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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色江戶曆

作者:宮部美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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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篇 侘助花 一

第十一篇 侘助花

明神下的一家圍棋舖的招牌是要助設計的傑作之一。乍看之下,那只是一塊在棋盤上排列木片削成的黑白棋子,再寫上大大的「圍棋舖」而已。如果只是如此,其他圍棋舖前面也隨處可見這種類似的招牌。但是,喜愛下棋的人,只要看一眼,馬上就知道上面的黑白棋的位置每天都在變換。而且也可以立刻察覺,兩軍時時處於激烈的對峙局面——正是這樣的設計。事實上,要助想在招牌上呈現能夠吸引下棋同好的那種對局,吾兵衛也提供了不少想法。
質善和要助的第一次往來,算起來約在十年前。當時吾兵衛從也是做生意的朋友那裡得知,相生町有個叫要助的做招牌的老闆,他的招牌廣受好評,恰好質善那時也想換招牌,便請他幫忙,這是兩人交誼的淵源。
可是,褪去「責任」的束縛,恢復輕鬆的身份之後,身體比意志更不可靠。在此之前,吾兵衛時常誇口自己從未病倒過,最近卻連小小的風邪也不敵,而且,還整天在舖子樓上簡樸住居裡邊的房裡躺著,讓人送飯、送茶水。他向來認為,即使是生病,在病榻上吃東西就是沒資格當商人的懶人,想起以前毫無顧忌經常這麼說的自己,吾兵衛總覺得很沒面子。
吾兵衛稱要助為「要先生」,要助則一直耿直地稱吾兵衛為「質善老闆」。由此不難看出要助的老實和固執。
最後,要助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說:「這也有關……」
「怎麼可和*圖*書能。」加世笑了出來,「對要助先生家來說,在質善的那點生意是不看在眼裡的吧。」
「要助?」
「老實說,質善老闆,我現在捲入了有點麻煩的事。想聽聽質善老闆的意見。」
「我又不是生什麼重病,明明可以跟大家在那邊一起吃飯。」吾兵衛不禁說出這種逞強的話來。
要助平日那膚色黯黑的臉,今日更顯灰暗。吾兵衛心想,應該是真的遇上麻煩事了。
「親事的話,沒必要找我商量。」吾兵衛說道,「我是個鰥夫,不能當證婚人。」
「不是錢的事吧?」
「沒關係。」吾兵衛馬上說道,「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萬一傳染給你,會影響生意。」
招牌舖的要助明明已經年過五十,但是矮小的身材上擱著一顆小小的圓頭、小小的一雙眼,像個正值愛搗蛋年紀的小鬼,他總是一副匆匆忙忙的模樣。雖然他瘦小得似乎一陣強風便足以將他吹走,卻給人適合招牌舖生意的印象,這一點十分有趣。因為他一副可以乘著風飛到半空中,雙手叉腰自高處檢視屋頂招牌的狀況,或修補招牌上面的瓦頂的樣子。
「也許有人來跟阿催提親了。」加世說完歪著頭接著說,「對了。我聽說,瀨戶物町一家大批發商的嗣子,很迷戀阿催。」
吾兵衛笑了出來,「唉!看你一臉這麼嚴肅,我實在是不該笑的,可是你像個相親席上的姑娘那樣低著頭,根本沒法講話。到底怎麼了?和圖書
「那太好了。」加世嫣然一笑,「既然這樣,可以讓客人來見爸爸了吧?」
「他不是來下棋的吧?」
從剛才就一直聞到香味,原來是加世在煮味噌粥。
「是。」
「是老闆娘和女兒的事?」
「早就退了。要是以前,老早就坐在賬房的格子屏風裡了。」
用鍋子稍稍炒糊細細磨過的味噌,再加水煮成味噌湯,最後放進泡過水的米飯,撒上蔥花,接著淋上生薑汁,趁熱吃,比任何祛風邪的藥都有效。對微燒不退已經不舒服了三天、身子怎麼擺怎麼不適的吾兵衛來說,是值得感謝的美味。
吾兵衛退下來之後,要助有時會像現在這樣把吾兵衛當老人看。儘管吾兵衛對這一點有些不快,卻也會激起他些微的優越感。畢竟要助到了吾兵衛這個年紀,能不能像他過著這般優雅的退休生活還很難說。這點要助也明白,才故意說些討人厭的話吧。
「老實說,質善老闆,我有私生子。」
就要助本人的說法,他長年在外奔波,目前也是,因此臉和雙手雙腳早已不是那種曬黑的程度而已,而是近乎鞣皮的顏色。只要見過一次便很難忘記他的臉。
要助扭扭捏捏地挪動膝蓋。
