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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玉刀

作者: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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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少年春衫薄 四

江湖少年春衫薄

船家不等他的話說完,已忽然跳起來,一個猛子扎入水裡。
幸好他沒有將這讚美說出口來。
船家彷彿已覺得自己話說得太多,一翻身,就沒入水裡。
他笑了笑,向那小姑娘抱了抱拳,道:「我惹不起你,總躲得起你吧。」
只聽「嘩啦啦」一聲水響,那船家已從水裡冒出頭來,用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看著段玉。
牆並不高,牆頭也種著花草。
船家冷笑道:「那麼看來我只好先請你下去洗個澡。」
他忽然變得很清醒,簡直從來也沒有這麼樣清醒過。
男人的眼睛,豈非本來就是為了看這種女人而長出來的?
船家卻歎了口氣,淡淡道:「我本來還想保全你,指點你一條明路,現在看來你已只有死路一條了。」
現在誰也看不出這盆花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了。
床上的人兒忽然翻了個身,喃喃著道:「你起來幹什麼?」
他至少已知道她的名字。
當然知道。
西湖的月夜,月下的西湖,畫舫已泊在楊柳岸邊。
段玉只有在心裡歎氣,看來他現在又不得不跟另一個陌生女人打交道了。
風吹著窗戶,窗上浮動著細碎的花影。
她輕輕吐出了口氣,轉回身來的時候,臉上不禁露出了得意地微笑。
他說話的聲音雖大,只可惜湖面上早已沒有了那船家的影子。
誰知小姑娘卻又喚道:「你回來,我們的話還沒有說完!」段玉只好轉回來,苦笑道:「還有什麼話沒說完的?」
小姑娘瞪大眼睛,冷笑道:「我們素昧平生,我憑什麼要指點你的明路。」
段玉背負著雙手,微笑道:「現在水一定很冷,洗澡當心要著涼。」
船家看著他,過了很久,忽然又歎了口氣,道:「像你這樣的年青人,死了的確有點可惜。」
段玉在心裡歎了口氣,眼前彷彿又出現了他父親那板著臉教訓他的樣子。
小姑娘還是不肯放鬆,大聲道:「你怎麼不開腔了,自己知道理虧是不是?」
那狡猾的美麗的女人醒來後,發現那盆花又變成空的時候,臉上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呢?
段玉失聲笑說道:「是你不學好?還是我不學好?」
人呢?
原來她心裡真正不舒服的是這件事!段玉不說話了。
荷包裡除了他父親給他的銀票、他母親給他的金葉子和那一柄碧玉刀外,居然又多了兩樣東西。一串比龍眼還大的明珠,一塊晶瑩的玉牌。
這小姑娘分開柳枝,慢慢地在前面走,她穿著雖是男人打扮,腰肢卻還是在輕輕扭動。
他長篙只點了幾點,船已到和-圖-書了湖心。他兩膀少說也有三五百斤的力氣。
花夜來站在床頭,滿意地看著他,悄悄地爬上床,用一雙光滑柔軟的手臂將地抱住。
他只記得昨天在畫舫開始喝酒的時候,那柄刀還在桌上的。
人在沉醉,人在沉睡。
突聽「咚」的一聲響,船底已破了一個大洞,小船立刻開始慢慢的往下沉。
原來她還一直將昨天那筆帳記在心裡。
段玉還是沒有掉下去。
大眼睛的小姑娘看見他轉過臉來,也板起了臉,冷笑道:「連鳳林寺都不知道在哪裡,還出來走什麼江湖?」
