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章 虛驚
胡鐵花就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臉上辣辣的，心裏也辣辣的，發了半晌呆，還是忍不住問道：「那麼……你真的根本就沒有去？」
高亞男又驚又怒，道：「你這是幹什麼？」
張三冷冷道：「看來你倒比女人還要喜新厭舊。」
楚留香點了點頭，道：「他想必知道那邊是什麼地方，我們卻不知道。」
原隨雲笑了笑，道：「若是在平時，在下自然不敢與各位爭先，但到了這種時候，瞎子能看見的，有眼睛的人也許反而看不見。」
話未說完，他已一溜煙逃了上去。
只有幾個人還是穩穩的站在那裏，身上的衣衫雖也被巨浪打得濕透，但神情卻還是很鎮定。
楚留香道：「縱然有，也必定是無人的荒島。」
剛上了樓梯，他就聽到一聲驚呼。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竟不是金靈芝，而是高亞男。
遠方也是一片黑暗，什麼也瞧不見，從一排排獸牙般的礁石中望過去，彷彿已經到了地獄的邊緣。
原隨雲道：「所以我們至少也應該過去瞧瞧，總比死守在這裏好。」
金靈芝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淡淡道：「我約過你麼？……我根本就忘了。」
胡鐵花道：「不錯，枯梅大師既沒有仇家，也不是有錢人，更不會牽涉到情愛的糾紛……」
她這是為了什麼？
胡鐵花遲疑著，訥訥道：「也沒有別人來過？」
原隨雲沉吟著道：「既然有人往那邊走，那邊想必就有島嶼。」
但他卻相信自己的耳朵絕不會聽錯。
胡鐵花長長吐出了口氣，笑道：「幸好他不是我們仇敵，而是我們的朋友。」
胡鐵花道：「你……你剛才一直在這裏？」
胡鐵花道：「枯梅大師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死了，你難道沒有話說？」
她頰上泛起了紅暈，在朦朧的燈光下，看來竟比七八年前還要年輕。
胡鐵花凝注著她，道：「你也沒有變。」
高亞男頭垂得更低，輕輕嘆息道：「我……我已經老了。」
胡鐵花的心跳幾乎又停止——難道這條船也和海闊天的那條船一樣，船上躲著個兇手？
他不知道下次要到什麼時候才有機會能將她擁入懷裏了。
水手道：「難說得很，但最多也不會超過半個時辰了。」
楚留香一直站在原隨雲身旁，此刻突然道：「這條船還可以支援多久？」
海上的夜色，彷彿總是特別溫柔，特別容易令人心動。
那「噗通」一聲究竟是什麼聲音？
胡鐵花幾乎已想轉回頭，但這時他已衝上樓梯。
她的嘴唇也在發抖，顫聲道：「只不過是什麼？」
天地間一片漆黑。
每個人都緊緊抓住了一樣東西，生怕被巨浪捲走、吞沒。
楚留香道：「所以，除了這些動機外，剩下來的只有一種可能。」
楚留香道：「說什麼？」
楚留香的神色很凝重，緩緩道：「老實說，我認為他比任何人都可怕得多。」
楚留香突也嘆了口氣，道：「若換了我，和_圖_書只怕也要選他的。」
胡鐵花憋了很久的一口氣，到現在才吐出來，苦笑道：「朋友……我們難道不是朋友？」
高亞男笑了，嫣然道：「你簡直還跟七八年前一模一樣，連一點都沒有變。」
原隨雲道：「那邊是什麼地方？」
總之，這一天絕沒有任何一件事是令人愉快的。
高亞男更沒有瞧過胡鐵花一眼，也沒有說話。
高亞男突又轉過身，面對著海洋。
他衣襟上還帶著她的淚痕，心裏卻帶著絲淡淡的惆悵。
胡鐵花道：「難道他們要等到我們到了蝙蝠島再下手麼？」
門栓已撞開，她就拖了張桌子過來，將門頂住。
是水葬。
他心裏又感激，又難受，垂著頭道：「我錯了……我錯怪了你。」
胡鐵花悄悄的走過去，走到她身後，帶著笑道：「我是不是來遲了？」
海上的夜色，不但總是容易令人心動，更容易令人心亂。
張三咧嘴一笑，道：「我什麼也沒瞧見，什麼也沒聽見。」
原隨雲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無論如何，那邊至少比這裏安全些，否則他為何要往那邊走？」
