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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先令蠟燭

作者:約瑟芬.鐵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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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波普!」吉米正走往電梯門的腳戛然止步,「你說的該不會是濟慈吧?」
「了不起的事。」他試探著說道。然後又進一步解釋,「我是說濟慈小姐。」
「她叫濟慈嗎?」穆斯克拿出卡片確定一下,「對,沒錯。我記得是和一位詩人同姓……嘿,怎麼回事?」吉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拖回大廳裡。
「是的,」她終於開口,「是的。這不是我想討論的重點。不過有好幾次,沒有理由的,我知道事情就是那樣。」她說到這裡,似乎在猶豫著,然後突然往前走三步來到講臺邊,那動作之突兀急躁,讓人誤以為她還要再走到臺前的空氣中。「而且有一件事是從我一踏上這個講臺開始就知道的。殺害克莉絲汀.克雷的凶手,現在就在我們這個演講廳裡。」
「可是,哈洛德小姐,那天晚上你那麼寬大地容我在府上叨擾的時候,你自己也說過她不是江湖郎中。你說她真的……」
吉米的眼光四處游移著,最後落在第四排一張俊美黝黑的臉孔上。那張臉很眼熟,就像錢幣上的人頭一樣眼熟。怎麼會這樣?他不認識那個人,他可以發誓他這輩子沒親眼看過這個人。
瑪塔面色頗為慘白,籠罩著某種激憤之情。她是最先站起來的幾個人之一,走得十分唐突,使得勒庸先是驚呆了,然後不得不狼狽地找出帽子來跟著她離開。她沒有多看講臺或是莉蒂雅一眼,一個勁往門口走,不過因為她的座位是在前排,因此當會場在某人歇斯底里之下演變得不可收拾之際,她就卡在到門口的半途中。
「有關星座的演講。」穆斯克說道,好像不大熱中的樣子。
「有個樂隊席在中間的話會比較好,不是嗎?」
這句話是誰說的?對了,那個老是演傻大姐的朱蒂。
吉米要他們全都下地獄去,然後出去找他的香菸。警場何必把事情想成那樣?
那些怪人既不是來找樂子的,也不是因為莉蒂雅的母親是某位家道中落侯爵的三女兒,而是因為獅子、金牛和巨蟹是他們豢養的寵物,他們的精神寄託就是黃道十二宮。要錯認這種人是不可能的:他們黯淡的眼神呆滯地停留在前方不遠處,身上的衣服好像來自罷工之後的特價商品部,而且她們細瘦的脖子上似乎全都戴著同樣六便士一串的珠子。
「簡直是噁心到極點的表演!」
「半點消息也沒有!」吉米對自己說道。然後懊惱地開始往回擠,要擠回他剛才最後一次看見傑森.哈默的地方。老貴婦咒罵他,初入社交界的少女氣呼呼地瞪著他,不過吉米的大半生都是在人堆裡殺進殺出。他對這個拿手得很。
「那又怎麼樣!老天,她是大新聞啊!」
莉蒂雅這句話實在太出人意料,而其真正的含意又是如此駭人,以至於一時間出現了一陣茫然的寂靜。接著騷動開始,像乍起的颶風開始席捲棕櫚樹林一樣。座椅被推開後發出的尖叫般悲鳴,在全場迅速高漲的喧嘩聲中仍清晰可辨。隨著愈來愈多的椅子被推向兩旁,場面也跟著愈發混亂,焦急著要搶到門邊去的人也就愈加驚慌。沒有一個人知道自己在逃什麼,大部分人的出發點只是要逃離一個緊張的情勢。他們所屬的階級,痛恨「舉止笨拙」,但是眼看要穿越東倒西歪的椅子和擠成一團的人群才能到達門口,使他們亟欲逃離的本能不斷升高,到了類似恐慌的地步。
