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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捕史奈克

作者:宮部美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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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全白的地圖 六

第一章 全白的地圖

電話掛斷了。修治手拿著話筒,又四下環顧了一次,向正好路過旁邊的店員問時間。
可是以車上的通訊情形來看,未免過於清晰了。他這麼一說,織口便回答:「大概是因為才剛從上野出發吧。欸,我擔心你們到底有沒有見到面。」
兩年前,修治二十歲的春天,父親去世了,得年才五十一歲。死因是腦中風,可說是非常突然。父親這種太過乾脆的死法,也對修治的心情產生影響,促使他離開大學。
「所以,他才告訴我,你之所以行蹤難以掌握,是因為正在努力成為作家,假日和晚上都在寫稿。然後,他又說:『這年頭就算那麼拚命寫稿也當不成作家,應該談談戀愛才對,野上小姐,你也要加油。』你聽了可別生氣,這些話,都是織口先生說的喔。」
上了大學後開始寫的文章,也等於是這類「故事」的延長習作。
不過話說回來,還真是不能大意啊,他想。他跟織口關係親密到會互相交換「秘密」,明明彼此都答應過絕不告訴外人,沒想到織口卻這麼輕易就說出去了。
開始斷斷續續地寫起習作,或許就是為了要堵住這種趁隙而入的疑慮。原本,他既無處發表也不打算投稿,只是漫無頭緒地寫著。可是,這樣坐在桌前編造故事時,比其他任何時候都快樂。
——對,我之所以會和織口先生親近,也許是因為他在某些方面和去世的父親有點像吧。
「開玩笑。我當然準時搭上車了,我現在是從車上打的。」
「我小時候就想過要當作家。」
一看到修治,她的表情顯得很驚訝。霎時,修治以為自己被惡整了,他怕說不定裕美一開口,會說:「哎呀,佐倉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裡?」
父親出乎意料的死,也對家人的生活造成影響。雖然僱用新人後,勉強把店裡的生意維持下去了,可是在一切上軌道之前,家計變得很拮据。
「嗯……」
「你大學沒念完,也是因為想寫小說?」
「就在這時候,我爸問我:『兒子,現在這樣你真的滿足嗎?』」
「那是因為我沒什麼可說的……」
「喜宴結束後還要續攤,可能很晚才會回來。」
「是我以前上班時的同事結婚。我們以前很熟,所以一定得出席。」
「有時在大學上課,真想趕快結束這種無聊把戲回去寫稿子——我這麼一說,他居然笑www•hetubook•com•com著說:『那你休學也可以喔。』我簡直不敢相信。」
織口正要掛電話,修治連忙追問:「織口先生,明天幾點開庭?」
「我都不知道你父親已經過世了。」
「那場官司,是幾點開始來著的?」
上次開庭是在一個月前。他記得曾聽織口說,由於發生了預期之外的糾紛,這次硬是縮短間隔把日期提前了。
父子倆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天南地北聊著聊著,父親突然提起附近鄰居的事。那戶人家的獨生子跟修治一樣,也在東京上大學,可是那個兒子患了精神衰弱,住進了醫院。
「怎麼了?」
這是真的嗎……他有點懷疑。裕美近看真的很可愛,給人一種「剛出爐」的感覺。打個比方,就像一塵不染的布、才摘下的花、剛縫製好的衣服,這樣的女孩,真的會想跟我交往嗎?
修治不禁笑了。織口說的其實也有道理,事實上,就算成天趴在桌子前面,也想不出有趣的故事來。
修治點點頭,笑了。
對,所以她才會拒絕我。
「對對對。」裕美笑了起來。「結果,織口先生一聽就笑了。他說:『如果他已經有女朋友了,你就要放棄嗎?你這麼逆來順受是不行的啦,一定要有橫刀奪愛的決心才行。』」
當時的修治,一邊念大學,一邊受雇在小學生的補習班當導師。他也參加社團活動,恰如其分的上課,恰如其分的翹課,應該算是很普通的大學生,自認過著愉快的學生生活。
「我們現在正一起喝酒。」
「就是那種小朋友的冒險故事吧。」修治也露出笑容。「就是像《金銀島》啦,或是《我們這一班》之類的。因為她喜歡那種故事,所以我就編一些類似的情節……」
「我倒不覺得自己有這麼不合群。」
修治一邊聽著織口的聲音,一邊豎耳傾聽他背後的動靜。的確,如果距離不是那麼遠,即使從列車上打電話,也可以聽得很清楚。可是,他總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勁,令他無法釋懷。和-圖-書
可是,她是這麼說的:「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那算是童話囉?」
「你沒趕上快車嗎?」
可是,為什麼他會這麼在意呢?
