這輩子可是頭一次聽人家的……」手一鬆，碗掉了下來。
趙老頭笑道：「莊稼人嘛，勞累半生，老來筋骨頗健。」
玉姑哼地一聲道：「還好呢？膀子上的傷口又裂了！」
趙勝英道：「那叫什麼活命大恩……」
趙勝英道：「老弟，熬慣了，我困是不困，不過我願意去歇息一會兒，那也可以讓你歇息一會兒，只是，老弟，你若打算來個不辭而別，那你是找錯了主意，我敢說，絕沒那麼容易！」
玉姑大驚撲了過來，焦急地道：「大哥，你怎麼了？」
李慕凡忙道：「不礙事，老人家，傷口保裂了少許，我包紮過了……」
趙勝英道：「我有個身在佛門的朋友。」
玉姑突然說道：「爺爺也真是，誰都不說不就行了麼？」
玉姑娘沒動，像沒聽見，年輕人又一聲：「喂，我問你……」
趙老頭橫了她一眼，李慕凡忙笑道：「不要緊，老人家，這不是什麼隱密……」頓了頓，接道：「玉姑娘，因為在官家眼裏，我是個罪行滔天，不可贖赦的大盜，飛賊……」
李慕凡笑道：「玉姑娘，盜賊臉上沒有字，也不一定個個長著一副兇惡相，我不是說麼，在官家眼裏我是！」
玉姑笑了：「本來嘛，大哥的年紀比爹小得多。」
李慕凡道：「玉姑娘，能讓他們傷亡及半，那已經盡了我最大的力了！」
李慕凡道：「老人家，李慕凡江湖草莽，怎及得……」
年輕人笑：「咄，髒字？這是便宜，少爺我如今想要你的命！」
趙勝英臉色鐵青，但神情卻有點凝重，道：「老弟，多虧了你。」
那年輕人一翻俊目，道：「笑夠了，怎麼樣？」
趙勝英搖頭說道：「還有別的原因。老弟。」
趙老頭像沒聽兒，道：「丫頭說得不錯，這是我祖孫的榮幸，一念善，後福無窮，沒想到我這一趟進城，竟把江湖第一好手，名盜豪俠，人人敬重的你給背了回來……」
李慕凡一點頭道：「老人家說對了，正是！」
李慕凡赧然一笑，道：「玉姑娘，我可以解釋，姑娘剛才問起我身傷，我可以說，也願意說，也就因為我身上有傷，所以我要走。」
他還聽見有吱吱的轆轤聲，想必，屋後菜園子裏有口井。
李慕凡像沒聽見，冷然說道：「你，姓什麼？叫什麼？那兒來的？」
李慕凡提起身邊木桶，「嘩」地兜頭一桶涼水潑了下去，趙奎剛醒轉，嘴裏還直叫。
「瞧！老弟。」趙老頭指著玉姑道：「是不是，我沒說錯吧，她快要上房了！」
趙奎道：「那是我的老爹。」
趙老頭激動地道：「老弟，不，李大俠……」
鋤頭停在了半空，玉姑大聲叫道：「你閃開，不用你管，沒有你我死不了，你要是再往前湊，我連你一起砸！」
靠茅屋後，有口井，井旁有個大木盆，盆裏放著清好了的衣裳，玉姑兩隻玉手凍得通紅，她在躲一個人。
年輕人冷笑說道：「我？少爺又沒有玩你的……」
李慕凡搖頭說道：「我倒沒聽說，老人家恐怕不知道，那三位除了各有一身萬夫難當的馬上武藝外，馬下也有身足稱一流的好武學，憑吳三桂那些部屬，恐必還奈何不得他三位！」
一頓，急接道：「能使『七狼』、『八虎！』傷亡及半，老弟，你姓李，又是官家緝拿多年的人，我想起一個人，你老弟莫非是……」
他替李慕凡抽開枕頭，沒再多說，轉身出去了。
李慕凡冷笑說道：「趙玉書鐵錚硬漢，他的兒子該忍得斷一條胳膊，你既敢起淫心，就也該能忍得住痛，對淫賊，我出手從沒這麼輕過，這已是天大的便宜，騎上你上馬，滾！」
「不！老人家，」李慕凡搖頭說道：「田孟起是我的莫逆至交，昨天我路過『登封』去看他，我碰上的是田孟起失蹤，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樂圃山莊』裏埋伏著一十五名官家派來的江湖高手在等著我……」
李慕凡道：「老人家，這是人之常情！」
趙老頭拿眼色攔住了她，道：「老弟，請說下去。」
李慕凡忙道：「沒什麼，老人家，我在想，怎麼那麼巧，這地方距登封跟密縣都是十里。」
李慕凡忙道：「老人家是恥於跟江湖草莽為伍？」
「老弟！」趙老頭道：「你千萬別讓著她，這個丫頭跟別人不同，給她一點顏色她就能上房，你想想看，我呼你一聲老弟，她又叫你一聲大哥，這，這成什麼話？」
李慕凡道：「老人家可知道，那些內廷高手都是誰麼？」
轉眼間，蹄聲更近了，以他敏銳聽覺與經驗判斷，那馬只有一匹。
趙奎道：「你知道就好，要惹不起……」
李慕凡忙道：「老人家，論您的年紀，玉姑娘叫我一聲大哥，我並不吃虧！」
玉姑大眼凝注，那光采，令人難懂，不過，看上去只覺得它能令人心酸，她突然說道：「大哥，你就那麼急著走麼？」
李慕凡道：「這還假得了麼？」
李慕凡歉然笑道：「玉姑娘，除了知道這件事的人外，絕不能多讓一個人知道，就是我的生身父母也不例外。」
玉姑低下了頭，趙勝英老臉一陣抽搐，李慕凡揚起了眉，好半天，才聽趙勝英接著說道：「而這些內廷高手，是吳三桂向滿朝調借的！玉姑的媽在龍勳被害後沒多久，也因悲傷過度，罹病不治，臨死的時候把玉姑交給了我，我這一晃有不少年了，我帶著玉姑在他們的搜捕下東奔西躲，直到三年前才算在這地處偏僻的十里舖安了身……」
