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辣椒巷
辣椒店
賈六道：「是。」
但是這時候他已經看見了一家飯館。
胡跛子道：「賈六和廖八當時也在場，是不是他們帶走的？」
賈六道：「我——我不能確定。」
他慢慢的走回去，把這根針在酒杯裏洗了洗，掏出一塊雪白的手巾來擦乾淨，再用這塊布把這根針包起來，放進懷裏。
他和胡跛子都見過這位賈老闆，賈六卻裝作不認得他們。
朱掌櫃的任務，是潛伏在這裏留守連絡。
尤其是這位張二哥，仗義疏財，千金一諾，無論誰，都會認為他是個值得交的朋友。
胡跛子道：「我沒有。」
這年輕人道：「你們就站在那裏，看著他揚長而去，因為他就算受了傷，你們也不敢出手對付他。」
他猜不出胡跛子要帶他們到甚麼地方去吃飯？因為他根本不相信這條巷子裏會有飯館。
他等的是誰？
丁剛被辣得更慘。
丁剛的心在跳。他已隱隱感覺到，這個人現在就要出現了。
自從那次之後，客人就很少上門了，「壽爾康」也就關門大吉。
沒有人願意得罪這種朋友。
老頭子道：「為甚麼？」
朱掌櫃道：「據他說，那時時間緊迫，他已沒有機會。」
老頭子道：「今年這個人呢？」
這個人是誰？為甚麼他們一直都看不見他？
瘦猴年輕人的任務是對付賈六。
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默默的抽著這旱煙，煙斗裏的火光明滅，吐出來的煙霧越來越濃，兩個人好像都在等著對方開口。
丁剛覺得最奇怪的是，那位一向講究飲食的賭場大老闆賈六居然也來了。
又矮又胖的朱掌櫃，已坐回櫃檯，老頭子還在一口一口的抽著旱煙。
胡跛子沉默著，過了很久，才回答：「我不能斷定。」
賈六道：「甚麼事？」
胡跛子道：「老奶媽那一房的人，怎會有本門暗器？」
又過了很久，老頭子才緩緩道：「廖八你好像也沒有帶來？」
可是在當時那一瞬間他們卻非倒下去不可，因為那一劍正好刺在要他們非倒下不可的地方，非但分毫不差，力量也用得恰恰是要他們非倒下去不可的程度，一分也不輕，一分也不重。
朱掌櫃道：「他們失手之後，我立刻封閉了那地方，一共找回了十五枚毒蒺藜。」
這年輕人沉下臉，厲聲道：「我只問你是不是？」
他們就坐在丁剛旁邊的一張桌子上，丁剛的座位，正面對著這個小夥子。
胡跛子卻偏偏連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神態居然還好像很悠閒。
每個人都要把自己的行動報告給這個人，再等他裁決。
這年輕人看著他，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緩緩道：「本來是你們想殺他的，可是，你們看著他走了，卻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胡跛子道：「今年他又一連擲出了十四把三個六。」
他又補充道：「他領到的兩種都m.hetubook.com.com是第九品的，是缺哥發給他的票布。」
這年輕人道：「去年的四月，你是不是和趙無忌一起到壽爾康去的？」
胡跛子道：「不錯。」
所以他只好到這裏來開一家小小的辣椒店。
胡跛子道：「是南海張家七兄弟中的『玉面小孟嘗』張有雄張二哥。」
老頭子接過來，抽了一口，又再交給了他。
朱掌櫃道：「當時我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可是我有把握斷定他一定受了傷！」
胡跛子道：「我不能帶他來。」
在這些人眼中看來，吃飯時候如果沒有辣椒，簡直就好像走到路上不|穿褲子，一樣不可思議。
辣椒店的掌櫃，是個矮小臃腫的胖子，姓朱，天生的好脾氣。
朱掌櫃道：「事發前一天晚上，他要我們找人去趕製兩個鹿皮手套，給老奶媽那一房的兩個兄弟用。」
旱煙袋在他們之間默默的傳遞著，吐出來的煙霧更濃。
胡跛子道：「後來呢？」
