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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高手

作者:溫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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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折 英雄不寂寞 冬.關雲長

第五折 英雄不寂寞

冬.關雲長

蕭秋水黯然道:「其實就算沒有此令,岳將軍的事,還不是大家的事!說什麼也要誓死匡護的。權力幫也旨在威脅,不是要對太夫人下毒手,只是當時我們不知,黑白二道互拼,反叫朱大天王得了手,我重返浣花時,人蹤已沓,聽說朱大天王殺了我雙親——又將太夫人捉去長江水寨——而家慈預先把『天下英雄令』藏於劍廬之中,逢巧為我所得——後來在長板坡之役中,朱順水見我亮出『天下英雄令』,便要來奪,結果給燕前輩搶去——」
蕭秋水緘默了半晌,火光漸亮,顯然岳飛一行人,已走近廟門,蕭秋水這時忽道:「燕前輩。」
張憲「騰騰騰」退了三步。而這一喝聲低沉,卻有一種威勢,令樑上二大高手,也為之一震。只聽張憲惶恐地道:「將軍息怒,屬下知罪,請處置。」
蕭秋水一蹲身,燕狂徒一攀蕭秋水手臂,即躍上了他的背肩。這時兩人手上一觸,都覺對方的手甚冰冷。兩人一個勇猛狂悍,古今獨步,一個年少氣盛,世無所匹,突然都因一個將軍的出現,而控制不住心生的震畏與奮悅。
蕭秋水道:「好像往這邊來了。」
張憲搶著答:「我在來人身上搜到一張字條——上面寫——寫什麼來著?王貴!」
他一面說一面張望出去。只見外面燭火明晃,月色反而黯淡下來,那岳雲正向一人行禮,那人與岳雲說了幾句話,便彷彿往這邊行來。這時燭火燒得嘩啪有聲,火舌奇響,連燕狂徒、蕭秋水在破廟裡,都清晰可聞,忽聽古舊木制封塵的神像後「卜」地一聲,兩人嚇了一跳,猛回首,原來是一隻老鼠匆匆鑽入洞凹裡。
岳雲拱手向燕狂徒朗聲道:「前輩高義,在下沒齒難忘。」又向蕭秋水抱拳道:「且不管這次回不回朝,生死安危,但少俠一片熱腸,岳家銘感五中。還有一事,尚請少狹仗義費神——」
岳飛又低喝了一聲,語音微帶責備之意:「張憲。」
「依呀」一聲,廟門又告關上。馬蹄忽起,馬嘶遠去,廟門縫隙中的火光,也逐漸淡去,只剩下月色,仍幽淡的滲進來,一綹一綹的洒鋪在地上。
這時已有人推開廟門,只聽「依嘎」一聲,燕狂徒心裡慌惶,低聲疾噓道:「噤聲!來了!」
隔了半晌,只聽岳飛又道:「現今我只有三個願望,求關爺庇佑。我一求家國安寧,天下太平,若下官能以一死,喚醒天下民心,逐佞臣,護法君,還我河山,直搗黃龍,吾將含笑於九泉也!」
燕狂徒一時也心意難決。他一生做事,任意為之,無所畏懼,但想到要以「天下英雄令」威和圖書脅岳飛,雖是為對方好,卻總覺不妥,很不願意遭逢此尷尬場面。只聽岳雲又說,語態十分誠懇:「家父發出『天下英雄令』,旨意深遠,若前輩以此威脅,實有不妥之處。」
(全書完)
燕狂徒和蕭秋水又對望了一眼,心情激動,莫可抑止。岳飛又說:「第三個願望,是望——」話未說完,忽一陣急蹄捲至,驟然在廟前停下。只聽岳雲「刷」地拔出腰刀,喝問道:「是誰?」一人急應:「岳飛在否?」張憲大喝一聲:「你又是誰?」只聽砰地一聲,那人似被這一喝,嚇得跌落下馬來。
燕狂徒和蕭秋水對視一眼。
岳三恭然道:「原來是燕前輩。家父曾提起過您,說您是江湖上一條好漢,做事不拘塵俗,不受世間權位富貴所擺佈。」燕狂徒眼睛發了亮,顫聲道:「他,他提我——」
只聽一人應聲而出,隔了片刻,一人從容地道:「確是皇上御筆,上書『飛速回』三字。」
岳雲即恭聲應道:「是。」
燕狂徒哦了一聲,忽然凌空「哧哧」二指,便已打通了蕭秋水雙腿的穴道,蕭秋水一躍而起,但因雙腿穴道被封閉已久,一時麻痹不靈。岳雲在旁,見燕狂徒隔空解穴,心中震撼,暗忖:若軍中有此高手,何愁大事不可為——心下計議已定,決意若勸得父親不返朝廷,便設法使父親收錄這等江湖豪傑,以謀大舉。
燕狂徒道:「他們來了。」
原來岳雲屢立卓功,但在官場中眼見許多不平事,時仗義執言,屢遭入妒。若論戰功,岳雲實不在朝中大將之下,但岳飛知若封賞其子,必遭眾忌,故寧可隱忍,顧全大局,將輝煌戰績讓奸佞們居功虛報。岳飛還差點被迫斬此愛子。岳雲只求跟隨父親身邊戰死,但對官宦的耍弄權謀,實是深惡痛絕!
