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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飛鷹

作者: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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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暗夜刺客

第三十三章 暗夜刺客

一點淡淡的感情,一點淡淡的哀傷,多麼瀟灑,多麼美麗。
丈夫關心的並不是自己,只問他妻子:「儂格仔著了唔沒?」
現在她已倒在地上,所以她的腳才露了出來。
可是就在他已準備不再去想的時候,他忽然想了起來。
——一個人如果「無知」,就沒有痛苦,沒有悲哀。
——一對從異鄉來的年輕夫妻,帶著個嗷嗷待哺的孩子,這種形式無疑是種最好的掩護。
他沒有等到他們。
這個人被小方抓住一撲,這個人倒下。小方抓住這個人,所以小方也倒下。
——他們要殺的不是小方。當然絕對不是小方,因為班察巴那雖然不是小方的朋友,也不是小方的仇敵,絕對不是。
兩個沒有根的人,在酒後微醺時,在寂寞失意時,在很想找個人傾訴自己的感觸時,偶然間相聚又分手。
就在她笑得最甜的時候,她手裡又有一件致命的武器到了小方的咽喉間。
人聲嘈雜,說話的不止一個。小方並沒有聽清楚他們說的是什麼。
道路的前面忽然有騷動的人聲傳過來,其中彷彿還有孩子在啼哭。
過了很久之後,他們又在偶然間相遇,彼此間都覺得似曾相識。也許只不過匆匆一瞥,也許互相淡淡的一笑,然後又分手,因為他們情願將昔日那一點淡淡的情懷留在心底。
小方的感覺更驚訝。因為他忽然發現被他撲倒抓住抱住的人,居然是個女人。
他沒有看見那對夫妻。卻看見了一個單身的女子,騎著匹青騾迎面而來。
其實小方並沒有看見這個女人的腳,只不過看見她腳上穿的鞋子。
能夠讓陸小鳳尊敬畏懼都不容易。有很多人都認為西門吹雪的劍術已經超越了中原一點紅,已經到達劍術的巔峰,到達了「無人、無我、無情、無劍」的最高境界。只有到達了這種境界的人,才能將劍上的力量控制得如此精確。
——他們剛才明明已經有很好的機會。像他們這種受過嚴格而良好訓練的殺手,應該知道良機一失永不再來。
但他沒有停下來。他心裡忽然有一種奇怪而可怕的想法。
只有小方這種人才會感到這種殺氣。他全身的肌肉雖然都已抽緊,但是他一下子就從那一張冰冷堅硬的木板床上躍起。
遠山的積雪仍未融化,道路上卻已泥濘滿途。前面雖然已有市鎮在望,天色卻已很暗了。
這幾點都是毋庸置疑的,問題是:
——他們都是班察巴那秘密訓練出來的殺手,不到萬不得已時,班察巴那絕不會派他們出來殺人的。
——那麼他們要殺的是誰?殺他們的是誰?
她哭,只不過因為受了驚嚇,並不是因為悲傷的緣故。因為她還太小,還不懂得生離死別的悲痛,還不知https://m.hetubook.com.com道她的父母已經遭了毒手。所以現在只要用一塊冰糖就可以讓她不哭了。
他確信自己絕對不會看錯。
天色雖然已暗,他還是可以看得出這女人不但很年輕漂亮,而且風姿極美。
還有很多問題要去想。很多他應該必須去想的問題,可是他沒有去想。
如果他未曾有過那些可怕而又可貴的經驗。
——她是誰呢?小方沒有再去想,也沒有特別關心。
他雖然很想去想其他一些值得他去想的事,但是他想到的卻偏偏總是那個側坐在青騾上,那個風姿極美,彷彿在笑,又彷彿沒有笑的女孩子。
如果他們真的相識,她為什麼笑了又不笑?不笑而又笑?
——所以這對夫妻絕對不是從江南來的,是班察巴那派來的。
路旁停著一輛驢車,兩匹瘦馬。六七個遲歸的旅人圍在他們的屍體旁。他們的小女兒已經被其中一個好心人抱起來,用一塊冰糖止住了她的啼哭。
那個彷彿覺得似曾相識,卻又好像從未見過的女孩子。
所以他沒有停下來,也沒有回頭。他只想喝一杯能夠解渴卻不會醉的青稞酒。
抓蟲的女孩子笑了:「這當然是一條蟲。就算是笨蛋也應該看得出這是一條蟲,只不過蟲也有很多種。」
西門吹雪是陸小鳳尊敬的朋友,也是陸小鳳最畏懼的高手。
「你是誰?」小方問:「為什麼要殺我?」
他抓住了一個人。
他想的是一件和這問題完全沒有關係的事,一個和這些問題完全沒有關連的人。
——如果他們要殺的是小方,他們剛才為什麼不出手?