胡跛子搖搖頭，道：「我只看出他用的既不是趙簡的回風舞柳劍，也不是司空曉風的十字慧劍。」
一根比繡花針還小的針，針尖上帶著一點血絲。
倒下去後，身子還在地上彈了彈，就不動了。
瘦猴子一樣年輕人道：「我把你請到這裏來，只想問你幾句話。」
老頭子沒有再說話。
瘦老頭子還在一口一口的抽著旱煙，一閃一閃的火光，照著他棺材板一樣的臉。
他們好像隨時都可以要一個人倒下去似的。
一
賈六好像嚇了一跳，立刻站了起來，陪笑道：「有何吩咐。」
丁剛又在奇怪。
胡跛子既不姓胡，朱掌櫃也不姓朱，顯然都是蜀中唐家的人。
他接過旱煙，抽了一口，又遞給胡跛子：「因為現在他當然已經是個死人，死人當然絕不會再有好手氣。」
朱掌櫃道：「他跟上官刃到了和風山莊後，為了殺一個趙家的家丁滅口，已經用了一枚毒蒺藜。」
可是他不敢問。
胡跛子道：「因為他已經被一個朋友帶走了。」
他年紀看起來最多也只有二十左右，長得眉清目秀，皮膚白裏透紅，簡直就像是個大姑娘，而且比大姑娘還害羞。
從一開始，這個人就在控制著這裏所有的一切。
老頭子道：「只可惜他永遠不會再有這麼好的手氣了。」
瘦猴子一樣的年輕人看著筷子裏夾著的毒針，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喃喃道：「可惜，可惜。」
可是丁剛卻發現店裏居然另外還有個人比他更不怕辣。
胡跛子也不說話，接過來抽了一口，又遞了回去。
三個專程從蜀中趕來替他「幫忙」的老鄉，忽然同時慘死在他們樓上的雅座裏。
老頭子道：「所以你就斷定他不是趙無忌。」
在一陣陣閃動明滅的火光中，胡跛子額上彷彿hetubook.com.com已有了汗珠。
蜀中唐家的毒藥暗器，他們當然是早就知道的，但是他們卻想不到唐家的組織也如此嚴密，派出來的每個人好像都很不簡單，所有的行動都能配合一致。
如果你從來不吃辣椒，最好就不要走進這條巷子，否則你的眼淚立刻就會被辣出來。
除了那個害羞的漂亮小伙子外，現在每個人都已把自己的任務交代清楚。
那個瘦猴子一樣的年輕人也叫了一樣豆瓣鯉魚，一樣辣子雞丁。
現在他們已經吃完了，那老頭子已經在抽他的旱煙。
他慢慢的打出火鐮火石，燃起一根紙煤，點著了旱煙，才慢慢的問道：「當時你們是不是空著手的？」
老頭子道：「你怎麼知道他的武功變了？」
老頭子緩緩道：「你到這裏已經快一年了，應該做的事，連一件都沒有做。」
小店裏又變得很靜。
辣椒店裏的煙霧更濃了。
據他自己說，他垮得這麼快，就是因為去年四月間發生的那件慘案。
朱掌櫃道：「有。」
再看他的臉，已經變得烏黑，舌頭伸出，眼珠凸起，就好被一根看不見的繩索勒斷了脖子。
屠強正在偷偷的擦眼淚。
就在這時候，那瘦猴子一樣的年輕人忽然輕輕叫了聲：「賈老闆。」
賈六還是在不停的流汗，擦汗。
朱掌櫃道：「這一點我也想不通。」
他們甚至連那條腿先中劍都分不出。
胡跛子道：「他殺的只不過是個家丁而已，為甚麼要動用本門暗器。」
丁剛和屠強也沒有動，兩個人都已嚇得連腿都軟了。
朱掌櫃道：「所以我已按家規處理過他，他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個月。」
胡跛子道：「可是，當時你並不在樓上。」
瘦猴一樣的年輕人也不開口。
這年輕人道：「那天你是和趙無忌一起走的？」
那個很害羞的漂亮少俠當然更不會開口了。
老頭子道：「你們沒有出手。」
胡跛子道：「你答應了他？」
朱掌櫃道：「你的。」
賈六正低著頭吃，辣得他滿臉眼淚，滿身大汗。
夜已很深了。
客人也都在陸陸續續的結帳，店裏已經只剩下三桌人。
朱掌櫃緩緩道：「今天這一筆帳，再加上去年的那一筆，一共是兩錢銀子，加一條命。」
他們有的能達成使命，有的卻失敗了，不論是成是敗，都要作一個報告總結。
旱煙袋已經傳到他手裏很久，可是這一次他並沒有再交給胡跛子。
好厲害的毒針，好快的出手！
他忽然嘆了口氣，揮手道：「我的話已問完了，你走吧。」
