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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先令蠟燭

作者:約瑟芬.鐵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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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老人舔鉛筆頭的動作暫停下來,伸出的舌尖上留下鉛筆的紫斑。
但是現在她平靜地想著,我真的該去找輛新車了。
隔三差五,舊大衣。現在她該說什麼?她不能說:你看到他的那天他帶了大衣嗎?這樣說就全洩底了。
聽到她的聲音內含了真正發自內心的謝意,司機不由得停下腳步。他站在門口打量著她。「對一個胃口正常的女孩來說,流浪漢真是一個奇怪的選擇。」他說道,然後出門,往他的貨車走去。
「從來沒有!」司機迅速地答道,慶幸自己的兩隻腳還穩穩地踏在地上。
然後再從衣袋裡取出一包香菸,和那些東西放在一起。愛瑞卡本人並不抽菸——當然她試過,結果並不怎麼喜歡,也就沒有繼續嘗試——而她不知道提司鐸抽不抽。這個,還有一些火柴,只是「預防萬一」而已。愛瑞卡做事永遠追求徹底。
「慈生,」愛瑞卡對她父親的總管說道,「你有閒錢嗎?」
他們要果真起了貪念,那一定是為了據為己有;但考慮到無從向人解釋,最終還是不會動手。因此這件大衣,根據愛瑞卡的推論,是被過路人拿走的。
這句話幫她扳回了剛才提到汽油時的劣勢。女人指的一定是保姆。慈生討厭那位保姆。
「哈若蓋不是流浪漢。」
「美味的燻肉,」老板立即回答,「入口即化。」
這樣一來可不是沒什麼差別了!愛瑞卡吃下一大口燻肉蛋安撫她狂跳的心臟。
「你在說什麼東西!」
「你的體型不對,」愛瑞卡很認真地回答道,「我覺得你還是開貨車比較適合。」
「十英鎊在我的棺材本裡面不算少了。」說著他的頭左右搖晃。
老板伸長脖子看看門外,發現她的確是一個人來的。
「冬天他大部分時間不會亂跑,我想。不過夏天的時候他住在帳篷裡。」
「你還有好幾年清福可享呢。你能不能借給我十英鎊呢?」
不管提司鐸的反應會是如何地無可置疑,這項提議根本沒有機會提起。不是他睡得太死,連丁妮大駕光臨的隆隆噪音也吵不醒,就是他已經不在這附近了。愛瑞卡往前開了一英哩,直到這段直路的盡頭,丁妮全速前進的聲音像一列特快火車駛過一樣,然後再回到她昨天停車的位置。她一關掉引擎,一片寂靜立刻籠罩下來,而且是全然地寂靜。聽不見一聲鳥鳴,也看不見一絲樹影的抖動。
我欠巴索婁姆.慈生十英鎊
比爾笑了:「你只要給哈若蓋二十五個便士,他會把嘴巴都講破了。五十個便士的話,他會告訴你他是怎麼發現南極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他說道,「這回你又在https://m.hetubook.com.com幹什麼勾當了?」
愛瑞卡開始長大了。
這會兒愛瑞卡決定必須要吃點東西了。絕食有助於想像,但卻有害於邏輯思維。
「約莫兩千家。」
「噢,也許我不該說出來的。是你太太告訴我的,有一天我們喝茶的時候。那不是她的錯,真的。我看見鈔票在茶葉堆裡若隱若現。有點不衛生,我覺得。我是指對喝茶而言。不過倒是很好的主意。」此刻慈生還是啞口無言。「反正開水一沖,什麼都殺光了。更何況,」她說著,終於把該作為發動攻勢的先頭部隊當作後援部隊用上了,「我還能去找誰?」
「謝謝你,」愛瑞卡說道,「我會記住的。謝謝你的幫忙。」
她靜靜地等在那裡,若無其事,兩隻手臂撐在方向盤上。
