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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唱的沙

作者:約瑟芬.鐵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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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噢!天哪!」她說,「這樣不行,沒有用的,你先坐著,我幫你弄點火來。」
他不再在乎這個房間沒有生氣,被蓋不暖和。他躺著看著大朵玫瑰的壁紙,真希望羅拉也能看到。他想起在克努還沒換到那間新裝潢好的、過去一直是他住的房間。難道羅拉在等另一位訪客?可不可能她最近要幫他介紹的女朋友要跟他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直至目前為止他都快樂地遠離女性群體,在克努的每個夜晚都是非常平靜的家庭聚會。難道羅拉什麼都不說,是要等他表現出興趣?對於他可能會錯過摩伊摩爾新會堂的開幕典禮,羅拉一直都是頗懊惱的樣子;但在正常情況下,羅拉根本不會期望格蘭特參加,難道她是在等一個來參加典禮的客人?這間臥室應該不是要留給肯塔倫夫人,因為她從安加斯來,當天下午就會離開。那她重新裝潢這間臥室,空下來要做什麼呢?他進入夢鄉前還在思考這個小問題,而一直到隔天早上他才開始覺得,他討厭那緊閉的窗戶,因為是它使得房間不通風,而不是因為密閉的關係。
「但一年中的這個時候,你要等在陽光下欣賞的好日子,可能要等上好幾個禮拜。」
他離開神父那裡,踏入暴風之中,一路順著風勢,像個跌跌撞撞的老酒鬼一樣回到飯店。空蕩的大廳裡彌漫著一股難以辨識的熱食氣味,風呼嘯著從門下鑽進來,就像個合唱團一樣歌唱。不過起居室裡準備的爐火還算像樣。他面對著走廊上風的尖叫,以及煙囪灌下來風的怒吼,吃著南美運來的牛肉,林肯郡罐裝的紅蘿蔔,莫瑞種的馬鈴薯,北倫敦包裝的牛奶布丁,加上伊佛思漢河谷的罐裝水果。而今,他已經不再受魔力的制約,心存感激地把面前所擺的食物全部吃下去。縱然格拉達未賜與他精神上的愉悅,但讓他肉體上食欲大開。
有些農舍的屋頂用繩子把石頭垂下來,以抵擋強勁的風勢。所有的房子都沒有籬笆,沒有車庫,沒有花園或小樹叢。這是最原始的生活方式,四面牆裡所有東西都在倉門之下,板條之內。
「嗯!有兩個權威,海斯洛普神父和麥克凱牧師。整體來說,也許問海斯洛普神父比較好。」
「你瞎吼什麼?」她問。
「不,就博學而言,他們半斤八兩。但島上居民有三分之二是天主教徒,如果你去找神父,只會得罪島上三之之一的人口,而不是三分之二。當然,長老教會那三分之一比較難對付,但純就數量而言,你最好還是去見海斯洛普神父。反正無論如何,就是去見海斯洛普神父比較好啦!我自己是個異教徒,所以兩邊的人都視我為異類。不過,海斯洛普神父贊成我去申請執照,而麥克凱牧師則是堅決反對。」他又笑了笑,然後再把格蘭特的杯子斟滿酒。
沒有。海斯洛普神父說就他記憶所及,從不認識一個叫查爾斯.馬汀的人,他來過格拉達?格蘭特不知道。
「我寧可等個好天氣。在陽光下欣賞比較好,不是嗎?」
他下樓去,在起居室撥弄著冒煙的火。有人把午餐的馬鈴薯皮丟入火爐裡,所以不管他怎麼撥都不成功。他不由怒氣上升,使盡全力拉鈴。牆上某處的電線瘋狂地噼啪亂響,但鈴聲卻沒響。他走進大廳,只聽到風從前門底下鑽進來,發出「咻!咻!」的聲音和_圖_書;他從沒有過——即使在蘇格蘭場最風光時——這麼死命喊叫,非得到回應不可。一位年輕的小姐從櫃臺後冒出來,瞪著他。她的臉看起來很像聖母瑪麗亞,雙腿和上身一樣長。
