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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高手

作者:溫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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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折 英雄寂寞 天.一張椅子

第三折 英雄寂寞

天.一張椅子

柳隨風沒有回答。
慕容世情笑著說:「讓我坐坐不行嗎?」
柳隨風緩緩抬起了頭;進來的人慢慢止住了腳步。
慕容世情一笑:「這裡有一張椅子,又何必坐其他的地方。」
——柳隨風在李沉舟死後立即這樣做,只有兩個可能;忠或極不忠。
一直到他長大了,還是這樣。直到他遇到另一件事更深地撞擊他心靈後。
柳隨風皺皺眉頭,沒有作聲,慕容世情又道:「當然,你也看得出來,我們自遠道而來,除了弔祭李幫主的遺體外,你還得請我們坐上一坐——」
「你一定是在叫他們,」慕容世情笑得刺骨地揶揄:「現下權力幫除了他們,也沒什麼人可以叫了。」
精神不死,流芳百世,英名不墮,古來有之;或遺臭萬年,唾罵歷代,也可能毀譽兼而有之——但人死,又怎能復生呢?
桌子是好的紫檀木,高大,甚巨,古老,椅子坐墊甚高,使人坐上去,比站著報告的人還高。
定晴看去時,正是當今「慕容世家」的主人,慕容世情。
這使得他心中有一般莫名的憤怒。
柳隨風也是眉一挑道:「不是。」
他只是以指甲磨指甲,「嗒嗒」彈了兩下。
憤恨。他出身是沒有人要的「狗雜種」。「狗雜種」就是他十二歲前一直被人叫的名字,他一直在爛泥堆裡打滾,在垃圾堆裡找吃的東西;有時跟叫化子搶殘飯剩肴,有時跟露出兩隻尖牙的狗搶肉骨頭。
李沉舟喜歡隔著一張桌子跟人說話,他喜歡人有距離,但也喜歡以直覺與人相交。
——她一輩子做不成人。
「我還知道這張椅子,左邊把手,有一道機關,可以開啟權力幫的所有資料;右邊把手,有一張地圖,可以尋找權力幫所有寶藏;背墊有控制全幫上下人手名冊和機關,坐墊是李幫主自己的詩文記傳和武功秘辛——你可不可以讓一讓,讓我來坐坐?」
這「花園」是李沉舟生前一手布下的重地,若無李沉舟同意,進入這花園的人,至少要通過一百零一種埋伏——其中七十四種活捉,廿七種和-圖-書活殺的陷阱。
「如果不可以,你也將永遠看不見這張椅子。」
柳隨風淡淡地道:「這張椅子不是你坐的。」
他說完了之後,眯著眼睛,眼睛在細縫裡卻像毒劍一般地盯在柳隨風的臉上,在等著他的答覆。
因為她確信自己有那麼好的本領。
進來的人心裡一震:這用手支頤、淡淡微笑、好像一個含憂帶笑的少年公子,居然就是懾人千里之外的柳五總管柳隨風?柳隨風心裡有一種感受,這些人儀表高雅、相貌堂堂、風度翩翩,高手氣態洋溢於眉宇間,除了「慕容世家」外,江湖上再也不會有別家。
權力幫就算再沒落,當然也不致於買不起棺材,柳隨風這樣作,究竟是想毀滅了代表李沉舟權力的事物,還是將李沉舟心愛的物品拿去陪葬,因為恭謹仰奉,而不敢冒瀆私留。
「手刀!」
這時靈堂上、靈堂後也傳來「喀喀」、「咯咯」兩聲;慕容世情又笑了,他笑起來像隻老狐狸,多情、聰明而可愛的老狐狸。
柳隨風搖首,說:「幫主才可以坐這張椅子。」
慕容小意走進一步,道:「爹,這人交給我收拾好了。」
可是人死了,還是死了。
有笑容的他,和沒有笑容的他,判若兩人。
這女子當然就是慕容小意。
這時一行六人,自曲徑通幽的園圃中走了過來,六個人都神色淡泊從容,毫不張皇。
這靈堂跟別的靈堂,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如果勉強要說有什麼不一樣,那就是幃幡上的字,是當今第一流的書法名家墨跡,各種筆路都有,——但這並沒有什麼不同。人死了,再也聽不到別人對他怎麼說了;然而他一生所聽到最真的話,卻因為死了再也聽不見了。
十三歲以後,他學得了功夫,把叫過他「狗雜種」的人,不管有恩還是有怨,全部殺掉,一個不剩,從此以後他搖身一變,變為「公子」。
這刀黑漆如墨,卻鋒利無匹,「如山寶刀」才一交鋒,即多了塊米粒般大小的缺口。
濮陽白冷笑道:「我這柄刀和*圖*書,是『萬刀之王刀』。」
——就算眼睜睜看著劍刃刺來,也寧可瞪著雙眼看著她才死得甘願。
所謂「刀影如山」。「刀王」這柄刀,正是「如山寶刀」。
他現在丹田有一般火起,真想把前面那穿絳裙輕紗的女子扯過來,撕破她衣服,供他淫辱。
然而兩人臉色都有些變了。
慕容世情的臉上,忽然沒了笑容。
「傲劍狂龍」饋愧。
慕容小傑先機盡失,眼見不出三刀,就要死在兆秋息刀下;慕容小睫、慕容小天手足情深,連忙過去相助,誰知人蹤未到,兩道水花,直向二人捲洒而來。
一點笑容也沒有。
兆秋息這時驚叫道:「『手刀』!」原來對方,正是用「手刀」之技來破他的「手刀」。鞠秀山那邊也呼得一聲:「『水袖』!」對方也是以他的「水袖」之法來破他的「水袖功」。這「對方」乃同是一人。
兆秋息收刀退式,叱道:「好刀。」
——收拾?