船家道:「本來嫌多的,現在卻嫌少了。」
夜很靜,夜涼如水。
床上的人滿足地歎了口氣,很快就又睡著。
段玉皺了皺眉,道:「我做了什麼事?」
看來這位小姑娘不但氣量偏狹,而且還難纏得很。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忽然低低哼起了一首歌曲,唱的彷彿是:「哎呀,可憐的小伙子。」
段玉笑道:「這裡難道還有別的人麼?」
段玉忍不住問道:「你知道鳳林寺在哪裡?」
段玉道:「不用客氣,我剛洗過。」
他若沒有恰巧看見,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東西不見了時,也沒法子說是她拿的。
段玉道:「在下段玉,姑娘貴姓?」
起了風,柳絮在空中飛舞,就像是初雪。
他忽然發現這西子名湖在凌晨看來竟比黃昏時更美。
段玉道:「聽說賊船上若要殺人時,通常有兩種法子。」
他自己覺得很快樂時,總是讓別人也分享一點他的快樂。
撐船的船家年紀並不太大,赤足穿著草鞋,頭上戴著頂大笠帽,遠遠就向段玉招呼著道:「相公是不是要渡湖?」
他的人已藉著這一點之力,換了一口氣,再次躍起,等竹篙滑出三丈,他又掠過去用腳尖一點。
天色又亮了些。
他只希望這個比那個稍好一點。
旁邊彷彿有人在輕輕地呼喚:「段公子,玉郎!」段玉沒有回答,他不願回答,不願清醒。
他忍不住伸手入懷,將那些失而復得的東西再拿出來欣賞一遍。
船家又瞪了他半天,忽然長長歎了口氣,道:「果然是好輕功。」
段玉發現自己的運氣實在不錯,他正不知道該走哪條路回去,剛想找條船渡湖,渡船立刻就來了。
於是段玉就跳上了船,笑道:「你渡我過去,我給你十兩銀子。」
段玉只有苦笑。
以後他就忘了,不但那柄刀忘了,幾乎連自己的人都忘了。
段玉道:「馬馬虎虎還過得去。」
段玉微笑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管你說的話是真是假,我一樣還是要謝謝你。」
小姑娘彷彿也知道後面有人看著她,忽然回眸一笑,道:「我姓華,叫華華鳳。」
比花更美的人。
西湖的船家,又有誰不知道石家客棧的!
她的呼吸沉重而均勻,她畢竟也喝了不少竹葉青。
有時你分給別人的越多,自己得到的也越多。
明月。
段玉當然是識貨的,一眼就看出這兩樣東西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船家冷冷道:「若不是強盜,怎麼會渡一次湖就給十兩銀子?」
管他是夢也好,是醒也好,就這樣一份朦朦朧朧、飄飄蕩蕩的滋味,人生又有幾個能夠領略得到?
小姑娘板著臉,冷冷道:「你既然知道男女有別,還找我說話幹什麼?」
「你知道石家客棧在哪邊?」
段玉提起那盆花,也用最快的手法,將花盆裡的東西全都倒在他的衣服裡。
段玉眨了眨眼睛,道:「你要多少?」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小船果然已翻了身。
然後她就用最快的動作,將段玉的荷包塞入花盆裡,再將花擺進去,將泥土輕輕地拍平。
段玉只知道自己被帶下了畫舫,被帶入一間充滿了花香的屋子裡,躺在一張比花香更香的床上,卻分不出是夢是醒?旁邊彷彿有個人,人也比花香,是不是夜來香?
船家沉下了臉,冷冷道:「只可惜你空有這樣的一表人才,偏偏不學好。」
現在她似乎已希望他醒過來了。
女人家的心眼總是小些的,男子漢大丈夫,總該讓著她們一點兒,段玉陪笑道:「姑娘若知道鳳林寺在哪裡,又何妨指點我一條明路。」
段玉慢慢地翻了個身,輕喚道:「花姑娘,花夜來。」
船家道:「你現在才知道,已經太遲了。」
連月亮都在窗外偷窺,何況人?