然後,風突然聞起來有鹹味。
客廳裡沒有燈罩的燈比下午灰色的天光更不易引起食欲,所以格蘭特只好逃回他自己冷得要死的小房間。跟飯店要求兩瓶熱水,並向凱蒂安建議說,既然他是這個飯店唯一的客人,她應該將其他房間的棉被拿來讓他用。她以地道的凱爾特人的愉悅做這件不合常規的事,將所有棉被堆在他床上,然後自己則笑得快窒息了。
店裡有一群港灣漁船來的人,還有一個穿黑色雨衣身材圓滾滾的矮個子,這個人顯然是神父。這實在是樁幸運的事。他覺得即使是長老教會那三分之一的人,也很難因為他在公共場所和神父偶遇而對他反感。他側身擠到神父旁邊,和他一起等候前面的漁夫結賬,然後他們就開始攀談起來。是神父先開口的,現場就有五個證人。此外,海斯洛普神父還熟練地讓店東當肯.塔維許加入到談話裡,而從海斯洛普神父稱呼他為塔維許,而不是當肯的情況看來,格蘭特推測店東並不是神父的子民。所以格蘭特很高興地夾在這些島民中挑選煤油味的麵包和人造奶油,因為他們中不會有人因為他屬於哪一邊而爆發致命的戰爭。
他和海斯洛普神父一起步入小店外的暴風裡,陪他走回家。或者應該說他們一起對抗強風,一次只能往前踉蹌幾步,講話時必須扯起嗓子大吼才能壓過強風吹衣的噼啪聲。格蘭特比他同伴幸運的是沒戴帽子,不過海斯洛普神父不僅比較矮,而且身材是適於在暴風中生存的流線型,完全沒有稜角。
令他吃驚的是:他在這個快樂之島的第一餐,居然是幾片在亞伯丁草草泡過浸料的橙色燻鮭魚,格拉斯哥製的麵包,愛丁堡某家工廠烘烤的燕麥餅,而且未再加熱,敦提某工廠生產的果醬,再加上加拿大的奶油。唯一當地自產的是一塊單調得像蘇格蘭布丁的玩意,沒有味道或香氣,脆白脆白的。
但是摩拉歌和凱蒂安一樣,都沒有烘烤。她端來的餅乾因為島上潮濕的天氣而有些發軟。不過茶很棒。
大海的出現如此突然,而它的暴烈又是如此難以抵抗,以至於他愣在那裡動也不動好一會兒,才猛然驚醒就是這裡的沙使得他在三月天裡來到這西方世界的邊緣。
「如果旅客不住飯店,那他有可能住哪裡?那種出租的房間?」
儘管風很冷,天氣很濕,蓋的被子又太薄,但他很高興地發現,他的風濕症竟然不治而癒,也許因為他再也不需要在潛意識裡去找到不去釣魚的理由。風在煙囪裡呼嘯著,海水從防波堤上噴起來,但雨已經停了。他穿上巴巴利防水外套,反方向繞到港灣前,朝商店走去。港灣前的那排房子中只有兩家商店,一家是郵局,另一家則為供應商。這兩家店提供島上居民所需的各式物品;郵局同時是書報店,供應商則混合了雜貨店、鐵器商、藥局、布行、鞋店、菸草店、瓷器店以及船具店的各項功能。一捆捆窗簾或洋裝用的棉布放在架子上的餅乾罐旁,從屋頂懸掛下來的火腿則夾在一整排針織內衣間。格蘭特注意hetubook•com.com到今天那裡有一大盤兩便士的麵包,如果旁邊的標籤沒有弄錯,應該是歐本來的。麵包邊掉了一堆麵包屑,看起來軟塌塌的非常不起眼,彷彿是被人胡亂倒入厚紙箱內,合起來有一股輕微的煤油味,但至少可以在格拉斯哥麵包之外換換口味。
從強風中進入有溫暖炭火的安靜屋子裡真是好。
他回到飯店時已經餓得不得了,所以很高興在下午茶時能吃到兩樣當地自製的食品。一是凱蒂安烤的圓餅,另外則是一種叫思利斯雪克的薄餅,他知道這是一種古老的佳肴,以搗碎的馬鈴薯煎成片狀,搭配中午吃剩的冷牛肉可以開胃。但他在吃第一道菜時,卻一直聞到一股味道,比思利斯雪克更能讓他回想起早時蘇格蘭那種快樂的日子。那種既辛辣又細膩的香味迴蕩在他的腦海裡,激起他懷舊的情懷。直到他用刀子切入凱蒂安烤的圓餅裡,才知道那是什麼。圓餅放了太多蘇打粉而呈現黃色,幾乎不能入口。他因為這些圓餅所勾起的回憶而向凱蒂安致上帶有遺憾的敬禮(整盤充滿蘇打氣味的黃色圓餅,放在農舍廚房的桌上,供農場工人配茶吃:噢!提南歐!),他將兩個凱蒂安的圓餅埋在爐架下冒著火星的炭火裡,換吃格拉斯哥麵包。