楚留香道：「這也很有可能，因為那本就是他們的地盤。天時、地利、人和，無論哪方面他們都佔了絕對的優勢，而我們……」
張三道：「不錯，我想你多多少少總應該已看出了一點頭緒。」
這人是誰？
楚留香遙視著遠方的黑暗，道：「已向那邊飛奔了過去。」
他只覺這人影輕功高絕，而且看來眼熟得很。
胡鐵花道：「這裏沒有出事？」
一個人坐在床上，慢慢的梳著頭髮，卻不是金靈芝是誰？
原隨雲道：「人？在哪裏？」
他只覺胸中一股熱血上湧，忍不住用力撞開了門。
胡鐵花揉著鼻子，道：「我……我想法子去找酒，你在哪裏等我？」
浪頭捲過，一個水手被浪打了過來。
她當然是想安慰他，讓他心裏覺得舒服些。
胡鐵花的眼睛已發紅，似已看到她的屍體漂浮在海水中。
金靈芝還好好的站在那裏，站在昨夜同樣的地方，面向著海洋。
這些問題，胡鐵花早已全都忘得乾乾淨淨。
楚留香道：「因為我寧可和任何人為敵，也不願和他為敵。」
誰也不知道他能聽出什麼！
金靈芝道：「到哪裏去？」
站在船舷旁的究竟是誰，他根本就沒有去仔細的分辨。
一關起門，胡鐵花就立刻忍不住道：「好，現在你總可以說了吧？」
但方才她為何要驚呼？她是否瞧見了什麼很可怕的事？
「金靈芝為什麼沒有去赴約？是什麼事令她改變了主意？」
原隨雲道：「為什麼？」
楚留香忽然發現礁石上彷彿有人影一閃。
高亞男居然還沒有甩開他。
是女人的聲音，莫非是金靈芝？
所有的人都已擁上了甲板，都已被嚇得面無人色，
和圖書這天地之威，本就是誰都無法抗拒的。楚留香接著說了下去，道：「也許他們早已有了計劃，已有把握將我們全都殺死，所以就不必急著動手。」
胡鐵花摸了摸鼻子，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說，這兇手就是出賣『清風十三式』秘密的人？」
也許他自己並沒有很看重這約會，所以才會忘記；但金靈芝若是也忘記了，他就一定會覺得很難受。
胡鐵花也不回答她的話，一直將她拉到金靈芝的艙房門口，用力拍門。
天色很陰沉，似乎又將有風雨。
胡鐵花百忙中還未忘記狠狠瞪了他一眼，低聲道：「看來你這小子真是天生的賊性難移，小心眼睛上生個大痔瘡。」
她的臉在夜色中看來連一絲血色都沒有，甚至連嘴唇都是蒼白的。
如此黑夜，如此狂風，他當然無法分辨出這人的身形面貌。
她的臉也是蒼白的，冷冷的瞪著胡鐵花。
胡鐵花用最快的速度衝了上去，衝上甲板。
難道金靈芝也和向天飛一樣，被人先殺了，再拋入水裏？
楚留香道：「不知道，我瞧不見。」
他甚至比楚留香更鎮定，只是站在那裏，靜靜的聽著。
胡鐵花自己也站不住腳了，踉蹌後退，撞在一個人身上。
胡鐵花道：「你為何不說出來聽聽？」
高亞男垂下頭道：「你若還是覺得不開心，我……我可以陪你去喝兩杯。」
他的眼睛瞎了，但心上卻似乎還有另一隻眼。
她忽然站起來，「砰」的關起了門。
這兩個字剛說出，突然「轟」的一聲大震。
胡鐵花又猶疑了很久，終於還是忍不住道：「可是我……我剛才好像聽到了別的聲音。」
高亞男道：「什麼聲音？」
大家彷彿全都怔住了，過了很久，張三才嘆了口氣，喃喃道：「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用這兩句話來形容他，倒真是一點也不錯……你們平時看到他那種斯斯文文的樣子，又有誰能想到他的功夫竟如此驚人？」
胡鐵花抬起頭，才發現她的眼波也很溫柔，正凝注著他，柔聲道：「其實你也用不著難受，女孩子們說的話，本就不能算數的，說不定她也不是存心要騙你，只不過覺得好玩而已。」
莫非他一直都站在門口偷聽？
水手道：「沒有瞧見，到處找都沒有找到，說不定已被浪捲走。」
他又怔住。
有時為了怕對方失約，自己反而先不去了。
胡鐵花道：「既然如此，他們想必也知道我們是誰了，就該將我們也一齊殺了才是，但是為何沒有下手？」
張三悠悠道：「我只希望他也將我們當做朋友。」
胡鐵花道：「什麼可能？」
最悶的自然還是胡鐵花。
張三淡淡道：「他們也許早已發現要殺我們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也許……」
尤其是原隨雲。
