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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分搖晃著年輕人的肩膀。「喂，我在問你是什麼樣的女人？」

「綠色的連身裙。」

「要是沒有那個真的很麻煩，因為那是她很寶貝的東西。」年輕人握緊拳頭逼問著服務台職員。

太陽穴很痛，後腦也很痛，大概是哥羅芳造成的吧。又或者，是昏倒後被抱上樓時，不知不覺中頭部撞到哪裡了，而揮之不去的作嘔，大概也是同樣的原因吧。

慶子甚至無從推測織口到底在想什麼？為了什麼目的而奪槍？那個看似溫馴，好像對人生非常滿足的初老男人心中，究竟沉睡著什麼樣的炸彈？

請保佑修治一定要趕上，請保佑他能夠阻止織口。

「我想起來了，我們把廂型車開走時，有一個開賓士的女人在旁邊。是賓士１９０Ｅ２３。我還說年輕女人開這種車很稀奇。我記得她還拎了一個很像裝樂器的大型黑皮箱，也許她看到了什麼？又或者，是被她撿走了？」

「這位先生……」職員連忙上前排解。

接著，他發覺國分正望向服務台那邊，便嘻嘻一笑。

扭傷的右腳踝腫了起來，還伴隨著發燒。脖子後面感覺像板子一樣僵硬，大概是為了避免增加腳部負擔一直躺著，姿勢不良造成的。她隻手抱著發冷的身體，空出來的另一隻手扶著牆壁走向洗手間，中途因為很不舒服而休息了好幾次。

「我是說在停車場。說不定旁邊某個人，把這位小姐掉落的髮飾撿走了。」

「穿什麼樣的衣服？」

國分還無暇多做考慮，身體便已經筆直地湊近服務台，抓住傾身向前的年輕人肩膀。

服務台職員也很困惑。最後，他略微皺著臉說：「您找過兩位搭乘的廂型車內部嗎？」

黑色皮箱。

一個幾乎把整個身子越過寬闊的服務檯面、看起來就像穿著出租禮服的年輕人，和一個身穿豪華和服的年輕女孩，正在跟服務台的職員爭論。女孩眼看著就要哭出來了。

說完之後，小川大概也ｍ.heｔubｏｏk.ｃｏm•ｃom領悟那代表什麼了，原本輕鬆的笑意突然僵硬。國分對著他點點頭。

神啊，請不要再讓任何人發生更危險的事了。

「什麼其他人？」

小川轉頭問：「怎麼了？」

慶子認識的織口，只是個會幫來漁人俱樂部的小孩裝魚餌的慈祥伯伯。上次去參觀兒童釣魚大賽時，她隨口說到自己從未釣過魚，織口立刻勸她應該嘗試看看——一開始，可以先搭乘我們租的船去就行。慶子小姐長得這麼漂亮，如果再曬曬太陽吹吹海風，一定會變成更健康的美女喲——當時他笑著這麼說。

這時，年輕人的話傳入耳中，令國分猝然止步。

慶子一邊空虛地祈禱，一邊半昏迷地陷入昏睡中。

國分放開年輕人的肩膀後，走向小川站立的位置。他的眼睛雖然睜著，但眼前卻宛如變得一片漆黑。

服務台職員這下子表情更為難了。

當我離開這裡時，已經打算死在國分面前了。可是，我居然還開了答錄機……

健康的美女嗎……現在的我，又是什麼德性呢？想來，一定是慘不忍睹吧。

「你確定她拿著黑色皮箱嗎？」

是嗎？國分心裡暗想。不見得吧？我倒是很想好好管管那種傢伙。

小川的笑意像被擦拭得一乾二淨。

「也許她調查過。」

年輕人驚訝地轉身。

賓士１９０Ｅ２３。

真的不會有危險嗎？

而現在，訂正的時刻終於來臨。他已站在正確的階梯前，不是那種立刻就走到盡頭、專給那些人渣攀爬的階梯，而是每上一層空氣就變得更好、轉角處還鋪著足以淹沒腳踝的長毛地毯的階梯。

對，在他眼中看來，在這個擁擠的世上，有九成的人都是沒用的人渣。多虧剩下那一成的人左右社會、掌管經濟、使國家富強，那些人渣才得以苟活。偏偏他們還喜歡人模人樣地說大話，其實卻是什麼也不會。說穿了，根本是無能。