背了回來，李慕凡目光剛凝，趙老頭兒忽又笑道：「你老弟可真重，要不是我賣力一輩子到如今還留有幾斤濁勁蠻力，還真背不起你！」
「不敢，」趙老頭笑了笑，道：「我今年九十了。」
趙老頭道：「也就是說，你老弟是官家正在追捕的人？」
李慕凡底下出腿，年輕人又一聲哎唷立即跪在了雪地上，他完了，這回沒動了！
李慕凡道：「老人家早，有一會兒了！」
出了前門，繞過屋角，他看見一幕景象。
李慕凡道：「老人家的目力……」
李慕凡訝然說道：「老人家，還有什麼別的原因？」
李慕凡仰臉笑問：「天知道是誰生誰的氣？」
過了好一會，他突然聽見一陣急促蹄聲由遠而近。
那年輕人定過了神，「哦」地一聲，笑道：「她還說沒人呢，這不是人是什麼？喂，你是……」
李慕凡道：「只因為這件事太以重大！」
李慕凡道：「我姓李，叫雁秋！」
「老人家！」李慕凡截口說道：「別怪玉姑，這是人之常情，因為我是一個來歷不明的江湖人，完全陌生的江湖人，hｅtubｏok.ｃｏm•ｃｏｍ只是……」
趙勝英的話聲雖然低，但衣稀還可以聽見幾句：「哭、哭，一說你你就知道哭，這麼大了，什麼事都該懂了，難道還要爺爺時刻的教……」
玉姑道：「這麼說，你也敬重他三位人？」
李慕凡好生不忍，忙道：「老人家，可否聽我說一句。」
李慕凡「哦」地一聲，道：「『濟南』趙莊，『快手刀』趙玉書是你的什麼人？」
說著！他站了起來。
「的確，老弟！」老頭兒點頭說道：「你的話我明白，這年頭人心太壞了，壞得可怕！還是天真不撓的好，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年頭兒要不學得奸詐點兒，往往在不知不覺間就吃了大虧！」
「哇！好美的姑娘！」這人怎麼能這樣？簡直輕薄，李慕凡皺了皺眉，隨聽那人笑著說道：「姑娘，我是個過路的，路長，又沒店，人跟牲口都喝了，來討口水喝，在前門叫了半天，沒聽見屋裏有人答理……」
李慕凡沒提防，身形一晃，差點摔倒，他連忙站穩，但又不便去推開玉姑，只有皺著眉忙道：「玉姑娘，別哭，別哭，別哭，不礙事的……」
李慕凡的一顆心剎時往下一沉。他打定了主意，他要試著下床，盡可能地早幾天離開這兒。
左手一圈，就要去摟玉姑的細腰，嚇得玉姑尖叫一聲，鬆開鋤頭，縱身便退，她羞極怒極，更嚇壞了，一顆心小鹿兒般別別亂跳。
趙老頭道：「都是誰？有名頭麼？」
李慕凡微一搖頭，道：「不要緊，玉姑娘。」
這姑娘的脾氣，竟跟樂倩一樣！
沒聽隱隱響，卻聽玉姑驚叫一聲：「你這人怎麼……你想幹什麼？」
玉姑一張臉羞得通紅，旋即氣得煞白，叱道：「下流的東西，我先剁了你的舌頭。」
玉姑一驚忙撒了手，紅著嬌靨，仍難掩驚喜：「大哥，對不起，我忘了，痛麼？」
趙勝英截口說道：「老弟請想，我祖孫就住在這十里鋪，他們在左近轉來轉去，對人總是個威脅，你說是麼？」
李慕凡淡笑截口道：「就知道瞞不了老人家，我正是李慕凡。」
趙老頭道：「說什麼恩，說什麼謝？要見死不救我還算人麼？換換躺在麥田裏的是我，你老弟打那兒經過，會不伸手？」
趙老頭道：「該不礙事了，寒家祖上行過醫，到我的上一代雖然斷了，但我還學了幾手，沒想到如今正派上用場，老弟，算你運氣好，幾處刀傷都在皮肉，沒傷筋骨，左膀上那一處，雖然有點毒，但那毒不重，爛肉被我削了去，見了血，躺幾天就能下的床了！」
李慕凡笑道：「想問，但不便啟齒。」
趙老頭正色搖頭，道：「李大俠，在朝有奸佞，在野有賢士，一個人之被人敬重與否，若不在官民，不分朝野，李大俠猜想，吳三桂可是貴為總兵，握權勢，統重兵，結果只落得禍國殃民，無恥無格，萬人唾罵……」
趙勝英道：「那好辦，什麼都別說，老弟，再耐心躺一兩天。」
李慕凡笑了。趙勝英也笑了。
趙老頭神情一震，忙鬆了手，道：「多虧老弟，不然這個碗就砸了！」
年輕人笑了，笑得好輕狂，道：「怪不得她不肯從我，原來屋裏頭還養著一個，只是，喂，你該聽見了，她不用你管，不領你的情，本來嘛，唯你這身打扮，準是個窮酸漢，又像個窮病鬼，也不比我年輕不比我俊，我說呀，喂！你還是回屋裏歇著瞧熱鬧吧！姑娘她不要你，這種事也用不著你幫忙！」
趙老頭忙道：「老弟，小孩子家不會說話，你可別放在心上。」
玉姑一聲驚呼，玉手再上檀口，圓瞪著美目，失聲說道：「你，你，你就是李……」
他畢竟還是叫了，也許氣已經消了！
趙老頭道：「願來如此……」
李慕凡道：「是河南，我生在『開封』，但在關外長大！」
李慕凡翻身坐了起來。
玉姑只哭不說話。
是時候了，李慕凡剛一聲：「玉姑娘……」
「怕什麼？」玉姑不服地道：「我才不怕呢，就是要讓他聽聽！」
李慕凡道：「那就好，接下去我讓你哭。」
玉姑忙道：「大哥，你住在這兒沒人知道！」
李慕凡還真起不來，他赧然說道：「那麼，老人家，我失禮了！」
李慕凡沒再說話，在異常感激與極度不安的情形下，由玉姑餵著，一口一口地喝完了那碗可口的熱稀飯。
趙勝英笑了，但旋即他又斂去笑容，眉鋒微皺，道：「老弟，你廢了他一條胳膊？」