「告訴她哈若蓋.哈瑞的事。」比爾接口說道,一邊把蛋殼敲開,「上禮拜什麼時候我看見他在你車裡。」
所以不會是哈若蓋。真可惜!多麼有希望的一個對象,他喜歡大衣和靴子,形跡不定,而且又與能快速將他帶離有潛在威脅地區的貨車司機交情友善。唉,罷了,把這件事情想像成當初認為的那麼簡單是沒有用的。
「可惜。我對流浪漢很有興趣。」
「你有過很多嗎?」愛瑞卡問道,「我覺得貨車司機很受歡迎。」在這個張口結舌的男子還無法確定眼前瘦巴巴的小女孩究竟是在侮辱他、招惹他,或者只是在說實話的時候,她已繼續說了下去:「對了,你有沒有讓流浪漢搭過便車?」
愛瑞卡轉向這位和她比較有共鳴的人。
「我不喜歡你隨便在肯特郡把我棺材上銅柄的錢浪費掉。」慈生咕噥著抱怨道。
「噢,我知道了。一隻青花碗交換一張兔皮。」
「哎,別嘴硬了行不行。這位小姑娘沒問題的。她不會去到處亂說,就算你真的載過什麼奇怪的流浪漢的話。」
「是不是也來幾個蛋?」
比爾把芥末醬放在她的盤子旁邊。「不是星期一,」他說道,「不過也沒什麼差別。你路過的那天吉米來這裡送貨。所以應該是星期二。」
「一個四處旅行的瓷器修補商一定有很多有趣的故事。我真的很想和他當面聊一聊。」
「要得,」他說道,「這才像話。很高興看見這年頭還有小姑娘懂得吃。請坐,小姐。」他掀起圍裙的一角把鐵椅上的灰塵撣乾淨,「燻肉馬上就來。要厚的還是薄的?」
她回到車上,扭開丁妮的引擎,頭也不回、毫不留戀地即刻上路,眼光和思慮都毅然面向遠方的海岸和迪姆喬。
「三個。」愛瑞卡說。
狹小的店內有兩個魁梧的男人。店老板正在把一條https://m.hetubook.com.com剛出爐的長麵包切成大大的厚片,另外一個人則從一隻超大的馬克杯內啜飲著某種非常燙口的液體,一邊發出很大的聲響。一看到站在門口的愛瑞卡,這些活動霎時間都停頓下來。
「那他是誰?」愛瑞卡問道。
接下來有一陣子愛瑞卡沒有說話,她不知道她的心跳聲在這兩個男人耳裡會不會像自己聽到的這麼清楚。
但是當晚這兩千家當鋪的數字伴著她入睡,而且在她一睜眼時又立刻鮮活地跳了出來。
「早安,小姐,」店老板說道,「要來杯茶嗎?」
「到星期六為止有效。」她說道,「反正我的支票簿也用完了。」
「你還沒有告訴我有關這位什麼哈若蓋的事!」
「乖乖。你在寫書嗎?」
「他是個瓷器小販。四處做生意的。」
她伸手過去取來他那截鉛筆,把桌上一張當地競技賽會的傳單翻過來,在背面用小女生的字跡寫下:

「好像滿有趣的。」終於她說話了。「芥末醬,謝謝。」這是對比爾說的。「我很想見見這個人——但是我猜他現在大概已經跑到英國的另外一頭了。你是哪一天看到他的?」
「你怎麼會想到要來找我老慈生?」
「人道上的興趣嗎?」比爾問道,把煎鍋上嘶嘶作響的燻肉翻了個面。
「倒也不是。我在幫別人搜集資料。你一定見過很多流浪漢,就算你不讓他們搭便車。」她不放過那個司機。
丁妮在安靜明亮的小路上賣力地往前進,引擎聲噴著鼻息,車身拼命顫抖,愛瑞卡坐在老式的座位上挺直腰桿,不再去想丁妮的事。她身旁放著一隻箱子,裡面有半隻童子雞、麵包、奶油、番茄、甜酥餅和一瓶牛奶。這些——「愛瑞卡小姐的午餐」——是管家在不知觸法的情況下所準備的。箱子後面的一個牛皮紙包裡,則是愛瑞卡自掏腰包的捐獻——不比管家的精緻,但比較飽滿一點——是從村中迪斯先生的店裡買來的。(「東印度人食品商。提供當季最佳產品。」)迪斯先生提供粉|嫩閃亮的小牛肉凍切片(「你真的要切成這麼厚嗎,愛瑞卡小姐?」),但無法供應包有葡萄乾的巧克力,那種品牌沒有銷路。
「我開車的時候可沒工夫去注意什麼流浪漢。」
她看見一個叫做「日升」的地方,隨即煞住車。「停車休息,通宵營業。」那是一座矗立在路邊用錫皮搭成的棚子,漆成梔子色和紫羅蘭色的招牌莫名其妙地做成火柴盒的形狀,上面爬滿了天蘭葵。店門親切地敞開,在溫暖的空氣中飄送出細碎的人語。