此刻他看著觀眾,得意於他的想像力使他能有今日的成就;這種想像力是格蘭特那個可憐的白痴所無法企及的。他想著如果能帶巴特一起來就好了。巴特對於社交界所關心的事情比他了解得多。因為巴特的任務就是為報導加油添醋,而無論哪些具有「描述價值」的場合——婚禮、賽車、新產品發布會等等——參與的都是同一批人。巴特會是個有力的幫手。不過吉米對那批臉孔認識得也算夠多,足以令他看得津津有味。
這個寒酸男子(「怪人。」吉米心中說道,將他歸入此類)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不,但是我認識克莉絲汀.克雷。」進一步的對話則因為莉蒂雅和主持人已經上臺而無法繼續。
勒托奎敲開了他的回憶之門。當時克萊門斯和她還有吉米在一個角落裡的雞尾酒櫃旁邊,她回答著克萊門斯提出的一堆無聊的問題。聽起來她是和某人一起乘坐私人飛機去的,回來也是同樣的方法。而那飛機是水陸兩用的!在霧濛濛的早晨,一架飛機停在沙丘上,或者停在海面上,一會兒就離開了,它的出現未曾為任何人所察覺,除了一個孤獨的泳客之外。吉米非常肯定,彷彿能看見那架飛機像大鳥一般從霧中現身,然後降落在水面上。
她也的確苦惱地嫉妒過——儘管話說得很好聽——那個內地來的小女工驚人而且似乎得來太過容易的成就。五年前瑪塔就已經非常接近她現在的地位了:名望、成功、財富,樣樣不缺,最高枝——那個叫人捉摸不定、眼花繚亂的最高枝——也已然在望。但這種在望的狀況只持續了五年。就在這時候https://www•hetubook•com.com,某齣百老匯音樂劇裡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舞者,卻一路又唱又跳又演地登上了巔峰。
她對他點個頭,簡單微笑了一下,挪動香噴噴的身軀從他身邊走到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然後被吞沒在人群中。
「這……」詫異的穆斯克說道,「多謝你讓我休息,可是為什麼?你對星象學有意見嗎?」
主持人說著一些安撫人心的話,試圖緩和局面,但是根本沒有人聽得見。有人走到莉蒂雅跟前,吉米聽到她說:「我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噢,我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好吧,哈洛德小姐,你什麼也沒說。當然了,除非是警方問我。」他笑著加上一句。
「我不認為警方和你有什麼好談的。」她說,「現在,是不是可以請你行行好稍微往左邊移一下,這樣我才能繞過你到前面去。」
「的確很棒,」他同意道,「你認識她?」
但是你也不能老是訴諸驚悚,或者老想賺人熱淚,如果說有哪一種情緒是英國社會最著迷的,那就是自居正義的憤慨。所以他,吉米,就幫他們弄來這樣一個話題。警場分明知道這些義憤填膺的群眾到了明天就會把這檔事忘得一乾二淨,所以,想那麼多幹嘛!有什麼好不爽的?那句「逼迫無辜者走上絕路」只不過是一種措詞而已,還是老掉牙的措詞。裡面沒什麼會叫明理的人受不了的地方。
有人說,如果你拍一封「事跡已經敗露,快走」的電報給一百個人,九十九個人看了會立刻抓起牙刷往車庫跑。
「你對這樣的場面有什麼看法,哈默先生?」傑森用一種輕鬆愉快的態度靜靜地看著他。
這麼說格蘭特畢竟還是有一點想像力嘛!吉米厭惡地一把將帽子甩上頭頂,走了出去,打算好好把事情想個清楚。