說著，扶李慕凡坐起，拉過枕頭墊在他身後。
李慕凡呆了一呆道：「老人家今年高壽！」
果然，蹄聲在茅屋前停住，隨聽一個清朗話聲喊道：「有人麼？要口水喝！」
敢情是個過路的，李慕凡心中一鬆，啞然失笑，但他沒答應，因為他不便出聲，更不便現身。
日子容易過，一晃就是三天。
李慕凡道：「沒有啊！」
趙勝英急忙走進了房裏，看見這個情況，不禁一怔，問：「老弟，傷口又復發了？」
李慕凡一震，忙道：「老人家請放心，不說別的，單憑老人家這份盛情好意，我也不便辜負。」
「老人家，您看我會麼？」
「待會兒，去給你大哥賠個不是……」
李慕凡皺眉沉吟，道：「貝勒？這是那個貝勒……」
趙老頭凝目深注道：「老弟怎不問我為什麼逃到這兒來？」
趙老頭道：「老弟，人在難中別拘那麼多，她不侍候你你怎麼吃，再說，你那條膀子一兩天裏動不得，牽裂了傷口不但麻煩，而且你還得多躺幾天，你自問躺得住麼？」
年輕人身手不差，一揚手一把抓住鋤頭，只一拉，玉姑一個蹌踉往他懷裏撞去。
門外那人又叫了兩聲，隨聽步履響動，蹄聲得得，他牽著馬走了，不，他轉向了屋後，還直是找。
李慕凡笑道：「謝謝老人家。」
李慕凡點頭說道：「是的，老人家！」
趙勝英道：「這就是了，那麼他們為什麼老在嵩山轉，似乎在監視少林……」
趙老頭道：「這麼說，你老弟該算『開封』人……」
玉姑也一驚，飛快地向著李慕凡投過一瞥，然後像個受了驚的小鹿般，飛地退向一旁。
頓了頓，接道：「老人家可知道，『登封』城外有座『樂圃山莊』？」
年輕人不差，轉身出手掌，就要去叉李慕凡咽喉。
李慕凡低頭一看皺了眉，敢情，就在這片刻工夫中傷口流出的血，已濕透了大半隻袖子！
忽然，玉姑的哭聲降低了，沒多久，哭聲沒了，茅舍外。一片寂然，李慕凡能聽見的，是遠處傳來的陣陣馬聲，想必，這茅屋離官道還有一陣距離……
李慕凡「哦」地一聲，沒有說話。
李慕凡躺了下來，他沒合眼，反而睜著眼呆呆地望著屋頂那一根根在動的茅草。
這話，很真誠，也帶著幾分豪邁，談吐更是不俗，不像出自個鄉里貧苦人家老頭兒之口。
玉姑道：「對我跟我爺爺也不能說麼？」
趙老頭道：「老弟想家裏的人？」
李慕凡道：「老人家，那是誰？」
李慕凡尚未接口，輕盈碎步響動，棉布簾掀起，美姑娘玉姑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稀飯走了過來，稀飯上，還有幾塊辣蘿蔔乾兒，她進門便問：「誰是『開封』人？」
李慕凡跨步而至，一抬手，道：「玉姑娘，你……」
趙勝英道：「怎麼？老弟對內廷很熟麼？」
不知過了多m.hetubook.com.com久，他被一個聲音吵醒，凝神一聽，那是一陣低微的飲泣聲，是玉姑在哭，還夾帶著趙勝英的低聲呵責，他心裏，又一陣的不安。
一抬左掌便要去抓，那知，手膀一陣劇痛，他一皺眉立時垂下手掌，而適時年輕人五指已點衣，李慕凡匆忙間只得橫裏跨步，而，仍嫌慢了些，手膀上被年輕人指端掃了一下，殷紅立即濕透了袖子。
趙勝英道：「但願如此了……」
坐定，李慕凡微微一笑，道：「老人家，恕我直言，如今，我不敢說別的，但我敢說老人家跟三位上將中的趙龍勳趙將軍定有淵源，所以我要走。」
聽這談吐又那像莊稼人。
李慕凡尚未答話，玉姑突然說道：「有膽的你就再來，他姓李，叫……」
接著她紅著臉，還帶著幾分委曲地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聽畢，趙勝英狠狠地瞪了玉姑一眼，道：「都是你！」
李慕凡笑了笑，道：「老人家跟玉姑娘都請坐下。」
李慕凡一句話沒說，把碗遞給了玉姑，他心裏明白，這趙老頭不但是個練家子，而且是位罕見的高手。
趙勝英微笑點頭，道：「那就好，老弟，躺下吧，我走了！」
李慕凡道：「老人家，我不說了。」
李慕凡冷然說道：「答我這癆病鬼問話，你姓什麼，叫什麼？」
李慕凡哦一聲，沒說話，心裏在想：「十里，不算遠，七狼他們如果還窮找不捨，該很快地就找到這兒來。」
李慕凡沒理他，望著玉姑道：「玉姑娘，到我這兒來！」
玉姑柳眉一挑，道：「就是找到這兒來，又怎麼樣……」
李慕凡道：「老人家，讓他找我好了，說不定過些日子我會找上門會責他個教子無方！」
「十五個，天！」玉姑娘驚呼，叫道：「十五個圍攻你一個，難怪你……」
趙老頭似乎遲疑了一下，搖頭說道：「不，老弟，我是河北人！」
李慕凡點頭說道：「當然，玉姑娘，我也是個江湖人！」
就在這時，趙勝英剛剛回來，在外邊說道：「玉姑，你在那兒？」
李慕凡含著感激的笑笑道：「好多了，體力也恢復多了，昨天晚上我一連翻了好幾個身，身上沒一點疼痛，老人家多虧了你，這幾天給我換藥端飯……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李慕凡道：「老人家，也許三位上將中只被害兩位，那另一位我敢說至今猶健在！」
