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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飛鷹

作者: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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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孑然一身

第三十二章 孑然一身

班察巴那卻只是淡淡的回答:
班察巴那道:「以後如果還有這樣的機會,我還是會這樣做的。」
窗外風聲呼嘯。
就在弓弦聲響的那一瞬間,這個角落的地板忽然翻開,翻出了一個洞。
班察巴那的回答卻只有三個字:「我知道。」
他忽然問小方:「你為什麼還不回江南?」
班察巴那的眼色深沉如百丈寒潭下的沉水,誰也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沒有淚。
小方沉默了很久才回答道:「是的,我瘦了!」
「你為什麼要我回江南?」
「我能。」班察巴那說話的口氣,就像是用利刃截斷銅釘。
班察巴那非但臉色沒有變,連眼睛都沒有眨。因為他算準呂三還是逃不了的。
「是不是呂三都一樣。」
小方問得很吃力,因為他本來並不想這麼問的。
小方忍不住要撲過去,揮拳痛擊他那張從無表情的臉。
誰也不能否認這一點,每個人都有甘心下地獄的時候。
他和小方可算是朋友,但是他說出「利用」這兩個字時,絕沒有一點慚愧之意。
這一片大地雖然冷酷無情,但是他還活著。他是不是應該很愉快滿足?是不是真的已得回他所失去的一切?
加答將韁繩交到他手裡,默默的看著他,彷彿有很多話要說,卻只說了一句話,三個字。
「因為江南也是個好地方。一個人生長在多水多情的江南,總是比較溫柔多情些!」
「我一點都不後悔。」
班察巴那絕對信任他們的忠心和能力。如果他已經下令,不讓任何人活著走出這酒樓,那麼他絕對可以相信,就算她是這些人親生的母親,也沒法子走得出去。
「有。」
他所失去的,現在又已重新得回。
他反問:「你認為我沒法子陪你撐下去?」
——回去了又如何?春天又有誰能留得住?
「這種事我很少會算錯。」
「你先喝一杯,我還有話對你說。」
掌中的酒杯已碎,桌上仍有杯有酒。就正如你的親人、情人雖已遠逝,世上卻仍有無數別人的親人、情人。
只可惜每個人都難免有算錯的時候。
班察巴那站起來,面對風砂吹打的窗戶:「只不過你永遠再也見不到她了。」
班察巴那的結論是:
長亭復短亭,何處是歸程?
他又問小方:「你為什麼不回去?」
這酒樓四面都已被包圍,呂三落到樓下,還是衝不出去。
——現在你對呂三都沒有用了www.hetubook•com•com,他隨時都可以除去你。我也不必再費力保護一個沒有用的人,所以你最好走。
「你不後悔?」
「我回去。」
他冷冷的說:「這裡卻是一片無情的大地。這裡的人比你想像中還更冷酷無情。這裡的生活你永遠都無法適應的。這裡也不再有你值得留戀的地方。」
班察巴那道:「如果她死了,對你反而好些。」
「既然我一直都把你盯得很緊,我怎會不知道你身旁最親近的人在哪裡?」
小方佩劍走出去時,加答已備好馬在等他。劍是他自己的「魔眼」,馬是他自己的「赤犬」。
除了卜鷹外,班察巴那這一生中很可能從未將別人看在眼裡。
但是這時候「赤犬」已長嘶揚蹄,衝入了無邊無際的疾風和夜色裡。
小方的眼睛彷彿被風砂吹得張不開了,但是他卻忽然站了起來。
江南仍遙遠,遙遠如夢。漫漫的長夜剛開始。這時連那一點淡淡的背影都已消失,可是遠方卻已有一點星光亮起。
小方的心在刺痛。
既然要活下去就不必怨天尤人。
「我知道你一定會恨我的。為了我要做一件連我自己都沒有把握能做到的事,不但害你吃足了苦,而且連累到你的母親和陽光。」
這些片刻前還能在眨眼間殺人如除草的殺手,立刻就全部變成了絕對不會引人注目的良民。到了暮色將臨時就紛紛散去,就像是一把塵埃落入灰土中,忽然就神秘的消失。
——這個人就是真正的呂三,麻雀才是他的替死鬼。
又有誰知道他真正失去的是什麼?
夜色已臨,風更急,大地一片黑暗。
有些人說話從不轉彎抹角,一開口就直入本題。
他很快就將秘道的入口找到。可惜就在他找到的時候,就聽見「轟」的一聲大震,硝石砂土四散,地道已被閉死了。
班察巴那看著他:「我相信你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因為你自己一定也有過不惜下地獄的時候。」
片刻間所有的人都已撤離這地區,到達一個人煙稀少的鄉村。
「不是。」
他冷冷淡淡的接著說:「但是你若認為我會後悔,你就錯了。」
江南猶遠在萬水千山之外。但是小方並沒有急著趕路,他並不想趕到江南去留春住。
——呂三是用什麼法子折磨她的?竟讓她受到這麼大的創傷?
