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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飛鷹

作者: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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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家常便飯

第四十五章 家常便飯

「如果說世上還有一個人能從他們致命的傷口上看出你的劍法出來,這個人無疑就是獨孤癡。」
「當然是。」班察巴那道:「只有他這種人才能把我們留下來。」
班察巴那是個很特別的人,他喜歡孤獨,喜歡流浪。
小方大笑!
齊小燕坐在木桌旁一張沒有漆的木板凳上,看著呂三。
可是她看不懂呂三在幹什麼?
這個人距離班察巴那很遠很遠。
「你好酒、好色、熱情、衝動。」班察巴那道:「可是剛才我三次要跟你打賭,你都沒有賭。」
「小人知道。」
小方茫然問:「不能到哪裡去?」
所以只要有機會,他的母親總會做一點可口而有營養的家常小菜給他吃。
「什麼事?」
小方沉默。
「賭命。」
無論誰都相信,呂三的屬下,絕對都是守口如瓶的人。
他通常都是一個人獨處在那一片寂寞冷酷無情的大漠裡,以蒼天為被,以大地為床。只要能充飢的東西,他都能吃得下。
「因為我常常都笑不出。」呂恭說:「就是有時我想笑,也不能笑,不敢笑。」
「所以我只有殺了他。」班察巴那嘆了口氣:「不管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反正他不會說,我就不能不殺他。」
他說:「那位齊姑娘現在已經被三爺收做義妹了,而且三爺已經做主為她訂了親。」
小方盯著他,過了很久才問:「你知道她在哪裡?」
可是他最喜歡吃的,並不是他經常吃的乾糧、肉脯、青稞餅。
「哪一點?」
他也曾有過家。
「小人也不清楚。」呂恭說:「小人只知道那位未來的新姑爺是位劍客,劍法之高,據說已經可以算是天下第一。」
呂恭居然承認:「三爺確實想到了這一點。」
如果你常常在山野叢林間走動,你一定常常會看到一些這樣的木屋。
小方沒有否認。
「為什麼?」
「當然不是!」班察巴那道:「他請我們吃這頓飯,只不過要我們明白,他對我們每一點都完全瞭解。甚至連我們喜歡吃什麼,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的家簡陋清貧,幾乎很難得有吃肉的日子。
「哦?」
「就因為你不喜歡賭,所以我才奇怪。」班察巴那道:「像你這種人,沒有一個不喜歡賭的。」
班察巴那忽然又長長的嘆了口氣:「你不能去,絕對不能去了。」
這棟木屋不是樵夫、獵戶的居所,也不是任何人的隱居處。
——現在他雖然不說出來,以後也許會說出來。
他臉上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彷彿忽然下了決心!
小方沒有再問下去,也沒有再開口。
「那麼你不妨也說出來。」
「表示什麼?」
可是從另外一方面看來,這頓很普通的家常便飯又很特別。
這個人就是呂三。
班察巴那忽然又笑了笑:「可是他們也未必一定會這麼做的。這地方也許根和圖書本不是個陷阱,那三口棺材也許早已遠去,根本不怕我們去追,所以我才更奇怪。」
「呂三要胡大麟他們三個人來試你的劍,就因為有獨孤癡在那裡。」
可是他並沒有閉著嘴,因為他一直在喝酒,閉著嘴就不能喝酒了。
「我也一樣。」他說:「既然我們已經準備下地獄,還有什麼地方不能去?」
但是一個母親對一個獨生子的愛心,卻永遠不會因為任何原因而改變的。
「還有齊小燕,」班察巴那又說:「不管怎麼樣,我看得出她對你不錯,可是你對她呢?」
——可是現在他如果死了,以後就永遠不會說出來了。
他問小方:「但是呂三為什麼要把我們留在這裡呢?是因為他深怕我們再追蹤下去?還是因為他已經在這裡布下了埋伏?」
雖然每個喝酒的人都有某種偏嗜,可是真正的好酒,還是每個人都喜歡的。
就算有迷路的旅客獵人,在無意間闖了進去,也不會發現這間小木屋有什麼特別之處。更不會想到「富貴神仙」呂三會在這裡。
「為什麼?」