李慕凡目光凝注，微笑不語。
趙勝英笑道：「又不耐煩了，老弟，我還是那句話。」
李慕凡搖頭說道：「不怎麼熟，不過我可以幫老人家查出此人是誰？」
玉姑道：「不能說，為什麼？」
趙老頭忙道：「什麼說，我祖孫……」
李慕凡插口說道：「昨天？」
他站了起來，道：「老弟，我不坐了，你也歇會兒養養神吧，要有事只管喚一聲，我馬上進來，只是，老弟，昂藏七尺軀，鬚眉大丈夫，說一句要算一句，千萬別讓我跟玉姑分頭去找你，那風險更大，明白麼？」
李慕凡道：「可是老人家也不能加我一身罪孽！」
玉姑一琢小嘴兒，道：「我不怕！」
趙勝英微一搖頭，道：「其實，老弟，這孩子以往不是這樣兒的，這半年來不知道怎麼搞的，脾氣壞得很，動不動就鬧小性子……」
李慕凡道：「那麼我這身傷……」
薑，畢竟是老的辣。
「丫頭，你……」趙勝英似乎氣極，聲音都發了抖：「你要再這樣，也行，乾脆，你別跟我了，去跟你二叔去，佛門清淨地，也許能渡化渡化你！」
李慕凡道：「我很感激賢祖孫沒把我當外人，同樣地，玉姑娘，我能說的，也沒有一絲保留。」
一個最明顯的影子在他跟前晃動，那影子旁，還有一個小影子，那是「玉羅剎」一丈紅嚴玉華，還有他的兒子，在這一剎那間，他發覺他對這倆個人，有著極度的思念，他也清晰地感覺到，那思念絕然不同，是兩種，漸漸地，人影模糊了，越來越模糊，終於他合上了眼！
李慕凡道：「原來是趙老人家……」
李慕凡微一用力，他頭上見了汗，立即大叫連連。
李慕凡摸了摸枕畔，軟劍還在。
李慕凡忙喚道：「老人家……」
瞧那稚氣未脫的天真樣兒，李慕凡笑了。
李慕凡道：「老人家，要不是看趙玉書的面子，今天我就毀了他！」
李慕凡腦際靈光一閃，立即明白了幾分，但他沒說，他卻這麼說道：「老人家，別是他們要拿什麼佛門中人吧！」
一直等他笑聲歇止，李慕凡方冷然說道：「你笑夠了麼？」
「就知道瞞不了您！」玉姑搶著說道：「還是我來說吧！」
趙老頭臉色一變，道：「怎麼，老弟就是毀……」
李慕凡忙笑道：「老人家，這怎麼能怪玉姑娘！」
李慕凡冷然說道：「為你自己這條命，你最好別口出髒字。」
「不敢！」老頭兒忙道：「我姓趙，老弟，我這個孫女兒叫玉姑！」
李慕凡道：「老人家，請別改口，還是老弟中聽！」
趙勝英倏然斂態，李慕凡接著說道：「我很抱歉，也很不安！」
李慕凡喝道：「玉姑娘，夠了。」
趙勝英一喜，忙道：「多謝老弟，趙家存歿俱感！」
「不！玉姑娘！」李慕凡搖頭說道：「那些人不同於一般官府捕快行役，而是經驗十足，身手高絕的江湖一流好手，他們的眼光銳利，嗅覺靈敏，很快地就會找到這兒來的！」
茅屋後，是個圍著竹離，緊挨著一片樹林了的菜園子，菜園裏積著一片薄薄的雪。
笑聲中，李慕凡忽道：「老人家，現在什麼時候了？」
蹄聲遠了，李慕凡身形一晃，連忙伸手扶住井沿。
她高興了，可是李慕凡被扯動傷處直皺眉。
趙勝英搖頭說道：「我不敢說不是，可是有一點卻又不太對。」
趙勝英道：「天快亮了，怎麼？」
玉姑纖腰一扭，偎在李慕凡那結實的胸脯就撒了嬌：「人家說的是真心話……」
話落，猛一抬腕，只聽「叭」地一響，趙奎大叫一聲，爬在雪地上昏死了過去，那條右臂，垂擱在背後。
那年輕一驚收手，抬眼投注。
轉眼間，屋後響起了一聲輕呼，那不是玉姑的聲音：「人在這兒呀……」
老頭兒忙伸手按住他，道：「老弟，躺著，躺著，別跟我客氣，你身上帶著傷，也不輕，不宜動彈，不宜動彈。」
玉姑道：「我忘了，你是當世第一好手，鐵錚錚的奇英豪，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李慕凡……」
李慕凡「哦」一聲，道：「怕是在搜捕我……」
顯然，剛好的傷口又裂了。
趙勝英笑聲揪住，點頭說道：「老弟，我要進趟城去，不到晌午就能趕回來，這個家交給你了，玉姑在屋後菜園子裏洗衣裳，該做的我已經交代過她了，這丫頭還在嘔氣，只是你放心，她絕不會餓著你，渴著你，最多只是吸著嘴不說話，拉著臉而已，我這就走，臨走我會再交代她一遍，老弟，你要帶點什麼東西麼？」
趙勝英微一搖頭，嘆道：「這件事不談了，好在這兩天老弟你就可以起走了，這兒我祖孫倆也待不住了……」
李慕凡心裏一陣絞痛，比身上創痛尤甚，他道：「我知道，老人家，我就是從那兒來的……」
趙老頭有點不安，點頭說道：「這個我也聽說過，老弟，我也聽說那三位將軍在吳三桂被封『平西王』投降滿清時，被吳三桂部屬逮捕殺了！」
李htｔps://m•hetｕｂｏｏk.cｏｍ•ｃｏｍ慕凡點頭說道：「不錯，但如果……」
「可不是昨天麼？」趙老頭笑道：「你老弟昏迷了一天一夜了。」
趙勝英嘆道：「所以說我祖孫沒法子再在這兒待下去了。」
「叭！」一聲脆響，那人「哎唷」一聲，旋即笑道：「瞧不出花兒帶刺兒，你還有兩下子，那敢情好，咱倆就在這園子裏玩玩，看看是你行還是我行……」
趙老頭道：「老弟說，那十五個都是江湖高手。」