另一方面,傑森.哈默則是紋絲不動。在那句撼人的宣言發布之際和之後,他依然保持原本興味盎然的表情,繼續注視著莉蒂雅。直到有人開始爬到他身上之前,他一直沒有任何起身的動作。後來他從容地站了起來,幫一個女人爬過一張擋住她去路的椅子,拍拍口袋確定裡面的某件東西還在(也許是他的手套什麼的),然後才轉向門口。
「那這篇採訪要怎麼……」
吉米把他拖到一間辦公室裡去,然後對一個四平八穩地坐在辦公桌後面、臉色紅潤的男子展開一段急速的談話攻勢。
勒托奎。她就是去了那個地方。她還及時回來參加了週六日場的演出。他們談到她受到的接待,那個「房子」的大小,以及那個生氣得要命的替角。她回來之前是在勒托奎待了四天!克莉絲汀遇害時,她就在勒托奎,英倫海峽的對岸。「如果天下父母對兒女的星象,都能像注意他們的飲食一樣用心的話,」莉蒂雅說著,聲音像麻雀一樣刺耳,也同樣在耳邊揮之不去,「這個世界就會比現在美好多了。」
艾沃斯館坐落在魏格摩街,是很高尚的一個區,非常有助於它的成功。室內樂在俱樂部裡喝茶時欣賞會有趣得多。那些肥胖的女高音在臺上唱著藝術歌曲,為全場的鴉雀無聲揚揚得意,卻永遠也猜不到聽眾心裡想的竟是到底皺綢好還是緞子好。
「那又怎麼樣?」
他隔壁位子坐著一個衣著寒酸,約莫三十五歲上下的矮小男子,他直盯著吉米坐下來,隨後即慢慢靠了過去,直到他怯生生的嘴唇離吉米的耳朵僅一英吋遠,然後輕聲送氣:「很棒的女人!」
「不。他在練習怎麼作個獨裁者。你要從表情開始練習。」
「好吧,冷了就冷了。不過現在一定有很多『有意思』的人對她很感興趣。而且其中最感興趣的會是那個讓她預言成真的人!畢竟可能是因為她那樣說,才引發了他的動機。就算濟慈冷了,但她身邊的人可不冷。還熱得不得了。」他探過身去,把那位乳臭未乾的穆斯克還拿在手上的卡片搶過來,「下午幫這個好孩子找點事做吧,他不喜歡星象學。待會兒見。」
有人笑著同意,還把動機也提出來了:「對了!你想得到她在新片裡的角色!」
在各項殺人誘因中,野心是較廣為人知的一種,排名上僅次於情欲和貪婪。不過瑪塔.哈洛德就是瑪塔.哈洛德。謀殺行為和這位擅長見風轉舵、虛情假意的世故老手,簡直是背道而馳的兩碼事。這會兒他想起來了,她連舞臺上的殺人情節都演不好。在她的腦海深處似乎總存在著這麼一句話:「執著是最無聊的。」就算她不覺得殺人很沒有幽默感,至少也一定會覺得那很卑俗。不會的,在他的想像中瑪塔只能是受害人,而不會是凶手。
如果說,瑪塔提到克莉絲汀時的那些好話只不過是應付的辭令,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假如克莉絲汀不僅擁有她覬覦已久的地位,還擁有她想要的男人,會怎麼樣?足以讓瑪塔.哈洛德怨恨得想殺人嗎?克莉絲汀溺水的時候,瑪塔人在哪裡?想來應該是在葛洛維納廣場吧。反正她常常在聖吉姆斯那個廣場上演和-圖-書出。不對,等一下!星期六那天晚上不是有人提到什麼她出遠門的事嗎?那時說的是什麼來著?想一想,想一想。她說到什麼女演員的工作很辛苦,克萊門斯不是奚落她說:「是啊,真是辛苦得很。還有一個禮拜的假可以忙著玩遍歐洲大陸呢!」然後她說:「哪有一個禮拜,克萊門斯!才四天而已。而且女演員就算摔斷了背脊說不定都還要上臺,但有牙齦膿腫的話就萬萬不行了。」克萊門斯說牙齦膿腫也沒有妨礙她到杜維爾痛快地玩一趟。她一聽,說道:「不是杜維爾,是勒托奎。」
「一份免費的報紙。」