當時愛瑞卡想都沒想到,自己其實已經很累了,距離商店打烊的時間https://m•hetubook•com.com也只剩不到一個小時,而且那個餓著肚子的男人只要能吃幾塊好的純巧克力已經夠滿足了,不會執著於對葡萄乾的小小偏好。不行,愛瑞卡——雖然她說不上來——很明白一點,就是小事情也是很重要的。尤其一個人不高興的時候,小事更是重要。在那個燥熱的晚上,她跑遍了鄰近的各個村莊,雖然成功的希望愈來愈渺茫,但她的決心也愈加堅定。所以現在在丁妮左側車門那個破爛的行李箱裡,才會放著四大塊半磅重的葡萄乾巧克力,這些是里森村席格絲太太店裡所有的存貨,愛瑞卡在七點一刻的時候說服她放下吃了一半的晚茶(「因為是你,我才這麼做的,伯戈因小姐,別人我可不願意。」),請她拿著大鑰匙回去打開那扇斑駁的小店門。
「哦,很高興有小姐做伴換換口味,你說是吧,比爾?」
「我想想看。我在迪姆喬城外載了他,然後,在唐布里奇附近讓他下車。那是上星期一。」
「我一定讓他覺得話有所值。」
語氣中帶著志得意滿,聽到對方這麼問法,除了愛瑞卡之外任誰都會這麼回答:因為你是我認識最久的老朋友,因為從我三歲開始你就一直在幫我解決難題,我第一次騎小馬就是你抱我上去的,因為我們可以互相保守祕密,因為雖然你脾氣很拗,你還是一個老可愛。但是愛瑞卡卻說:「我只是覺得茶葉罐比銀行要方便多了。」
「厚的,謝謝。早安。」最後這話是對另外那個人說的,帶著特別的問候之意,說著她一邊坐了下來,顯然已經成為這家小店裡吃喝談笑的一分子。「外面那輛貨車是你的嗎?我一直想開開那種車。」
日升小館裡陷入了片刻的寂靜;一方面是因為愛瑞卡吃東西的時候已養成像男人一樣保持安靜的習慣,另一方面是因為她還不能決定下一句話要怎麼說才能兼顧效果和技巧。等到貨車司機突然把馬克杯推開起身要走的時候,她開始著急了。
「絕對不是什麼不好的事。」她向他保證,「我本來是可以等到晚上向爸爸拿,可是他晚上要到威廉叔叔家去。……至於女人嘛,總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她停頓一下,再加上這最後一句。
「是嗎?我還想學走鋼索呢。」
在愛瑞卡設想周密的理論中,認為絕不是某個「當地人」偷了那件大衣。她從小到大都住在鄉下,所以她很清楚眾人眼前如果出現了一件新的黑色大衣,即使是穿在最不起眼的人身上,也絕不可能不引人側目。她也知道鄉下人並不熟悉當鋪這種門路,一件放在別人車裡的大衣不會令他們聯想到可以去換成現金,像那些過路人一樣。
「這個……」和*圖*書愛瑞卡環顧店內,「你們該不會剛好有燻肉吧?」
「哦!錢賺得多嗎?」這樣問是為了讓司機繼續這個話題。
「如果我是你的話,如果想讓任何人覺得話有所值,我會先去向昆妮打聲招呼。」
「兩便士!」他終於開了口,用的是某種代替吐痰的聲音。不過這句話指的是他的賬目,愛瑞卡等著他。慈生很討厭算賬。「足夠將我風光下葬了。」他說道,又重新回到賬目表最上面一欄。
如此事情變得更簡單,卻也更複雜了。一個「過路人」比一位「當地人」更容易受人注意,也很容易辨認出來。但另一方面,過路人是一個會到處移動的物體,很難加以追蹤。失竊至今已過了一個禮拜,那件大衣可能已經橫越了大半個肯特郡。現在說不定已經……——在飢餓中,愛瑞卡的想像力更添了一對翅膀。當迪姆喬映入她的眼簾時,她已經在腦海中勾勒出大衣穿在市長辦公室一位小職員身上的畫面。他是個臉色蒼白的男人,有位楚楚可憐的老婆和一個小嬰兒,愛瑞卡一想到要從他手上拿走大衣,即便是為了提司鐸,內心也不免一陣酸楚。

「不。學術上的。」
「不,不是那種。他修理茶壺把手之類的東西。」
「給我來一大盤。」愛瑞卡高興地說道。