年輕人嘿嘿笑道：「過來吧，我嬌滴滴的小親親，先讓我香一個。」
李慕凡道：「是的，老人家！」
趙勝英說得好，聽來也怪嚇人，他說：「老弟，耐心再等幾天，你要不聽我的，扯裂了傷口，你就得再躺個十天半個月的。」
那個人很年輕，看樣子不過廿多歲，長得也很俊，唇紅齒白，儼然一個美男子，只可惜滿臉淫相，目光邪而不正，論穿著，很氣派、講究，像個出身很好的世家子。
「聽見麼？」年輕人嘿嘿笑道：「打是疼，罵是愛，我們小倆口在這兒打情罵俏，要你湊什麼熱鬧閃開吧，小心腦袋上添……」
李慕凡點頭說道：「是的，老人家，官家緝拿我多年了！」
玉姑忙道：「爹，我在大哥房子裏頭。」
李慕凡笑了笑，道：「老人家，我只不過抬了抬胳膊！」
李慕凡直覺地感到眼前這趙老頭不是等閒人，對這種人談恩道謝，那是俗不可耐，於是，他轉了話鋒道：「老人家是這兒的人麼？」
趙老頭拿眼一橫，攔住了玉姑娘的話，隨即轉望李慕凡，臉色頗為莊重地道：「老弟，我心直口快，如果你願意，我想對你多知道些。」
這才是玉姑的聲音。
李慕凡沒再開口，他知道，這時候是勸不住的，只有任她爬在懷裏哭了。
他明白趙勝英的用意，不過在多留他幾天，一直等他體力完全恢復後才肯放他走。
這原因，李慕凡懂幾分，可是他不便說，口齒啟動，話到了嘴邊兒又被他咽了回去，他改這麼一句：「老人家，別介意，玉姑娘稚氣未脫，天真未泯，還是個小孩子，再過兩年就會好的！」
玉姑突然仰起臉，那張滿佈淚漬的嬌靨，距李慕凡的臉好近，那雙眸子時，包含得更多。
「姑娘，」那人笑道：「別怕羞，瞧瞧，這兒就你一個，菜園子裏也沒人，怕什麼？咱們倆有緣，不是麼？姑娘，你瞧，我人長得並不差，你要是從了我，準包你一輩子不愁吃穿，姑娘，可別讓我用強啊！反正你逃不掉，何必呢，來，來，讓我……」
年輕人哈哈大笑：「就憑這種身手，也敢管少爺的閒事，眼不見為淨，你躺在這兒涼快涼快吧。」
跨步欺至，探手曲指抓向李慕凡心窩。
趙勝英聽玉姑說李慕凡膀子上的傷口又裂了，不由哦地一聲，立即皺了眉，埋怨地道：「真是老弟，你也太性急了！」轉望玉姑怨聲說道：「我臨走是怎麼交代你的，告訴你別讓你大哥下床，結果你仍是讓他下了床，早知道我說什麼也不會出去，家裏沒我就不行！」一頓接道：「老弟，快讓我看看！」
玉姑沒動，眨動著美目，突然說道：「大哥，你怎麼知道那三位將軍的事兒……」
李慕凡「哦」地一聲，道：「老人家，我在想一個人！」
趙勝英道：「老弟，別這麼說，該抱歉，不安的是我而不是你！」嘆了口氣，搖頭接道：「我慣壞了她，我慣壞了她，隔輩人，老弟，你說有什麼辦法，這孩子又自小沒爹沒娘……」
趙勝英道：「龍勳是死在內廷高於的手裏，是被他們亂刀砍死的。」
頓了頓，接道：「在半路上我看見你老弟倒在麥田裏，混身是血，我叫了好幾聲沒能叫醒你，沒奈何只有把你老弟背了回來！」
李慕凡道：「所以，玉姑娘，我該走了！」
「不！」趙老頭道：「有道是，明槍好躲，暗箭難防，我聽說吳三桂當時由京師調借了不少內廷高手，那三位酒醉時下手……」
玉姑忽地站起，叫道：「不說算了，我不稀罕！」
轉注玉姑，含笑接道：「玉姑娘，我自信還有良心，在血性，也不同於一般江湖人，更是個漢族世胄，先朝遺民，我若有密報之心，我不會在這時候表明要走！」
「大哥，還生我的氣麼？」
他已經害了樂倩，害了很多人，也絕不能再害第二個樂倩，絕不能再害那麼多人！
「輕點！」趙勝英輕叱說道：「小心吵醒了你大哥……」
「你，你是誰？幹什麼的？」
李慕凡道：「賢祖孫一夜沒合眼，別讓我再不安，老人家跟玉姑娘可以去歇息一會兒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玉姑一頭撲進李慕凡懷裏，傷心地哭了，哭得好厲害，好長！
身形一旋欺至，探掌便抓，敢情他嚐到了甜頭，又是這麼一式。
李慕凡冷笑說道：「好毒的手法！」
趙老頭臉色稍緩，道：「老弟，你請說。」
趙老頭遲疑了一下，瞪了玉姑一眼，道：「坐下吧！」
玉姑方待再說，趙勝英突然叱道：「小孩子家懂得什麼，就知道多嘴多舌，你大哥既然不能說，自然有他的不能說的苦衷。」
老頭兒怕李慕凡起身牽動了傷處，忙按住他，道：「老弟，鄉野人家，不懂這一套，你只管躺著，只管躺著……」扭頭說道：「丫頭，去看看小米稀飯熬好了沒有，給大叔端來涼涼好喝！」
「行了，老人家！」李慕凡笑道：「那句話我都背得滾瓜爛熟了！」
趙老頭一震點頭，道：「我知道，『布衣孟嘗』田孟起田莊主，為人古道熱腸，義薄雲天，是位令人敬重的英雄豪傑，只是……」
年輕人一搖頭，道：「這，只能對我的小親親說，憑你這副看了讓我噁心的癆病相，還不配問！」
李慕凡忙道：「老人家，不要緊，我可以再說幾句……」頓了頓，望著玉姑道：「玉姑娘，江湖人敬重的是英雄，是豪傑，那三位大忠大義，江湖人敬重，我豈有不知之理？」