只聽張憲又大喝道:「你究竟是誰?再不說,一刀把你給殺了!」
燕狂徒不耐煩地道:「我說過,我不知道,我是從這小兄弟手中奪得的。」
岳飛站了起來,道:「張憲不得失禮。快送使者回去。」張憲答:「是。」
這時門外幾聲馬嘶,馬蹄聲不安地踏響著。只聽岳飛又道:「我的第二個願望,係求秦檜奸賊,殺我一人便可,萬勿連累軍中兄弟,以及無辜百姓,和岳某家人!還有朱仙鎮布陣,絕撤不得,一撤則前功盡棄,為此流血流汗的弟兄,都白白犧牲了!關二爺庇佑,求關二爺庇佑!」
岳飛又問:「什麼事?」
岳飛忽低喝了一聲:「張憲,不得無禮!」
蕭秋www.hetubook.com.com水的輕功自是非同小可,幾個起落,已躍出了數十丈,燕狂徒忽道:「我們進廟裡去。」
岳雲又是一震,失聲問:「前輩姓燕?」
蕭秋水道:「岳兄為國為民,高情高義,有什麼吩咐,只管說好了,毋庸客氣。」
岳雲輕嘆了一口氣道:「我有一子,叫做岳遺——我怕萬一有什麼意外,那時還請蕭少俠護送他至黃梅縣去避避,並請代末將告之:鋤強扶弱,兼善天下,乃俠之本色,唯官場險惡,寧可餓死,不要做官——」說著,又低嘆了一聲。
岳飛默然了半晌,嘆道:「這怪不得你,確是佞臣當途,萬民於水深火熱之中。只是天子為大,聖恩如天,不可稍加冒瀆。若人人如此,則禮法何在?規矩無存!敗一家之禮,不成體統,喪一國之法,則禍亡無日矣!」
張憲應道:「是。」
張憲垂首道:「是。」
岳飛揚聲問道:「是什麼人?」
只見火光忽地照了進來。只見一人軍戎打扮,從樑上看下去,那盔帽頂的澄銅,映著火光,耀眼眩目。人雖著軍裝,卻有好一種文氣!
於是背著燕狂徒,竄入了破廟。這關帝廟甚是破舊,蛛網四布,失修多年,因在臨安城郊,皇帝天天酒如池、肉如山,時時苛征暴斂,哪有功夫修廟建橋?蕭秋水暗嘆一聲,燕狂徒道:「你嘆什麼,是嘆我不解你手上和全身穴道?」
張憲答:「好。」岳雲乍想燕狂徒、蕭秋水二人,臉有難色,正想啟口,岳飛道:「去吧。」
蕭秋水忍不住追問道:「你既不想我插手,又要我來作甚?」
燕狂徒伸手掩開了門,「伊嘎」一聲,月光劈頭劈臉,當頭罩了下來。兩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見那棵枯樹,在月色下更無生氣。燕狂徒氣湧丹田,大喝了一聲,又清嘯了一聲,再狂吼了三聲。這三聲長嗥,再震得一樹昏鴉,簌簌掠起,掠入昏夜之中。燕狂徒嘯了三聲,側首問蕭秋水:「幾時天才亮?」
只聽這時馬蹄杳雜,傳入耳中,燕狂徒捺不住有些興奮,道:「岳飛來了!」
岳三繼續把話說下去:「爹還說,燕先生的武功,在當今武林中,可以說是首屈一指的,可惜——」
隔了一會,燕狂徒一頷首,蕭秋水會意,一彎腰身,燕狂徒即登上他背項,蕭秋水躍下地來。只見地上一行腳印,踏在灰塵上,清晰可見,但人已遠去。那是岳飛適才踱步時所留下的腳痕。
只見他臉朝外,映著月光,出神了一會兒後,毅然自語道:「就算上刀山,下油鍋,我也要去,否則國不為國,家何以為?覆巢之下,焉和*圖*書有完卵?望韓將軍等,能力挽狂瀾矣。是真正關懷我岳某人的,岳某心領,但請成全我岳某人,岳某並非意氣用事,或圖名傳後世,而是以死全忠而已。」說罷向著神像,深深一拜,又向梁上,雙手一揖,便霍然步出廟門。
蕭秋水說:「可能冬天近了。」
蕭秋水道:「其實我既答允了依你去三個地方,就算你放了我,我也不會走。」
蕭秋水在一旁也說:「燕大俠,若讓少將軍來勸,可能比較妥當,請大俠三思!」
兩人悄沒聲的上了樑,樑上灰塵甚多,簌簌落下,燕狂徒細聲罵道:「唉呀,哎呀,怎麼這般不小心,別洒著了將軍!」