呂恭又沉吟了很久,終於嘆了口氣:「小人本來不想說的,可是現在好像已經非說不可了。」
小方承認。
小方承認。
「是的。」
班察巴那看著他,看了很久,忽然說出句很奇怪的話:「那麼我希望你現在趕快多笑笑,」他說:「就算你不想笑,也應該笑一笑。」
「小人不奇怪。」呂恭:「如果三爺會在酒中下毒來暗算五花箭神,那麼他就未免太低估了自己。」
呂三要呂恭為他們準備的就是蔥泥拌白飯。
一棟別人很難發現的小木屋。
「這些人說不定隨時都可能對我們發動攻擊,說不定隨時都能將我們切成肉絲,烤成烤肉。」班察巴那又問小方:「你說不對?」
班察巴那卻忍不住問:「獨孤癡現在也跟呂三在一起?」
「你只和哪種人賭?」
「你是不是很奇怪?」
呂三要呂恭為他們準備的就是這些。
除此之外,呂三當然還為他們準備了酒。
呂恭確實想笑一笑,但是他臉上的肌肉已忽然僵硬。
他問小方:「可是你對她怎麼樣?你看見她簡直就好像看見活鬼一樣。只要你一看見她走過來,你就落荒而逃了。」
呂恭忽然閉上了嘴,連一個字都不肯說了。
班察巴那不說話了。
班察巴那又喝了一杯:「你確實不愧已跟隨呂三多年,只不過你還是想錯了一件事。」
「表示你對她們的關心。」
「他憑什麼如此有把握?」
「但是無論哪種人,偶爾都會做出一兩件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事,說出一些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話來。就算他明明知道說出來之後一定會後悔的,他也非說出不可。」
班察巴那看看一個正在用火鉗夾炭的青衣禿頂中年壯漢。
「因hetubook.com.com為他不但規矩有禮,而且偶爾會說些真心話。」班察巴那道:「只有真誠的人,才能把我們留住。」
「是不是我一定要這麼樣做,才能表示出我對她們的感情?」
他轉過頭盯著呂恭:「呂三要你來的時候,一定也想到了這一點。」
他平時本來常常笑不出來的,這種時候他反而能笑出來了。
「我不常笑。」
「是的。」
他的嘴好像忽然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用一根看不見的針縫了起來。連酒都不再喝。
因為他要活下去。
她一向認為自己是絕頂聰明的人,這世界上很少有她不懂的事。
小方忽然問他:「你呢?」
「哦?」
可是這棟木屋不同。
變色的是小方,他忍不住問班察巴那:「你要他死?」
「如果你是我,你會不會這麼樣做?」
「因為你現在如果不笑,以後就真想笑,恐怕也笑不出了。」
一直站在他們旁邊侍候著他們的呂恭忽然也長長嘆了口氣。
「有齊小燕和獨孤癡在那裡,你去豈非是送死。」
「兩位剛才是不是提起一位齊姑娘?」
「我也喜歡賭。」小方說:「不過我只和一種人賭。」
呂三為他們準備的是一種真正的好酒。只要是喝酒的人,都不會不喜歡的好酒。
「真的!」
「我不知道。」
「你要我怎麼表示?」小方又斟滿一杯:「你要我跪下來,跪在她們面前,求她們原諒我?還是要我用腦袋去撞牆,撞得頭破血流?」
有的人以狂歌當笑,有的人以狂笑當歌,有些人的笑甚至比痛哭更悲傷,有些人的笑也許比怒吼更憤怒。
班察巴那不讓小方再問,反問小方:「你呢?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
「可是我想不通你為什麼要殺他?」
「你認為他知道?」
「為什麼?」小方問。
「也許他也不知道。」班察巴那說:「就算他知道,他也不會說。」
小方沒有開口,班察巴那已經替他回答:「你是個怪人。」他說:「是個非常奇怪的人。」
對一個終年流浪在大漠裡的人來說,白飯遠比任何食物都難求。
「不對!」小方說:「我只和朋友喝酒。」
「有很多事我都想不通。」班察巴那說:「最主要的一點是,我想不通呂三為什麼要派他這麼樣一個人來把我們留下來?」
「哦?」班察巴那好像更奇怪了:「他真的能算準你不會死?」
很多人都喜歡笑。
他的母親也像別的母親一樣,總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長得高大健康強壯。
小方忽然放下酒杯,盯著班察巴那:「就算我關心她們又有什麼用?」他問:「我能對她們說什麼?我能為她們做什麼?」
小方彷彿已有了酒意:「就算我這麼做了,又能表示出什麼?」