「喂和-圖-書，我問你！」

看樣子，好像是那個女孩的髮飾不見了。

這時候——

「是慶子。」國分舔著嘴唇。「慶子來了。」

「沒有？真的嗎？你們仔細找過了嗎？」

昏暗中，她看到前方亮著小小的紅燈，出門前按下答錄機後就忘了這回事。察覺到此，慶子終於哭出來。

「喂，你怎麼了？」

國分朝他身旁的小川夫妻說完，便停下腳步。

年輕人沒有馬上回答。他瞪大眼睛觀察國分之後，轉頭看著服務台職員，彷彿要求解釋。

國分一邊尾隨著小川邁步走去，一邊對著他的背影竊笑——不過，對你這種人來說，那傢伙惹起的無聊騷動也許會令你感同身受喔，因為你跟我站的位置不一樣，你只是自己沒發覺，其實你跟那種人是同類。算我拜託你，你可別以為你跟我是同樣層次的人喔……

服務台的年輕人還在那裡僵持不下，反正也不可能是什麼了不起的金額，瞧他氣急敗壞的樣子。「真可悲。」國分低語。

如果是這樣，那他就錯了，慶子想。正如同今晚，範子不惜捨身來阻止她一樣，一定也有人會試圖阻止織口。只要還有這樣的人在，織口就不可以死，不可以走上險路。

可是，我不同——國分慎介就這麼想。打從還在穿短褲的小時候開始，在他從小看著父親終日操作印刷機，被噪音弄得重聽，對顧客哈腰鞠躬卻只能在附近的小酒館看著新的裸女月曆權充下酒菜的過程中，他對這點更加確信——我是第一級的。就像不小心混雜在污穢的塑膠麻將牌之間的純白象牙。如果真有所謂的命運之神，那祂遲早會發現祂自己犯下的錯誤，把我放回正確的桌子，回到正確的夥伴群中。

國分瞪著差點笑出來的小川。

服務台職員微微嘆了一口氣。「你們把廂型車開走時，有沒有其他人在旁邊？」

飯店的人告訴他們，要去酒吧得先搭電梯到服務台所在的一樓，再去hetubook.com.com大廳中央的大理石階梯比較快。他們在一樓出了電梯，穿過空曠的大廳。酒吧演奏的鋼琴聲，從頭頂上隱約傳來。正在為剛到的外國客人帶路的門僮拖著有輪子的行李箱跟他們錯身而過。從套房一路胡鬧下樓的國分他們一行人，也不得不放低了音量。

胸口像打嗝一樣湧起一陣窒息感，慶子連忙俯在洗手台上，總算及時趕上。她一邊因惡寒顫抖，一邊嘔吐，吐出的幾乎只有黃色的胃液。她這才想到，今天從早上到現在都還沒吃過什麼東西。

其實，我根本不想死——這一點，她現在終於明白了。

這大概是懲罰吧。她企圖尋死，卻沒有成功，反而傷害了範子，更何況現在她還讓範子和修治身陷險境，替自己企圖做的傻事收拾爛攤子。

或者，修治是怕如果把織口的企圖說出來，慶子會去報警。到底會是什麼樣的苦衷、什麼樣的理由？

其實你也一樣……慶子在心中低語。如果任憑一時的激動莽撞行事，一定會後悔的。

他那群朋友和小川的妻子和惠都已經先走了，只有他和小川，裝做一副若無其事的閒聊模樣，遙遙觀望著服務台。

國分咄咄逼人的態勢逼得年輕人縮起肩膀。「絕對不會錯，因為我一直看著。那好像是一個很重的箱子。」

她靠在沙發上一陣子，又開始想吐。她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直接從地上撿起毛巾捂著嘴。這次雖沒吐出來，可是暈眩和惡寒卻越來越嚴重了。