蕭秋水也不知怎的,知是自己仰慕已久的人到來,心中亦十分緊張,道:「是不好。」
燕狂徒漫不經心地應道:「嗯?」
燕狂徒和蕭秋水心裡同時一動:那人就是岳飛了!卻又偏生看不到他臉目。只聽旁邊那虎虎生風的武官說道:「大哥,我看雲兒的話,也有道理。奸相當權,咱們回去,豈不受死?死倒不打緊,但大丈夫焉能受辱!咱們到朱仙鎮,跟兄弟殺到汴梁去!要是皇帝反過來咬咱們的尾巴,咱們乾脆袖手旁觀,看要是咱家不打,韓老將軍不打,劉、張不打,看秦檜、許龜年他們能不能打!要不,趙構自己打去!」這人說得性起。
蕭秋水道:「好。」
岳飛踏前幾步,端視神像,燕、蕭二人,正圖看個清楚,卻因木樑遮擋,反而看不見,又怕稍動驚擾了岳將軍,便屏息靜聆,只聽岳飛又道:「雲兒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話雖如此說,但國家多難,正是尊王攘夷之際,若作此忤行,恐怕正中了賊子所謀,壞了社稷,成了千古罪人哪。」
岳雲只覺有一股無形又極其強大的力道,穩穩托住自己,自己無論怎樣運力,都無法使膝蓋稍彎曲一下,心裡情知這怒獅般的老人武功深不可測,於是道:「那前輩手上的『天下英雄令』——」
岳雲稟告道:「是皇上特派使者。」
月光皎潔,地上灰塵很多。
那人站在兩人中央,左邊是岳雲,右邊還有一武將打扮的人。這人虯髯滿臉,但臉容也給頭上軍盔遮蓋,故看不清楚。
燕狂徒低聲道:「不如——先躲起來!」
燕狂徒默然了半晌,在月色下低垂了他向來昂揚的頭,道:「岳將軍他說的是。」忽又抬頭,凜厲地說:「我還要去完成幾件事,就不理江湖事了!這是一件。」他說著舉起令牌,道:「我要以你爹爹發出的『天下英雄令』,來制止你爹返朝復命,亦即是不許岳將軍回去送死hetubook•com.com!」
燕狂徒道:「我就是那個燕狂徒。」
那張憲忍不住又插口道:「金兀朮命秦檜『必殺飛』,殺的就是大哥您啊!『必殺飛』才是他們的陰謀,就算咱們回去,也不必急在一時啊!」
燕狂徒指著枯樹道:「怎麼才秋天葉就落盡了。」
岳飛喝斷道:「張憲!」張憲陡然住口,隔了半晌,岳飛才平靜了音調,道:「你和雲兒出去吧,我要在這兒——」
岳雲說:「可惜就是太不受羈束,好惡無常,是非全憑一心,率意而為,故對人世間造福者少,殺戮反多。這樣很不好。」
燕狂徒急著要聽下去,問道:「可惜什麼?」
燕狂徒呆呆出神了一會兒,忽覺月光鋪洒在遠山、近樹、滿地上,就如雪色一般,忽然機伶伶地打了個冷戰,近乎呻|吟地說了一句:「真是寂寞呀。」
蕭秋水道:「晚輩以為燕先生要我去三個什麼樣的地方——江湖上人人傳您荒誕絕倫,度越常情,卻不知道您抗節孤忠——」
燕狂徒這時的功力又恢復了很多,伸掌貼胸,遙遙一托,岳雲竟跪不下去,燕狂徒道:「我兄弟不要你跪,你還是省省事吧。」
外面便沒了聲息,不一會便傳來馬蹄聲,那使者走了。
只聽外面一陣騷動。只聽張憲還在外面壓低了聲音道:「你別假惺惺,我知道是誰派你來的。你回去告訴秦檜,若他敢動岳爺一根寒毛,我張憲——」
燕狂徒沒聽清楚,即問了一句:「怎麼?」
岳雲道:「這令原是爹爹交予奶奶的,以圖家裡能受天下英雄相護,卻不知——」
蕭秋水道:「快了。」
燕狂徒瞪了他一眼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有事情要你轉達,萬一時有個見證啊。」