「你當然沒有。」班察巴那的聲音冰冷:「因為只有死https://m.hetubook.com.com人才是真正笑不出的。」
「你能不能說出來?」
「因為像小人這種人,無論做什麼都是身不由主的。就算心裡有什麼難受的事,也只有悶在心裡,不能說出來。」呂恭道:「也許這就是我們這種人最大的悲哀。」
因為笑就像是最珍貴的胭脂花粉香料,不但能使自己芬芳美麗,也能使別人愉快。
「但是現在我好像還沒有死。」
班察巴那無法回答,小方又問他。
班察巴那又長長嘆息,舉杯飲盡:「也許這就是我們這種人的悲哀。」
他嘆了口氣:「她走了之後,你連問都沒有問過,你根本就不關心她到哪裡去了,根本就不關心她的死活。」
河流對岸的山坡上,岩石間,樹叢裡,有一棟隱秘的小屋。
「沒有。」
「三爺要我來,我就來。」呂恭說:「三爺要我去死,我就去死。」
「好像是的。」
「譬如說『陽光』。她應該可以算是你的朋友。」
問這個問題的人,這時候正站在河流對岸山坡上,岩石間,樹叢裡,一間很隱秘的小屋裡,一扇很隱秘的小窗前。
「這個人也許就是位武林高手。他手裡的火鉗子說不定就是種極厲害霸道的外門兵器。」他說:「替我做蔥泥烤肉的那個人,平時經常烤的說不定是人肉。」
班察巴那反問他:「你有沒有看見死人笑過?」
「你對你的朋友實在不錯,可是你對你的女人就實在太錯了。」班察巴那說:「不管是你喜歡的女人,還是喜歡你的女人都一樣。」
就在班察巴那問這句話的時候,幾乎就是在同一瞬間,也有一個人用這個同樣的問題問另外一個人。
「你活著對我們又有什麼用?」
「你想說什麼?」小方問。
「奇怪什麼?」
這間木屋是呂三的秘窟,甚至可以算是呂三最主要的秘窟之一。
「其實每種人都有他們自己的悲哀。」他說:「像小人這種人,雖然在混吃等死,過一天算一天,可是也一樣有悲哀的。」
他又問班察巴那:
她覺得很奇怪。
「你會怎麼做?」
「哦?」
但是呂三就在這木屋裡。
「因為三爺算準,像兩位這樣的大英雄大豪傑,一定不會殺我這樣一個小人。」呂恭說:「而且兩位就算殺了我也沒有用。」
「為什麼?」小方又問。
「我本來已經決定,只要有呂三的下落,就叫你率領我的屬下發動攻擊。」班察巴那道:「但是現在你已經不能去了。」
「我也會跟你一樣,什麼都不做。」班察巴那也斟滿一杯:「到了必要時,也許我們會為她們去死。可是這種時候,我們什麼都不會做。」
就算有人發現了,也沒有人會注意的。因為從外表上看來,這棟小木屋絕沒有一點能夠讓人注意的地方。
這些都是很普遍的江南家常小菜,也是小方小時候最喜歡吃的。
河濱的m.hetubook•com•com確有很多人。有的在生火,有的在燒水,有的在打雜。炒菜的人更多,因為每一樣家常菜都是由一個特別會炒這樣菜的人炒出來的。
「可是三爺算準我不會死的。」
「你真的認為呂三只不過想請我們吃頓便飯?」
呂恭卻笑了笑。
「哦?」
「不錯!」小方說:「就是這樣子。」
「可是你最少應該表示一下。」
「不會!」班察巴那終於嘆了口氣:「我不會。」
——他活著也許已經沒有用了,也許還有一點。
「我?」班察巴那又嘆了口氣:「如果你要問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就問錯人了。」
木屋裡有一張木板床,一張木板桌,三張木板凳,一個木板櫃,後面還有一個小小的廚房。
但是當他午夜酒醒,不能成眠時,他最想的就是他的家,他的母親。
「因為我自己從來都沒有瞭解過自己。」
「也許沒有用。」呂恭說:「也許還有一點。」
「不錯,現在你當然還沒有死,」班察巴那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還會讓你活多久。」
「每個人都會死的,」班察巴那淡淡的說:「遲一點死又有何益?早一點死又有何妨?」
——一個沒有根的浪子,就像是風中的落葉,水中的浮萍。
「因為她現在活得很好。」呂恭笑了笑,笑得很勉強:「也許遠比兩位想像中好得多。」
「還有蘇蘇,」班察巴那說:「不管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她總算為你生了個孩子;不管她是為什麼來的,現在她總算來了。」
小方是個浪子。
他想了想,又說:「這位獨孤先生一向是個怪人。這次回來之後,好像變得更怪了,一天到晚總是癡癡呆呆的坐在那裡,連一句話都不說。直到見著齊姑娘之後,他才好了些。」
小方怎麼能說不對?
