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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飛鷹

作者: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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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密林伏狐

第二十四章 密林伏狐

「陽光」知道胡大掌櫃是個多疑的人,自從上次她在那乾涸的綠洲裡看見他上了那小女孩的當之後,她就知道了。
班察巴那又告訴小方:「我們的族人替這種樹起了個很特別的名字。」
胡大掌櫃的樣子,看來更傷心。
有人說,一個人在他一生中,最無法避免去聽的兩種聲音,除了笑聲外,就是哭聲。
因為那一劍刺得並不深。
「你呢?」
「你說的那個女人是不是柳分分?」
他們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坐在一棵很高大的古樹下,哭得就像是個孩子。
他忽然轉過身:「你們跟我來。」
幸好他們可以假裝沒有注意他,假裝沒有見過他,他們決定就這樣從他面前走過去。
他們臉上的皮膚立刻就覺得很癢,然後就起了種很奇怪的變化。

「什麼事?」
小方沒有聽見落葉上有任何人的腳步聲,「陽光」也沒有。
「我也是。」
「當然有關係。」胡大掌櫃居然也理直氣壯:「就是為了你們,我才會哭的。」
小方的劍是「魔眼」。
「就算我們看見了又怎麼樣?難道你要我們也坐下來陪你哭?」她說得理直氣壯:「你在這裡哭,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胡大掌櫃忽然從樹下一躍而起,擋住了他們去路,臉上雖然還有淚痕,卻已經不再哭了,眼睛雖然還是紅紅的,卻已經發出了狡狐般的光。
她相信班察巴那這樣做一定是有理由的。
「我們為什麼要死?」
「我們的族人都叫這種樹為光陰樹。」班察巴那道:「因為光陰總是會使人變醜變老的。」
他沒有再說下去。
她相信小方一定也知道這一點,她相信小方一定會在最適宜的時機拔劍。
她唱的就是那天她在乾枯的綠洲的沙丘後聽到的那首歌謠。
可是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候,無論誰聽見有人在哭,都會覺得奇怪極了。
「是我。」班察巴那簡單的做了個手勢,一種在一瞬間就可以將人脖子拗斷的手勢,雖然非常簡單,卻絕對有效。
「陽光」也冷笑。
「夠了。」班察巴那道:「只不過你還得把你的劍交給我。」
對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男人來說,這種情況實在有點要命。
她的記憶力實在好極了,連一個字都沒有唱錯,而且唱得就像那小女孩一樣,她還沒有唱完,胡大掌櫃臉色已改變。
小方嘆了口氣:「如果我說不是我,你當然一定不會相信的。」
「為什麼?」
一個像「陽光」這樣的女孩子,身上只穿著這麼樣一件單薄的衣服,兩個人的距離之近,就好像一個「雙黃蛋」裡的兩個蛋黃。
「現在你為什麼要問?」
一個人如果隨時都能笑得出,也不是件容易事。
「光陰。」
「我這一輩子,只喜歡過一個女人。和_圖_書」他說:「我找了她很久,等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什麼名字?」
「陽光」和小方也笑了。他們心裡毫無愧疚,他們之間絕對沒有私情,所以他們還能笑得出。
「你不是老狐狸。」陽光笑道:「兩百條老狐狸加起來也比不上你。」
他哭得真傷心,好像已經傷心得沒法子再去注意別人,可惜他們卻沒法子不去注意他。
他們身上雖然還穿著衣服,可是兩個人的衣服都已經很單薄。
班察巴那用力拍了拍小方的肩。
劍光一閃,胡大掌櫃就倒了下去,一倒下去,就不能動了。
小方盡量把自己的身子往後縮。