「另一方面,」莉蒂雅說道,「摩羯座的人常常鬱鬱寡歡,懷疑自己,乖張任性。更差的還會顯得陰沉、貪婪而狡詐。」不過吉米並沒有在聽。反正他不知道自己出生時是哪個星座會榮幸參與,也不想知道。莉蒂雅好幾次告訴過他,他是「典型的,非常典型的白羊座」,不過他從來就記不得。全是胡說八道。
「穆斯克!」吉米說道,「喂,你難道不知道預言克雷之死的就是這個女人嗎?在《信使報》幫讀者一先令看一次命的也是這個女人啊?」
他想起那天有人提到哈默和克莉絲汀.克雷之間的關係超乎友誼時,瑪塔的反應是斷然予以駁斥。那代表什麼意思?她自己喜歡他嗎?喜歡到什麼程度?瑪塔.哈洛德這種人能喜歡一個人到什麼程度?到了將情敵除之而後快嗎?他發現自己開始在想著瑪塔的游泳技術好不好,連忙重整自己的思緒。十五分鐘前他還嘲笑過自己居然會把瑪塔想成那種性情激烈到會去殺人的女人。當時那個念頭顯得再荒唐不過呢。
「當然,當然!」傑森感到有點驚訝,「她當然是已經考慮得夠清楚,否則沒有人會說那種話來讓自己下不了臺的。」
有一個沒有得到寬慰的人是吉米。那個精力充沛、冷酷寡情卻又妙筆生花的吉米。他在他最喜歡的酒吧裡用餐(黑咖啡可能非常適合那些愁容滿面的警察和必須隨時顧慮到身材的演員,但吉米是靠別人的憂愁吃飯,而且只有在裁縫師量身的時候才會想到自己的身材),但這頓午飯卻是吃得沒一處對勁。牛肉有點太老,啤酒有點不夠冰,侍者頻頻打嗝,馬鈴薯軟趴趴的,農家布丁有小蘇打的味道,他常抽的香菸又賣完了。因此他原本飽受不公平對待和誤解的心情,非但不曾因盡情享受酒菜而紓解,反而更膨脹為滿腔的憤世嫉俗。他的視線越過酒杯,苦悶地瞧著自己的同事和其他客人在白色粗布桌巾上有說有笑,他們很少見他如此愁眉苦臉,於是不再繼續閒嗑牙,轉而開始逗他。
他不是要越界干涉別人的工作,不過那篇文章裡有些部分的確是實話,現在他突然想到這一點。當然不是「逼迫走上絕路」那部分,而是其他一些小地方。這確實稱得上丟臉——嗯,好吧,說丟臉太過分了一點,說遺憾好了,這樣的事情居然會發生在一支自認為有效率的警力身上。既然得意的時候他們那麼趾高氣昂,拒人千里,一旦把事情搞砸了,當然就別寄望別人會同情。話說回來,如果他們能允許媒體參與其中,像美國的做法一樣,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他,吉米.霍普金斯,也許不過是個刑案記者,但是他對刑案及偵查方式的了解並不遜於警方。如果老板願意讓他告假,警方也願意把檔案借他調閱的話,他一個禮拜不到就能把殺害克雷的傢伙關進牢房——當然也會登上頭條。想像力,警場需要的就是這個。這在他可是不虞匱乏。他需要的只是一個機會而已。
他買到了他的香菸,悶悶地把整包菸倒進金質菸盒裡,那是他到倫敦之前鄉下的同事送給他的(同事間私下說,這項慷慨的贈禮所表達的謝意多過感情),然後悶悶地走回辦公室。在《號角日報》總部氣派的大樓門廳內,他遇到年輕的穆斯克,一位新進記者,正從大樓裡走出來。
霎時傑森面露吃驚之色,這是今天下午首見的。「東歐。」他猝然答道。隨即接下去說:「那個濟慈小姐,她是個奇葩。不過請到家裡可不是什麼明智之舉。絕對不是,先生!能預知未來多少會破壞婚姻生活。更不用說能看穿那些已經發生過的事。每個男人對自己的不在場證據都有權保密。」吉米氣憤地想著,看來這個下午真的沒有人在按牌理出牌!不過如果他再擠過去找莉蒂雅,說不定她的言談還會符合他腦子已經為她設定好的模式。
「天文學,真有意思。」吉米挖苦道。「不是天文學,是星象學。」年輕人由前廳的陰影中拐到了街道的陽光下,「一個叫做什麼波普的女人。」
吉米自然認為他說的是莉蒂雅。