那麼他一定也會像那被人刺殺在道旁的年輕夫妻一樣,現在也已經被刺在床上。
沒有人看見這對夫婦是怎麼死的?也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誰?更沒有人能懂得致命這一劍是怎樣精確可怕。
殺氣是抓不住、摸不到、聽不見也看不見的。只有殺人無數的人和殺人無算的利器才會有這種殺氣。
被小方撲倒的這個人,本來以為必可一劍將小方刺殺的人,現在卻反而被小方撲倒,心裡一定會覺得非常驚訝恐懼和失望。
一個沒有根的浪子,本來就時常會遇到一些似曾相識的女人。
如果他不是小方。
小方不是平常人,他的眼力遠比平常人好得多了。
女人有很多種,女人的手有很多種。有些很聰明的女人,卻偏偏長了雙笨手;有些女人很秀氣,卻偏偏長了雙粗手。
他一劍刺出絕不肯多用一分力氣,但卻絕對準確有效。
「是會吃人的那一種。」這個女孩子說:「只要我一放手,它就會鑽入你的咽喉,鑽進你的血管裡,鑽進你的骨頭,把你這個人的腦漿骨髓和血全部吸乾。hetubook.com.com
天燈還沒有燒起,天還沒有亮。寒冷孤獨,寂寞窄小,污濁廉價的逆旅斗室,忽然變得更寒冷更黑暗。
寒夜已將盡,昏燈已將殘。濁酒已盡,沉睡的旅人已將醒,未睡的旅人早已該睡。
因為他忽然感覺到一股殺氣。
他們還年輕,他們不怕吃苦,他們還有年輕人獨有的理想和抱負。
「中原一點紅」是楚留香那個時代的人。是那個時候最可怕的刺客,也是那個時代最可怕的劍客。「殺人不見血,劍下一點紅」。
就在他身子如同鯉魚在黃河中打挺般躍起時,他才看見了那一道本來可將他刺殺在床上的劍光。
可是等到若干年之後,她只要再想起這件事,半夜裡都會哭醒的。
——不管這個人是什麼樣的人,這個人一定還在床邊。
——他們這種人的行動任務,通常都是要殺人的。
奇怪的是,她指甲裡卻有泥。
這個女人忽然笑了,笑得很奇怪,笑得很甜。
所以有很多人都在問小方。
這個市鎮是個極繁榮的市鎮。小方到達這市鎮時已經是萬家燈火。
——這個人是誰?
一雙發亮的眼睛。
——但是「無知」的本身豈非就是人類最大的痛苦與悲哀。
他沒有聽見別的聲音,他什麼都看不見。但是,他身上每一個有感覺的地方,每一塊有感覺的肌肉,每一根有感覺的神經都忽然抽緊。
這是多麼精確的劍法,多麼可怕。
小方躺在黑暗處,躺在冰冷的床上,忽然聽到一聲響。輕輕、輕輕的一聲響,就像是燈殘燈滅時那麼輕的一聲響。
他又等了半個時辰,卻還是沒有看見他們的影子。
更重要的一個問題是:
如果你不配讓他拔劍,就算跪下去求他,他也絕不肯傷你毫髮。
小方也笑了,因為他已經想起這個女孩子是誰了。
他選擇這家小酒鋪,也許就因為他想在這裡等他們來。縱然聽不到故鄉的消息,能聽一聽鄉音也是好的。
但是血流得並不多,傷口也不深。
——所以他們這次任務無異是絕對機密,絕對必要的。他們要殺的無異是班察巴那一定要置諸死地的人。
但是他們一直沒有來。
他們說的正是地道的江南鄉白。鄉音入耳,小方心裡立刻充滿了溫暖。
這個女人不但美,而且很乾淨。穿的衣服就好像剛從裁縫手裡拿回來的,頭髮也無異剛經過精心梳理,甚至連鞋底都看不到泥。
「唔沒關係。」
「他們是誰?你是誰?你是不是認得他們?」
一雙他覺得彷彿曾經看過的眼睛。
一個看來雖不健壯卻很有力氣的年輕人,推著輛獨輪車在前面走。車上一邊坐著他的妻子和女兒,一邊堆著破舊的箱籠包袱。妻子看著在泥https://www.hetubook.com.com濘中艱苦推車的丈夫,眼中充滿著柔情與憐惜。
「你這條蟲是哪一種?」
為什麼呢?
