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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捕史奈克

作者:宮部美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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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終點 五

第四章 終點

然而,織口搖著頭。
修治和範子對看了一眼後,修治才開始解釋。包括他懷疑織口根本沒搭上快車;如何發現慶子、遇到範子;至於範子的立場,在她自己從旁解釋後,修治又補充說:
原本被囚禁在這雙眼睛深處的囚犯,修治印象中那個織口企圖控制的囚犯,現在早已越獄逃出,重獲自由,為了復仇,筆直地朝著目的地前進。
修治把槍管的根部喀嚓一折,打開槍膛。
範子雙手抱肘,輕輕縮起脖子。
「那把槍上面的槍口沒有扼流器。」
織口深深點頭。彷彿腦袋突然變得沉重無比,幾乎無法支撐似的,重重地垂下、點頭。
「我求求你,」他的聲音嘶啞。「請你恢復正常,醒一醒,拜託。」
「我知道。」
「你知道自己正在做多麼愚蠢的傻事嗎?一旦擊發那把槍,你就會死,槍身正中央已經被堵塞了。雖說我可能也無法全身而退,可是你肯定會死,你明白嗎?」
可是,織口卻充耳不聞。
她乖乖照著做了。
「你手中那把被關沼小姐堵住下面槍身中央的危險槍枝,只有下面的槍口有扼流器。而我現在拿的這把完好的槍,不論是上面或下面的槍口都有扼流器,這應該是她的喜好吧。佐倉,順便請你看一下那把槍的槍膛——就是裝子彈的地方。」
織口點頭。
「那,這次也是在那家醫院?」
織口和修治下了車,修治靠著引擎蓋,織口倚著背後的水泥牆,範子則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坐在椅子上,把膝蓋伸出車外。織口小心翼翼地抱著的包袱,現在放在後座的位子上。
「這是為什麼?」範子難以置信問。
「是的。大井善彥那個有錢的企業家親戚住在伊能町,他以前也曾登門要錢引起騷動,這個你應該知道吧?」
「怎麼會……」
他扭過身凝視著織口的眼睛,織口一臉抱歉地微笑著。
範子默默地搖頭。
織口再次露出窺探範子表情的眼神,然後才開口,語氣很和藹。「謝謝。」
「不明白的是你。」織口的聲音很冷靜。「關沼小姐把這枝槍的槍身塞了鉛塊吧?上面的槍身好好的,照樣可以用。而且,一般情況下,這種上下二連槍,是按照先下後上的順序出彈,可是只要利用切換開關,也可以按照先上後下的順序擊發。」
織口還是沒回答。範子似乎被修治越說越高亢的聲音嚇得抬起頭。「佐倉先生……」
修治默默凝視織口的臉。他們三人就像散落在旁邊的管子一樣,動也不動,以致麻雀越來越大膽,甚至湊到織口的鞋尖旁邊。
「真是諷刺。因為她倆的遇害,我才能回到故鄉,也才能跟岳母——以前的岳母對話。她已經七十一歲了,沒有助聽器就無法跟人交談。而她,一邊哭著,一邊努力地把普通老百姓難以理解的審判情形,向我一一說明。」
「這下子,我可以連開兩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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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根本沒有反省……?」
「醫院……?」
範子衝向後座的包袱,把結打開。從裡面滾落出來的,和旁邊地上散落的東西一樣,是幾根管子。
「不是嗎?」
修治仰望那雙眼睛,看入他的眼眸深處,發現了一項令他不禁感到一陣寒顫的事實。俗話說眼睛是靈魂之窗,如果真是這樣,現在這個人的眼睛,就是囚犯用銼刀割斷鐵欄杆越獄後的窗子。只有從內側被扳得扭曲的欄杆,朝著外面的世界張著大洞,裡面是空的,空空如也。
「而且……」
「佐倉,關沼小姐應該教過你怎麼組合吧?請你照著試試看好嗎。」
修治從齒縫倒吸了一口氣。
「可是,切換開關的確是扳到『上』。就是那個小小四方形的凸起。上面不是寫了個S嗎?那同時也是保險栓。」
「已經沒有退路了。快,上車吧。範子小姐,你跟我一起坐在後座,開車就麻煩佐倉了。只要一個小時,應該就能抵達伊能町。」織口說。