——他的劍,他的妻子。
「陽光」卻還要問:「我呢?」
只要稍微有一點想像力的人,都應該能想像到他們現在的情況。
「他們都以為你已經逃出了樹林,想不到你卻在這棵樹底下。」陽光嘆了口氣:「難怪卜鷹常說,如果你想躲起來,天下絕沒有任何人能找得到你。」
「說我是條老狐狸。」

剛才已聽不見的人聲,現在又彷彿退了回來。
班察巴那道:「我知道你們一定要報復,說不定現在就想去找衛天鵬,去找呂三。」
地洞裡雖然潮濕陰暗,「陽光」的呼吸卻芬芳溫柔如春風。
「虎口集。」班察巴那道:「他們預定是在虎口集合的。」
「陽光」忽然笑了出來,不但笑了出來,而且唱了起來。
有些人只有在悲傷痛苦失意時才會哭,有些人在興奮激動歡樂時也會哭。
他們都見過他,都認得他,都知道他是誰。
「你信任我,你是我的朋友。」直到此刻,他才把小方當作朋友:「我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陽光」和小方的臉色也同樣明朗,因為他們沒有對不起別人,也沒有對不起自己。
「陽光」也笑了:「如果有人想要你的命,恐怕更不容易。」
他說的「別人」,當然就是他們的對頭。
「我沒有看見他。」班察巴那道:「我也正在找他。」
看見他,他們也同樣高興。
班察巴那道:「但是你們一定要等我回來之後才能出來。」
「所以你們還要特別注意。」班察巴那道:「所以我還是要替你們找別的掩護。」
班察巴那沒有解釋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陽光」也沒有問。
他帶著他們找到一棵不知名的野樹,從靴筒裡拔出一把匕首,用匕首割開樹皮樹幹,過了片刻,樹幹中就有種乳白色的汁液流了出來。
他微笑:「說不定還有人會認為你們是為了怕私情被卜鷹發現,所以才自殺殉情的。」
「我應該知道?」
他拔劍的動作也像是別的那些成名劍客一樣,迅速正確而有力。
他們沒有走過去。
這個樹林是在群山合抱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一個山谷盆地裡,山勢到了這裡突然低凹,地氣極暖燠,連風都是暖的,所以現在雖然已經是初冬,樹葉仍未凋落。
「把你們的衣服和鞋子都脫下來給我。」
「卜鷹!」小方忽然低呼:「卜鷹!」
自從卜鷹將這柄劍還給了他,他就沒有再讓這柄劍離開過他的手邊。
胡大掌櫃道:「被你們吊在一棵樹上,活活吊死的。」
「被你們活活吊死的。」
卜鷹怎麼會在這裡?
「可是現在我們一定要忍耐。」班察巴那道:「不管我們要做什麼,都一定要等找到卜鷹再說。」人海茫茫,要找一個人,並不比大海撈針容易。
剛才好像已經不能忍受的事,在笑聲中忽然就變得可以忍受了。
他們的確有這種想法。
班察巴那回來時,漫漫的黑夜已過去,這濃密的樹林又恢復了原來的光明和平寧靜。
班察巴那道:「你們是一對夫妻,很貧窮的夫妻,一定要奔波勞苦才能生存。」
小方憑什麼認為卜鷹會在這裡?
「陽光」還是要問:「什麼事?」她問:「你要我們去做什麼事?」
「你當然也死了。」班察巴那道:「你們兩個人全都死了。」
「現在你已經不是藍色的陽光,他也不是小方了。」
小方終於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他無疑已經替小方找了個替死的人。
一棵大樹的根部,忽然露出了一個門。
「你是誰?」
「所以你如果再笑一笑,我就……」
「不是你是誰?」
「我知道。」
「你真的以為是我殺了她?」
他的聲音已因興奮而嘶啞:「我知道你在這裡,你為什麼不出來。」
「我相信。」
「我怎麼會不知道?我不知道誰知道?」陽光甜笑:「其實你也應該知道我是誰的。」
「班察巴那!」陽光幾乎忍不住要大聲叫了出來:「是你!」
「剛才出手的人是你?」
「卜鷹!」陽光的聲音也已因興奮而嘶啞:「你在哪裡?」
她不是那種扭扭捏捏的女人。
「為了我們?」小方忍不住問:「你怎麼會為了我們哭?」
小方搖頭。
每個人都會哭,出生的時候會哭,在死的時候也會哭,在生與死之間,那個階段更常常會哭。
「你怎麼會知道我是誰?」