他幾乎忍不住要停下來,問問他們江南的消息,問問他們是不是需要幫助?
這種獨輪車在這裡很少見。這對夫妻無疑是從遠方來的,很可能就是從江南來的。想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來,用自己的勞力換取新的生活。
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可以看見路旁有燈光閃動,也可以聽見有人用充滿驚慌恐懼與憤怒的聲音說道:「誰這麼狠心?是誰?」
她腳上穿的是雙靴子,很精緻很小巧的靴子。只要是略有江湖經驗的人,就可以看出這種靴子裡有一塊三角形的鋼鐵,藏在靴子的尖端。
這問題最好的答案是:
「你知不知道這個是什麼?」她問小方。
可是能夠到達這種境界的人,絕對不多。到達這種境界後,也就絕對不肯隨便殺人了。
穿這種靴的女人,通常都練過連環鴛鴦飛腳一類武功。
那時就算將世上所有的冰糖都堆到她面前,也沒有法子讓她不哭。
他已經完全想不起這個女人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見過的。就如同他也想不起剛才那個騎著青騾走過的少女是誰了。
但是小方現在卻絕對沒有這種感情。並不是因為這個他覺得似曾相識的女人已經死了,而是因為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那種微妙的情愫。
——她不是波娃,不是蘇蘇,不是「陽光」,也不是曾在江南和小方有過一段舊情的那些女人。
那個女孩子絕對沒有跟他有過一點關係,一點舊情。但是他偏偏忽然想到。
一匹馬一條騾很快就交錯而過。小方並沒有看得十分清楚,卻覺得這個女孩子彷彿見過,又偏偏記不清是在哪裡見過。
劍沒有聲音。小方聽到的劍聲,是劍鋒刺穿床板的聲音。他聽到這一聲響時,劍鋒已經刺穿了木板。現在劍鋒刺穿的地方,本來就是他的心臟,可是現在劍鋒刺穿的只不過是一塊木板。
雖然她今天沒有梳辮子,裝束打扮都比那天看來老氣得多。
這條路根本沒有岔路。那對夫妻明明是往這市鎮來的。他們走得雖然很慢,可是小方計算腳程,他們早已該入鎮了。
入鎮的大道旁,有一家小酒鋪。是他看見的第一家酒鋪,也是每個要入鎮的人必經之處。
「波」的一聲響,輕輕、輕輕的一聲響,燈花散,燈滅了。
劍光一閃,劍聲一響。
如果他沒有感覺到那股殺氣。
——不管這把劍是一把什麼樣的劍,這把劍一定在一個人手上。
小方雖不認得那對夫妻,卻已經在為他們擔心了。
他沒有算錯。
——他們當然不是真的夫妻,只不過想利用這種形式來掩護自己的行動而已。
小方騎著https://m•hetubook.com.com馬從後面趕過他們時,剛巧聽見妻子在問丈夫:「阿儂要息一息?」
小方身子有如鯉魚打挺躍起。全身上下每根肌肉,每一分力氣都已被充分運用發揮。他的身子忽然又一翻,然後就直撲下去,向一個他算準該有人的地方撲下去。
她又笑了笑:「人吃鳥,鳥吃蟲,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蟲有時候也會吃人的。」
他正在想的是那個最多只不過有十六七歲,穿著件青布短棉襖,騎著匹青騾從他對面走過去的單身女孩子。
劍鋒還在床板間,劍柄還在人手。
——在這個雖然繁榮卻極平凡的小鎮裡,怎麼會有這種能對班察巴那屬下,久經訓練的殺手一劍刺殺於道旁的劍客?
——是不是因為那個已經跋涉過千山萬水的丈夫終於不支倒下?還是因為那個可愛的小女兒有了急病?小方決定再等片刻,如果他們還不來,就沿著來路回去看看究竟。
這個問題小方根本不必回答,也懶得回答。就算只有三歲大的孩子也知道這是一條小蟲。
倦鳥已入林,旅人已投宿。這條本來已經很安靜的道路卻忽然不安靜了。
路上的行人已經很少了,因為平常人在這種時候已經很難分辨路途。
——班察巴那的朋友雖然不多,但仇敵也不多。在這麼樣一個雖然繁榮卻極平凡的邊陲小鎮,怎麼會有他不惜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來刺殺的人?