據說大井本人也知道這件事。嬰兒出生時,他早已因為母女命案遭到逮捕,當他母親去看他,把少女產子的事情告訴他後,據說他非常驚訝,極為欣喜。
織口緩緩扭動脖子,轉過頭。修治彷彿溺水的人緊抓住救生圈一樣,牢牢抓住織口的視線。如果現在將目光調離,織口將會永遠消失在某處。
織口疲憊地垂著頭,按著眼睛補充說明:「跟拘留所比起來,關在醫院裡的監視還是比較寬鬆。在我看來,這恐怕也只是他們企圖逃走的墊腳石。」
修治緩緩搖頭,凝視著織口。「不見得……我看不是吧。你是聽到新聞,知道我們會來,所以特意在這等著吧?」
「不對。」
聽命行事之後,修治感覺沉重的槍身交到了織口手中。這是瘋狂接力賽的接力棒,他想。才把槍交過去,織口就把剛才抱在懷裡的那把槍身堵塞的槍,往修治的腳邊一扔。
「對,我聽說過。」
織口雙手緩緩撫著頭。
「還有,如果是相反呢?如果你發現他們其實一點也沒有學到教訓,滿心只有對受害者的恨意呢?那時你又要怎麼辦?」
大概是察覺到修治的樣子怪怪的,範子開口問。修治保持看著前方的姿勢低語:
「你怎麼了?」
「她看起來似乎感慨萬千。可是,我一直凝視著她,所以看得很清楚。退庭時,就在她被帶出去的前一秒,她對旁聽席投以一瞥時的表情簡直就像個怪物。怨恨、憎惡、氣得發狂,就只有這些。」
「為了抑制吸膠中毒引起的幻覺等症狀,他曾在那家醫院住過一陣子。這次,麻須美也被關進那裡。據說兩人在拘留所內曾多次出現幻覺,大吵大鬧企圖自殺。起先他們本來是關在警察醫院,由於症狀毫無起色,辯方遂向法院提出特別申請。這才把他們轉到以前治療大井頗有成效的這家醫院。當然,是在嚴密監視https://m.hetubook.com.com之下。」
「聽說他還發誓,說想做一個夠資格當父親的人,就算為了這點他也要洗心革面。」
織口嘲諷地笑了。「我也告訴過你,托此之福,他們可能會減刑吧。」
「我們回東京吧。」修治靜靜地說。「織口先生,你別做這種事情了。我自認相當明瞭你本來想做的事,也多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這樣終究是不對的。」
「不不不,大錯特錯。那兩個人現在在伊能町的醫院。」
修治代替織口回答:「他想為孩子做個稱職的父親——只要說出這種話,就可以讓法官對他產生好印象,對吧?」
「我就是想知道這點。」他呻|吟著。「所以,才會擬定這次計劃。佐倉,你知道大井和麻須美現在在哪裡嗎?」
修治皺起臉。「應該在拘留所吧?這還用說。」
「我想試探他。」終於,織口開了口,幽幽吐出回答。「我想試探的是,大井善彥是否真的對自己的行為後悔了,是否已經準備好要接受應得的懲罰了。」
「那時候麻須美的眼睛正看著遇害母女的遺族。他們每次都來旁聽,那些人以前曾是我的姻親和岳父、岳母。雖然我們並未和解,可是在旁聽席上總是坐在一起。有一次,當時這場審判還是熱門話題,由於太多人希望旁聽,只好用抽籤的,我沒抽中,無法進入法庭。當天退庭後,在附近的咖啡店內,身為遇害者二人的母親和外婆,同時也曾是我岳母的人,還把當天審判的情況說給我聽呢。」
「謝謝。你把槍口朝前,就這樣遞過來,然後再往後退就可以了。」
「那種時候,善彥同樣是吸了膠。大概是為了壯膽,HIGH起來之後再出征吧。所以有一次……大約是兩年前吧,終於被那個企業家的家人抓住——據說是因為當時正巧有個略通武術的熟人待在那裡——就這樣直接被押進醫院。」
至於共犯井口麻須美,則是她的母親出庭作證,表示女兒吸膠中毒已經超過五年以上,因此,她不時會出現幻覺,陷入狂亂狀態。
「試探?試探什麼?」
「對。就是調節器。你看看槍口裡面,下面那頭,裡面應該還套著一個像圈圈一樣的東西,使槍口變成雙重的,可是上面的槍卻沒有那個。」
修治裝上兩發子彈,塞進槍身,牢牢裝妥。
修治繞到車前,他打開駕駛座車門,想催織口上車。然後,就在他正要轉頭呼喚織口之際,他聽到範子小小的尖叫,後腦彷彿被某種硬物頂住了。
「把這個撿起來,上車。」
偷偷的,竊竊私語——雖然那只是謠傳,但人人都確信是真的。
織口一出聲,麻雀就受驚飛去。他仰起臉目送著這幅光景,久久才能和修治視線相對,繼續說:「麻須美從被告席瞪著我岳母他們的眼神,彷彿在說:『我的母親之所以必須在這裡宣傳我是個吸膠中毒的不肖女,全都是你們害的,都是因為你們害我被捕m.hetubook.com.com。』——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所以,我開始不明白了。」
一逼近,出乎意料地,織口的頭髮傳來整髮劑的氣味,和他每天上班時抹的味道一樣。這突然令修治陷入混亂——為什麼我會對織口先生大聲怒吼呢?