「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人如果不會笑,這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怎麼死的?」小方問。
「我還想說什麼?」
班察巴那皺了皺眉。
他們只聽見了一種很奇怪的聲音。
小方只有盡量把身子往後縮,只可惜後面能夠讓他退縮的地方已不多。
「卜鷹呢?」陽光又問。
這個人赫然竟是胡大掌櫃。
「你們用不著替我擔心。」班察巴那道:「我有法子對付他們。」
胡大掌櫃的雙臂已展起www.hetubook.com.com,姿勢神秘而怪異,雖然沒有人知道他的暗器是用什麼手法打出來的,但是每個人都知道,只要他的暗器一打出來,就沒有人能夠笑得出來了。
無論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他都可以為自己找到一個躲藏的地方。
小方又盯著她看了半天,忽然也笑了。兩個人都笑了。
一個別人絕對找不到的地方。
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像這樣的夫妻,為了活下去,不得不日夜勞苦奔波不息。
他看得出胡大掌櫃已經決心要他的命,無論誰都已經應該能夠看出這一點。
——鳳凰展翅。
「這個商隊並不大,大概有三四十個人。」他說:「領導這個隊伍的人叫『花不拉』,精明老練,對地形也極熟悉,少年時據說屬於韃靼的鐵騎兵,曾經遠征過突厥。」
如果他們沒有親眼看見,他們絕對想不到名震江湖的「三寶堂」主人居然會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候,坐在一棵樹下面像孩子一樣抱頭痛哭。
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他都會先為自己留下一條退路。
「從一個危崖上摔了下去,摔死的。」班察巴那說:「你的頭顱雖然已經像南瓜般摔碎,可是別人一定還能認得出你。」
胡大掌櫃冷笑:「你們都是人,可是你們看見有人哭得這麼傷心,居然能假裝沒看見。」
「我是個男人。」小方的表情很嚴肅。
他將他的雙手搭上他們的肩:「我希望你們在一年之內找到卜鷹。」
能夠打到他這個部位的人,一定是另外一個人,潛伏在一個他們看不見的地方,用一種他們看不見的武器,一擊致命。
「你果然是卜鷹的好朋友。」他說:「卜鷹果然沒有看錯你。」
燕北有個三寶堂,
「我們的名字叫什麼?」陽光問。
「她怎麼死的?」
「因為……」小方道:「因為我要提醒你一件事。」
班察巴那又問小方:「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你們死?」
班察巴那又道:「你們當然請不起鏢師護送,為了行路安全,你們只有加入商隊。」
真正致命的傷口,是在胡大掌櫃的腰眼上,左腰後面的腰眼上。
胡大掌櫃吃驚的看著她,一步步向後退。
小方也將外衣脫下。
小方看看「陽光」,「陽光」看看小方,故意問:「你是不是?」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了。
胡大掌櫃好像沒有看見他們。
「所以現在你們已經是另外兩個人。」
他們的皮膚,忽然變黑了,而且起了皺紋,看起來就好像忽然老了十歲。
「不知道。」班察巴那說得也很有把握:「可是我知道他絕對沒有死。」
小方那一劍並沒有刺在他的致命要害上,就算刺在他的要害上,也不足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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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笑,常常笑,可是你以前好像從來也沒有問過我在笑什麼。」
「剛才。」
「去找卜鷹。」
小方已經有點明白了。
——這個人是誰?除了卜鷹還有誰?