「你在叫『刀王』和『水王』,他們倆常年守在這張椅子的左右。」
「小意姐,我們來掠陣。」
一個淡青色、沉思的人。
——除非有人能死了還等於不死。
不過她雖然生氣,可是她沒有那麼狠的心。
慕容小意當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要是她知道,她會不會還這樣想:這看來洵洵儒雅、翩翩俗世的佳公子,就是著名心狠手辣,親手殺害她的哥哥慕容若容的柳五總管麼?
柳隨風彷彿沒有看到他那惡意的笑容,只是淡淡地說:「他們就夠了。」
柳隨風隨便一擺手道:「這裡沒有其他的椅子,地方倒挺大的,你隨便坐吧。」
慕容世情又笑了,他的眼邊泛起了魚尾一般的紋路,他說:
「慕容三小」是慕容小天,慕容小睫和慕容小傑,是慕容世家的旁系。慕容三小男的眉清,女的目秀,不但武功高,而且人清秀,在武林中頗有俠名。「濮少俠」即是「鐵膽屠龍」濮陽白,這人自小寄居在慕容家裡,少年時名聲已不逕而走,因為他真的屠了一頭龍。
他小時候又髒又破又和-圖-書爛,扒在地上的時候,一些小閨秀掩眼驚呼,退開或踱過,一面以憐憫的眼光,掩嘴同情的看他——他那時只有一個意願:把這些自以為身嬌玉貴的女孩子強|奸掉。
這靈堂確實沒什麼特別,如果說真正特別的,是通向這靈堂的唯一道路——花園。
沒有桌子,卻還有椅子。
他的桌子已改成了棺材,他自己的棺材。
這時慕容世情說:「我們慕容家一共來了九人。一個死在『花園』中,兩個中了埋伏,剩下六個人,老夫、小女、『鐵膽』濮少俠,以及『慕容三小』,來拜祭李沉舟李幫主英靈。」
人把掩蓋自己一付臭皮囊的東西,叫了各種各式的名稱,既叫靈柩,又叫壽木,十分講究,既畫花鳥,又加桐油,無非是死了還不甘願從此真的死去,是要保存這一付血肉之軀萬世之名。由是,棺材店都雅號為「長生」、「福壽」不等。
慕容世情眉一揚,笑道:「難道是你坐的?」
柳隨風靜靜地看著他們到來,他們也鎮靜地從容走進來。
現在他死了,他的桌子也不見了。
空椅子對面卻有一個人。
正在這時,「咯」一聲,星火四濺,兆秋息的「如山寶刀」,被另一柄大刀封住!
說話的人是慕容小傑,他對這個「小表姊」,自也有「醉翁之意」,便要出來作護花人,以獲慕容小意心中感激,可是話未說完,迎面只見一片刀光。
本來坐在這裡的人就是無尚高大的人上人。
她真想把這人的眼珠挖出來。
兆秋息也冷哼道:「我這個人,卻是『刀中之王』。」
上次她殺了一個採花大盜,足足噁心了三四天,以後再也不想殺人了。
他支頤蹙眉,向著空椅子沉思。
濮陽白發了三刀,正待換得一口氣,一道凌厲至極的刀氣逼來,他全力一閃,「嗤」地已被對方在左胸劃了一道半尺來長的口子,鮮血如泉噴湧,他定了定神,見「刀王」的左手有一層淡淡的金芒,宛如刀氣一般,他大吃一驚,失聲道:
兩人連忙閃躲相鬥,才知道不是水流,而是雙袖:「www•hetubook•com•com水王」的袍袖飛捲,困住二人,使他們無法趕過去營救慕容小傑。
這時靈堂上又出現兩人,著青衫的臉上,有一般淡淡的殺氣,他躬身向柳隨風道:「總管,這雌兒交我料理。」
當然,李沉舟之死,顯然有些不一樣。
——柳隨風對著空椅子,是在懷人,還是在籌思人事無常、翻覆不定的變幻?