她開著車一路吵鬧地經過沉睡中的馬林佛市區,七點剛過,就進入了炎熱、空曠的郊區。她轉進又長又直的粉白鄉間小路,就是昨天她那雙對鄉下景物訓練有素的眼睛一眼看見那雙靴子的地方。她認為提司鐸應該找個比那叢金雀花好一點的掩護才是,不是為了逃避律法,而是為了待會兒在正午的陽光下有個遮蔽。今天一定是個烈日高照的日子。提司鐸會很需要這些牛奶和番茄。她反覆思量著,把這位逃犯送到別的地方去究竟妥不妥當,好比沙里那樣的地方,那裡的樹林足以藏匿一支軍隊,不要說警察找不到,連陽光也照不進去。但是愛瑞卡從來就對樹林沒什麼好感,也不認為在樹林裡會有多安全。在視野良好的金雀花叢裡受點暑氣,總比在濃密的樹林裡被人冷不防踹上一腳要好。更何況,提司鐸這個人可能不會接受搭她便車的提議。
「反正到星期六之前你也用不著。我在銀行裡有八英鎊,但是我不想明天早上還要浪費時間到西歐佛去取錢,目前時間對我來說很寶貴。萬一我發生什麼事,至少你可以確定八英鎊是跑不掉的。至於剩下的兩英鎊,爸爸一定會還你。」
「天啊!」愛瑞卡說。沒有再追問下去。
「我沒在幹什麼勾當。不過有幾件事情我可能會想做。而且汽油的花費也挺嚇人的。」一提到汽油,這話頭就開錯了。m.hetubook.com.com
「噢,不行的。」愛瑞卡幾乎感到吃驚了,「哈特還太嫩了。」哈特到任只有十一年,還算是新人。慈生稍微舒坦了一點。
兩千家!乖乖!不過慈生當然只是猜測而已。他可能一輩子沒當過任何東西,又怎麼可能知道全郡到底有幾家當鋪?儘管如此,數量想必也頗為可觀,即使是像肯特這麼一個富裕的郡。以前她連一家也沒注意到過。不過她想除非剛好要找,否則大概不會有人注意到哪裡有當鋪。就像洋菇這種東西一樣。她開著丁妮從車庫裡倒車出來的時候,是一個炎熱、平靜的清晨六點半鐘,溫煦的白屋微笑著歡送她出門,屋裡還沒有人醒過來。任何時候丁妮的聲音都很大,而在夏日清晨早餐前的寂靜中,這種聲音就很可憎了。愛瑞卡頭一次對丁妮生出二心,並為此感到內疚。沒錯,她經常被她氣得跳腳,怒不可遏;但那總屬於恨鐵不成鋼的激憤,是將深愛的東西視為自己的一部分時的感覺。在內心的憤慨中,在朋友的嘲笑中,從來沒有任何一刻讓她產生過和丁妮劃清界線的念頭,更不用說要背棄她了。
貨車司機決定不白費力氣諷刺這麼一個老實人。他放鬆姿態,露出和藹的表情。
當他們通過花園,走向他的農莊和茶葉罐的時候,愛瑞卡問道:「肯特郡大概有多少家當鋪?」
神態就像在考慮下一步要往哪裡走。她勢必不能出現有所等待的表情,以免引起偶然路過這裡的鄉下人的好奇心。她在車裡坐了二十分鐘,輕鬆而自然。然後她伸了個懶腰,趁勢確定一下這條路上是否依然空無一人,接著便下了車。如果提司鐸有話想跟她說,早就該現身了。她拎著那兩包食物和巧克力,在提司鐸昨天躺著的地方藏好。
「和昆妮.韋伯斯特住在潘伯瑞附近的某個地方。」司機插口說道,他不喜歡風頭被比爾搶走。他在泛白的桌面上丟下幾個銅板,然後走向門口。
「你認識他?他有沒有家,你知不知道?」
老板停下切燻肉的動作笑了起來。
愛瑞卡.米雅.伯戈因
「你不可能看見誰在我車裡,絕不可能。」
「我覺得銅柄太浮誇了。」愛瑞卡說,「用鍛鐵會好得多。」
「還有什麼可說的?」
「哦,車子是吧?」他酸溜溜地說道。他討厭丁妮。「如果是為了車子的話,你怎麼不去問哈特?」
慈生暫時停下手上正在清算的流水賬,滿是皺紋的老眼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然後繼續算他的賬。
「足夠過日子罷了。他還隔三差五的去搞些舊大衣或舊靴子來賣。」
「早安。」愛瑞卡在鴉雀無聲中開口。
「他這人不愛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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