趙老頭越發地不安了，點頭說道：「那也許，那也許，玉姑，你大哥剛醒，不宜坐太久，多說話，讓你大哥歇歇吧，跟爺爺出去！」
好幾次他想試著不床，可是都被趙勝英攔住了。
玉姑天真地拍手笑道：「爺爺好問鋒，竟使大哥低頭認輸了。」
李慕凡下意識地一震凝了神。
趙老頭笑道：「要不然它就不會叫『十里鋪』了。」
而，這位看似出身很好的世家子，張著兩隻手正要抓玉姑，李慕凡雙眉揚處，陡然一聲冷喝：「住手！」
李慕凡也笑了，但他沒說話。
他喝完了，玉姑還沒有挪離床邊兒的意思，眨動著一雙美目，輕輕問道：「你還要不要再喝……」
玉姑眨動著美目，突然說道：「大哥，官家為什麼要緝拿你？」
趙勝英擺手說道：「那麼，你一個兒躺著吧，我走了，晌午見，老弟。」
一匹馬不算什麼，這兒也本在官道附近，可是，震動人的是，聽蹄，這匹馬直馳向了茅屋。
忽聽趙老頭道：「老弟，你在想什麼？」
李慕凡失笑道：「說得是，說得是……」話聲一轉接道：「我是老人家救回來的？」
李慕凡道：「謝謝老人家；我不需要什麼！」
他自己先坐在那木凳上，玉姑也拾過一把椅子坐在床前。
李慕凡道：「請老人家跟玉姑都坐下，聽我說完幾句話後，我馬上就走。」
李慕凡道：和圖書「老人家，這跟賢祖孫……」
說著，他仰身要坐起。
這時候好靜，李慕凡聽見了水聲，那水聲起自屋後，嘩喇，嘩喇地直響，他明白，那是玉姑在洗衣裳。
李慕凡微一搖頭，道：「好吧，老人家，我遵命，什麼也不說了，可是，有一點請老人家答應，一旦我能下床了，就請老人家別再留我！」
玉姑嚷道：「我說的話您就不愛聽，那好，我往後就整天裝啞吧，一句話不說，看誰著急！」
玉姑突然說道：「那十五個呢？沒死一個麼。」
李慕凡然說道：「當世還挑不出個我惹不起的，趙玉書英雄一生，怎麼會有你這種不肖兒子。看在他分上，我留你一條命，但我不能不代他管教管教你，這也對你見色起意的薄懲！」
趙老頭突然叱道：「胡說！你越來越……」
趙勝英一邊凝目，一邊說道：「傷口裂倒還好，壞就壞在你體力還沒完全恢復，又流了血，老弟你知道流血！」倏地一怔，凝目接道：「不對，老弟，你幹什麼了，左膀子的傷口會裂！」
玉姑猛然抬起了頭，圓睜著一雙美目，眼淚還在眼眶裏直打轉。
「站住！」玉姑羞怒地叱道：「看你像個人，怪可憐地，沒想到你……」
李慕凡淡笑搖頭，道：「沒什麼，玉姑娘，我體力還沒有完全恢復，剛才又連番提聚真力……」
「不對。」趙勝英搖著頭說道：「老弟，你別瞞我，你要是沒動真力，膀子上的傷口絕不會裂，說吧，老弟，你幹什麼了？」
一陣風般奔了出去！
李慕凡道：「我不說過麼？我有要事待辦！」
趙勝英微一搖頭，道：「玉姑的媽在臨死前只告訴了我一個人，這個人是個旗人，而且是皇上親貴，是他率領那批內廷高手的……」
第四天一早，趙勝英進來了，一身出門打扮，笑問道：「老弟，醒了多久了？」
玉姑大方地側身坐在了床邊兒上，她要餵李慕凡。
趙老頭笑了笑，道：「那談不上救，昨天我由城裏回來……」
三天工夫不算長，可是在李慕凡來說，他就像熬了三年，身下的那張床，像長了刺，扎戳得他混身不舒服。
李慕凡心往下一沉，皺了眉！
趙老頭凝目說道：「老弟，你笑什麼？」
良久，良久，玉姑的哭聲漸漸低了。
李慕凡道：「現在不說也可以，你可知道，萬惡淫為首，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像你這種下五門的小淫賊。」
李慕凡道：「玉姑娘……」
只聽玉姑驚呼聲道：「你……」
李慕凡道：「我不得已，玉姑娘！」
玉姑閃身欲動，但她太慢了，只聽李慕凡一聲冷哼，年輕人大叫哎唷，再看時，年輕人一隻右腕已落在李慕凡右掌裏，李慕凡沉腕一扭，年輕人一隻手的臂已到了身後。
李慕凡微愕說道：「怎麼？老人家？」
李慕凡道：「你！」
趙老頭不安地笑了笑，沒說話。
李慕凡笑道：「玉姑娘，你還有多少辭匯？」
玉姑猛有所悟，連忙閉口不言。
淚珠兒一湧，滿面驚喜地跳了起來，抓住李慕凡右手便搖：「大哥，我高興死了，我……我能叫李慕凡大哥，我興高死了，高興死了……」
李慕凡道：「那麼請賢祖孫別改口。」
玉姑眨動一下美目，道：「大哥，你真是江湖人？」
趙奎緊緊地看了李慕凡一眼，縱騎馳去！
他懂的，至少比一般大夫都高。
趙老頭神情微震，笑道：「這有什麼不便啟齒的？我這遠遷的原因也沒什麼怕人知道的，不瞞老弟說，我是在滿朝入關時，為躲兵荒馬亂，所以由河北搬到了這兒！」
趙老頭神情黯，玉姑眼圈一紅，道：「你要密……」
李慕凡道了聲謝，伸手便要去接碗，但手剛伸一半他便皺了眉，趙老頭忙道：「老弟，膀子不便別勉強，讓丫頭侍候你！」
趙老頭定過神來，忽有所覺，忙喝道：「丫頭，放手，忘了你大哥帶著傷……」
趙老頭截口說道：「目力跟牙齒都還好！」一頓，忽轉話鋒，道：「你老弟府上是……」
「別這麼說，老人家！」李慕凡道：「假如我為老人家盡這一點棉薄，老人家就要談感謝的話，那麼我這身受賢祖孫活命大恩，這又怎麼說。」
