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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治沒有動。從這個距離開槍，絕對打得中，可是他卻無意逃走。

他緩緩起身。

「開槍呀，」修治說，「你很想開槍吧？你開槍打我呀。」

刑警縮回下巴，審視修治之後，立刻把視線移向下面的池塘。

「不准過來！」突如其來的叫聲令他仰起頭，用剩下的那隻眼睛凝視聲音的主人。

（麻須美想開槍。）

神谷也想跟竹夫說點什麼，可是喉嚨哽住了，發不出聲音。

首先被送進院內的是織口。在場的巡警和醫院警衛等不及擔架送來，便已合力抬著織口的頭和腳，把他的身體搬起來。

修治抬起還能動的右手，張開手掌像是要招手。「可以啊。你開槍吧，殺了我。」

再一次，響起爆炸般的槍聲。

「那傢伙想要射擊我時，我一把抓住槍身，讓槍口對著池水，劃過水面。那是情急之下的反應，所以等於是奇蹟。」

這時，她也聽到槍聲。簡直像爆炸一樣，她想。

修治在哪裡？織口呢？

神谷的位置離織口最遠。他搞不清楚自己哪裡中彈，只覺得側腹冷得很奇怪，腦袋陣陣作痛，無法站起來。不過，當織口的頭部被人抬起來時，神谷躺在地上，看到他半開的眼睛。

修治再度驅動雙腿，開始爬上斜坡。警車的警報聲逐漸https://m.hetubook.com.com接近，這次是帶著確信驅近。那紅色的燈光，在爬坡的修治每走一步就變得更朦朧的視野中，閃爍著，停下來了。

修治呢？修治在哪裡？

說完這句，修治再也沒有力氣了，頹然地倒在刑警的懷裡。

（伯伯！）

然而，他的單眼像著魔似的凝視著麻須美。

麻須美乾脆放聲大哭起來。她把槍垂落膝上，不顧一切地痛哭起來。

麻須美艱難地舉起槍，把手指勾入扳機。

神谷點點頭，並摸索著他的手，用力握緊。從別處傳來腳步聲，還有消毒藥水的氣味。

親眼目擊整個經過的刑警，看起來似乎連修治的存在都忘了，呻|吟著說：

雜樹林、斜坡、翻覆的車子，由於一隻眼看不見，周圍似乎突然變得很狹小。

「爸爸？」細細的聲音戰戰兢兢地呼喚他。神谷閉上眼，這孩子在說話，他說話了！佐紀子。

「大井善彥呢？他怎麼樣了？」刑警問。

她就蹲在身旁的草叢中，架起霰彈槍，槍口朝這邊。

隨後，現實回來了——就在倒臥的頭上一公尺處。為了抓住那像雲朵般蓬鬆飄渺的現實，他從泥水中抬起身體。

他們全都聽見了。包括趕至木田診所庭院前支援的警官，還有衝出來拯wwｗ.hｅtuｂook.ｃｏm•ｃｏm救傷患的醫院人員，以及各個病房藏在床底下連大氣都不敢出的住院病人。

範子爬起來，坐在地上。某個白衣人物來到身旁，命她好好坐著不要動。逐漸地，不只是聲音，還有手臂伸過來，開始試圖制止她。看樣子，她雖然自以為坐著，其實正在拚命掙扎著想站起來。

你女兒不是要生頭胎嗎？你到底是誰？

「那是……槍身被塞住的……」

只有一發，爆炸般的槍聲響起。

與其說是槍聲，聽起來更像是爆炸聲。

麻須美抓緊了槍。「別過來！否則我殺了你！」

織口先生，你果然到了最後一秒都還是正確的。

他四下一看，倒臥男人的手部前方，隱約可見槍的尾端，泡在池中，載沉載浮。

「小姐，請你別動。」某人說。

修治的後方噴散出火藥味，他緩緩轉身一看，麻須美已經滾下斜坡，一直滾到大井伸長著腿、倒臥的池邊才停下。

用池水，修治笑著說。至少，他自認為是在笑。

槍到哪兒去了？

可是，他——佐倉修治並沒有回答。他的半邊臉沾滿血污，左臂無力地垂在身側，無法動彈，彷彿只要稍微一推就會頹然倒下，再次一路滑落到池塘邊。

麻須美的身體開始顫抖。「我問你，你對善ｈeｔubook.ｃｏｍ•ｃｏm彥做了什麼？」

剛才一度斷了音訊的警車警笛聲再度傳來，可是聽起來還很遙遠，他們還沒發現這裡。善彥說過，絕不會錯過逃走的機會。正因為如此，這兩人才會不惜冒著危險，費盡心機瞞過醫生的眼睛，順利住進醫院。