「可是,吉米,」男子說道,當他找到一個可以插嘴的空檔,「本來是要派布雷克去的。這趟任務除了他不作第二人想——他不是每個禮拜都在第六版告訴全世界未來七天內會發生什麼事嗎?這是他的本行:星象學。不過有件事他沒看https://m.hetubook.com.com準,他的老婆是在這個禮拜生孩子,而不是下個禮拜。所以我才讓他休假,改派穆斯克。」
「你不用去聽什麼星象學演講了,就是這麼回事。」吉米說道,推著他進電梯。
她指的是瑪塔。星期六晚上他在瑪塔的公寓門前碰到格蘭特,兩人一起被請進屋內。朱蒂說這話的時候,用的是那種對瑣碎小事不屑一顧的腔調。他們當她是在開玩笑。
他已經聽莉蒂雅講過太多次這個話題。他的眼睛開始在這個擁擠的小會館裡四處搜尋。如果幹掉克雷的那個人——多虧警方差勁的辦案能力——至今還未受懷疑,並依然逍遙法外的話,他會不會想來看看這位預言了克雷的結局、而且假自己的手得以實現的女人?整體來說,吉米認為他會來。謀殺克雷的凶手很聰明,這是大家都同意的。他現在一定正在為了自己的機靈而揚揚自得,認為自己的才智遠遠超越那些規範平凡人的尋常法律。對於完成了事先籌劃的謀殺行動的人,這是很普遍的心態。他們籌劃不見容於大眾的事情,然後付諸實行。他們生起這種念頭就像喝酒那麼自然。他們會在身邊找尋是否有更多「挑戰」,像小孩子玩「誰敢最後一個過馬路」一樣。在倫敦最有派頭的區域所舉辦的這麼一個有派頭的集會上,又有這麼多有派頭的人一起出席,自然是一項最完美的「挑戰」。在這個會館裡,每個人的心頭最先想到的就是克莉絲汀命案。當然講臺上對此案隻字未提,格調是一定要維持的。這場演講只是一場單純的星象學演講,關於它的歷史和意義。不過大概所有的聽眾之所以來參加,都是由於將近一年前莉蒂雅靈光地預言了克莉絲汀.克雷的死亡。克莉絲汀在這場演講會上的分量幾乎不亞於莉蒂雅本人,她在會館中是揮之不去的存在。是的,就是因為這一點,這場演講會才會對吉米,還有那個假想中的凶手,構成如此大的誘因。
雖然瑪塔和克雷的戲路不同,不過製作就此叫停要付出很大的代價,而瑪塔有得是沉穩、老練的特質和精湛的演技,鮮明的個性,以及孔恩所謂的「格調」。現在她是勒庸的領銜女主角。或者該說他是她的領銜男主角?很難說這兩個人誰是主誰是配。他們兩個都不是第一把交椅。純粹考慮合作關係的話,這一組人馬比「克雷─勒庸」的搭配更具成功的潛力。對瑪塔來說是往上跨了一步——而且是一大步,對勒庸則代表著更多發光的機會。是的,克莉絲汀的死對他們兩人而言都是一次幸運的轉機。他聽見一個女孩的聲音在他腦中說道:「當然了,尤其是因為殺她的人是你。」
「你就是英明!」皮特咧嘴一笑,吉米走出電梯,向他裝了個鬼臉。皮特從多久以前就認識他了——不是從他穿短褲的年紀,就是從他的青澀時期。
「說不上相信。」
吉米發現瑪塔說出來的話根本不是他原先所期待的。他也不知道他在期待什麼。不過不是這些就是了。他正在遲疑的時候,瑪塔用一種前所未聞的決絕的口吻說道:「這不會是一次訪談吧,對嗎,霍普金斯先生?因為如果是的話,請務必要了解得非常清楚,我什麼話也沒說過。」
「上哪去?」
不過那是在他發現到她對哈默有興趣——某種奇怪的,近乎執著的興趣——之前的事。假設——純粹是假設,好打發那個女人沒完沒了窮聊星座的這段枯燥的時間——瑪塔愛上了這個叫哈默的傢伙,如此一來,克莉絲汀就是她的雙重對手了,不是嗎?克莉絲汀所得到的地位:攀上藝界最高枝,必然是瑪塔——儘管她那浮誇而漠然的時髦外殼——甚至願意自斷右臂去換取的。太多次瑪塔眼見頂端已然在望,無奈所倚靠的樹枝卻應聲折斷,讓她掉落下來。無疑地,瑪塔要的是演藝事業上的成功。
