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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飛鷹

作者: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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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士殉知己

第二十七章 士殉知己

趙群的眼中已有酒意,卻還是一直都眼光灼灼的盯著小方:「我知道你本來的名字一定不是苗昌,就好像你一定也知道我本來絕不叫趙群。」
「他說他也不願再見你。」
歌者又對小方笑了笑。這個笑容就一直留在他臉上了,永遠都留在他臉上了。
「五個人。」她說:「五個人。」
「我也沒有問。」
當然要追,不管怎麼樣都要去追。就算要追下地獄,追上刀山,追入油鍋,也一樣要去追。
小方淡淡的說:「我們天涯淪落,萍水相逢,到明日就要各分東西,彼此又何必知道得太多。」
因為他的袖中藏著一把刀,一把又薄又利的短刀。
歌聲中充滿了一種無可奈何的男子漢的悲愴,卻又充滿了令人血脈賁張的豪氣。在這遠離紅塵的山村裡,在這酒已微醉的寒夜中,聽來是什麼滋味?
他立刻失聲驚呼:「蘇蘇。」
「難道他不是?」
這兩句話是同時問出來的,蘇蘇都沒有回答。
「陽光」眼中又有了光,心裡又有了希望:「他要你來幹什麼?」
這錦囊就是她親手縫成的。就是她和卜鷹訂親時的文定之禮,現在怎麼會到了別人手裡?
就在他開始笑的時候,他已經把這柄刀刺入了他自己的心臟!
趙群低叱:「追!」
劍光森寒,那一隻「魔眼」彷彿不停的在眨動,彷彿已認出了它的舊主人。
「那麼你說,我聽。」
趙群嘆息:「卜鷹的確不愧為人傑。」
——陽光呢?
剛才劍鋒已在他咽喉,他連眼睛都沒有眨。

小方靜靜的聽著,完全沒有反應,這件事好像跟他全無關係。
「他還說了另外一句話。」
天色已漸漸亮了。寒山在淡淡的曙色中看來,就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畫。
不管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不管他在幹什麼,只要他聽見這歌聲,他都會拋開一切衝出去的。
——是五個什麼樣的人?
「當然不是。」
他側過臉,凝視小方:「但是不管多麼了不起的人,也有做錯事的時候。」
「所以我這條命已經是他的。」
小方沉默了很久:「他沒有錯,錯的是你。」
是心言。
錦囊掉下去,明珠也掉了下去,掉入火堆裡。
可是現在他連那張被「光陰」侵蝕的臉都已扭曲變形。就好像有一柄雖然看不見,卻比「魔眼」更鋒利的利劍,已刺入了他的咽喉,刺入他的心臟裡。
和-圖-書「十三年前,我就已經應該死了,死得很慘。」
她全身都在顫抖,抖得就像是寒風中一片將落未落的葉子。
杯中仍有酒,趙群喝乾了杯中酒,慢慢的放下酒杯,忽然拔劍。
他忽然握住小方的手說:「有些事我本來不想對你說的,可是現在也不能不說了。」
「因為我知道這柄劍的舊主人小方還沒有死。」
人猶未醉,酒已將盡,漫漫長夜,如何度過?
