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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捕史奈克

作者:宮部美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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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全白的地圖 八

第一章 全白的地圖

看完信後,慶子首先做的,就是按捺住想把那封信撕個粉碎、立刻扔掉的衝動。
「你要小心射擊喔。」他再三叮嚀。
會場響起一陣笑聲。
「不是有嬰兒彈嗎?」他說。
和惠撇著下巴說。
——因為慶子是個只有這種爛人才會看上的女人。
從喜宴會場隱隱傳來熱鬧的歡呼和掌聲。音樂流洩而出,換好衣服的新郎新娘再次入場,穿梭於每張賓客桌前,點燃淺粉色的蠟燭——明明可以想見這幅景象,慶子卻無法動彈。手中的槍突然變得沉重又巨大,讓慶子的手無法掌握,拿都拿不起來。她想,她將一輩子無法走出這裡,一切都要在此無疾而終。
慶子辭去工作,好幾天、好幾周,就這麼呆呆凝望著牆壁度日。一邊想著該如何自處,該怎樣才能重新振作。那樣子就像野獸躲在洞窟深處,舔舔傷口等待康復。
慶子把兩人轟出去,隨手抓起屋裡的東西就往牆上亂砸,甚至氣到推倒桌子、踢壞東西。
婚禮的地點、時間、流程安排如下,喜宴會場芙蓉廳所在的大廳配置圖也隨信附上。
「我哪有……」
她的眼前浮現和惠裝扮得花枝招展、挽著丈夫的模樣。
「拜託你不要再把我當成吃軟飯的看待!」
「每個人都會有那麼一、兩次產生這種念頭,誤以為用重一點的子彈就能提高命中率,即使你勉強阻止也沒用。否則她去別的地方買還是一樣,反而更危險呢。」那位男客如此說服老闆,並把他自己買的嬰兒瑪格彈,分給慶子一顆。
「你怎麼了?」
內容是從這一句話開始的。
「你的朋友,應該有個叫小川和惠的人吧?好像就是那個人設計的。她說慶子姊你很有錢,可以利用。不過……我哥竟然會接受這種計劃……我……對不起。」
不知不覺中,她哭了。她流著淚,甚至不明白是為誰而哭。滴落在唇上的鹹澀淚水,令慶子回過神。
在寒風呼嘯的駒澤公園,他們談判了將近兩個小時。會耗這麼久,是因為慶子鍥而不捨。至於國分則一心只想跟她分手,根本沒什麼好談的。
「原來你們鬧翻了。」
幾天前,向來只買飛靶射擊專用靶彈的慶子,說要買這種子彈時,熟識的槍炮店老闆一臉緊張地追問:「你買這個幹什麼?」
虧我還把她當成朋友。
這句話,到現在仍在耳邊縈繞下去。
「你既然這麼討厭我,為什麼要跟我來往?」
「今天,我就和*圖*書把勝利禮讓給新娘子……」
這時,一位正巧也在場的男客幫她說情。
結果,只不過等於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承認,的確只有錢能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國分和小川和惠一定會笑不可抑,一邊笑著一邊走出法庭吧。
——這是不可饒恕的罪行。
唯有一次,湊巧是國分的妹妹範子接的,慶子說明現況後,對方有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
當時慶子上班的貿易公司同事,不曉得是怎麼看待關沼慶子和小川和惠吵架的事。慶子在忍無可忍之下,先是在工作單位出言不遜,而最後在她家裡和和惠攤牌。和惠大概是怕慶子氣憤之下會拿刀砍她,把丈夫也一起帶來了。
可是,那還只是地獄般生活的開端。
慶子的手,恢復了力量。
上下二連槍的下方槍膛,只裝了一發子彈。一般來說,如果沒有刻意切換,上下二連槍將會以先下後上的順序出彈。因此,這樣就行了。
衝出化妝室,來到走廊。音樂正進入最高潮。慶子用力做個深呼吸,朝門口走近。打開通往喜宴會場的門,邁出半步,把槍舉至肩膀高度。一、二、三。就是這樣的呼吸節奏。
「你這種人,除了錢就沒別的,你只會吸引這種爛人接近。」
今晚這個計劃的導火線,是一封信。收到信的當天,慶子就開始採取行動做準備。那是兩個月前的事了。
為了成功完成這次計劃,非得有威力十足的子彈不可,這是為了確保計劃不會失誤。現在能夠如此弄到手,讓她不禁對於神的庇佑感到諷刺。
對著範子沙啞漸低的聲音,慶子只說聲「算了」,就把電話掛了。
「你就算了吧。像你這樣的女人,隨便找都找得到男人,別再對我死心眼了。你並不是想留住我,只是想回收在我身上投資的錢而已。你趁早醒醒吧。」