「勒托奎!勒托奎!」吉米內心歡騰不已。現在他終於得到一些眉目了!在那個不祥的早晨,瑪塔.哈洛德不但與克莉絲汀近在咫尺,而且她還擁有能輕鬆越過那段距離的工具。
這是個宜人的小地方,小得足以維持親密感,同時又大到不至於太侷促。吉米尋覓他的座位時,發現今天的聽眾是布夏─科森兩族婚禮以來,他所見過最多名流聚集一堂的場面。不僅「時髦」階級傾巢而出,連吉米平常稱之為「現代女公爵」的名門望族一類也到場了:這些鞋子高,鼻子長,血統悠久的一群人憑恃的是她們的地位,而不是智慧。當然了,會場各處還散布著許多怪人。
「你認為這只是宣傳上的噱頭而已嗎?」
而如果這個案子和飛機有關的話,那涉案的就有兩個人了。那個駕駛員,就算不是共犯,也必定算是參與的從犯。
「是我的話,我可沒這麼肯定。在那些言談裡面包含了很多天地之間不尋常的事。在我出生的村子裡,我就看過一些奇怪的事情發生。巫術之類的事。完全是常理無法解釋的。直叫你想不通。」
他隨便點了個頭,嘴裡寒暄著,但腳下並未停步https://m.hetubook.com.com
「我注意到剛才你對那句話並不太驚訝的樣子。」
吉米站在下樓的電梯裡,拇指彈著手裡那張卡片。艾沃斯館!莉蒂雅即將現身!「知道成功的捷徑是什麼嗎,皮特?」他對電梯員說道。
一陣噼哩叭啦如驟雨般的聲音打斷了吉米的思潮,是手套相擊所發出的禮貌性掌聲。顯然莉蒂雅已經完成她的結束語了。吉米如釋重負地嘆口氣,伸手去摸他的帽子。他想趕快到外面去考慮下一步要怎麼做。自從老魏林頓把他如何將老婆打成肉醬的故事讓他獨家採訪以來,他已經很久沒這麼興奮過了。
警場有點太過敏感,就是這麼回事而已。他們明明知道這件事根本不該發生的。
吉米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靠著熟練的技術一路擠到瑪塔身邊,這時她正卡在兩部暖氣機中間。
「她何不乾脆到斯特蘭德大街去表演翻筋斗算了?」
接著越過眾人的頭頂他看到一張臉,令他不由得停下腳步。那是一張白皙的臉,兩道清淡的睫毛,面相如同一隻和藹的小獵犬。他認識這個人。他叫做辛格。上次看到他的時候,他坐在蘇格蘭場的一張辦公桌後面。
哈默正以孩子般的神氣,出神地聆聽著莉蒂雅說話。
「那是在哪裡?」
「這些無聊的笨蛋!」吉米提醒她他是誰之後,她刻薄地說道。她怒目瞪視著周圍那群人,完全失去了哈洛德小姐沉著的本色。
他走上前去打算爬上講臺,渾身上下的記者細胞都在期待中興奮不已。但是他才剛將手扶在講臺邊準備跳上去,就認出了陪同莉蒂雅出席的那個男伴。他是《信使報》的人。這時他才想起,她現在還是《信使報》的財產。她會對他開口的機會是百萬分之一,在這樣的勝算下,實在不值得這麼費力。畢竟還有更好的獵物。莉蒂雅爆出那句驚人之語時,吉米嘴巴張得老大,等他把下巴歸位後,急忙轉頭去看看那兩個人如何自處。
等他到達門廳之後,精神稍稍恢復了一點。他整理一下衣領,等著看人群出去。眾人一走出內門,呼吸到魏格摩街上安全的空氣之後,驚魂甫定,隨即開始議論紛紛起來。不過吉米從他們不設防的交談中也沒收集到多少情報。
「什麼多少?」
瑪塔想起這些大都是她的觀眾,於是設法讓自己鎮靜下來,這些吉米都看在眼裡。不過她依然是,套句吉米的話,「在火頭上」。
受到氣氛愈趨融洽的激勵,有人問到她在算命的時候是否有第六感幫助。她準備回答之前等了很長一段時間,聽眾浮動的腦袋和手腳恢復平靜,每雙眼睛都充滿期待地望著她。
傑森笑了,隨後表情嚴肅起來:「嗯,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有教育性的下午。你相信星座這玩意兒嗎?」