可是小方沒有喝,連一滴都沒有喝。班察巴那和_圖_書也沒有喝。
小方沒有問這些,他只問班察巴那:「你能不能撐得下去?」
但是呂三已經不在這酒樓裡。他從樓上落下來之後,就好像忽然消失了。
小方伏下身,緊緊抱住了馬頭。不管怎麼樣,他在這世界上畢竟還有一個朋友,永不相棄的朋友。
班察巴那看著小方握緊他右臂的手。直到小方放開,他才回答:「陽光受了極大的驚嚇,需要好好休養,你暫時最好不要見她。」
小方從未見過他們,因為他們都是班察巴那在一個秘密的地方,秘密訓練出來的。訓練的方法遠比「哥薩克」和「果爾洛」人訓練他們的子弟更嚴格,更無情,也更有效。
他不讓小方再問:「為什麼?」
「你知道?你知道他們在哪裡?」
他說:「跟著我的那些人,也一定要陪我撐下去。但是你……」
他算得極準。
有風,風在窗外。
班察巴那道:「不管呂三在哪裡,也不管你在哪裡,我都盯得牢牢的。」
「這世界上大多數人都跟你一樣,都為父母、妻子、朋友、親人,都要忍受生離死別的痛苦!」
他完全不能瞭解班察巴那這個人和這個人做的事,但是他也不能否認這一點。
「為什麼?」
「現在他已經逃走了。」
「因為我也跟你一樣。我也找不到呂三,但是我一定要找到他。」
「一個人如果要達到某一個目標,想做到他想做的事,就得撐下去。」
——只要是真正的朋友,就算是一匹馬又何妨?
他的聲音聽來如布帛被撕裂:「是不是呂三?」
連血都已冷透乾透,哪裡還有淚?
「現在你是不是已經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了?」他問小方。
「他們到了什麼地方?」
小方的回答是絕對肯定的。班察巴那卻搖頭:「你不明白,最少還有一點你不明白。」
——你是個好人,但是你太軟弱。像你這種人,對我根本沒有用。
他凝視小方,眼中忽然也露出和呂三提起「噶爾渡金魚」時同樣熾熱的表情!
「好像是這樣子的。」
班察巴那還是用同樣冷淡的眼色看著小方,還是連一點羞愧內疚的意思都沒有。
班察巴那說的話,也像是這種風。
誰也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見到他們?誰也不知以後見到他們時還會不會認得?
桌上既然還有杯有酒,所以班察巴那就為小方重新斟滿一杯。
小方又開始激動。
他帶著這www•hetubook.com.com柄劍,騎著這匹馬,來到這地方。現在他又將佩劍策馬而返。
「我明白。」
「你瘦了。」他說。
呂三落了下去。
他問得更吃力。好像已經用出所有力氣,才能問出這句話。
如果不是因為班察巴那一直盯得很緊,今日呂三怎麼會慘敗?
黃塵飛捲。風砂吹打在厚棉紙糊成的窗戶上,就好像密雨敲打芭蕉。
他說的也是事實,可是他說得實在太殘酷。
——卜鷹,你在哪裡?
班察巴那道:「以後我還是照樣找不到他。」
班察巴那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淡淡的說:「你是個好人,所以你應該回江南。」
他冷冷淡淡的問小方:「你說我怎麼會不知道?」
班察巴那道:「所以我只有利用你把他引出來。」
「不管是誰的意思都一樣,大家都是為了她好。」
它的嘶聲中彷彿充滿了歡愉。它雖然是匹好馬,畢竟只不過是一匹馬,還不能瞭解人間的寂寞孤獨,悲傷愁苦。
班察巴那這次埋伏在長街的人,除了加答外,小方都沒有見過。
某天說不定也會像你昔日的親人、情人對你同樣親近親密。
江南沒有這樣的風。這種風刮在身上,就好像是刀割一樣。
小方彷彿又想跳起來,可是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骨節都已在一剎那間冰冷僵硬。
班察巴那畢竟不是神。他是人,他也有錯的時候,這次他可就錯了。
他說:「我當然是要回去。」
沒有人走出這酒樓,根本就沒有人從這酒樓裡走出來過。非但沒有人走出來,連一隻老鼠都沒有。
小方沉默。
他說的本來就是事實,比針尖、箭鏃、刀鋒更傷人的事實。
「我一定要撐下去!」
小方看著酒已被喝乾的空杯,只覺得自己這個人也像是這個空杯一樣,什麼都沒有了。
小方追問:「你為什麼不讓我去見見他們?」
小方並沒有被人騙過,班察巴那也沒有。但是在剛才那一瞬間,他們都難免要將注意力轉向麻雀。
「想不到你居然還認得我。」
小方又問:「難道她也死了?」
說的人是班察巴那:「我早就知道花不拉和大煙袋都已被呂三買通,所以我才要你到那商隊去。」
「好,我喝。」
小方不能否認。
「我既然要利用你把呂三引出來,我當然就要盯著你。」
「是。」
班察巴那慢慢的點了點頭:「現在他們都已到了一個絕對安全的地和*圖*書方,絕不會再受到任何驚擾。」
小方伸出手,握緊酒杯,又放開。一字字的問:「現在他的人呢?」
他說:「是我害了她,如果她永不再見到我,對她只有好處。」