既然這樣,那我偏要迎戰,我要用自己的做法,做一個了斷。
這種嬰兒瑪格彈(BABYMAGNUM),彈殼長度同樣是二又四分之三吋,火藥卻增量到一又二分之一盎司。雖然沒有超重量瑪格彈那麼強,但比起標準型子彈已是威力大增,因此被稱為嬰兒瑪格彈。
她緩緩嚥下口水,折起槍管,窺視槍膛。剛才從皮包拿出來裝填的子彈白鐵部分,在天花板微弱的燈光下閃過一道白光。
所以,她擬定了這次的計劃。
被國分跟和惠背叛的事,她已不在乎了。真正擊潰慶子的,是他們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只配吸引那種爛人的人,她的自我價值觀崩和-圖-書塌了。
範子聽了,用快哭出來的聲音說:「不只是我哥的事。我也不喜歡打人家的小報告,可是我實在看不下去。不,我認為不能坐視不理。」
好,一切都要結束了。
就在那時候,她收到了那封信。
對於今後可能邂逅的人、或許還能去愛的人,慶子已經無法虛心看待。因為她會想,或許對方又是一個像國分那樣的男人。
然而,過了不久,她就從當時還是公司同事的小川和惠口中得知,國分慎介已經有了新的女朋友。
和國分分手後,慶子把一切都告訴和惠,甚至還曾在她面前伏身大哭。和惠也裝出安慰傷心好友的樣子。
於是,範子把這一切都打從開始就是騙局的真相告訴了她。
「我什麼時候把你當成吃軟飯的了?」

起先,慶子將之解釋為可能是考取之後鬆了一口氣,同時也讓他頓感疲憊吧。實際上,也的確有很多行程不得不去履行,她認為他大概很忙,等過一陣子安頓下來,一定會恢復原樣。「等這個秋天考取了,過年時我們就一起先回我家。我要把你介紹給我父母。然後,我們再去你家。我還得拜託你哥哥,把你許配給我呢。」——這是兩人吃飯時、枕邊細語時許下的承諾,一定會實現的,她這麼想。
「你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實你的槍根本不能裝填瑪格彈,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慶子眨眼抖落淚水,一陣顫抖。婚禮已經接近尾聲,只剩下最後一點時間了。
「我受不了你這種施恩的高傲態度了。」
國分吸引她的,到底是什麼?不是因為他是個慣於依賴情人的大少爺,而是因為他就像哥哥一樣,是個靠自己雙腳牢牢站立、睥睨世間的男人——至少看起來像是這樣?因此,她才會為他付出一切?才會甘願幫他實現夢想?因為她以為他會代替哥哥保護她,所以才甘心照顧她?
他們還沒發現他們對慶子的所作所為中,最殘酷的是什麼。
這時,眼前的門驟然從內側開啟。
「沒有任何人告訴我,我老早就想用瑪格彈射擊看看了。」
「我哪有施什麼恩,明明是你自己要這麼認定。」
慶子一個人輾轉反側,腦海中,頻頻回想起他撂下的那句話。
跟你分手時的種種糾紛,令國分先生傷得很重。
「這種瑪格彈,不僅火藥的量多,彈殼也比較長,足足有三吋。你現在的槍不論是二十號或十二號,彈殼的長度都只有二又四分之三吋,根本塞不進去。https://m•hetubook.com.com
和國分分手,是去年冬天結束時的事。
那位男客,從慶子那裡拿起她的獵槍執照,檢視過上面記載的兩把槍規格後,露出白牙一笑。
是小川和惠,慶子睜開眼睛。
「國分先生和外子自大學時代就是損友,聽說他們還較量過看誰將來能娶到美女為妻。在座的各位,現在認為是哪一邊獲勝了呢?」
她聽見司儀的聲音,搭配著吊人胃口的美妙音樂。


