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在無情冷霧中
艾青道：「聖壇？你想到聖壇去？」
這已是她所能做到的極限。
沒有親眼看到過的人，絕對無法想像楚留香驟然行動時是什麼樣子。
頑皮孩子們常常會將一空盒子格成許多格，再捉隻老鼠放進去，看著老鼠在格子裏東奔西突。
一隻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也許就正是那隻催魂奪命的手。
門外終於響起了很輕的腳步聲。
就算別人並沒有這麼想，至少他自己已經有了這種感覺。
楚留香一擊得手，掌心卻已沁出冷汗。
楚留香只有承認。
這裏已是虎穴，無論是誰走進來，都休想活著出去，又何必再要防守的人？
轉過彎後是什麼地方？
任何一道門後面，也都可能隱藏著致命的危機。
腳步聲重些的一個人，走在後面。
艾青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冷淡，道：「其實你也用不著覺得對不起我，我去找你，的的確確本是為了要殺你的。」
楚留香這一生中，幾時做過這種縮頭縮腦，畏首畏尾的事？
七八個人幽靈般一連串跟在他身後，就像是突然自地下出現的鬼魂。
那就像是鷹飛，卻比飛鷹發動更快，那又像是兔脫，卻比脫兔更剽悍迅急。
所以他只有等。
楚留香還是要問：「你怎麼會在這裏的？難道你也是這一家的人？你認不認得張潔潔？她是不是也在這裏？」
這人道：「你好！」
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
艾青道：「我看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何況你根本就不會知道。」
他往前走，他們也往前走。
艾青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好吧！我這就帶你去。」
楚留香為自己下了個決定，決心要再碰碰運氣。
一張全無表情的臉，正對著他，一雙冰冰冷冷的眼睛，正看著他。
門立刻關了起來，關得很緊。
他念頭轉得很快，動作更快，一想到這裏，他的人已飛了起來。
幸好外面並沒有防守的人。
這人道：「肉。」
兩個人走進了石屋，一個人的腳步聲較輕。
楚留香道：「我一定要知道。」
艾青的聲音更冷，笑道：「我本來還想設法救你一條命，可是你既然想死，我不如就成全了你！」
這就是楚留香想出來的法子，可是連他自己也知道，這法子實在不太高明，非但不高明，而且毛病很多。
艾虹冷冷的看
m.hetubook.com.com著他，突然抬起手，反手點住了自己的穴道。他已明白她的意思。
艾青道：「你想死？」
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只能嗅到一陣陣淡淡的香氣。
這究竟是誰的手呢？
她臉上也似乎戴了個面具，她的情感也全都被藏在這面具裏。
可是她剛才為什麼不乘機逃出去報警呢？
楚留香在心裏盤算著，他有把握在一剎那間，制住後面的那個人，同時將出路擋住。
一隻光滑柔軟的手，卻冷得像冰。
艾虹的臉上卻連一點表情也沒有，身上穿的也不再是誘人的紅衫。
楚留香無語。
楚留香苦笑道：「無論如何，你今天總算冒險救了我。」
楚留香只有聽著，現在他就算還能開口說話，也無話可說了。
他永遠也沒有想到，連她也會這樣子對付他。
可是，假如剛好在他活動的時候，有人進來了，那怎麼辦呢？
楚留香放開了握住她的手，又開始摸摸鼻子了，彷彿連鼻子都有了酸水，又酸又苦。
「既然是聖壇，總該有些特別的地方。」
艾青沉默了很久，才冷冷道：「你知不知道？要什麼樣的人才能見到聖女？」
楚留香覺得很幸運，他雖已換上了麻冠麻衣，但臉上一定弄得很糟。
前面的確看不見人，也聽不見人聲。
艾青道：「後來我還是在騙你，那次我突然失蹤，並沒有什麼人逼我，是我自己溜走的。」
一想到這裏，他立刻停下來。
她的手在衣袖裏，腳卻後退了兩步。
他左轉右轉，轉來轉去，說不定還是在同樣的地方兜圈子。
兩個人的腳步聲。
但後面呢？
楚留香長長嘆了口氣。
楚留香心裏充滿了感激，忍不住走過去，想去握住她的手。
天上地下，也只有一種力量，可以使人變成神，使神變成人。
以前他若真的是神，現在他已變成了凡人。
沒有人能掩住楚留香的嘴，有燈光的時候不能，黑暗中也不能。
燈光是從石壁間嵌著的銅燈中發出來的，光線柔和，並不太亮。
他並沒有張開眼去看走在後面的這個人，但身形一閃，已雷電般往這人擊下。
楚留香大喜道：「謝謝你。」
長廊的盡頭又是長廊。