「她沒有死。」
「哪一點?」
這些人遠比以前卜鷹手下的那些戰士更凶悍,更勇猛,更殘酷,更善於偽裝。
他盡量讓自己站得筆直。
他們本來就是沒有「以後」的人。沒有「未來」,也沒有「過去」。
他們都必須保持清醒,而且希望對方清醒。因為他們之中一個有許多話要說,許多事要解釋,另一個必須仔細的聽。
班察巴那就是這種人。
班察巴那道:「每個人都難免會一死。對一個受盡折磨的人來說,只有死才是真正的安息。」
——為了完成任務,絕對不惜犧牲一切。
「現在還有什麼話可說?」
小方的心又開始刺痛,這次是被班察巴那刺傷的。
小方握緊雙手,過了很久才問:「可是我母親呢?難道我也不該去見她?」
——所以一個人只要能活著,就應該活下去。
但它雖然只不過是一匹馬,卻還是沒有忘記舊主對它的恩情。
他說:「不管要他忍受多大的痛苦,不管要他犧牲什麼,他都得撐下去的。」
小方也沒有表現出一點痛苦和憤怒,只是淡淡的說:「他的確被我引出來了,這一點你確實沒有算錯。」
——絕對服從命令。
「這地方,樓下一定也有翻板地道。」
小方相信。
——絕對不怕死。
班察巴那居然同意他的話。
他一落下去,翻板又合起。
因為他們本來都是早已應該死了的人,被班察巴那從各地搜羅來。經過極嚴密的調查後才被收容,再經過最少五年的嚴格訓練。每個人都已變成了「比毒蛇更毒,比豹子更猛,比狐狸更狡猾,比狼更殘酷」的戰士。不管他們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胖、是瘦都一樣。
但是現在他已完全無法控制自己。他跳起來,幾乎撞翻了桌子。他用力握住班察巴那的手臂。
他的聲音冷淡如冰雪融化成的泉水。
班察巴那又接著說:「我知道你還想見一個人,但是你也不能再見到她了。」
「你利用我找到他一次之後,以後是不是就能找到他了?」小方又問。
酒在樽中,淚呢?
「我為什麼不能再見她?」
他嘶聲問:「難道你也怕我傷害到她?」
班察巴那一直對他不錯。從他們第一次見面開m.hetubook.com.com始,他就知道他們絕不會成為朋友。班察巴那從未將他當作朋友。
這些人之中雖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胖、有瘦,但卻有幾點相同之處。
他接著道:「只要能找到呂三,不管要我做什麼事,我都會去做。就算要把我打下十八層地獄,我也不會皺眉頭。」
班察巴那說的絕對都是事實。雖然他說的一次比一次殘酷,但事實卻是永遠無法改變的。
兩個人誰也沒有再開口。說完了這句話,小方就躍上了馬鞍。
江南的星光也是這樣子的。
——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怎麼會忽然消失?
但是他實在沒有錯,小方知道他沒有錯。
「你應該去見你的母親,只不過……」
「砰」的一聲響,酒杯碎了,粉碎。
大地雖無情,星光卻溫柔而明亮。
小方一直希望自己也能像卜鷹和班察巴那一樣,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能保持冷靜鎮定。
——他的目標是什麼?他想做的是什麼事?
有酒。酒在樽中,人在樽前。
班察巴那眼色仍然同樣冷酷冷淡。
班察巴那道:「只不過有些人能撐得下去,有些人撐不下去而已。」
他說的當然是蘇蘇。
他很想告訴加答:「你也瘦了。」
小方舉杯一飲而盡,說道:「你說。」
班察巴那道:「她若見到你,難免會引起一些悲痛的回憶,情緒就很不容易恢復平靜了。」
這些話,班察巴那並沒有說出來,也不必說出來。小方自己很清楚自己在別人心目中是什麼份量。
因為班察巴那根本就看不起他。
五花神箭的五花神箭射的如果是他,他未必能走得了。但是他已經算準,在剛才那一瞬間,班察巴那選擇的第一個對象一定不會是他。
小方握緊酒杯的碎片,鮮血從掌心滲出。
「所以你這件事可說做得根本連一點用都沒有。」
這次他沒有錯。
酒樓上的地板是用堅實的柚木鋪成的。呂三本來已退縮到一個角落。
「是呂三殺了她?」
——絕對保密。
「因為她是呂三的女人。她那樣對你,只不過要替呂三討回一個兒子。」
小方又伸出手握住酒杯:「對你來說,只不過做了件沒有用的事而已,可是我呢?你知不知道我為這事付出了什麼?」
他躍上了馬鞍時,加答的人已經消失在黑暗裡。只剩下了一個淡淡的背影,看來彷彿又衰弱又疲倦。
「這是她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呂三就把握住了這一瞬間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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