第一次起衝突,是在十一月底時。眼看國分不時出門去,她隨口問他錢還夠不夠用,沒想到他臉色驟變,勃然大怒。
「射擊呀,這還用說。」
慶子抱著槍,走出隔間。洗臉台和化妝間已空無人跡。什麼都聽不見了。她小跑步前進,同時感到自己的頭髮往後飄揚,彷彿正騰空飛起——就像勝利女神尼凱即將展翅飛臨戰場,那個女神雕像沒有頭,這點不也跟現在的我極為吻合嗎?
——即便如此,到了只剩開槍的階段,我竟然渾身凍結。
喜宴會場那邊,音樂已經停止,只能斷續聽見喧鬧聲。一會兒是司儀的聲音,一會兒又換成另一個人的聲音。起先是男聲,接著是女聲。
「對不起……因為我太驚訝了。哥哥一直沒回來,上次說要回來過年就沒消息了……我還以為,他跟慶子姊你在一起……」
跟和惠成為好友又是為什麼?為什麼她沒能看穿那女人的本性呢?那同樣也是因為即使只是表面文章,至少她常常掛念慶子、縱容慶子撒嬌、關心慶子,而這讓慶子很愉快,所以跟她玩樂時、跟她在一起時,慶子總是不惜一擲千金……
慶子把感染到體溫變得越熱的槍管,更用力握緊。在廁所的狹小空間中,佇立不前。

「啊?哪個關沼小姐?」被對方如此反問,只讓她更覺窩囊。
「現在,新郎新娘贈送花束給雙方家長……」
「因為你有錢呀。你不是向來出手很大方?我可要提醒你喔,就算國分和我真如你所說是大爛人,靠著金錢的力量吸引我們這種大爛人,在我們面前擺出女王姿態的也是你。所以,你比我們更爛,你乾脆專門用錢收買人算了。像你這種人,只會貪圖錢的人才會接近你,因為除此之外你什麼也沒有。」
讓她看到事情真相的,是國分的妹妹範子。過完年範子打電話來,說有件事一定要告訴她。
那個花言巧語的女人,一臉擔心地這麼說。而到現在和*圖*書,慶子還對自己當時的天真怒不可遏。那時,如果她仔細看和惠的臉,應該早就會發現,在和惠的眼睛深處暗藏著揶揄的光芒。
「別傻了,射擊競技用專用子彈就夠了。即使打獵的人也很少用大型子彈。你到底是聽誰說的,怎會生起這種念頭。」
「我們之間,已經完了。」
——基於利用該女對自己的好感,接近該女。
國分走了,慶子一個人被拋棄在暗夜中的駒澤公園,最後是在巡邏的警官護送下,才回到公寓。
她無法動彈。
「這是什麼意思?」
小川和惠。
正如信上所說,信內附有簡單的婚禮進行流程表,以及大概是飯店為客人印製的空間配置圖。
與國分關係的決定性破裂,是在聖誕夜那晚。她被他找出來,說要做個了斷,起先是在咖啡店內談,後來慶子無法自抑,就改到外面。
「我不會亂來的。不過,關於國分的事,我打算透過法律途徑解決。所以,我認為也該先通知你們一聲,因為你們也是相關者。」
她移動雙腳,向前跨出。
我不會再跟你見面了,別再打擾我的生活,你敢來找我我就叫警察,我女朋友也覺得很恐怖——這些話就像炸彈,一個接一個擲向慶子。
「你真是個沒神經的女人,你自己都沒發現吧。」
「我們應該已經無話可說了吧?何況,如果跟我見面,小心會被你哥罵喔。」
不,不是這麼想,是她堅信。
塑膠彈的霰彈彈殼是紅的,裡面裝著的霰彈隱約可見。小鋼珠那麼大的鉛彈只有九顆,是鹿彈。
「這種規格,用嬰兒彈就能射擊。如果是輕合金做的ACTIONRECEIVER自動槍就沒辦法了。這下正好,我要買一盒,小姐,你就拿一、兩顆去好了。不過,一定要小心射擊喔。因為後座力很強的。」
比起憤怒、目瞪口呆更令她強烈感受到的,是對方那任性、自私到極點的口吻,真令她想吐。她顫抖著雙手緩緩把信摺好,又看了一次寄信人的名字。
「你自己對著鏡子照照看,一臉用錢買到男人的得意嘴臉。」