段玉道:「鳳林寺又在什麼地方呢?你不告訴我,叫我到哪裡找去?」
段玉很快就想通;花夜來一定是早已將那花盆當做她秘密的寶庫。
換過二次氣後,他居然已又輕飄飄地落在岸上,喃喃道:「看來船沉了也不太糟糕、只不過真有點可惜而已。」
段玉也歎了口氣,道:「先要請我吃板刀麵,又要請我下湖洗澡,也算是指點我的明路?」
長長的腿,細細的腰,烏雲般的頭髮披散在雙肩,皮膚光滑得就像是緞子。
沒有回應。
這樣的珍珠找一顆也許不難,但集成這樣一串同樣大小的,就很難得了。
唉,女人,看來男人對女人的確要當心些。
誰知段玉和圖書居然還沒有掉下去。
段玉笑了,覺得對自己總算有了個交待,現在她至少已不能算是完全陌生的女人了。
玉牌也是色澤豐潤,毫無瑕疵。
捉賊捉贓,這道理他也懂的,當然只有吃定這啞巴虧了。
段玉笑道:「我也不想死。」
她睡著了,帶著滿心得意和歡喜睡著了。
誰知船家非但一點沒有歡喜感激之意,反而翻起了白眼,瞪著他道:「你莫非是強盜?」
想到這裡,段玉忍不住笑了,心裡雖然難免也多多少少有些歉意,但那種秘密的、罪惡的歡喜卻還比歉意更濃得多。
段玉苦笑道:「我活得好好的,你為什麼總是說我快要死了呢?」
船家皺眉道:「謝謝我?」
段玉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船家道:「你知道的事倒真不少。」
段玉正是少年,段玉才十九。
然後他再將花擺進去,將土拍平。
船家道:「你的銀子既然來得容易,要坐我的船,就得多給些。」
小姑娘道:「既然男女有別,連酒都不能喝,又怎麼能互相通名道姓?」
她笑得真甜,簡直就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段玉掠了出去,在牆角穿起了他的靴子,再把從花盆裡倒出的東西放回衣袋裡,抬起頭,長長呼吸著這帶著花香的晨風。
他沿著湖岸旁的道路慢慢地走著,領略著這新鮮的湖光山色。
船家沉吟著,道:「你現在若趕到鳳林寺去,找一位姓顧的道人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段玉笑了,道:「你看我像是個強盜?」
他慢慢地轉過身,忽然發現柳蔭深處,正有雙大眼睛在瞪著他。
華華鳳,這名字也美得很。
手在他臉上輕輕晃了幾下,人就悄悄的從床上爬了起來。
段玉歎了口氣,最後終於得到了這結論。
段玉當然沒有醒。
段玉歎了口氣,苦笑道:「是不是我的運氣已漸漸變壞了?」
段玉又笑了。他實在覺得很有趣。
她低低地哼,呼吸越來越重,壓在段玉身上的手臂也彷彿越來越重。
段玉道:「卻不知道你是想請我吃板刀麵呢,還是要把我包餛飩?」
船家冷冷道:「哼。」
段玉笑了笑,道:「我忘了謝謝你。」
段玉又等了很久,才悄悄地爬起來,拿起他的衣裳,悄悄地走到窗口,窗紙已有些發白了。
船家慢慢的從水裡露出頭來,道:「還有什麼話說?」
何況,現在他就算想將這些東西拿去還給她,也找不著她那秘密的香巢了。
撐船的竹篙,飄在水面上,他突然掠過去,腳尖在竹篙上輕輕一點,竹篙就直著https://m•hetubook•com•com向前滑出。
段玉道:「當然。」其實他當然也知道,明天她一定就已不會在這地方了。
段玉勉強控制著自己的心跳,柔聲道:「我要早點走,一早我還要趕路。」
段玉這才想起,自己還是忘記了一樣東西——他的刀。
他覺得自己實在也應該得到獎勵。
段玉想了想,恍然道:「你說的是那四個大和尚?」
「這些東西本來就不是她的,要還也不能還給她呀。」
他一點兒也不急,就算再走三天三夜才能走到他昨天投宿的客棧也沒關係。
悄悄地走過床前,順便提起了他那雙精緻的小牛皮靴子。
她遲疑著,居然將第二盆花從花盆裡提了起來,帶著泥土一起提起來。
青石板的小路上,結著冷冷的露珠。
這柄刀也叫做碧玉刀,本是段老爺子少年時闖蕩江湖的成名武器,據說還是段夫人未嫁時送給他的定情之物。
事實上,他根本不想去惹這麻煩。
船家道:「你身上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於是他就將所有的東西全都放回自己的衣袋裡。
段玉悄悄的將眼睛瞇開一線,忍不住從心裡發出了讚賞之意。
段玉看著他,道:「這真是條賊船?」
花盆下面實在是個藏東西的好地方。
何況,他又何必來跟這不講理的小姑娘解釋?