「我為什麼要騙你?如果不是他告訴我的,你們的事我怎麼會知道?」
這裡有五個人來過,對她做了一些可怕的事。
「還給我?」
可是往哪裡去追呢?「我們分頭去追。」
他遙望遠方,眼中充滿尊敬感激:「他這麼做,只不過要我們自由自在的去過我們自己的日子。」
「是好劍。」
最重要的一點是:「陽光是不是被他們帶走的?」
「是。」
趙群輕撫劍鋒。
趙群道:「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我也永遠不會告訴你。」
火堆旁的歌者忽然用歌聲同樣悲愴的聲音說:「不是他,是我。」
「陽光」慢慢的伸出手,接過錦囊和明珠。
「他們在那山道上對你突擊,逼著要你回家去的時候,你就應該知道想到他們是找錯人了。」
小方反問:「為什麼要還給我?」
趙群道:「你往東追,我往西。」
但是他連眼睛都沒有眨。
「是他?」她的聲音顫抖:「真的是他?」
因為他的臉已突然僵硬,臉上每一根肌肉都已僵硬。
小方卻還是沒有反應。
他說:「我還沒有死,只因為卜鷹救了我。不但救了我的命,也救了我的名聲。」
「什麼話?」小方問。
雖然他已經被這個人的義氣所感動,卻還是不肯伸手。
同樣悲愴的歌聲,卻不是同樣的人。不是卜鷹,不是。
小方黯然道:「這世界上本來就很少有人能瞭解他。」
「陽光」當然記得。
趙群道:「只有你這樣的英雄好漢,才配用這把劍。」
歌者告訴「陽光」。
「他們是往哪裡走的?」
趙群道:「我看得出你跟那位姑娘都絕不是他說的那種人。」
「為什麼?」小方終於問。
她的聲音已嘶啞:「你一定知道他在哪裡,一定要告訴我。」
歌者的聲音中也帶著痛苦:「他說他本來應該親手還給你的,但是他已不願再見你。」
「這是他交給我的。」他說:「親手交給我的。」
「是我?」
他說:「m.hetubook.com.com可是我一直沒有問你是誰。」
然後他就從腰邊摘下了這柄利劍的鞘,用雙手送到小方面前。
蘇蘇搖頭,流著淚搖頭。她也不知道他們是往哪裡走的。
趙群也笑了笑:「你真是個怪人,怪得要命。」
小方拒絕回答這問題。
「為什麼?」
縱然滄海已枯,大地已沉,日月無光,她也絕不會忘記。
是趙群約他到這裡來的。
小方明白她的意思——
錦囊上繡的是一隻鷹,用金色的絲繡在藍色的緞子上。
也許是因為其他某種外人無法瞭解的原因——
「什麼事?」小方問。
一個美麗的女人,一個像蘇蘇那樣的尤物,無論在什麼地方,都隨時可能會遭遇到不幸和暴力。
他臉上的肌膚已被「光陰」侵蝕,本來就看不出有什麼表情。
「這是不是因為你心裡也有很多不願別人知道的隱痛和秘密?」
小方聽不出這是誰的聲音,可是趙群聽出來了。
「你們要找的是他,不是我。」
山坡上有一塊巨大的岩石,岩石上生著一堆火。乾燥的松木在火焰中劈叭發響,配合著悲愴的歌聲,就好像是一個人心碎時的聲音。
歌者的目光遙望遠方,眼裡帶著種沒有人能瞭解的表情。
趙群卻還是盯著他,一雙本來已有血絲的醉眼彷彿忽然變得很清醒,忽然問小方:「你想不想要我把這柄劍還給你?」
他的態度真誠坦率。他是真心要把這柄劍送給小方,小方卻沒有伸手去接。
歌者慢慢的點了點頭,喝乾了羊皮袋的酒。
一個人獨坐在火堆旁,手裡的羊皮袋酒已將空,歌聲也漸漸消沉。
她的衣裳已經撕裂。她那豐|滿的胸,纖細的腰,修長結實的腿,緞子般光滑柔潤的皮膚,從被撕裂的衣衫中露了出來。
「因為你是條好漢。」
「哦。」
「因為那個人的手上並沒有練過劍的痕跡。」