他雖然將這人擊倒，距離門戶卻和*圖*書已有七尺，並沒有擋住前面一個人的出路。
他直到現在，才看見這個人。
艾虹！
楚留香道：「我到這裏來，就是為了要到那聖壇裏去找一個人。」
然後他身子就像箭一般的向前竄了出去。
他停下來，他們也停下。
江湖傳說，楚留香根本不是人，是個鬼，是神。
艾青淡淡的道：「我救你，只不過是因為我覺得你很傻，傻得很可憐，上了別人的當，還在自作聰明。」
楚留香嘆了口氣，苦笑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不能說，我只求求你，告訴我，這裏的聖壇究竟在什麼地方？」
最可怕的是，這地方永遠只有一個彎可以轉，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後面不只一個人——有七八個人。
他再也想不到楚留香這一掌竟是虛招，再也想不到楚留香身子懸空時，招式還能改變，而且改變得令人無法思議。
但明知如此，他還是不能停下來。
這次他真的倒了下去。
冒險，豈非本就是楚留香生命中的一部分——也許正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這個人是誰呢？
他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他沿著石壁，慢慢的走過去，低著頭，垂著手，盡力使自己的腳步安詳穩定。
他衝入那道門。
他思想還在準備下一個動作，人卻已倒下。
前面的人想跑也跑不出去。
楚留香心裏突然又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恐懼。
她的聲音幽怨悽楚，她對楚留香似已動情。
楚留香道：「我究竟上了誰的當？究竟是誰在暗中主使你殺我？」
除非他認得這個人，信任這個人，知道這個人絕不會傷害他。
沒有回應。
既沒有鏡子，又缺乏工具，更沒有充裕的時間，在這種情況下想要易容改扮，簡直就好像六十歲的老太婆，想把自己扮成十六歲的小姑娘一樣。
楚留香忽然覺得這裏的燈光實在太亮了。
艾青冷笑道：「你以為誰會告訴你？你以為你自己能查得出來？」
楚留香突然很吃驚，但驚訝得並不太久。
他膽子真的這麼小了？真的這麼怕死？
艾青道：「難道你以為天下的女人都要纏著你，難道你以為自己真的很了不起？」
外面是條很長的石廊，兩邊當然還有別的門，每道門看來都是完全一樣的。
連人聲都沒有。
無論為了hetubook.com.com誰，無論為了什麼原因，他都不願將自己當做老鼠。
但這卻是他能想得出來的唯一的法子，何況他運氣一向不錯。
他行動時如風雲，下擊時如雷電。
這香氣彷彿很熟悉。
她也變了，已不是以前那嬌俏柔媚，如小鳥依人的女孩子。
這人道：「都不是，是人肉，想混進這裏來的人的肉。」
走過這條長廊，他身上的衣服，就幾乎已經快濕透了。
楚留香笑了，道：「那一定難吃得很。」
他又算錯了一著。
楚留香凌空翻身，翻身追擊，疾然反掌斜削這人的後頸。
這人還在冷冷的看著他，沒有動作，沒有說話。
楚留香不敢回頭，又不能不回頭——他已發覺後面彷彿有人的呼吸聲。
她不忍傷害楚留香，但也不能為楚留香做任何事。
楚留香忽然間發覺自己現在的情況，和格子裏的老鼠也差不多少，說不定上面也有人正在看著他。
艾青一字字道：「快死的人！現在你也許還有希望逃出去，但你若想見她，就非死不可。」
屋子裏竟沒有燈，楚留香連這隻手都看不見了。
這人的腳步雖重，反應卻也快得驚人，身子突然的溜溜一轉，人已滑出七尺。
在這裏等，等到有人單獨進來的時候，用最快的手法制住他，換過他的衣服，再用最簡單的易容術改變一下容貌，然後就混出去。
楚留香回過頭，脖子就像是忽然變成了石頭，完全僵硬。
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她聲音忽然變得嘶啞，似乎充滿了恐懼。
石板冷得要命，硬得要命，睡在上面，骨頭都會睡硬，骨髓都像是要結冰。
楚留香的心往下沉，自從交了桃花運後，他就沒有以前那樣的好運氣了。
現在他只想知道一件事！那聖壇究竟在哪裏，要用什麼法子才能進得去？
第三，那聖壇之外也許連一點標誌都沒有，就算他能找到那裏，也認不出來，也許他根本就找不到。
艾青道：「找誰？」
他只看見楚留香的身子突然在空中游魚般一翻，足尖已踢向他軟肋下氣血海穴。
無論為了什麼，他們遲早還是要追來的。
記得那麻冠老人走路的姿態，也許這裏的人走路都是那樣子的。
（二）
這法子不但太冒險，簡直已可說是有點荒謬。
這種感覺可真不好受。
他看不見這個人，只看見一https://m.hetubook.com.com隻手。