他知道自己是海斯洛普神父好奇的對象,就像島上每一個人都對他好奇一樣,於是主動說起他一直待在蘇格蘭親戚家釣魚,但因為肩膀不舒服而停止。同時他一直著迷於海島的事物,尤其是格拉達的「歌唱的沙」,所以利用這次機會來看看,或許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他認為海斯洛普神父應該對這些「沙」很熟悉吧?噢!是的,海斯洛普神父當然知道這些沙,他已經在島上十五年了。這些沙在島的西邊,面對大西洋。距離這裡蠻近的,格蘭特下午就可以走過去。
「不會,島上沒有人出租房間,島上的房子都太小了。他們可能住海斯洛普神父或牧師那裡。」
「沒錯,就是這樣子。」
「馬汀?沒有,我經營的這段期間沒有。不過如果你想看住宿登記簿,它就擺在大廳桌上。」
格拉達飯店,通往提南歐島的門戶。
不到半小時的時間他就走到了,沒有任何預示就走到了,橫越過一大片濕綠草地,夏天時必定是繁花似錦。
「沒有,我沒有在吼,你聽到的那個聲音是我的牙齒打顫。在我的國家,客廳裡的爐火是設計來放出熱氣,而不是消耗廢物的。」
格蘭特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問他是否認識一個對歌唱的沙很有興趣的人,名叫查爾斯.馬汀。
他想穿起風衣在雨中漫步,那應該是滿愉快的事。不過一想到待會兒有熱茶可以喝,他還是決定不出去了。
尤其如果取笑的是自己,效果也許還更明顯。取笑自己和這個世界間的荒謬性。往提南歐天堂之域,卻先到格拉達飯店,這件事本身就有十足的荒謬性。就算島嶼能供應他的只有這個飯店,他也認為不虛此行。
托德先生笑一笑,「某一方面我算是,」他促狹地說,「但大概不是你說的那方面。」
今天什麼都沒有歌唱,除了風以及大西洋。它們合力創作出華格納式的激昂澎湃,對肉體上的震撼無異強風與海浪。整個世界充滿灰綠、白色以及狂野噪音織就的瘋狂喧鬧。
「噢!我認和圖書為那只是那些寫書人一廂情願的看法。今年是我在格拉達的第十六個春天,我還沒有遇到它提早到來的時候。春天也和這裡的島民一樣。」他微笑地補充一句。
「我以為春天會比較早降臨島上?」
「你認為他比較博學?」
這些就是歌唱的沙。
想到「麵包店的蛋糕」,他馬上熱切地說要吃烤圓餅。
她安慰道,彷彿飯店的老板一出現,屋子馬上會溫暖起來一樣。格蘭特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是在為飯店未對客人給予正式歡迎而感到抱歉。
他站在那裡看,記起最近的陸地是美洲。那種面對遼闊天地,自覺人類渺小的不可思議感受是他從站立於北非沙漠之後就不曾再有的。
這個嘛,也許部分原因是他們總是在仲夏時光看到這個地方;另外,也有可能那些來的人雖然失望,卻不肯對自己或沒同來的朋友承認。因此,他們借由誇大來補償自己。不過海斯洛普神父個人的想法倒是認為大部分人來這裡其實是下意識地逃離自己的生活,而且來了之後只去看自己已經預先想像好的景色。透過他們的眼睛這些島嶼都非常美麗。
他很快樂。
「那麼說你不是這座島的權威人士囉!」格蘭特說。
此時凱蒂安把頭從門後伸進來說,從剛才到現在她都一直忙著燒開水,因為廚房的火不夠旺,格蘭特先生介不介意把午茶和下午茶並在一塊兒?格蘭特不介意。她走開去準備下午的飲食時,格蘭特跟老板要求喝一杯。
他用凱蒂安端來的兩品脫微溫的水梳洗,然後興高采烈地下樓。他覺得自己像站在世界的巔峰。他津津有味地吃著比昨天又多放了一天的格拉斯哥麵包、愛丁堡的燕麥餅、敦提的果醬、加拿大的奶油,以及一些來自英國內陸的香腸。他不再期望了,他準備體驗準備接受真正的生存。