坐在第三排的是特倫特公爵夫人。這個可憐、愚蠢、鬱悶的倒楣蛋有最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她原本要為克莉絲汀舉辦的午宴,足以令她搖身成為全倫敦最受豔羨的女主人,一舉擺脫過氣的老古董的形象,結果午宴還沒辦,克莉絲汀居然死了。
「在眾家胡說八道裡面,選個好牌子。」
「沒問題,會給你的。也許還能奉送另外一篇!」
「噁心?」吉米不解地說道。
「我洗耳恭聽。」皮特說。
後來他想起來了。這人叫勒庸,本來被安排於克雷在英國的第三部,也是最後一部片中和她演出對手戲,現在這部電影她是再也拍不成了。據傳勒庸很高興可以永遠不必拍那部戲;克雷的光彩經常會令男主角像根小蠟燭一樣黯淡;不過這該不至於構成他一大早起床去把她的頭按在水裡的理由。吉米對勒庸不是很感興趣。他旁邊是一個身上只有黑白兩色的時髦人物。瑪塔.哈洛德,不是她還會是誰。瑪塔已經接下原先預定由克雷擔當的角色。
「我要回家去睡覺了。」吉米說道,擠進人群裡去。
駕駛飛機的人是誰?不是哈默。哈默一直沒有離開英國。所以警方才會對他那麼有興趣。哈默出現在現場的機會太多了。他有不在場證據,但是吉米不知道那個證據究竟有力與否。警方實在是太他媽的神祕兮兮的。總之,他已經找到一條警方沒有想到過的線索,儘管他們老是吹牛自己多有效率。瑪塔是格蘭特的朋友,所以他會忽略她是很自然的。他沒看見她盯著哈默看的樣子,就像吉米現在所看到的;他也不知道飛機的事,吉米敢賭咒發誓。那架飛機讓一切都改觀了。
每個人都知道報紙上寫的不是扒糞,就是誇大其辭。如果你不對雞毛蒜皮的小事大作文章,讀者可能會開始懷疑那些事情真的只是雞毛蒜皮而已,然後就不買報紙了。到時候那些報業巨子,還有吉米,還有一大堆無辜的股東要何去何從?你總得為那些死氣沉沉的工薪階級提供情緒上的寄託,因為他們不是太累就是太笨,無法有自己的感受。如果你不能令他們血液凝結,至少也要讓他們痛快地哭個一兩場。克雷早年在工廠上班的故事的確是好東西,就算那個馬臉女士自稱認識克莉絲是捏造的,……去她的。
「多少?」最後https://m.hetubook.com.com他終於說道。
他察覺到瑪塔對莉蒂雅的演說毫不在意。她全副的注意力——而且是心無旁騖地——都集中在前排右邊的一個人身上。吉米的眼睛跟著她斜眼注視的方向往前,最後,令他感到有點驚訝地,落在了一個外表平凡無奇的矮小男子身上。他不相信,跟著那條視線再走了一遍。結果依然是那個圓臉上滿是倦容的矮小男子。究竟瑪塔.哈洛德為何會對一個穿著打扮如此庸俗,長相更談不上讓人心動的人有興趣——隨後吉米想起來這個矮小男子是何許人了。他是傑森.哈默,那個作曲家。克莉絲汀的密友之一。瑪塔口中那隻「自得其樂的水壺」。如果女人的判斷力沒有問題的話,那麼他絕對不是令人興奮的人。事實上,被公認為克莉絲汀.克雷情人的,就是這個傢伙。吉米在心中吹起一聲長長的口哨。好傢伙,原來那個人就是傑森.哈默。在此之前他從未在唱片封套以外的地方看過他。女人的品味確是奇怪,毋庸置疑。
此刻吉米的心智活動停了下來,以便歇一口氣。他訝然沿著那幾排盛裝出席的安靜聽眾看下去,最後將眼光放在中排上那個時髦的黑白色身影上。到底這個熟悉的影像和他剛才腦海中想像的情節有何關聯?這才是真正的瑪塔.哈洛德,時髦、高尚而沉靜。何以他會任令自己的心智將她貶入如此苦悶、絕望的境地?但是她依然不時注視著傑森,她的眼光落在他身上的時間比落在莉蒂雅身上還久。在那張毫不設防的臉上,有一種東西將真正的瑪塔,與他的想像力所創造出來的幽靈般的瑪塔結合為一。不管她有可能是什麼樣的人,畢竟瑪塔.哈洛德是能夠迸發強烈情感的。