小川抓住國分的手腕。「你清醒一點，這怎麼可能！？她應該連你結婚的事都不知道吧？」

年輕人很生氣。「那當然，就是因為沒找到我們才會回來問你。」

大概是因為太過緊張的神經繃斷了吧，慶子想。亢奮的情緒放鬆之後，身體就開始對先前承受的過量負荷表示抗議了。

國分和小川呆立在頭上閃爍著水晶吊燈的大廳正中央，國分敏銳地四下打量，突然間，他覺得自和*圖*書己已經成了射擊的飛靶。

她這麼說出聲，又繼續吐。

「她來了，來我的喜宴。絕對不會錯。」

「不，我剛才的意思只是打個比方，請您不要這麼輕易就下結論。」

漱口之後，慶子幾乎是用爬的回到客廳。膝蓋顫抖發軟，抬頭想仰望時鐘時，糾結的亂髮因冷汗黏在濕冷的額頭和臉頰上。

朋友們半揶揄半認真地問他，但國分只是笑著敷衍過去。他的新婚妻子打從喜宴結束換好衣服後，就說今晚她想好好睡覺——我沒心情「做」，無所謂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做了。這種和外貌不符的率直作風，正是國分欣賞她的優點之一，更何況他自己也覺得今晚與朋友鬼混比較愉快。他想這樣沉浸在優越感中，咀嚼勝利的甘美滋味。

毛巾從慶子手中滑落。

「啊，真討厭。」

修治只說織口「有很大的苦衷」。當然，這是因為沒有時間多談，不過慶子感到，即便不是如此，他恐怕也不會解釋給她聽。

「我想絕對是掉在停車場，不會錯。其他地方我們全找遍了，而且在電梯裡的時候，她明明還插在頭髮上。」

「您這麼說我也沒辦法……既然您都找過了，還是沒找到……」

織口今夜不惜做出這種事，那他每天到底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思過日子？這就好像慶子選擇這麼難看的死法想要拉國分一起陪葬，表面上卻還平靜地和修治及漁人俱樂部的店員們來往一樣，難道他也一直過著戴面具的生活？如果剝下薄薄的一層皮膜，就會顯現另一張截然不同的嘴臉？

（織口先生……）

「沒錯。慶子那傢伙，帶著槍來了。」

國分對小川耳語：「傷腦筋，平白惹起一場騷動。」

「嗯……算是吧。沒錯。」

「絕對不會錯。因為那人說是個開賓士的年輕美女，還拎著黑色皮箱。」

他只是感到好奇。因為那個看似輕浮的年輕人，一臉非常認真的表情。笨蛋惹出來的笨麻煩，在旁觀者看來格外有趣和圖書。

「你應該也知道那傢伙有競技用的霰彈槍吧？那傢伙帶槍來是為了射殺我。」

東邦大飯店的地上十二樓，國分慎介正跟一群死黨站在電梯裡。挑空的二樓酒吧營業到凌晨兩點，他們要去那裡續攤。

國分當場凍結在原地，在走在他前方的小川察覺他的樣子不對勁返身找他之前，他一直無法動彈。

「瘦骨嶙峋嗎？」

新娘子一個人留在總統套房的臥室中。

「喂喂，你還沒正式當上律師耶，少管別人的麻煩了。」

說不定，自己會這樣死掉。因為真的很不舒服。

「什麼樣啊……」年輕人一時語塞。「是個美女。」

「該走了吧。好了啦，別理那種傢伙了。」小川一臉不耐煩。

她試著把身體換個方向，這次輪到右腳踝發出悲鳴。慶子躺在地上，左臉緊緊貼著地板。

「什麼黑色皮箱？」

國分幾乎把臉貼到那張臉上逼問：「那個開賓士的女人，長什麼樣子？頭髮很長嗎？」

他們踩著香檳色地毯，走進電梯。朋友們還穿著赴宴的正式禮服，只有國分一個人已換上做工上等卻只是平常穿的西裝。這組合奇妙的一行人，映現在電梯內的鏡子裡。

說話者語氣非常急切，國分不禁抬眼往聲音的主人看去。

剩下自己獨處後，突然感到一陣暈眩與反胃。

修治他們不知怎樣了？已經凌晨一點了，他們兩人到哪裡了呢？說要追織口，真的追得上嗎？

「怎麼回事？」小川大概是察覺到事情非同小可，壓低了聲音問。

一起身，放在額頭上的濕毛巾便頹然地掉落地板。吸收她的體溫後變得微溫的濕毛巾，看起來好似不定形的生物。慶子踩著毛巾，從沙發上站起來。

「喂，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國分也笑了。「我可不是要插手管閒事。」

「啊？」

「喂，你們先過去。」

服務台的對話會傳入國分的耳中，可能也是因為四下太過安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