接下來那一陣子,她連他的行蹤都無法掌握。即使按捺住心虛打電話到他的老家,也得不到明確回答。
猶豫和膽怯消失無蹤,宛如酒精汽化,在瞬間穿透慶子的肌膚煙消雲散,只留下冰冷的決定。
範子的驚訝並非做戲,慶子總算稍微感到一絲安慰。因為她可以確定,至少還有範子承認哥哥和慶子的關係,曾衷心地為他們的交往感到高興。
「你想打官司?太可笑了,這樣只會自和圖書取其辱。」

同時,子彈的後方,還刻印著這麼幾個字——「瑪格彈」(MAGNUM)
她決定不採取法律途徑。到現在,家人仍一無所知。即使出庭,又能為她裁決什麼?縱使她贏了官司,成功地讓國分賠償之前花在他身上的錢,那又怎麼樣?
這次,國分慎介先生要結婚了。
我只不過是希望別人在乎我而已。
信上又如此說道:
對於這個人,只剩下這句話可說,實際上,慶子也真的低聲說出口了——下地獄去吧。
這點,我想你應該也一樣吧。不過現在,國分先生將要站上嶄新的人生舞台。你們畢竟曾兩心相許,你不妨來參加他的婚禮,對他道聲恭喜。這樣,相信你也會因此得到救贖。如果你擔心週遭的眼光,可以參考配置圖,從側門偷偷進來就行了。
那個男人,正洋洋得意地把花束遞給雙親。他是孝順的兒子、整個家庭的驕傲,而且,照這樣下去,他將來會變成律師,說不定還會替慶子這種遭人背叛的女子主持公道,接下委託,揪舉那個負心漢。
「好,我會小心射擊的。」慶子一邊接下鮮紅色的子彈,一邊感激地回答。
後來,只剩下一場不可自拔的混亂爛仗。回想起來,都還能感到太陽穴緊繃起來。
看到寄信人的名字時,慶子知道,和惠是打算嘲笑她到底。和惠算準了慶子不可能來,才敢如此坦然自若地寄這種東西給她。
慶子只能啞口無言。過去那段日子,他的生活樣樣都是慶子在打點。當然也得注意他的錢包缺不缺錢,過去她也曾多次問過同樣的問題,為什麼現在他會突然為此生氣呢?
「你明明一直如此。」
慶子也氣昏了頭,雙方爆發激烈的爭吵,可是不到十分鐘,國分就輕蔑地撂下一句話就衝出公寓,那晚終究沒有回來。
——被告背叛了原告的信賴。
傳來零零落落的掌聲。
她拿得起槍了。
翌日,慶子下班回來一看,國分的行李已從公寓消失,連一張紙條都沒留。
「像你這種令人不快的女人,就算打官司,也沒有人會支持你。你知道公司裡的人都喊你什麼嗎?鑲金的母豬耶。你啊,雖然全身珠光寶氣,腦袋卻空空如也。」
自從他通過司法考試成為司法實習生後,態度開始有了微妙的轉變,這點慶子也發現了。在慶子面前,他很少再表露出安穩自在的表情。總是推說忙著有事,不再待在慶子的公寓。連星期天也不肯跟慶子一起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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