她已經背轉身,很快的脫下她藍色的外衣和靴子,如果班察巴那還要她脫下去,她也不會拒絕。
「我已經死了?」小方忍不住問:「什麼時候死的?」
小方和「陽光」聽見哭聲的時候,已經看到了這個正在哭的人。
班察巴那說:「我已知道這件事並不容易,但是只要我們有信心,也不是做不到的。」
他又說:「它的效用至少可以保持一年,一年之內,你們都會保持現在的樣子,大概不會有人能認出你們的本來面目。」他說的是「大概不會」,不是「絕對不會」。
最奇怪的是,這個正在哭的人,又是個誰都想不到他會哭的人。
這件事就算他不要他們去做,他們也一樣會去做的。
「以前是以前。」
小方自己好像也沒有想到,他的樣子看起來好像比她更驚訝。
「你們是做生意的,把藏邊的特產運到關內去販賣,掙一點蠅頭微利。」班察巴那道:「因為你們沒有父母子女,家裡也沒有別的人,也因為你們夫妻感情不錯,所以你們不管到哪裡去,總是兩個人同行。」小方和「陽光」都在靜聽。
「你們快躲進去。」他指著樹下的地洞:「這個洞絕對可以容納下你們兩個人。」
誰見誰遭殃,兩眼淚汪汪。
「我知道你是個男人。」
班察巴那微笑:「我也知道你還想說什麼。」
「因為我要你們去做一件事。」他又解釋:「一件絕不能讓別人知道你們要去做的事,只有死人才不會被別人注意。」
可是她想不到小方一劍就能得手。
「商隊?」小方不懂。
班察巴那要小方和「陽光」用雙手接住,慢慢的,很均勻的抹在臉上和手上。
「這樣夠不夠?」
他已經準備走了,忽又轉過身:「我還要你們做一件事。」
「我們到哪裡去才能找得到他?」
他忽然笑了笑,笑得樣子彷彿很神秘,說的話也很奇怪。
他忽然對小方說:「只可惜你已經死了。」
可是小方毫不猶豫就將自己的劍交給了班察巴那,因為他也和「陽光」一樣信任他。
「光陰?」
她沒有聽見卜鷹的回答,卻看見了一個門。
對一個學劍的人來說,世上只有兩樣東西是絕不能輕易交給別人的。
「我知道。」陽光說:「這兩個人現在都已經死了。」
「你是藏人,名字叫美雅。」班察巴那說:「你的丈夫是漢人,名字叫做苗昌。」
「你再仔細看看我是誰?」她笑得好像也有點像那梳著十七八條小辮子的小女孩了,只差手hetubook.com.com裡少了條雪白可愛的獅子狗。
那當然不能算是一道真正的門,只能算一個洞,「陽光」認為那是門,只因為裡面真的有個人鑽了出來。
多疑的人雖然總是生氣自己會上別人的當,卻偏偏又總是容易上當。
「你以為陰靈是誰?」陽光又道:「你真的以為是那個瓶子?還是那個……」
可是地上仍然有落葉,就像是一個人往往會因為很多種原因要離開他的家一樣,葉子也往往會因為很多種原因而離開它的枝。
「什麼掩護?」陽光問。
這地洞的確可以容納下兩個人,只不過這兩個人如果還想保持距離,不去接觸到對方的身子,就不太容易了。
「什麼事?」
他狠狠的盯著小方。「我知道你姓方,叫做要命的小方,你想賴也賴不掉。」
「是。」
「我是。」
「商隊就是很多像你們這樣的人結伴同行的隊伍。」班察巴那解釋:「幾乎每個月都有這麼樣一隊人入關去。」他說:「我已經替你們找到了一個。」
所以哭聲絕不能算是一種奇怪的聲音。
三寶堂裡有三寶,
從來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出現,可是他每次出現時卻同樣令人興奮。
班察巴那做事的周密仔細,實在令人不能不佩服。
「我就是我。」
小方盯著她,忽然問:「你笑什麼?」
「也許你們是為了卜鷹,也許你們是失足落下去的。」班察巴那道:「每個人都有很多種原因要死。」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小方已拔劍。
「因為你身上還穿著他們看見過你在穿的衣服,手裡還拿著你的劍。」班察巴那道:「如果你沒有死,當然絕不肯將那麼樣一柄好劍交給別人。」
班察巴那看看他們,忽然又用力拍了拍小方的肩。
「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差不多。」
他本來就不是多話的人,近來更沉默,如果他知道別人也能回答同樣的一個問題,他寧願閉著嘴。班察巴那果然自己回答了這問題。
這個人雖然不是卜鷹,卻是他們的朋友。
他們忽然聽見一個人在哭。
他忽然問他們:「你們是不是人?」
從小方和「陽光」站著的地方,無論用什麼方法出手,都打不到他這個部位。
「陽光」很快就明白了,因為她很快就看出胡大掌櫃是怎麼死的。
他的理由是:「因為那些人也在找他,可見他們也知道他還沒有死。」他微笑:「無論誰要卜鷹的命都很不容易。」
「你就怎麼樣?」陽光故意問小方:「是不是想打我的屁股?」
他又補充:「你們到了那裡,先去找一個叫『大煙袋』的人,把你們的名字告訴他們,再付二十五兩銀子的路費給他,他自然會帶你們去見花不拉。」
她對班察巴那也同樣有信心。
可是他們親眼看見了。
「陽光」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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