小方已有多年未流淚。在這一瞬間,他眼中的熱淚卻已幾乎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小方嘶聲問:「為什麼?」
荒寒的山谷,寂寞的山村,用石塊砌成的形狀古樸的屋子,只有二三十戶。燈火都已熄滅,遠處的山坡上,卻彷彿有火光在閃動。
歌者冷冷的回答:「你已經不是他的朋友。從此以後,他和你們之間已完全沒有關係。」
「哦。」
小方第一句問的卻是:「陽光呢?」
所以他只不過淡淡的問:「現在你是不是一定要說?我是不是一定和圖書要聽?」
他居然這麼痛快就答應了,小方和「陽光」反而很驚奇。
小方扶起了她,厲聲問歌者:「他說他不願見她,真是他說的?」
蘇蘇點頭,流著淚點頭。
兒須成名,
他說:「我們又何必送來送去?」
「不管我是小方也好,不是小方也好,都不能要你這柄劍。」
趙群忽然揮劍,用劍鋒逼住小方的咽喉,一字字道:「你就是小方,我知道你一定就是小方!」
小方問:「難道你真的以為他是在懷疑我?」
歌者沒有回答這問題,卻從貼身的衣袋裡取出個小小的錦囊。
趙群忽然又抬頭,盯著小方:「你為什麼不問我,這柄劍是怎麼得來的?」
小方還沒有舉杯,臉色忽然變了。
趙群道:「那個死人就是劍的舊主,姓方,是呂三的死敵。我也是呂三派去圍捕他的那些人其中之一。」
「錯在你根本不瞭解他。」
看見這堆火,看見這個人,小方的心也變得就像是火焰中的松木。
他忽然笑了笑。現在絕對不是應該笑的時候,他卻笑了笑:「我早就知道你們一定會逼我說出他的下落。除了你們之外,一定還有很多人會逼我,幸好我也已經有法子讓你們逼不出來。」
「哦。」
因為他忽然聽見了一陣歌聲,一陣他已不知聽過多少遍的歌聲。
「千古艱難唯一死。要一個人心甘情願的為另一個人死去,絕不是件容易事。」
不管這五個人是什麼樣的人都已不重要,因為他們已經走了。
這不能算是一個好法子,卻是唯一的法子。
「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聽他自己親口告訴我,我才相信。」
「我知道。」
令人想不到的是,等到他們趕回那石屋時,「陽光」並沒有跟蘇蘇在一起。
歌聲忽然停頓。
歌聲就是從那邊山坡上傳來的。
所以現在雖然天已亮了,這山村中卻還在沉睡中。每一棟灰石屋子裡都是靜悄悄的,所以這一聲驚呼聽來更刺耳。
「是從一個死人身上得來的。」
她的手在抖,抖得可怕,抖得連小小一個錦囊都拿不住了。
這山村中的居民起身並不早。
他交給小方一枝旗花火炮:「誰找到了,就可以此為訊。」
蘇蘇在哭,縮在一個角落裡失聲地痛哭。
小方就問:「這柄劍是怎麼得來的?」
這個神秘的歌者就是這種人。
「我不信,我死也不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小方道:「他這麼樣https://www•hetubook.com.com做,只不過因不願再連累我們,所以才故意刺傷我們,要我們永遠不想再見他。」
歌者冷冷的看著她。
「你也知道他是誰?」
趙群沉默了很久才開口:「我知道卜鷹這個人,我見過他一次。」「哦。」
「你也練劍。」
小方站在山坡上,遠望著曙色中的寒山,臉色也像山色一樣。
「你知道我們要找的是他不是你?」
「好,我告訴你。」歌者說。
「你好像一點都不恨他?」
他的手腕一翻,劍鋒回轉,「嗆」的一聲,劍已入鞘。
趙群又沉默很久,才長長嘆息!