「織口先生……」
上次公審時要是辯方沒有出現新證人,從其口中吐露意外的事實,自己或許也就不會想這樣做了吧——織口開始細說從頭。
織口沒有回答,只說了聲對不起,「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我還是沒辦法放棄。」
織口沒有回答。
「雖然伊能町是個小鎮,可是後面還有金澤這個大都會支撐。最近,年輕人不再跑去東京或大阪,開始願意留下來定居。當時我教過的學生,也有一半以上仍留在鎮上生活。所以,還留有這樣的情報網。」
「扼流器?」
「到那時,你可以大手一揮斃了他們。對吧?可是,在我看來,其實都一樣。你啊,織口先生,你只是在找槍殺他們的藉口而已,說什麼試探根本是騙人的,你甚至還對自己說謊。你只不過想殺了那兩個人而已。對吧?」
織口抬起臉。「所以,我才想確認這點。大約三個月前,大井開始跟某位採訪記者定期會面。好像是談自己的家庭環境、少年時代的事,還有現在的心情之類的。那位採訪記者,同時也採訪了曾在拘留所跟大井接觸過的人,結果被我探聽到一些。」
「那,你為什麼要帶著槍?」
「你從一開始就打算這麼做嗎?你早就先藏好了槍?」修治聲音嘶啞地問著。
「是的。就只有這個辦法。吸膠中毒也好,有了小孩也罷,總之他們想盡辦法,使出各種手段想讓刑責減輕。」
織口|交出包袱時,修治頓時覺得「這下子終於結束了」,把那沉甸甸的包袱放在位子上時,安心與解放感霎時令他目眩。
裡面什麼也沒有,是空的。
織口的話調,像在講台上講解文法一樣穩定。
織口的身體飄然離開牆邊,雙臂緊緊環抱在胸前。
「她說,慶子小姐會在槍身塞鉛塊企圖自殺都是她的責任,萬一因為這樣害死織口先生那就麻煩了,所以想當面跟你溝通……因此,她就跟著我一路來到這裡。」
「拜託你。好嗎。」
他說,他得到了情報。
織口把兩手握著的槍迅速換個姿勢握好,單手夾在腋下。
修治的問題令織口抬起頭,他仔細看了一下範子的臉才說:
「據說那個自稱替大井生孩子的十七歲少女的證詞根本是鬼扯。當然,大井的確跟她發生過關係,她生了孩子也是事實。可是,沒有任何確切證據可以證明孩子的父親是大井善彥。大井和他的家人在大井犯下這個案子遭到逮捕、審判之前,似乎完全沒把她的存在放在眼裡。公審開始後,才連忙把她找出來,付錢給她,拜託她做證。」
「原來你是騙我的。」
車子減速靠近後,織口也認出駕駛座上的修治。他軟弱地微笑著m•hetubook•com•com,抱著包袱站起身。
他拖著看似沉重的腳步,朝著那堆鐵材緩緩走近,背對著這邊。
修治撿起槍。這把槍的外表看起來和他剛才組合的槍一模一樣。至少,在外行人眼中看來似乎一樣。同時,背後的織口說:
「你是說他們兩個串通好了在演戲?」
「所以,佐倉,我想給他們一個機會,試探看看。看他們是否真如律師所說,已經悔悟了。又或者,我從旁聽到的這些小道消息才是真的——就這麼簡單。也許麻須美仰望法官的視線是真的,直視旁聽席的一瞥是假的,也許正好相反。如果我不去確認,置之不理,再過個五年、十年,同樣的悲劇還是會再次發生。今後在我遇害的妻子、女兒的名字後頭,還會有一長串在那種人手裡喪命的遇害者名單。」
「織口先生!」修治傾注全身的力量激動地喊著。
「我一直這麼相信,並說服自己忍耐至今。因為我認為,如果不這樣,開庭審判就失去意義了。可是,現在這點卻變得越來越可疑。」
「要不要試試看我說的是真是假?其實我也曾考慮過要申請槍械使用執照,當時曾經多方研究。可是,由於我辭掉教書工作時,幾近酒精中毒,為了振作起來,看了一年半左右的精神科,留下了記錄。我想大概會因此而拿不到執照,才死了這條心。但我還是繼續鑽研槍械方面的知識。關於怎麼用槍,我比你清楚得多了。」
「一切應該交由司法審判來決定。你不是也常這麼說嗎?你說如果允許動用私刑,那我們的社會就會瓦解了,不是嗎?」
「織口先生,我自認大致明白事情原委。可是,你怎麼會突然決定這麼做?為什麼?」
「範子小姐,把關沼小姐借給你們的槍也給我吧,只要連盒子一起拿過來就行了。我會叫佐倉幫我組合。」