他想,笑一定會對人的內分泌產生很大的影響,因為一種幸福的感覺如賦予生機的浪潮般在他身上湧動著。
凱蒂安來通知說他的茶已經泡好在起居室,此時格蘭特一度凍僵的血液已經自由流動起來,而且也覺得餓了。他期待在「野蠻世界的文明小綠洲」吃的第一餐不會是鮭魚或鱒魚,因為在過去的八、九天裡他已經吃得太多了。但是如果剛好是一片烤鰭魚他也不會嫌棄,烤鰭魚配上當地的奶油應該很不錯。不過,他比較希望吃龍蝦,因為這個島正是以龍蝦聞名,而如果當真希望落空,那鮮魚浸過燕麥再煎煎也不錯。
「凱蒂安,你從不烤圓餅?」格蘭特告知自己何時喝茶時問道。
他沿著蕭條的土灰色路走了一個小時,穿越了蕭條的土灰色荒蕪。右邊雖籠罩在一片霧氣中,但仍看得出是一座山坡,看得見的高度只到那裡。周圍的一切像潮濕的一月天身處沼澤地帶一樣的悶人。風經常會從左方刮來,吹得他團團轉,轉出路邊去,然後他得掙扎著走回來,半覺有趣也半覺有氣。遠處有零星的農舍瑟縮地緊靠在土地上,像頂帽子一樣,看不見窗戶也沒有人居住的痕跡。
「如果我想要了解這個地方,應該去問誰?」
格蘭特問他時,托德先生說,不,他不是本地人。他在低地那裡還有間不錯的商務小旅館,不過這間比較合他自己的品味。看到客人臉上驚訝的表情,他補充說:「坦白告訴你,格蘭特先生和-圖-書,我已經厭倦了那些老是敲櫃臺的人了;你知道的,好像一分鐘都不能等的人。在這裡不會有人想敲櫃臺,今天、明天、下星期,對這些島民都一樣。我也偶爾覺得快瘋了,就是有事等著完成的時候,不過這裡大部分的日子都很安靜、很悠閒。我的血壓已經降下來了。」他注意到火,「凱蒂安給你生的這個火實在是太糟了,你最好到我的辦公室來取暖。」
這一夜,他既不像前夜瞪視壁紙,也沒有再想起緊閉的窗戶就睡著了。
看火看了將近一小時茶還沒來,但老板托德先生從碼頭回來了,旁邊跟著一名穿水藍色毛衣的男孩,推著裝載大紙箱的獨輪手推車。他表示了歡迎,說通常每年這個時候不會有客人來,所以他看到格蘭特下船時,心想他可能是要住在島上某人家裡,來這裡採集歌曲什麼的。
「有沒有一個叫查爾斯.馬汀的人來這裡住過?」
他從小窗戶往下看,看到小港口,港口邊一排漁船在灰色的大海裡無聊地撞擊著防波堤;灰雨拍打著地上的鵝卵石,使他想起克努客廳裡壁爐中燃燒的木頭。他不經意地想著,也許上床睡覺是讓自己盡快溫暖的方法,但再看一眼那張床,他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床像盤子一樣薄,罩著白色蜂巢狀的棉質床罩,顯得更像盤子。角落裡放著一方折疊工整、適合嬰兒搖籃的火雞紅棉被,上面印著一組最精緻的銅門把,是格蘭特以前從未有幸見過的。
「你想吃圓餅?」她很驚訝地說,「如果你要,我可以烤一些給你。不過,我們原來是準備麵包店的蛋糕給你配茶,還有餅乾和薑餅。還是你寧願吃圓餅?」
她走開了,回來時用鏟子鏟著幾乎是廚房裡大部分的火星。他還沒來得及將火爐裡的殘渣和蔬菜清理乾淨,這位小姐就將炭火倒下去了。
櫃子上的四個抽屜中有兩個打得開,第三個打不開是因為沒有把手,而第四個打不開是因為它根本不想被打開。黑鐵製的壁爐上垂下來的紅色皺紋紙,因為時間久遠已經變成咖啡色了。掛在上面的版畫是半裸的維納斯正安慰著幾乎全|裸的丘比特。格蘭特心想,在這種天氣裡,如果寒冷沒有侵蝕進他的骨頭,這張版畫也不會放過他。
「摩拉歌!」海斯洛普神父對著屋子的盡頭喊著,「乖一點,給我和我的朋友拿點茶來,也許再加上些圓餅。」
他最後往下坡走向港灣,望向霧氣彌漫的山間,心裡暗下決定:明天一定要來爬這座山。
他坐著看廚房拿來的那團火因開始延燒到那堆馬鈴薯皮而逐漸失去火星。他盡全力想把那堆濕黑的東西扒出來,好讓這團火有一點空氣,但那堆東西卻粘在那裡動也不動。他看著火光逐漸消失,只有當流動的風把屋內空氣吸進煙囪時,才有幾星紅光在黑色的木炭上竄來竄去。