「那真是太好了。」
今晚邀她遭拒的事還是別告訴他吧。
「晚上吃喜酒嗎?這還真稀奇。」
「這沒什麼不好呀,加油喔……」父親說。
「你見到野上小姐了嗎?」
「不過倒是被我媽臭罵了一頓,叫我不要懵了心說瞎話。懵了心說瞎話耶,很古老的說法吧。」
只是嚴格說來,織口心中的秘密,和修治的有天壤之別。因此就算他把自己的秘密抖出來,修治也完全沒有洩密以為報復的念頭。
「織口先生,你不遵守約定喔。」
「跟我們的時代比起來,現在這個社會複雜多了。修治,你也不要想得太嚴重,好好做你想做的事情就行了。有時明知只要繼續往前走就是一條康莊大道,但不妨漫無目的地試著在眼前拐個彎……人啊,就算有這麼一點耍帥的心情,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這個嘛……你能不能成為作家,我是不知道啦。不過,你絕對不可能變成人渣。不管怎樣,你都不會變成一個給別人製造麻煩的人。這點我敢保證。」
「關沼小姐只是一個客人而已。」
「那,你最好這樣明白地告訴野上小姐。畢竟,關沼小姐是個美女嘛,讓人家這樣提心吊膽就太可憐了。」
彷彿是要搶先阻止他的盤算,她如此說。
「對於戀愛中的女人來說,不管是好事壞事都會小題大作。她也很在意關沼慶子小姐喔,還問我她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咧。」
「可是,當作家很不容易。沒這個才華固然不行,更重要的是還得有運氣。要是我既當不成作家,又當不了上班族,最後變成個人渣,那不是很傷腦筋嗎?也許你最好別在我身上下太大的賭注喔。」
「可是,我想要寫的小說,就各種角度來說都很困難,又沒有明確的一步登天捷徑。現實是很嚴酷的,我常為這種事向織口先生發牢騷,讓他安慰我。」
「好了,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裕美漫不經心地把酒杯挪來挪去後,說:「起先,我會去找織口先生商量,是因為我以為佐倉先生你已經有女朋友了。我想織口先生應該比較清楚,也比較好問。」
「那個歐吉桑,居然說出這種話啊……」
「真的嗎?可是,你晚hetubook.com.com上還要寫稿吧?」
修治差點把酒噴出來。「你怎麼知道?」
「現在是九點四十分。」
看著入口處的指示牌,白貓店內分成三層樓。分別是半地下的吧檯區,一樓的包廂區,和二樓的卡座區。他決定先去吧檯看一下,正要下樓時,野上裕美剛好從樓梯走上來。
「我的確受到很大的打擊,不過更重要的,是一想到那次說的話竟然變成我爸的遺言,就感到責任重大。你說不是嗎?跟你有個約定的對象死掉了,你再也不能違背那個約定了。我很驚慌,心想:爸,你可真的讓我背了一個不得了的責任。」
「織口先生是怎麼說的?」
是織口打來的電話。修治東張西望地尋找時鐘,一時之間沒想到,不過不管怎樣,應該都已經過了九點了。
沒想到,事隔僅僅半個月,父親就猝然去世了。
修治這麼一說,父親突然變得一臉正經,然後用充滿奇特自信的口吻說:
「嗯……硬要分類的話也可以這麼說啦,不過我並不是專門寫給小孩看的。不論大人小孩都能看,只要讀者覺得有趣就行了。」
「沒錯,繼續上一次的。」
「所以,我就休學了。因為省下我的學費和生活費,家裡的經濟狀況會大不相同。勉強硬撐的話,當然也可以不用休學,可是我已經找不到支撐我這麼辛苦地留在大學的意義了。我就想:沒關係,反正我遲早要當作家,一邊工作一邊寫作不是很好嗎。」
「對,像《金銀島》那樣。」
現在回想起來,父親或許早已看穿修治的個性根本不適合唸經濟學。
他們一坐下來,裕美就喋喋不休地,彷彿是在擔心沒話說會冷場,即使拿起酒杯,也幾乎無瑕沾唇。她說個不停,不知不覺又把酒杯放回桌上,絮絮叨叨地談著工作上的事、來這裡的路上看到的可笑情侶、還沒看完的書……
裕美搖晃著杯中還剩一半的葡萄酒低語。
當然,那只是虛幻的夢想。最早有這念頭,是在修治念國中,妹妹上小學的時候。當時妹妹體弱多病,常常請假在家養病,他習慣編各種故事說給妹妹聽。妹妹也把這個當成最大的樂趣,甚至勝過看電視卡通和雜誌上的連載少女漫畫。
他不可能沒搭上車。
修治出生在房總海岸一個小漁村。家裡原本代代打漁,但是到了修治的祖父這一代,附近地區開始逐漸和圖書開發,整個環境已經變得無法再單靠打漁維生。於是,修治的父親過了三十歲後,趁著某家大型化學工廠在當地設廠提供補償金的機會,索性放棄漁業,搬到市內開始經營小飯館。