這年輕人道：「你是不是親眼看見他殺死那三個人的？」
他笑眯眯的伸出手：「兩錢銀子請先付。」
胡跛子道：「我去看過唐洪他們的屍身，從他們致命的傷口上，就可以看得出那個人的出手雖然狠，力量卻不夠足，力量hｔtｐs://ｗｗw.hetｕbｏoｋ.cｏｍ.ｃｏｍ不足，當然就不會太快。」
他看過胡跛子的武功，他相信胡跛子絕對可以算一等一的高手。
他們一直都張大了眼睛在看，卻看不出賈六是怎麼死的。
朱掌櫃道：「不錯。」
老頭子道：「一個人的樣子，本來就時常會改變的。」
賈六道：「好像沒有。」
他可惜的是這根針，不是賈六的這條命。
胡跛子不回答，卻轉向丁剛、屠強：「你們站起來，讓這位老人家看看你們的傷。」
朱掌櫃道：「唐洪來的時候，我查過他的票布，他出門的前一天，才領到二十三枚毒蒺藜，和十兩三錢斷魂砂。」
胡跛子道：「我不能做。」
賈六臉色發青，立刻掏出錠銀子，用力往朱掌櫃臉上擲過去，大喝道：「不必找了。」
一家很小的飯館，門口掛著十來串鮮紅的辣椒，當做招牌。
賈六臉色變了，道：「可是我——」
現在丁剛和屠強當然都已明白，這辣椒店裏的人，除了他們兩個外，都是一家的。
胡跛子道：「你憑那一點斷定？」
老頭子道：「他那朋友是誰？」
賈六道：「是。」
丁剛和屠強手心一直在冒冷汗，實在很想趕快離開這裏。
胡跛子道：「所以你們判定少掉的那一枚毒蒺藜，一定打在趙無忌身上了。」
老頭子臉上雖然還是全無表情，可是聽見這名字時，眼角卻在跳動。
這年輕人冷冷道：「我只問你是不是，別的你都用不著解釋。」
作結論的人，應該就是那位一直在抽旱煙的老頭子，但是他也沒有開口。
老頭子又閉上了嘴。
朱掌櫃忽然站起來，清了清喉嚨，道：「我不知道跛哥今天看見的那個人是不是趙無忌，可是，知道那天他一定受了傷。」
老頭子道：「你沒有殺他？」
南海七兄弟的俠蹤雖然很少出現江湖，可是他們的俠義、富貴、權勢和武功，江湖中卻很少有人不知道。
他簡直不能想像有人會到這種地方的飯館子裏來吃飯。
他實在想不通，這些人為甚麼一定要把自己辣成這樣子才覺得過癮，更想不通胡跛子為甚麼一定要把他們帶到這種地方來。
屠強道：「我帶著喪門劍，他帶著雁翎刀。」
除了他們這兩桌外，賈六和那瘦猴子一樣的年輕人也沒有走。
丁剛道：「不是。」
朱掌櫃道：「絕對不是，他們根本連碰都不敢去碰。」
胡跛子道：「他們發出的一共是十六枚？」
朱掌櫃點頭，道：「因為他說他要對付的人，是趙簡的兒子趙無忌。」
丁剛忽然有了種很奇怪的感覺，只覺得這又小又破的辣椒店，忽然變得說不出的陰森詭秘，彷彿很快就要有大禍臨頭似的。
風吹不進窗戶，煙也散不出去。
胡跛子道：「他的樣子已變了，連廖八都已認不出他。」
朱掌櫃道：「除了那一枚之外，他和圖書身上只剩二十二枚毒蒺藜，十兩三錢毒砂還是原封不動。」
胡跛子道：「他沒有把那枚毒蒺藜起出來帶走？」
可是辣椒店裏的這些人，每個人都彷彿是有一種神秘而邪惡的力量，可以隨他們的意思來主宰別人的生死。
老頭子道：「先中劍的是誰？」
胡跛子道：「他還沒有死！」
老頭子道：「是記不清，還是根本分不出？」
抽旱煙的老頭子，忽然把煙管交給了他。
賈六臉色又變了，道：「一條命，誰的命？」
朱掌櫃笑眯眯的看著他，忽然道：「賈老閭是不是還忘了一件事？」
別人只要看他兩眼，他的臉就紅了，若不是因為丁剛早已注意到他的胸膛很平坦，也沒有用布條纏緊，幾乎要認為他是女扮男裝的。
賈六的咽喉上也沁出了一滴血珠。
這年輕人道：「你真能確定他沒有受傷？」
傍晚的時候，正是晚飯的時候，辣椒巷裏充滿了辣椒的香氣，家家戶戶菜鍋裏都在炒著辣椒。
因為這是他們和胡跛子早已約定好的條件。
他連看都沒有再看賈六一眼。
老頭子道：「你沒有把握？」
胡跛子道：「因為我沒有把握確定他是不是去年那個人。」
傷口並不深，所以他們很快就能夠站起來走動，而且走到了這裏。
老頭子道：「想不到今年他的手氣還是和去年一樣好。」