「哦。」
「陽光」雖然不能辯,卻還是不肯放過這個人。
趙群問:「你為什麼不對他們說?」
他慢慢的接著道:「那時我已跟蘇蘇商議好,乘那次行動的機會,脫離呂三。所以我就帶走了這柄劍。」
「陽光」跳起來。
火堆裡立刻閃起了一陣淡藍色的火焰,錦囊和明珠都已化做了無情的火焰。
小方笑了笑:「我若不是小方,我憑什麼要你送我這麼樣一柄利器?」
「我恨他?我為什麼要恨他?」
酒須醉。
趙群的身子躍起,向山下撲了過去。
也許是因為「斧頭」這種酒,也許是因為山居的女人大多健康強壯美麗。也許是因為辛辣的食物總是使人性|欲旺盛,也許是因為現在已到了冬季。
在某些人眼中看來,名聲有時候比生命更可貴,更重要。
「這柄劍本來不是我的,五天前還不是。」
歌者冷笑反問:「你自己願不願意跟一個天天抱住你妻子睡覺的人交朋友?」
可惜他不知道。
他還沒有聽到這個秘密,就聽見了一聲驚呼,呼聲中充滿了驚怖與恐懼。
趙群道:「不但我看出了這一點,別人也看出來了。」
「我知道這次他一定冤枉了你。」
「不但是好劍,而且是名劍。」
她只說了兩句話,同樣的三個字。
趙群道:「它的名字叫魔眼。」
但是他又接著說:「雖然我不能告訴你他在什麼地方,但我卻可以告訴你一件事。」
趙群忽然嘆了口氣:「其實我也知道你說的不錯,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
「我知道。」他說:「我當然知道他是誰。我到這裡來,就是他要我來的。」
趙群忽然大笑:「果然是好漢。」
她跳過去,用力揪住歌者的衣襟:「一定是你殺了他,再用這種話來欺騙我。」
「因為我若是小方,我一定會把和*圖*書這柄劍送給你的,就算你還給了我,我也一樣會送給你。」
「什麼事?」
歌者說:「所以我隨時都可以為他死。」
歌者已回過頭。閃動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臉,尖削的臉,尖削的眼,臉上佈滿歲月風霜和痛苦經驗留下的痕跡,眼中也充滿痛苦。
小方沉默。
這個秘密無疑是個很驚人的秘密。如果小方知道這個秘密跟他的關係有多麼密切,對他的影響有多麼大,就算要他用刀子去逼趙群說出來,他也會去做的。
「哦。」
酒後傾訴,
不知名的歌者,沒有碑的墳墓,卻已足夠令人永難忘懷。
這句話就像是一根針,一把刀,一條鞭子,就像是一柄密佈狼牙的鋼鋸。
小方的理由很絕。
「是個秘密,到現在還沒有人知道的秘密。」
直到趙群用一床被單包住她,將剩下的半碗「斧頭」灌她喝下去之後,她才能開口。
「陽光」的人已倒了下去。
他放下掌中劍,舉起杯中酒:「我敬你。」
他嘆息著道:「只可惜我已隱約有一點知道了。」
錦囊裡裝的是一粒明珠。
他替小方回答了這問題:「你不說,只因為你也是他們要找的人。」
歌者反問「陽光」:「你還記不記得這是什麼?」
「陽光」也追上來,緊握住他的手。
小方緊隨著他。
趙群看見她,第一句話問的是:「什麼事?誰欺負了你?」
趙群反問:「我錯在哪裡?」
小方忽然拋下酒杯躍起,箭一般衝了出去。
劍鋒就在喉結前一寸,劍氣刺入毛孔如尖針。
「你自己應該知道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交給你?」

「不管你是小方也好,不是小方也好,我都把這柄劍送給你。」
「因為他要我替他把這樣東西還給你。」
現在他們已經是共過患難的朋友。現在「陽光」正和蘇蘇在一起。
他的態度誠懇而嚴肅:「我保證你聽到之後一定會大吃一驚。」
小方忽然大喊:「我相信你的話,我絕不逼你!」
「你確實瞭解他。一個人能有你這麼一個知己朋友,已經可以死而無憾了。」
「陽光」大聲問:「你怎麼知道的?」
歌者的屍體已埋葬。「陽光」的創口又崩裂,蘇蘇就留在屋裡陪她。
趙群道:「跌死在危崖下的那個人並不是小方。」
小方的心沉了下去。
他凝視著掌中劍:「你應該看得出這是柄好劍。」
「陽光」已經不見了。
「你若不是小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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