誰也不知道推開門後，會發現什麼？會遇到什麼事？
在這種情況下，他已無法顧忌得太多，他決心要賭一賭！
任何一道門的後面，都可能是楚留香所要尋找的聖壇。
他也永遠想不到，這人居然還靜靜的站在那裏，看著他。
楚留香剛想說話，這隻手已掩住了他的嘴。
所以他只有老老實實的，躺在又冷又硬的石板上，自己對自己苦笑。
他剛鬆了口氣，呼吸突然停頓。
這人道：「剛吃過。」
這見鬼的地方也不知有多少條石廊，多少道門。
既然不能停下來，要跑到什麼時候為止呢？——倒下去為止？
這人居然也向楚留香點了點頭。
他忽然發覺自己對女人的瞭解，並不比一頭驢子多多少。
楚留香卻已竄了過去。
他真想下來溜溜，活動活動筋骨，接下去說不定有許多場硬戰要打，這些日子來，他的精神和體力都差勁得很。
她看著楚留香的時候，就像是在看著個陌生人。
楚留香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拉開，輕輕嘆息，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非來不可。」
楚留香道：「吃過飯沒有？」
楚留香道：「什麼肉？豬肉還是牛肉？」
這人說不定早已兔脫，只要他走出了這屋子，楚留香就休想走出去了。
假如他運氣稍微好一點，說不定就能混到那裏，只要他能闖進去，以他的輕功，就很少有人還能攔住他。
楚留香心裏充滿了歉疚和憐惜，忽然覺得自己實在很對不起這女孩子，忍不住將她的手握得更緊，柔聲道：「我並沒有忘記你，也曾千方百計的找過你，可是……可是……」
楚留香道：「只要你告訴我，聖壇在哪裏，我就能查出來。」
這聲音更熟悉，是艾青的聲音：「我剛才假裝不認得你，你就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就應該走，我真沒想到有時你也笨得像隻驢子。」
她穿著件寬大的麻袍，完全掩沒了她苗條動人的身材。
艾青道：「可是這次你並不是來找我的，你根本不知道我會在這裏。」
艾青也輕輕嘆息了一聲，幽幽道：「我也知道不是，你絕不會為了我冒這種險，我……我只不過是你許許多多女人當中一個而已，你可以忘記別人，當然一樣也可以忘記我。」
楚留香道：「你好！」
只可惜他算錯了一點。
楚留香道：「不知道。」
楚留香向他點點頭。
麻衣人到哪裏去了？準備怎麼樣處置他和_圖_書？楚留香也完全不知道。
這當然也是冒險，但他實在已沒法子再等下去，何況，以後來的人說不定更多。
楚留香耳邊響起了她溫柔，卻帶著些埋怨的低語聲：「你好大膽子，居然敢到這裏來？你還想不想活著回去？」
楚留香道：「找你們的聖女。」
這地方看來很簡單，很平常，並沒有什麼特別可怕的危機和埋伏。
同樣的石壁，同樣的門。
楚留香又驚又喜，幾乎忍不住要失聲叫了出來。
但就在這時，最近的一道門忽然開了，門裏有個人正在向他招手。
第一，假如沒有人單獨進來，他這法子根本就行不通。
楚留香道：「我也非去見她不可。」
艾青道：「為什麼？難道……難道你是來找我的？」
楚留香道：「吃的是什麼？」
他問的話，就像是石頭沉入水中，完全得不到一點反應。
這人身子又一轉，指尖劃向楚留香的脈門，招式靈變，連削帶打，以攻為守，只憑這一招，已可算是一流高手。
楚留香只有感激，她已盡了她的心意，他對她還能要求什麼呢？
楚留香直到現在，才知道這地方有多可怕。
別人根本不必追，在那裏等著他就行了，等著他自己倒下去。
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突然覺得有根針刺入了他腰上的軟麻穴。
他不敢回頭，一回頭身法就慢了，他也用不著回頭去看，後面的人反正一定會追來的。
第二，易容術也是根本靠不住的——你可以改扮成這張三李四，去瞞過不認得他的人，但這裏的人卻是一個大家族，每個人彼此都一定很熟悉，他很容易就會被人認出來。
楚留香道：「可是後來你……」
（一）
用嘆氣來答覆別人的話，通常就等於是承認。
後面的人居然還沒有追到這裏來——這是因為楚留香的輕功太高，還是因為他們明知道楚留香無路可走？
楚留香也只有停下腳步，勉強笑道：「謝謝你。」
他悄悄探出頭，悄悄的張望，還是沒有人。
那聖壇既然是他們最重視的地方，想必在這山窟中的心臟地帶，聖壇外想必總有些特殊標誌。
他雖然看到，也知道應該如何閃避，但等他要閃避時，已來不及。
她也倒下。
楚留香長長嘆了一口氣，決定先推開最近的一道門再說。
他的話還未說完，身子貼著石壁一滑，人已轉過彎，滑出去三四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