「其實我啊,也不希望搞成像相親一樣。可是,佐倉先生,你總是很忙對吧?我一直找不到機會邀你出來……」
修治苦笑。
「……十點半。」
「雖然毫無根據,但他的打包票,讓我突然變得很輕鬆。於是,我忍不住脫口而出:『好,爸,那我就當作家。』」
話說回來,關沼小姐到底幾歲了?大約二十六、二十七左右吧。她第一次來到漁人俱樂部時,另一個一起站在收銀台的同事說:「像那種女人,年紀往往出乎意料地大。據我的直覺,應該有三十一了吧。」不過那小子的直覺,向來不怎麼靠得住。
「那當然囉。兩年前你還沒有來漁人俱樂部上班吧?而我也還在別的地方打工。」
「結果我爸居然很高興。我嚇了一跳,真的很驚訝。」
「因為老爸是順風耳嘛。」
沒問題,你放心吧——父親斬釘截鐵地說。
可是,在心中一隅,他總覺得有點空虛。他念的是經濟學,成績還算過得去。雖然進不了一流企業,不過應該可以混進中等規模的公司,做一個安分的上班族——他已可預見這樣的未來。
而且,就算他沒搭那班車吧,那又怎麼樣?根本不造成任何問題。就算織口已對旁聽這樣的審判厭倦了,想稍微休息一下也不足為奇,而他不願把情況告訴修治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大概是怕被修治認為失去熱情了吧,不過如此而已。
「啊?」
裕美笑了出來,這才總算放鬆表情。
父親皺著眉頭,慢條斯理地啜著杯中酒說。
彷彿是受到這句話誘使,修治忍不住吐露——其實,我正在寫小說……
那個奇怪用形容,或許可以說,織口的聲音沒有搖晃,感受不到他的腳下正在晃動的感覺。
「好,那我要掛了。你那邊聽得很清楚嗎?我這邊倒是聽得越來越模糊了。晚安。」
「我是聽織口先生說的。不可以嗎?」
「那倒不至於。」說完後修治想,這樣好像太自大了。「不,呃,也不是完全不至於啦。」
修治點頭同意,然後,他這才初次發覺。
裕美默默低頭凝視酒杯,她的嘴唇劃出一道柔和的弧形。
一打開葡萄酒吧「白貓」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門,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巨大的歡呼聲。佔著頭等包廂的團體客,正在拉響拉炮用力鼓掌。
現在回想起來,那也許是一種死前預兆吧。那個春天,就在父親臨終之前,修治利用連假突然返鄉。因為沒什麼特別的事,父母還嚇了一跳。
看樣子,好像是慶祝的派對。今天是大安的黃道吉日嗎?也許是因為這樣,明明是週日夜晚,銀座這一類的店卻還意外地擁擠……修治茫然地想著,突然憶起關沼慶子也說過,今晚要參加朋友的喜宴。
「對不起,你一定嚇到了吧。」
修治笑著聳聳肩。
「我記得還在證人訊問吧。」
修治發現,當時慶子的表情有點僵硬、不自然,一邊說話卻刻意迴避他的眼睛。對女人來說,朋友結婚,既是一樁喜訊,同時也會勾起某種不愉快的回憶吧——他想,於是也就沒有再多問。
「佐倉先生,你從來不談自己的事對吧?什麼都不知道,會讓人家感覺很疏遠。」
「我是不太清楚啦,不過聽說他好像有很多煩惱。」
「其實我也沒有那麼忙啦。」
「像《金銀島》那樣?」
這時,店內廣播修治的名字。
他可真會出主意。
裕美選了靠窗的位子。夜晚銀座華麗的喧囂就在腳邊流過。行道樹的銀杏葉,在修治坐下後於他手肘的高度搖曳。
裕美帶著順便提起的表情問,就像只是在說「這道菜真好吃」。
「他是工作單位的老爸嘛。」裕美含笑說。
「不,那倒不是。」
織口輕聲笑了。「抱歉抱歉。因為野上小姐想太多了,很擔心嘛。她說你下班後很少跟同事一起喝酒,總是立刻回家,一定是因為有女朋友了。」
「我在寫小說的事,你告訴她了吧?」
不是不可以,只是他不太想讓別人知道。因為,寫小說並不是什麼可談的話題,通常只會遭人取笑。
「他們問我出了什麼事,我說沒什麼啊……那晚,我跟我爸一起喝酒。」
生意順利上了軌道,一家人賴此維生至今。一家四口,除了他還有父母和一個小他四歲的妹妹。修治從當地高中畢業之前,他每早都是被出門去市場買菜的父親發動輕型摩托車的引擎聲吵醒的。
織口不可能沒有搭上電車。他應該已離開上野車站,正在前往北方的路上。
「最近這樣的情形很多,因為還可以俯瞰東京夜景嘛。」
「你都編怎麼樣的故事?」裕美微笑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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