除此，別無聲息，或許風向不對，連官道上來往的車馬聲也聽不見！
趙奎支撐著爬了起來，蹌踉地到了座騎旁，翻身上馬，惡狠狠地轉注李慕凡，道：「朋友，你說個名號！」
趙老頭神情忽黯，嘆了口氣，道：「如今，對老弟你，我也沒什麼好瞞的了，我叫趙勝英，龍勳是我的獨子，我沒有騙你，龍勳並不是死在吳三桂之手，卻等於是死在吳三桂之手……」
「玉姑。」他真是像一塊玉！
「胡說！」趙老頭叱道：「那怎麼行，你也不怕折了你。」
李慕凡眉鋒一皺，道：「怎麼，老人家，還得一兩天？」
說完了話，他走了。
趙勝英嘆了口氣，搖頭說道：「也難怪，換換要是我，我不知道怎麼做。」頓了頓接道：「老弟，他是渤海三刀中，『快刀手』趙玉書的兒子。」
她沒往李慕凡身邊退，也沒叫大哥！
趙勝英呵呵大笑，笑聲中，李慕凡道：「老人家，你打算出去麼？」
趙勝英那裏怔了一怔，方待叱喝。
李慕凡赧然笑了，道：「老人家，你這是何苦！」
李慕凡輕輕地吁了一口氣，接道：「老人家，玉姑娘，我之所以要走，那是因為我有要事待辦，二則是我認為我該走……」
趙老頭一怔，忙道：「走，老弟，你要上那兒去？」
玉姑小嘴兒剛張，趙老頭突然說道：「老弟，我有點明白了，是不是你這身傷跟官家有關？」
「活該！」玉姑娘狠狠地道：「你該把他們都殺了。」
年輕人沒說話。
李慕凡微一搖頭，含笑說道：「玉姑娘，這，對我來說，算不得什麼？」
李慕凡忙道：「謝謝老人家好多了！」
「不敢當，老弟！」趙老頭道：「你老弟貴姓？」
李慕凡冷冷一笑道：「原來是『渤海三刀』的後人……」
漸漸地，思潮湧起——他的腦海，那像澎湃的世浪，一個連一個，連綿不斷，波波不息。
玉姑臉一繃吸了小嘴兒。
仰天又笑了起來，這回他笑得彎了腰，李慕凡冷然卓立，沒動，也沒說話，半晌，年輕人笑聲斂住，直起了腰：「哎啃，差點沒笑斷我的腸子，你別逗我了，我不想當著我的小親親殺人，那會嚇壞了她，那待會兒玩起來就沒味兒了，識相點，頂著你的腦袋滾回屋裏去吧！」
現在他明白了，女孩子這在這個似懂事非懂事的年紀上，是最危險，最讓人擔心的。
玉姑臉色微變，道：「真的。」
趙老頭一怔，笑了，搖頭說道：「算我不對，好吧，由她了！」
玉姑猛然抬起了頭，一張嬌靨如帶雨的梨花，那模樣，楚楚右憐愛煞人，她帶著便咽道：「大哥，痛麼？」
玉姑道：「有多重大？」
李慕凡微一搖頭，道：「玉姑娘，你要原諒，我不能說。」
趙老道：「這兒叫『十里鋪』，離『登封』十里，離『密縣』也十里。」
「屋裏沒人！」不知玉姑是謹慎還是賭氣，她說：「井裏有水，你自己打吧！」
一聲驚呼，玉姑玉手掩上了檀口，半晌始道：「大哥，我看你不像……」
「不！」玉姑娘突然開了口，帶著哭：「我這輩子死也不理他，死也不跟他說話！」
「大哥，你瞧！」玉姑突然一聲和*圖*書驚叫，兩眼驚駭地望著李慕凡左膀發了直！
李慕凡點頭說道：「是的，玉姑娘！」
順手抄起屋後的一把鋤頭，就要掄。
李慕凡忙道：「老人家說那兒的話，人生最可貴的是天真不撓，像現在的人世，人心……」笑了笑，住口不言。
「什麼？」年輕人直了眼，道：「你，你，你讓我哭，就憑你這個癆病鬼……」
玉姑「哦」地一聲道：「大哥，我明白了！」
頓了頓，接問道：「老人家，這話怎麼說、」
李慕凡道：「一場惡戰下來，莊主夫人嚼舌殉命，遺體被我帶出後卻因手膀中了暗器，又把她的遺體掉在護莊河裏，我帶著外傷及體內的迷|葯跑了出來……」
他唇邊泛起一絲苦笑，搖頭說道：「不要緊，玉姑娘，包紮一下就會……」
年輕人臉色一變，道：「你罵誰淫賊？」
玉姑道：「那麼你這身傷……」
李慕凡道：「先前我還以為老人家就是趙將軍呢……」
趙勝英道：「撇開別的一切不談，老弟，有句話你該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你不能讓我半途而廢！」
姑娘他似乎有點不高興，嘟囔著道：「剛來就給人找事兒做，大叔，又是大叔，能比人家大多少嘛！」嘟囔歸嘟囔，她到底還是走了。
好大的仇恨，李慕凡皺了眉。
李慕凡笑道：老人家，何妨各交各的，您叫我一聲老弟，玉姑娘叫我一聲大叔，這未必也像話，對麼？
話猶未完，忽地一聲，玉姑掄著鋤頭砸了過去！
趙老頭叱道：「丫頭，叫你……」
李慕凡道：「俗得很，老人家，這兒是……」
趙勝英一擺手，道：「別再多說了，老弟，你要想歇息，就閉上眼，打個盹，歇息一會兒，要不然我們爺兒倆就在這兒陪你聊到天亮，你要是瞧得起趙家這兩個人，就什麼也別再說了！」
怪的是玉姑也沒理，也許她在屋後，隔那麼一段，再加上嘩嘩的水，她沒聽見。
李慕凡道：「老人家，大恩我不敢言謝！」
老頭兒一搖頭，道：「這丫頭……老弟，你別見笑，她爹媽死得早，從小跟著我這孤伶伶的老頭兒，難免驕寵了些，可沒想到竟慣壞了她！」
玉姑臉色又變一變，道：「我爺爺把趙家的事都告訴了你！」