她的聲音居然已變得溫柔。
他心裏很多話要問楚留香，卻始終沒有機會。一直到晚上，吃過飯，回到他們自己的ｈｅｔubook•cｏm•ｃoｍ艙房。
高亞男道：「嗯。」
當時她雖然只是搖了搖頭，但面上的表情卻很是奇特，指尖也在發抖，彷彿有些驚慌，有些畏懼。
胡鐵花只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苦笑道：「你……你剛才為什麼不開門？」
聽到她拖桌子的聲音，胡鐵花覺得自己就像是條狗，活活的一條大土狗，被人索著繩子走來走去，自己還在自我陶醉。
胡鐵花已怔住了，整個人都怔住了。
高亞男輕輕道：「這反正是你的老脾氣，我反正已見得多了。」
除了風聲、浪濤之外，什麼也瞧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胡鐵花不敢再問了。
胡鐵花忍不住伸出手，輕輕的握住了她的頭髮，柔聲道：「你說你有話要告訴我，為什麼還不說？」
「那『噗咚』一聲響究竟是什麼聲音？」
胡鐵花的確需要喝兩杯。
胡鐵花忽又問道：「你剛才真的看到礁石上有個人麼？」
只要他的目光移向她，她的臉就會立刻開始發紅。
金靈芝搖了搖頭。
他就像是乘著風走的。
船身已傾斜，狂風夾帶著巨浪，捲上了甲板。
他話未說完，胡鐵花已跳了起來，笑道：「我還有個約會，若非你提起，我倒險些忘了。」
胡鐵花道：「剛才我好像聽到有東西掉下水了，是什麼？」
他甚至連眼圈都有些紅了，鼻子也有點酸酸的。
張三眨了眨眼，笑道：「你雖未去過，金姑娘卻去過，你現在若去問她，她一定會告訴你。」
他覺得自己真是混帳加八級，明明有著這麼好的朋友，卻偏偏還要去找別人，偏偏還要傷她的心。
那水手用手擋住嘴，嘶聲道：「船觸礁，船底已開始漏水。」
張三不知何時已開了門，走了出來。
自從她離開楚留香的懷抱後，就再也不敢去瞧他一眼。
楚留香道：「因為這兇手知道他若不殺枯梅大師，枯梅大師就要殺他！」
他甚至連剛剛碰的釘子全都忘了，忍不住拉起她的手，道：「我們……」
呼聲中也充滿了驚慌和恐懼之意。
楚留香道：「嗯。」
楚留香沉吟著，道：「礁石上好像有個人……」
整條船都似乎被拋了起來，嵌在壁上的銅燈，火光飄搖，已將熄滅。
他指望金靈芝莫要忘記這約會。
在黑沉沉的夜色中看來，就像是上古洪荒怪獸的巨牙。
楚留香道：「我雖不知道他是誰，但他卻一定知道藍太夫人就是枯梅大師。」
原隨雲也曾問她：「令師臨死前可曾留下什麼遺言麼？」
男女之間，剛開始約會的時候，情況就有點像「麻桿打狼，兩頭害怕」，彼此都在防備著，都生怕對方會失約。
高亞男也在冷冷的盯著他。
原隨雲道：「香帥沒有瞧見燈光？」
到這種時候，他才知道朋友的確還是老的好。
她ｈetuboｏｋ.ｃoｍ•ｃoｍ不但人美，名字也美。只不過她的膽子太小，也太害羞。
原隨雲到這時才皺了眉，道：「帶路航行的舵手呢？」
衝出門的時候，胡鐵花才想起金靈芝今天一天都沒有露面，也不知是故意躲著高亞男，還是睡著了。
高亞男瞬也不瞬的瞪著他，用力咬著嘴唇，又問了一句：「只不過是什麼？」
甚至連呼聲都被吞沒。
高亞男輕呼一聲，倒在胡鐵花懷裏。
沒有別的人，也不再有別的聲音。
胡鐵花也嘆了口氣，道：「若是老天只准我選一個朋友，我一定選他，不選老臭蟲。」
楚留香現在已知道那少女的名字叫華真真。
胡鐵花道：「所以最主要的關鍵，還是原隨雲說的那句話——這些人為什麼要殺她？動機是什麼？」
他身形躍起，只一閃，似乎也被狂風巨浪所吞沒一般……
原隨雲一伸手，就撈住了他，沉聲道：「出了什麼事？」
胡鐵花道：「好像有東西掉下水的聲音？還有人在驚叫。」
楚留香道：「但枯梅大師也和藍太夫人一樣，已有多年未曾在江湖中走動，她昔日的仇家，也已全都死光了。」
胡鐵花的心早就亂了，想著的只是金靈芝，只是他們的約會，竟忘了高亞男和金靈芝本就有著相同的長髮，相同的身材。
高亞男冷笑道：「也許你是在做夢。」
星光月色都已被烏雲掩沒，燈光也都被呼嘯的狂風吹滅。
胡鐵花怔了怔，失笑道：「你又見了鬼麼？我連做夢都沒有到過那地方去。」
楚留香道：「不錯。」
她的髮絲拂動，帶著一絲絲甜香。