好一段時間,只有沉默流過。天空已經大放光明,四周都亮了起來。麻雀們吱吱喳喳,來往於北陸公路上的車輛噪音,聽來彷彿遠遠的潮浪聲。
「可是……槍明明……」
織口用腳尖輕戳那把下面槍身被堵塞的槍。
「啊?」
「倒是你們,能否先把你們那邊的原委告訴我?新聞報導得很片面,所以我不太明白。」
範子把黑色衣箱拖來。
織口微笑。「你認為我想做什麼?」
在織口的提議下,修治先讓他上車,將車子開到休息站的餐廳後面停妥。建築物背後,可能是哪裡正在做工程,地上散落著裝管線用的管子。旁邊的鐵材堆積如山,上面,有幾隻早起的麻雀,正踱著小腳跳來跳去。
起先發現織口的身影時,修治還以為看錯了。織口不可能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種地方。他就坐在越中境休息站入口處的水泥矮牆上,膝上放著包袱。
「難道不對嗎?」
「我們回東京吧,請你上車。現在回去的話,還不至於引起太大的騷動就能解決,好嗎?」
修治不理她,他只顧著看織口。
這個認知很正確。
已經和-圖-書抓不到他了,已經追不上了,最終一切都是徒勞……
他縮著身子,難以置信地轉過身。眼前看到的,是拿著慶子的槍的織口。
「幫我把這個裝進去好嗎。裝好之後,可別企圖突然轉身射擊我喔。就算你那麼做,也打不中我,而且不等你開槍,我就會先扣下板機了。」
「是織口先生。」
「我剛才是用謊話射擊你。」織口低語。
仔細一看,正如織口所說。
「確定之後……你打算怎樣做?」修治低聲問。「如果你發現善彥和麻須美都已經真心悔悟了呢?你會就此罷手?」
據說麻須美在母親站在證人台上哭泣的過程中,不曾看母親一眼,只是逕自垂著眼。
說完慶子命他帶著槍,可是他沒帶子彈來的事,修治苦笑了。
修治說著,身體離開引擎蓋。他緊握拳頭,呼吸急促。
織口把視線移向修治背後、麻雀正在戲耍的鐵材堆上,閉口不言。修治本想催促他回答,可是看到織口嚴肅又寂寞、彷彿被遺棄的小孩般徬徨的表情,就再也說不出話了。
範子露出畏懼的眼神仰望修治,修治搖頭。
「聽說大井還表示,拘留所那樣的地方他已經一分鐘都待不下去。只要有機會可以出去,他絕對不會白白放過。」
這一次,他們應該會虔心懺悔、大徹大悟、痛改前非吧。他們其實也是環境的犧牲者,也不是想做這些事才故意做的……
範子的問題修治無法回答,織口也沒有立刻回答。
「因為,我根本不可能射你嘛。」
就連修治也一時語塞。「你想把大井善彥……殺掉,對不對?」
可是,坐在那邊,任由看似廉價的工作服衣襬隨風翻飛的人,再怎麼看都是織口邦男。
「織口先生?」
「打開蓋子。」
在拘留所中,某位曾跟大井短期同房過的二十歲青年表示,大井曾跟他說:「就算是裝病也好、裝瘋也好,管他怎樣都行,反正試試看,審判時一定會有效果,因為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從未感到自己的雙手、手指、身體,像這一刻如此沉重。修治把槍組合完畢後,織口不曉得在鬼鬼祟祟地做什麼,終於,他從背後遞出兩發藍殼子彈。
「你終於追上來了。」織口一開口就這麼說。
「因為我想試探他。」
修治觸摸那個小小的四方形凸起,可以上下移動,它現在的確是被撥到上方。
「前來作證的是在東京新宿的酒吧上班,現年才十七歲的少女。她表示,自己去年秋天生的小孩是大井善彥的。」
「這個我知道。」修治插嘴說。「吸膠的事,從一開始就受到重視了,對吧?你曾告訴過我,命案當時,大井和麻須美兩人都吸了膠,處於神智不清的狀態。」
「所謂的扼流器,就是為了調整霰彈的散開度——也就是擴散開來的方式,裝在槍口前端內側的東西。喏,就像用水管澆水時,如果直接那樣用,水流會很粗,可是如果緊握著水管口,水流會變得很細噴得很遠,對吧?原理就跟那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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