小姑娘咬著嘴唇,道:「不帶你到鳳林寺去,難道帶你去死!」
風吹著窗戶,窗上浮動著細碎的花影。
連小船的影子都已看不見了。
船家冷笑一聲,一低頭,又扎入了水裡。
接著,這一條小船就在湖心打起轉來,轉得很快。
段玉道:「你嫌多?」
快樂本是件很奇怪的東西,絕不會因為你分給了別人而減少。
在他之前,想必已有人上過她同樣的當。
小姑娘往後面看了看,又往旁邊看了看,道:「你在跟誰說話?」
小姑娘瞪著他,竟忽又媚然一笑,道:「自己知道理虧的人,倒還有藥可救,你跟我來吧。」
他分不清,也不願分得太清。
這善良的少年人,從不願令別人失望的,何況是這麼一個美麗的女人。
小姑娘冷笑道:「我問你,你既然不能跟我同桌喝酒,為什麼就能到別人船上去喝酒,而且一喝就是一夜,難道她不是女人,難道你們就不是男女有別?」
船要翻的時候,他的人已凌空躍起,等船底翻了天,他就輕飄飄地落在船底上,喃喃道:「翻身還沒關係,沉了才真糟糕。」
直到段玉十八歲時,段老爺子才將這柄刀傳給他。
是不是故意扭給段玉看的?好證明她已不是個m.hetubook.com.com小姑娘,已是個成熟的女人?
他已閉起了眼睛,鼻子裡甚至發出了一種輕微均勻的鼾聲,正是喝醉了的人發出的那種鼾聲。
但他卻能感覺到身旁有人在轉側,然後就有一隻帶著甜味的香手伸過來,像是試探他的呼吸。
這兩樣東西是哪裡來的?
他的呼吸均勻。
那大眼睛的小姑娘居然又出現了,身上穿的還是昨天那件淺紫色的長衫,腰畔的絲絛上卻多了柄裝潢很考究的長劍。
段玉又笑了,道:「原來我不是強盜,你才是強盜。」
段玉居然還是一點也不著急,喃喃道:「只打轉還沒關係,翻了才糟糕。」
船家道:「你難道自己忘了你自己所做過什麼事?」
他當然並不是個貪心的人,但是用這法子來給那貪心而美麗的女人一點小小的懲罰,也並不能算是問心有愧。
段公子可也不是受慣別人的氣的人,只要有鳳林寺這個地方,還怕打聽不出來?
他臉上也不禁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但轉身看到她時,心裡不禁又有些歉意。
他的微笑純真而坦誠,用這種微笑對人,永遠都不會吃虧的。
段玉怔了一怔,道:「你肯帶我到鳳林寺去?」
她當然想不到這迷迷糊糊的少年會發覺她的秘密,現在只希望他快走。
花香在清冷的曉風裡沁人心扉。
一聲「唉乃」,柳蔭深處忽然有艘小艇蕩了出來。
段玉不想看都不行,事實上,這小姑娘纖腰一扭,柔若柳枝,雖然稚氣未脫,卻另有一種醉人的風韻。
他怔住了。
「千萬不可和陌生的女人打交道,千萬不可。」
何況這種事根本沒法子說出去。
船家道:「那就得看你的銀子是不是給得痛快了。」
床上的人點點頭,眼睛還是張不開,含含糊糊地說道:「回來時莫要忘記再來看我。」
他對自己處理這件事的冷靜和沉著覺得很滿意,非常滿意,簡直滿意極了。
船家沉著臉,道:「你得罪了個不能得罪,不該得罪的人。」
然後她就悄悄地走到窗口。窗台上擺著幾盆花,是不是夜來香?
段玉赤著腳,穿過院子,冷冷的露水從他腳底下直冷到頭頂。
天已經快亮了,淡淡的月還掛在樹梢,朦朧的星卻已躲入青灰色的蒼穹後。
只可惜段玉這時已不能欣賞。
段玉道:「善財難捨,要拿銀子給人,怎麼能痛快得起來。」
這種事反正是解釋不清的,不解釋有時還是最好的解釋。
段玉突又喚道:「等一等。」
因為他忽然發現花夜來竟悄悄地提起了他的衣裳,用最輕巧的手法,將他衣袋中的荷包拎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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