趙勝英一點頭，道：「行！老弟，一句話，只要你能下床了我絕不再多留你一刻！」
那人淫邪地笑道：「姑娘，我試試你的肉有多嫩，姑娘，你可比城裏那些娘兒們嫩多了，又白又嫩，碰一下就會破，好美，來，姑娘，再讓我看看你的腰有多細！」
玉姑眼圈兒一紅，頭一低，楚楚可憐地轉身要走。
反正瞞不了他，李慕凡笑了笑，正待說。
玉姑，他仍在哭。
那人一連答應了好幾聲。
走過來彎腰掀開了被子。
趙老頭兩眼剛瞪，李慕凡笑了，忙道：「老人家，您要這樣，我就更不安了！」
李慕凡忙道：「玉姑娘，讓我進屋裏裹裹傷，好不？」
玉姑道：「什麼不得已？」
玉姑道：「為什麼？」
李慕凡凝目說道：「老人家，恕我直說一句，你不像上九十的人。」
李慕凡笑道：「老人家如今該不會怪我下床了吧！」
趙老頭道：「你大叔。」
李慕凡躍身下了床，頭猛然一昏，但他支撐著大步行了出去，他沒帶軟劍，似乎用不著。
「七狼」，「八虎」，趙老頭一驚色變，失聲說道：「七狼八虎九條龍，鐵騎縱橫十二雄……」
「可是什麼？」趙老頭寒著臉道：「讓你大哥歇著，跟我出去。」
「我不！」玉姑一揚頭，掠子掠被風吹散的頭髮，寒著臉道：「我自己會應付，用不著你管！」
趙勝英道：「那些內廷高手，轉來轉去，始終不離嵩山四周，難道說你老弟有佛門中的朋友。」
趙老頭輕叱說道：「你呀我的，誰教給你的，好沒點規矩。」
玉姑香肩聳動，哭了。
李慕凡截口說道：「老人家，我生平最恨這種人，可是這卻是我出手最輕的一次。」
「自當奉告！」李慕凡道：「老人家，對賢祖孫，我沒有隱瞞自己的必要……」
趙勝英呆了一呆，道：「丫頭，你說了半天，就這一句話還算中聽！」
玉姑忙攙扶李慕凡回到屋子裏，進了房，上了床，蓋好了被。玉姑才鬆了口氣。
玉姑道：「什麼要事？」
別的不說，單適才接碗那一手，放眼江湖，還沒人能跟李慕凡一樣的快，而趙老頭他就能。
李慕凡看的清楚，但他不得不咬牙點了頭，道：「真的，玉姑娘。」
玉姑道：「您交代我不許問，可是……」
遲疑了一下，接道：「老弟，『樂圃山莊』昨天被人毀了！」
李慕凡接著說道：「老人家，當年先朝，山海關總兵吳三桂麾下有三員上將，時稱『三虎將』，後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引清兵入關，因私誤國，這三位上將不齒吳三桂的作為，脫下盔甲，穿上布衣，悄然隱於江湖之中，至今不知下落，老人家可知這回事？」
趙勝英道：「老弟，我這趟進城，除了帶回大包小包的東西外，還帶回來一件消息，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在登封一帶，時常出現大批高手，都來自內廷……」
李慕凡大為感動，道：「老人家……」
李慕凡搖頭說道：「玉姑娘，我沒辦法形容！」
趙勝英搖頭說道：「沒那麼一說，老弟，別說他們不會找到這兒來，就算會，大不了撣撣土一走了之，反下這多年來我是跑慣了，可是我絕不能讓一個帶著傷的人往外走，不但因為是你，老弟，這對誰都一樣！」
當然，莊稼人裏未嘗沒有飽讀詩書的，但平心而論，那並不多見。
玉姑道：「大哥，你說了半天，我一句也沒懂！」
當然，這嚇不了李慕凡，他有個親兄弟的至交，神手華陀樂南極，多年的交往，耳濡目染，雖不敢說懸壺濟世。
李慕凡忙道：「老人家，我怎麼敢當？」
趙勝英搖頭說道：「不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只知道他是個貝勒，瘦瘦的，高高的，膚色有點黑，人長得頗俊，就是一臉的陰狠暴戾，身手也很高……」
趙勝英遲疑了一下，道：「老弟，不是你救了玉姑我還說你，你不該……」
趙老頭略一沉默，突然嘆道：「老弟，套你一句，我也不說了。」
李慕凡笑了笑道：「玉姑娘，還好那十五個傷亡及半！」
「不！」李慕凡搖頭說道：「我飄泊江湖，浪跡天涯，到現在還沒成家，也沒有家，我在想多年前的一個人，一位名將。」
玉姑哭著連道：「都是我，都是我……」
趙勝英搖頭說道：「虎父犬子，趙玉書英雄一生！怎麼……老弟無論怎麼說，十指連心，血比水濃，怕只怕趙玉書他……」
李慕凡道：「老人家的話使我深有同感，我還沒請教……」
那就差不多了，這趙老頭該生在大明年間。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老人家或許知道，『七狼』、『八虎』……」
趙老頭突然沉聲叱道：「玉姑，爺爺怎麼交代你的？」
李慕凡又一用力，他大叫一聲忙道：「好，算你狠，我說，看你敢把我怎麼樣，少爺我姓趙，叫趙奎，有個外號叫『玉面小霸王』，是『濟南』趙莊的人。」
李慕凡道：「老人家，那一點不對？」
可是，他遍尋腦海，想不出江湖上有個姓趙的高手，想著，想著，他腦際靈光飛閃，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