「她當然不是江湖郎中!她算過不少了不起的命。但是這跟一次收一先令幫人家找凶手完全是兩碼子事。如果莉蒂雅再不注意,」她緩了一緩,然後語帶惡毒地說,「最後她會變成愛咪.麥佛森之流!」
吉米想不通,怎麼有人可能在承受到像瑪塔.哈洛德這般全副集中的注意力時,還能渾然不覺。他就坐在那裡,縮著脖子動也不動,而瑪塔明亮的眼神則直接射向他頭部側邊。看來只要集中意念就能令人轉頭的說法全是唬人的。但無論如何,瑪塔祕密的興趣究竟所為何來?一定是祕密的。因為被帽緣遮蔽,身旁的男伴看不見她的眼睛,而她也理所當然地認為其他人的眼睛都在看著講臺。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肆無忌憚地讓自己的視線直盯著哈默。原因何在?她對他有什麼「興趣」嗎——如果是的話,這個興趣到了什麼樣的程度?或者是,儘管那天晚上在她家的時候,她說的話一直護著他,但她心下也懷疑傑森.哈默可能是凶手嗎?吉米看著他們兩個人,整整看了將近十五分鐘,腦海裡充滿各種猜測。他一再轉眼去環顧這爆滿的小廳,然後再回來看他們兩個。別處還有很多有趣的事,但都比不上這裡。
「她是《信使報》的大新聞。而且差不多要冷掉了。我昨天才刪掉了一篇關於她的報導。」
「你要付多少來聽我的金玉良言?」
「濟慈小姐在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你相信她是真的感受到邪惡在場嗎?」他抱著希望繼續追問。
「怎麼啦,吉米?牙疼嗎?」
但是接下來似乎是回答提問的時間。濟慈小姐一邊啜著開水,一邊露出和藹的笑容,等待聽眾撿取她的智慧。某個大膽的傢伙起了頭之後,各種問題迅即蜂擁而至。有些是輕鬆逗趣的問題,對會場裡溫暖的空氣、莉蒂雅的聲調和稍嫌沉悶的演講內容感到有點厭倦的聽眾,此時輕鬆地笑了起來。不久問題愈來愈尖銳,後來半數以上的聽眾都知道這個問題遲早會來——那個不可避免的問題出現了:濟慈小姐是不是真的精確預言過克莉絲汀.克雷的死因?接著是一段錯愕而焦急的寂靜。莉蒂雅簡潔地說——比她平常說話的方式更有威嚴,是真的如此,她確實經常根據星象而準確地料中未來。她還舉了幾個例子。
「不對,」第三個人說,「要從髮型開始。」
「還有手勢,手勢是很重要的,你看拿破崙,如果他沒發明那個把手舉到胸前的玩意,他最多只能繼續幹小班長而已。」
後來的對話就你一言我一語,談的全是言不及義的東西。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天上來的神跡嗎?」
莉蒂雅即使在情況最好的時候也是一位很糟糕的演講人。她的音色又高又尖,而且說到激動處,音質更是如同廉價留聲機播放的老舊唱片。吉米很快就無法專心了。
吉米不願接受大會保留給《號角日報》代表的座位,堅持要在大廳最旁邊舞臺下方那幾棵棕櫚樹之間找個位子。不過他要求的兩種人——來看莉蒂雅的和來讓別人看的——,都帶著不同程度的憤怒拒絕他。吉米這兩種人都不是,他是來看觀眾的。
「我在美國待了十五年。已經沒有什麼事情能叫我驚訝了。你見過搖喊教派嗎?見過康尼島嗎?見過有一座金礦要賣的流浪漢嗎?到西邊去看看吧,年輕人,到西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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