天崩地裂般的一聲大震！
華真真。
礁石羅列。
胡鐵花也跟了過來，立刻搶著道：「好，我去。」
「金靈芝不在房裏……」
在這種風浪中，他為何要離開這條船？他到哪裏去？
但這話聽在胡鐵花耳裏，卻真比臭罵他一頓還要難受。
張三沉吟著，道：「我們要知道那是個怎麼樣的地方，只有問一個人。」
他也相信金靈芝絕不會失約，因為這約會本是她自己說的。
他忍不住摟住了她的腰，輕輕道：「在我面前，你無論什麼話都可以說的，其實我和那位高姑娘連一點關係也沒有，只不過是……」
楚留香道：「第一點，那些行兇的採珠女，絕不是主謀的人。」
原隨雲居然也跟著過來了，而且知道楚留香就在這裏。
胡鐵花道：「不錯，這點我也看出來了，但主謀的人是誰呢？」
金靈芝垂下了頭。
楚留香道：「殺人的動機不外幾種，仇恨、金錢、女色——這幾點和枯梅大師都絕不會有所牽涉。」
胡鐵花忍不住道：「問誰？」
胡鐵花忽然覺得她是這麼嬌弱，這麼可愛，忽然覺得自己的確應該愛她，保護她。
他來得真快。
那麼，她為什麼沒有來和-圖-書？她到哪裏去了？
喪禮簡單而隆重。
張三道：「你認為他比石觀音、神水宮主那些人還可怕？」
這一天簡直悶得令人發瘋。
胡鐵花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幅可怕的圖畫，他彷彿看到了兩個長頭髮的女孩子在互相爭執，互相嘲罵。然後，其中就有一人將另一人推下了海中。
高亞男沉默了半晌，突然冷笑道：「你若是約了人在這裏見面，那麼我告訴你，她根本沒有來。」
張三道：「問你。」
她的身子似乎在顫抖。
佛家弟子雖然講究的是火葬，但高亞男和那少女卻並沒有堅持，別的人自然更沒有話說。
金靈芝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楚留香道：「不錯……他們已發現藍太夫人就是枯梅大師，也知道枯梅大師此行是為了要揭穿他們的秘密，所以只有先下手為強，不惜用任何手段，也不能讓她活著走上蝙蝠島去。」
胡鐵花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也已看出他們要殺的本就是枯梅大師。」
接著，又是「噗咚」一響，像是重物落水的聲音。
他垂下頭，才發覺自己還是在拉著高亞男的手。
幸好別的人都沒有出來，否則他真說不定會一頭撞死在這裏。
張三皺眉道：「為什麼？」
金靈芝冷冷的道：「三更半夜的，你為什麼要來敲門？」
「金靈芝」突然推開了他，轉過身來，冷冷的瞧著他。
誰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她的長髮在微風中飄動，看來是那麼溫柔，那麼瀟灑。
楚留香沉吟著，道：「我看出來的，你們一定也看出來了。」
他身形突然掠起，雙袖展動，帶起了一陣勁風，等到風聲消失，他的人也已消失在黑暗裏。
一個寂寞的人，遇著昔日的情人，怎麼能控制得住自己？
楚留香道：「若有人，就必定有燈光。」
船身幾乎已有一半被咬住。
楚留香道：「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立刻鬆了口氣。
只要還有高亞男這樣的老朋友在身旁，別的事又何必再放在心上？
她再也不說一句話，可是她的身子卻還在顫抖，也不知是為了恐懼，還是為了悲傷。
「方才究竟是誰在驚呼？為什麼驚呼？」
他心裏忍不住要問：方才究竟是誰在驚叫？
高亞男道：「沒有。」
高亞男如此，胡鐵花又何嘗不如此？
楚留香沉吟著，道：「我到前面去瞧瞧。」
胡鐵花道：「也就是那蝙蝠島上的人，是麼？」
胡鐵花掌心已沁出了冷汗，突然拉住了高亞男的手，奔回船艙。
只聽一人沉聲道：「香帥可曾發現了什麼？」
他嘆了口氣，苦笑道：「我們卻連蝙蝠島是個怎麼樣的地方都不知道。」
這人難道甘心去自投地獄？
枯梅大師臨死前是否對她說了些秘密，她卻不願告訴別人，也不敢告訴別人？
胡鐵花也有些火了，大聲道：「你自己約我的，怎會不知道地方？」
艙房中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