她穿的衣裳很樸素很平凡。一件用廉價花布做成的短襖,一條剛好可以蓋住腳的青布長裙。
是笑了還是沒有笑?如果是笑,為什麼要笑?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孩子為什麼要對一個陌生的男人笑?如果不是笑,一個年輕女孩子,為什麼要對一個陌生的男人似笑而非笑?
——如果那對夫妻真是呂三派來刺殺他的人,剛才已經有很好的機會出手。
小方忽然覺得有點後悔了。在這個遠離故鄉千里的地方,能遇見一個從故鄉來的人絕不是件容易事。
一個已經達到巔峰的劍客,又怎麼會對一雙平凡勞苦的夫婦出手?
直到小方分開人叢走進去,借過一個人手裡提著的燈籠,才看見他們胸口衣襟上的一點血跡。
所以小方抓住了這個人。
小方忽然想起了傳說中的兩位奇人「西門吹雪」和「中原一點紅。」
一個非常香、非常軟、非常嬌小的女人。
她手裡捏住是的一條小蟲,一條黑色的小蟲。她用兩根手指的指尖捏住這條小蟲,把這條小蟲放在小方的喉結上。
身在異鄉為異客,對故鄉人總難免有種除了浪子外別人絕對無法瞭解的微妙感情。
兩個人都有眼睛,兩個人的眼睛都瞪得很大。你瞪著我,我瞪著你。
在男女之間的關係中,「腳」絕不能算是重要的一環。但卻有很多男人都很注意和*圖*書女人的腳。
小方本來也有很多事想問這些人的,卻沒有問。因為他忽然又發現一件奇怪的事,他忽然發現這個本來坐在獨輪車上,抱著女兒的婦人,彷彿也似曾相識。
燈下有酒。濁酒,未飲的酒。小方在燈下。
「哦?」小方問:「這難道不是一條蟲?」
致命的傷口就在他們的心口上。是劍鋒刺出的傷口,一刺就已致命。這一劍不但刺得乾淨利落,而且準確有效。
——他們為什麼還沒有到?是不是有了什麼意外?
小方本來絕不是這種人。但是經過那麼多次可怕的事件之後,他已不能不特別小心謹慎。
——這對夫妻說不定也是呂三屬下的殺手,丈夫的獨輪車把裡很可能藏著致命的兵刃,妻子抱著女兒的手裡也很可能隨時都有致命的暗器打出來,將他射殺在馬蹄前。
兩杯淡淡的青稞酒喝下去,小方忽然覺得自己剛才那種可怕的想法很可笑。
——他們要殺的人是誰?
只有殺人無數的人帶著這種殺人無數的利器,要殺人時才會有這種殺氣。
「你居然想不起我是誰?」她吃吃的笑著說:「你真不是人,你是個王八蛋。」
她看來最多也只不過十六七歲。穿著件青布短棉襖,側著身子坐在鞍上。用一隻手牽著韁繩,一隻手攏住頭髮。看見小方時,彷彿笑了笑,又彷彿沒有笑。
小方忽然想起這個女人就是那天在那糕餅店裡,忽然飛起一腳踢碎那年輕夥計咽喉的辮子姑娘。
小方確信自己一定見過這個女人,一定見過這雙眼睛。卻偏偏想不起是在什麼時候見過,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的。
小方卻還是相信自己絕對沒有看錯。
每個女人都有手。
地上沒有血,他們的屍體上也沒有。誰也不知道這對年輕的夫婦怎麼會忽然倒斃在路旁。
寒夜,逆旅,孤燈。
因為他忽然看到了這個女人的腳。
這個女人卻說道:「如果你以為這只不過是一條蟲,你就完全錯了。」
小方已倦。
——一劍刺出,算準了必可致命,就絕不再多用一分力氣。
只有疑心病最重的人才會有這種想法,無論看見什麼人都要提防一著。
那對夫妻果然已經倒了下去,倒在路旁。身體四肢雖然還沒有完全冷透,呼吸心跳卻早已停止了。
這次殺人的是誰?
但是他心裡已經有了種不祥的預感,彷彿已經看到那對從江南來的年輕夫妻倒在血泊中。
他看不見這個女人。看不見這個女人穿的是什麼衣服,看不見這個女人長的是什麼樣。但是他看見了這個女人的眼睛。
兩個人都倒在地上,可是兩個人的感覺絕對一定不一樣。
——笑什麼呢?
這種靴子就叫做「劍靴」。就好像藏在袖中的箭一樣,這種靴子也是種致命的武器。
這次他的預感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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