所以這家飯館就叫做「辣椒店」。
胡跛子道：「他既然已中了本門暗器，為甚麼還沒有死？」
夜更深，外面忽然刮起了風，風吹著破舊的窗紙，「噗落噗落」的響。
只有這個人，才是真正能決定別人生死命運的人！
四
胡跛子道：「是的。」
這位平日眼睛總是長在頭頂上的賭場大亨，對這瘦猴子一樣的年輕人居然特別客氣。
老頭子忽然長長吐出口氣，道：「好，好劍法！」
二
丁剛看看屠強，兩個人同時搖頭，道：「我們已記不清了。」
和氣生財的朱老闆，當然也沒有催他們，卻將門板上了起來。
胡跛子真不怕辣，不但每樣菜都是特別「加重紅」的，而且還吃生辣椒，喝燒刀子，臉上連一粒汗珠子都沒有。
那瘦猴子般年輕人的出手，已令他們吃驚，這位朱掌櫃的仔細，更加使他們佩服。
就算有人當著他的面前叫他「豬八戒」，他也不會生氣。
他又把旱煙遞給了胡跛子：「你看出了他用的是甚麼劍法？」
店裏忽然變得很靜，只有那老頭子在慢慢的，一口一口的抽著旱煙。
丁剛忽然有了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這老頭子並不是真正的主宰。
胡跛子道：「不錯。」
朱掌櫃笑著道：「小帳九兩八錢，謝了。」
抽旱煙的老頭子不開口。
如果你一年前曾經到過城裏最貴的那家大酒樓「壽爾康」去過，你一定會覺得很奇怪。
店已經和-圖-書打烊了，客人為甚麼還不走呢？
喝聲中，他的身形已起，想從旁邊的一扇窗子衝出去。
老頭子道：「為甚麼？」
這年輕人道：「事後他自己有沒有受傷？」
那瘦猴子一樣的年輕人慢慢的站起來，手裏拿著雙筷子，走到賈六面前，忽然伸出筷子，往賈六咽喉上一夾，夾起了一根針。
三
因為這家辣椒店的掌櫃，正是當年「壽爾康」的大老闆。
旱煙袋卻已滅了。老頭子凝視著他們的傷口，臉上還是一點表情都沒有。
朱掌櫃道：「他把自己的毒蒺藜，分了十六枚給他們，要他們跟他前後夾擊，一下子就把趙無忌置之於死地。」
朱掌櫃道：「你是不是忘了付錢？」
他們並不是記不清，而是根本分不出，那一劍實在太快，他們就像是同時中劍的。
賈六道：「是。」
丁剛苦笑著道：「我們根本來不及出手。」
他們剛坐下了還沒有多久，賈六就來了，是一個瘦小枯乾，長得像猴子一樣的年輕人陪他來的。
屠強看看丁剛，兩個人都只有承認。
這人是個老頭子，腰身特別長，腰板挺著筆直，穿著件已經洗得發白的藍布長衫，腰帶上插著根很長的旱煙袋。
胡跛子終於道：「我等的人已經出現了。」
胡跛子道：「他的武功也變了。」
賈六好像想不到自己這麼容易就能脫身似的，顯得又驚又喜，站起來就走。
這辣椒店生意居然還不壞，七八張桌子，居然有一半上了座。
跟他同桌的一個小夥子，卻連一口辣椒都不吃，只吃了碗用清湯煮的陽春麵。
賈六一步步向後退，忽然間仰天倒了下去，無緣無故的就倒下去。
一根針，一滴血，一條命！
難道他也在等人？
賈六陪笑道：「是是是，我付，一共是多少！」
胡跛子看看他們，再看看朱掌櫃，問道：「你有把握？」
可是，本來坐在櫃檯後那矮小臃腫的朱掌櫃，忽然間就已擋住了窗口，笑眯眯的看著他，道：「剩下的銀子是不是都算小帳？」
賈六道：「是。」
賈六道：「請問。」
老頭子道：「很好。」
賈六道：「我們那時——」
他想了想又道：「奇怪的是，幾天之後，又有人在九華山下的太白居看見了他，後來力哥和猛哥到那裏找，竟然一去就沒有再回來。」
胡跛子的任務是監視廖八，等那行運豹子再次出現。
一直在抽旱煙的那個老頭子，一直安坐不動，穩如泰山，就憑這一點穩定的功夫，已經可以看出這個人一定更不簡單。
賈六道：「是。」
胡跛子道：「好，說下去。」
朱掌櫃道：「而且他走得也很匆忙，有人看見他一走出去後，腳步就走不穩了，還有人說他的眼睛已發直。」
丁剛手裏已經在為胡跛子捏著一把冷汗。
真正的主宰一定是另外一個人，一個他們看不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