「我知道了,你在叫人。」
柳隨風搖頭:「沒有人坐。」
慕容世情斜氣著眼問:「那麼是誰坐的?」
靈堂上往日有許多人,為李沉舟生前每日冗聽幫中上下報告處。這廳堂幾幅字畫,卻只有一張桌子,一張椅子。
慕容世情一直笑著,可是眼睛一直未曾離開過柳五;他的眼睛就好像盯著一條昂首毒蛇一般,稍為鬆懈,很容易便會被它一口咬死。
「如果可以,這椅子對面永遠可以有你。」
那些平時來「報告」的人,都不在。人事是會變遷的,李沉舟一死,許多人都變了樣,就算沒變更的,柳五也沒讓他們來。
在鞠秀山心中,甚是詫訝慕容小意年紀小小,袖功如此靈活,而且以小巧柔勁,化去自己的大力;在慕容小意心裡,也暗震訝於「水王」只是權力幫中「八大天王」之一,也有此功力,居然借水一般的無匹巨力,使得自己拔之不動,更無以借力打力。
他急忙跳避,刀光緊隨追到。他躲過一重刀光,又見數重刀光,躲過數重刀光,卻是千萬刀光。
濮陽白大喝一聲:「看刀!」金刀大馬,連環三刀,兆秋息刀走偏鋒,連架三刀,也連換了三柄刀,而三把刀都被震崩了缺口。
雖然他也知道這女子不好惹:江湖上又漂亮又不好惹的女子中,她一定名列前三名之內。
而要來的人又委實太過厲害。
慕容小意輕輕蹙起了蛾眉:怎麼一點也不像自己心中所想的形像?
兆秋息臉色莊穆,點點頭道:「你有『萬刀之王刀』,我卻是真正的『刀王』。」
鞠秀山左袖如長江翻浪,右袖如飛瀑橫空,始終纏住慕容家的兩個高手,便在這時,人影一閃,一條苗條的人和_圖_書影,「霍」地擲出兩條長紗,迎面向「水王」捲來。
兩人僵持不下時,「刀王」那兒已占先機,忽然人影一閃,兆秋息與之對了六刀,竟震得虎口欲裂;鞠秀山也覺一股大力,震開自己和慕容小意的雙袖,那人雙袖翻飛,鞠秀山接得五六招,便覺天旋地轉,把樁不住,十七八個旋身轉了開去,差點幾沒摔個倒栽蔥!
「這就是了,我就是要坐這張椅子。」
她俏媚的容貌,未曾有一個男子,敢當著她面前,閉上眼睛。
這決定的人是柳隨風。
剛才他還在笑著,可是他的笑容,幾乎是說沒有就馬上沒有了。
柳隨風輕輕頷首,慕容小意氣得粉臉通紅,一咬銀牙,正要出手,三人倏地躍出,道:
可是那一段經歷,他忘不了。
她雖沒那麼狠的心,但她卻很有信心。
椅子上沒有人坐,一張空椅子。
鞠秀山倏地一驚,知道厲害,以雙袖反舒而出,登時四袖上下舒捲,如風迎蝶,如雲迎鵲,煞是好看,鬥得十六八招,兩人雙袖交錯,往回反捲,相互一扯,而人功力互相抵消,扯不動對方分毫。
柳隨風用右手握著自己的左手,他左手在抖。可是他現在不能抖。一抖,就會讓敵人看出。看出,就得死。但他不能想到這些,想到那女子脫|光了衣服跑到街上的一幕,他就不由自主的抖。他緩緩閉上雙目,心裡狂喊:趙姊,趙姊——唯有在喊這名字時,他才可以不顫抖。
因為他們無濟於事。
柳隨風在想:幫主才死,便有人闖入了「花圃」;闖進來的人心裡暗忖:躺在這裡的,就是名震天下,鼎鼎大名的權力幫主麼?
——可是那家店子的老板,後來讓他亂刀分了屍,那家店子的老板娘,也讓他逼瘋了,一|絲|不|掛的尖叫著跑到街坊上去。
饋愧一死,濮陽白可謂名震天下,目前他是追求慕容小意的人中最有希望的一個。
柳隨風表面上平淡如昔,但心裡無名火起:收拾!這豈不是當年他像狗一般趴在街上,給人誤為偷餑餑的賊時,所聽到的話!
可是這在慕容小意來看,是極大的污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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