為什麼這看上去沒有什麼引人之處的地方,卻能捕捉住這麼多人的想像力,格蘭特真的很想知道原因何在。
「我前任經營的時候,地方官就把執照取消了,我還沒拿回來呢!我打算下一次再申請,所以現在不能賣你酒。事實上,這整個島上根本沒有半張執照,不過如果你來我辦公室,我很樂意請你喝杯威士忌。」
格蘭特躺在床上,身上蓋了五條薄薄的棉被,棉被上再蓋自己的外套和巴巴利防水外套,然後假裝這m.hetubook•com•com是一條很好的英國鴨絨被。當他身體漸漸變暖時,他清醒地意識到這整個房間彌漫著快要凍僵體內血液的寒冷。這又是件可笑的事情,突然他開始笑了起來。他躺在那裡一直笑、一直笑,好像一年沒有笑過了一樣。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笑到他累得再也笑不出來了,然後精疲力竭地躺著,覺得很清靜、很快樂,在那五條各式各樣的被蓋之下。
他說到「採集歌曲」時的語氣,疏離到近乎評論邊緣,因此格蘭特斷定老板並不是本地人。
「那麼,」她很和善地說,「我當然會烤個圓餅給你。」
「我想,神父應該是寧可這些東西被公開販賣,而不是私下交易。」
這片大草地看起來就像一直綿延到天邊,也是這個平坦、無止境的灰色沼澤世界的一部分。他原打算一直走下去到地平線的盡頭,所以看到地平線就在十英里外的海上非常訝異。面前就是大西洋,縱然稱不上美麗,但它的廣闊與單純令人難忘。綠色的海水汙穢而破碎,一路怒吼著往海灘奔去,然後瞬間破裂成白色。往左或往右,目光所及都是一長列綿延的碎浪和白色的沙。這個世界只有綠色的海和沙。
她看了他好一會兒,好像要把他的話翻譯成更容易理解的語言,然後走過他身邊去察看火。
老板的辦公室很小,熱力令人幾乎透不過氣來。格蘭特滿意地品味著這種烤箱似的味道,喝著老板奉送的低劣純威士忌。他拿了張椅子坐下,然後對著面前的火焰伸展開四肢。
壁紙上的花架太細,上面懸的玫瑰花卻太重;此外,壁紙還有部分脫落,風一吹就上下扇動。風從哪來並不明顯,因為小窗戶不僅深鎖,而且看上去像是打從本世紀初一出工廠來就直接安裝在這裡,從來沒打開過。附有抽屜的櫃子上搖擺的鏡子乍看之下還算給人些安慰,實則不然。鏡子可以任憑你輕易地轉三百六十度,但就是模糊得照不出東西來。鏡子上卡著一張去年的厚紙板日曆,折成四折以控制胡亂旋轉,但對增加清晰度顯然是毫無作用。
他沿著細緻的白沙一直走到水邊,任洶湧的海浪向他打來。接近大海使他產生一種莫名的感覺,融化他自覺渺小的不安情緒,感到人性優越的一面。他近乎輕蔑地背向大海,就像對付一個不懂禮貌卻又極力表現自己的小孩。他覺得溫暖,有生命力,能主宰自己,擁有令人讚歎的智慧以及令人滿意的感知力。他往回走向沙灘,毫無道理卻信心十足地慶幸自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轉身背對著荒涼而帶著鹹味的海風時,發覺從陸地吹來的空氣柔和而溫暖,就像打開房門一樣。他繼續頭也不回走過草地,風沿著平坦的沼澤追逐他,但已不再能襲上他的臉,鼻孔內也沒有鹽分了。現在他的鼻孔裡充滿了芬芳潮濕的泥土味,萬物生長的氣味。
「我馬上弄些熱茶讓你溫暖些,」她說,「托德先生現在正在下面碼頭處理船上的東西,他馬上會回來。」
他們談到天氣,談到冬天的暴風(據海斯洛普神父說,比起來今天這種風只算西風之流),他們還談到刺骨的潮濕,以及偶爾如田園詩般的夏日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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