蕭秋水未明所以,燕狂徒疾道:「快,過來背我。」蕭秋水走近去,卻因手不能動,無法相執。燕狂徒腿雖不能動彈,但雙掌一按地上,身形竄起,已落在蕭秋水背上,牢牢夾住蕭秋水,「我們先走,讓他們父子說去,快!」
蕭秋水、燕狂徒對望了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這時忽聞「噗」地一聲,只見兩隻鞋跟,並齊踮企,原來岳飛跪在神像之前,只聽他說:「關二爺,此刻家國多難,女真入侵,內有貪官,您護漢抗賊,義膽忠肝,這等局面,可要開開眼、發發威,保佑保佑,我岳鵬舉實在山窮水盡,內外交煎了啊。」
燕狂徒也一世豪勇,心裡噗噗直跳,道:「見岳將軍,這時見著了,有些不好。」
燕狂徒和蕭秋水二人,彷彿可以聽見對方的心跳。
蕭秋水道:「我記住了。」就在說了這句話後,忽然:一陣風吹來,荒草一陣騷然,地上https://m.hetubook.com.com的影子,也動了動,仔細看去,原來是樹的倒影,看去好像一團山魑鬼魅什麼的,蕭秋水也不知為什麼,心裡一寒,覺得很像一個生離死別的場面。岳雲卻道:「好像是家父要來了。」
那人之後,站著的是岳雲。岳雲本生得俊朗英挺,但此時俯視,也許是居高臨下之故吧,反而顯得矮小、可是那為首的人卻不使人有這種感覺。
岳飛長嘆了一聲,走了出來,恰好又是在原來的地方,即木樑之下,仍是看不清面目。
燕狂徒笑道:「你的為人我知道,確是言而有信的好漢子,我不解你穴道,倒不是怕你逃,而是怕你出手——這些事我不想別人插手。」
岳雲便要跪下去,蕭秋水苦於無法動彈,急道:「岳少將軍,你不能拜,不能——這,萬萬使不得,我,我受不起——」
岳雲嘆道:「燕前輩的一番好意,在下心領。在下也曾常勸父親,卻都無效——燕前輩若拿『天下英雄令』使家父就範,是大大的不妥——不如,不如燕前輩先將令牌收起,讓在下再設法勸阻父親,如仍無效,燕前輩再行定奪——這樣好不好?」
蕭秋水也嚎聲道:「好,我背你上樑!」
岳雲道:「蕭兄一家,乃因受我們所累,才致如此——岳某實百拜難表寸心。」
語音懇切,聽得蕭秋水眼眶一熱,只見燕狂徒眼圈兒也紅了。一個戎馬倥傯的大將軍,竟在此時對神像這般泣訴。只聽岳飛又道:「我這番去,大概難逃一死,秦檜要殺我而放心,皇上殺我而安心,金人殺我而甘心。我岳飛死不足惜,只是山河未復。宋人金人,本無分別,但女真一族,無故入侵,掠奪殺擄我民以虐,故我誓師殺敵,只是皇上怕我真個大捷時,接二帝還,他就皇位不保了,故甘心受秦檜之利用——唉。」
岳雲打量了一下廟裡的情勢,與張憲怏怏然退了出去,只留下岳飛一人在廟裡。
這時人聲、馬蹄聲已近廟門,蕭秋水精神恍惚,道:「燕前輩,真沒想到您是這樣的人。」
燕狂徒苦笑道:「哪還用三思,我燕狂徒雖有『狂徒』二字,但仍不敢犯岳飛將軍的虎威。」燕狂徒一笑又道:「我們就躲在廟內,若你勸不來,我們再瞧情形來辦好了。」
那人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我——我,我——是——是——皇上派來的——使,使,使——使者——使不得,不要殺我——」
當中那人,一入廟門,立刻畢恭畢敬,對廟中神像,拜了三拜,說:「關二爺義薄雲天,護漢盡忠,是值得我們景仰的人,可惜流年征戰,廟宇失修,他日直搗黃龍之後,必定來修建此廟。雲兒,此事且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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