水面就像板子一樣平滑，像鋼鐵一樣強硬。如果把槍口劃過水面近距離射擊，就等於是把槍口抵著東西扣下扳機。

絕對可以逃出去——他們如此相信。所以，應該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吧。

修治背對著麻須美，所以他並沒見到，當她握著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瞄準修治的背影扣下扳機時，那把槍——關沼慶子動過手腳、子彈會對著下面被鉛塊堵塞的槍管射出來的毀滅性槍枝，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仰望兒子的小臉。

是水的力量。在游泳池跳水時如果技術不好，大腿和肚子不是會一片通紅嗎？往水面啪嚓一撞，不是會發出很大的聲音嗎？

一步，又一步。他按著已經和一旁的樹木沒什麼分別。毫無知覺的腿，試著爬上斜坡。柔軟的草皮，飽含水分的地面，令他的腳跟不時打滑，身體大幅傾斜。

「所以……大井的臉就被轟掉了……」

麻須美是從斜坡翻身往後跌落的。被鉛塊堵住的子彈在槍管裡爆炸，將https://www.hetubook.com.com槍膛整個向後轟，順勢也轟掉了她的臉。

小小的腳步聲傳來，微溫的手摸著神谷下顎，是竹夫。

「善彥怎麼了？」那個女人——井口麻須美對他喊道。

她一邊哭喊著，一邊霰彈槍往前戳。她支撐不住沉重的槍身，槍口猛烈地東搖西晃。

就在旁邊，躺著年輕男人，一頭栽進池子中。

來人一直走到修治的眼前，由於他的樣子實在太慘，簡直像是連人帶衣服一起被絞肉機絞過，加上他那空虛的表情，使得對手當場愣住了，不敢立刻出手攙扶。

之後出現了一陣子空白。類似火藥味的焦臭，血腥味的空白。

「那，你是怎麼殺死大井的？」

原本背向癱坐在斜坡上的麻須美，突然抓起槍轉過身。修治聽到身後的她大喊一聲「畜生！」眼前刑警的臉頰因驚愕而扭曲，他一邊企圖保護修治一邊又要自我防禦，連忙朝著這邊衝過來。

「開槍吧。」修治再一次說。那是操縱靜止機械的咒語，是誰也無法抗拒、充滿確信的命令。那種語氣，就好像是在責備麻須美，她是命中注定了要開槍，如果她現在心生猶豫，將會造成違背命運的結果。「你為什麼不開槍。」

沒有尖叫聲。

這時，遠處響起槍聲。

「你不能動，你的頭上流了這麼多血……」

這孩子說話和-圖-書了。

你到底闖了什麼禍？——他只有這個念頭。你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小弟弟，不要緊的。來，你讓開，讓擔架……」

就在這時——

修治這才正眼看著刑警。此刻其他的刑警和巡警猶如雪崩般衝下坡，來到呆立的兩人身邊。

「對，沒錯，是井口麻須美拿的那一把。」

有人走下車。是刑警？還是巡警？

關沼慶子說過，絕不能用槍口抵著東西開槍，那樣非常危險。所以……

大井善彥栽在池子裡倒臥不起了。拜拜，這下子沒戲唱了。

「我問你，你到底做了什麼？善彥去哪去了？」她還在繼續喊叫。「你算什麼東西！你把善彥怎麼了！？」

而且，按照順序從下面槍身射出的，是慶子只準備了一發的紅色嬰兒瑪格彈。

另外，當然也包括了神谷、織口、和範子。

修治腳步未停，正要經過刑警身邊時，說：「他死了，是我殺死的。」

應該相當痛，可是他卻感受不到，只覺得身體好重，說不定連內臟都浸染了泥水。

「你說他啊，他死了。」修治用溫吞的口吻回答，語尾含糊不清。「他死了，不信你可以親眼確認。你去看呀。」

「爸爸，你沒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