可是笑也有很多種。
「奇怪我為什麼不怕酒中有毒?」
「那他為什麼還要派你來?」班察巴那也有點驚奇:「你為什麼還肯來?」
他嘆了口氣:「別人都說卜鷹是人傑,呂三又何嘗不是?」
「奇怪什麼?」
小方沉默,又過了很久很久,忽然笑了。忽然問班察巴那:「像我們這種人,死了之後會不會下地獄?」
「小人不能說。」
他最喜歡的是蔥泥,一種風味極特殊的蔥泥。用蔥泥來拌的飯,剛出鍋的白飯。
「為什麼?」
木屋是用堅實而乾燥的松木板搭成的,沒有漆。有一個小小的窗戶。
「什麼事?」
班察巴那冷笑,轉眼向小方:「現在我才明白了。」
「當然有。」班察巴那說:「有很多男人都會把女人看得比朋友重,可是你不同。」
有很多被人喜愛,受人歡迎的人都喜歡笑。
木板桌也沒有漆。
「你是個江湖人,是個浪子,常常會為了別人的事去流血拚命。」
「為什麼?」
不但呂三在,齊小燕也在。
班察巴那舉杯:「我佩和-圖-書服他。」他舉杯一飲而盡:「無論誰能夠讓別人為他去死,我都佩服。」
「獨孤癡?」他問:「你說的是不是獨孤癡?」
班察巴那先喝了一杯,才問一直站在旁邊侍候的呂恭:
班察巴那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卻還是不明白你這個人。」
班察巴那又舉杯:「我也佩服你,因為你實在是個聰明人。我一向很佩服聰明人,從來都不願殺聰明人。」他嘆了口氣:「只不過我偶爾也殺過幾個。」
「可是這兩天你一直避免和她相見。」班察巴那說:「就因為她是個女人,而且你多多少少有一點喜歡她。」
「叮」的一聲響,小方手裡的酒杯碎了。
呂恭沒有說謊。呂三請小方和班察巴那吃的確是頓很普通的家常便飯。
小方相信。
小方不能說不對。
「你的朋友?」
一些樵夫、獵戶、隱士和被放逐的人,住的地方通常都是這樣子的。
「哦?」
「哦?」
「你應該知道是為了什麼。」
「如果兩位說的是她,那麼兩位現在已經可以不必再為她擔心了。」
等到小方笑完了,班察巴那忽然問呂恭:「你平常是不是常常笑?」
「兩位說的那位齊小燕齊姑娘,以前是不是很喜歡打扮成男孩的樣子?」
事實上也確實是這樣子的。
「我不喜歡賭。」
「難道不是?」
小方問他:「難道我還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班察巴那看不見他。可是班察巴那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得很清楚,甚至連班察巴那說的話他都好像能聽得見。
「完全正確。」
班察巴那環顧左右:「殺人如麻的武林高手並不一定會生火打雜燒水,也不一定會炒爛糊的菜肉絲。可是會生火打雜燒水炒肉絲的人,也未必就不是殺人如麻的武林高手。」他問小方:「你說對不對?」
——韭黃炒蛋,爛糊白菜肉絲,八寶炒辣醬,紅燒丸子,鹹蛋蒸肉餅等。
「他們本來就是好朋友。」呂恭說:「三爺對他一向都敬重得很。」
「你們通常都賭什麼?」
「仇人!」
班察巴那不能回答,也不願回答。但是他說:「我只知道我們一定有很多的朋友在地獄裡,所以如果我死了,我情願下地獄去。」
「訂親?」喝下三杯酒之後,小方才問:「她跟誰訂了親?」
呂恭的臉色沒有變,因為他的臉色已經沒法子變得更難看了。
他忽然問小方:「你猜我會不會殺他?」
「奇怪呂三為什麼要派這麼樣一位規規矩矩、恭恭敬敬,而且還會說真話的人來把我們留在這裡。」班察巴那道:「所以我一直都想問問他。」
「因為有些事我也想不通。」
「為什麼?」他又問。
「為什麼?」
「你認為是他把我們留下來的?」
小方也不能說不可能。
他的表情也很沉重:「一個男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有時無論什麼事都要去做,有時無論什麼事都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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