不知是不是吾兵衛的笑讓要助放鬆下來,他的眉頭也跟著稍稍舒展開來。接著他嘆了一口氣,像往常那樣滴溜溜地轉動眼珠子,他說:
不知是當舖這一行使然,還是原本個性就適合繼承這個家業,吾兵衛凡事一www.hetubook.com.com絲不苟,而且細心,在他的努力之下,「質善」的家產和他父親那一代相較之下已增加了將近一倍。因此,他在去年六十歲退休,將此一家業交給兒子夫妻倆,雖然表面上退了下來,但他原本就打算在背地裡繼續掌控。
她繞到坐起上半身的公公背後,幫他穿上棉袍。吾兵衛口裡雖然嘟嘟囔囔的,卻也乖乖將手伸進袖子。自從這年輕媳婦嫁了進來,因妻子早死,一個人養育市太郎並撐起質善舖子的吾兵衛,此時第一次嚐到向家人撒嬌的樂趣。
加世說得沒錯,而且吾兵衛也很期待。
因此,質善吾兵衛和招牌舖要助的交情始終是下圍棋的好對手。要助想下棋時,便來找吾兵衛,兩人一直下到不會影響第二天生意的深夜,要助才回去——這是長年以來的習慣。吾兵衛退休後,也依舊維持這個習慣。這回,吾兵衛染上風邪之前,兩人也下了一盤不分勝負的棋。
阿催是要助的大女兒,今年十八歲,是個身材高大又好勝的勤快姑娘。要助有三個女兒,他平常老是說,在她們全部順利嫁出去之前,他是死也不會瞑目的,尤其是喝醉時,總是一再提起這事。
由於吾兵衛還坐在被窩裡,來到榻榻米房的要助,顯得有些猶豫。
可是,接受請託來到質善的要助,卻說當舖正好是沒法在招牌上下工夫的生意之一,於是,質善的招牌就只是豎立在樸素的倉房三角頂;據說,太顯眼了,客人反而會https://www.hetubook.com.com退避三舍。這一點吾兵衛也表示贊同。
接著這兩個人幾乎同時噗哧笑了出來,他們邊笑邊說出彼此的感覺,這才知道,原來兩人都覺得「這水壺酷似招牌舖的要先生」。要助就是這樣的一張臉。
「看來好像有點退燒了?」加世望著慢慢吃著味噌粥的吾兵衛,一副滿意的神情說道。
加世捧著茶點進來,和要助閒聊了兩句便退下,要助在榻榻米上端正坐姿,鄭重其事地合攏雙膝。
而那張臉,現在正因某種緣故看起來意志消沉。他皺著臉,看來真的是遇上棘手事了。吾兵衛試著幫他解難。
沒必要再這麼猜測下去,當吾兵衛吃完味噌粥正在擦汗時,樓下傳來小學徒的喊叫聲,說是要助來了。
加世嫁給他的兒子市太郎已經三年了,至今還沒有孩子,不過,兩個人感情很好,甚至招致人家說因為感情太好才沒辦法懷孕。市太郎很清楚父親那口是心非的性子,加世在夫婿的潛移默化之下,即使吾兵衛說些孩子氣的話,她也不會生氣。現在也一樣,她將食膳擱在吾兵衛被褥旁的矮飯桌上,俐落地準備讓吾兵衛吃粥。
「家裡有什麼事嗎?」
「不是說等風邪好了再下棋的嗎?」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當加世端著味噌香四溢的一人份砂鍋食膳進入榻榻米房時,他儘管內心十分高興,卻無法老老實實地顯露在臉上。
光是這樣的話,不過是招牌舖與當舖之間的普通交情罷了,只是,天南地北地閒聊時和_圖_書,得知要助喜歡下棋——不僅喜歡,努力工作從未有過什麼興趣的他,四十過後總算學會了下圍棋,這是他目前唯一的嗜好,得知這個事情之後,情況就不同了。因為當時吾兵衛也跟要助一樣,對五十過後才學會的圍棋十分著迷。兩人立即成為棋友,每隔十天便對著棋盤互相廝殺。
「我壯得很,每天在外面四處奔波吹風的,你別擔心。」
吾兵衛也知道加世說得沒錯。可是,他難以想像,那個要助會遇上困難跑來找自己商量。
有一次,加世忘了水壺擱在火盆上,將水壺燒焦了。吾兵衛看看慌忙善後的媳婦,又看看燒焦的水壺,覺得這水壺跟什麼東西很像,而一邊忙著善後的加世,似乎也這麼覺得。
加世點頭說道:「中午過後,招牌舖的要助先生來,他說如果大老闆身體可以的話,想在傍晚時再來一趟。看他好像有急事找爸爸商量,所以我說應該沒問題。」
當時,要助的招牌因細節別出心裁而聞名。例如,由於深夜也會有人上門買藥,他便在藥舖招牌上使用銀箔,透過燈籠的映照,大老遠就能看到鮮明的字號;而在販賣賬簿之類的賬簿舖招牌上掛上一個賬本,路過的客人若是翻看,便可以看到裡面寫著價目表——情況大致就是這樣。
如今那個要助,一本正經的,到底想商量什麼?
「客人?」吾兵衛在味噌粥的熱氣中抬起頭來,「有客人找我?」
「那大概還是錢的問題吧。既然是要出嫁,一定會有很多花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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