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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發。」

他張開雙手，轉身想回頭，沒看到手槍，或許掉在雪地上。他的十根手指頭，在紅蓮般的烈焰中，化為美麗的剪影冉冉浮現。

淳子身旁的男人，轉頭瞥了伊崎一眼，立刻又看著淳子，他瞇起眼，彷彿看到刺眼的光源似的。

殺人兇手嗎？淳子也殺了許多人，雖然大部分都是禽獸不如的惡煞，可是，即便如此，那終究是一條「生命」。

最後，知佳子追上了，也看到了，看到仰臥在染紅雪地裡的年輕女子，以及跪在女子身旁放聲大哭的伊崎四郎。

確實是那條路。

淳子凝神細看，努力想看清楚刑警的臉。

「刑警先生，你能幫幫那孩子嗎？」

「你知道？」

淳子看著。

「什麼事？」

牧原一路上握緊方向盤，簡直就像使出渾身解數深怕落馬的菜鳥騎師。不過，知佳子很清楚，牧原緊抓不放的，既不是車子也不是馬。

現在，這個終幕已經來臨。

牧原和知佳子在原地呆立，凝視著燃燒的木戶浩一。他們知道阻止不了，也救不了那個人。說到毀滅，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比火更快。

「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對，我知道。」

「刑警先生。」

伊崎又哭了。「原諒我，我絕對、絕對……，不想殺人。應該說，我只想收拾那些壞人，守護那些好人。」

刑警再次默默點頭。

前方，是木戶浩一。

「你快死了。」他低聲說。「你的傷勢很嚴重，已經沒救了。」

「對，是我。」

如果是這樣，那就得好好留意了。這次必須先發制人。

伊崎走近。「你……」

是這條路；這個命運；也可以稱為這種僥倖。把牧原帶往青木淳子這個源頭的一條小路。

「既然加入了，就得遵守組織的規定，也就是不得留下痕跡。其實我也不想殺三田奈津子，她是個無辜的犧牲者，當然不能因為她看到我的臉、知道我的身分就殺了她。」伊崎發出嘔吐般的痛苦呻|吟。「可是，那時的我……，心慌意亂，親眼目睹那場完全不在計劃中的殺戮，我實在很害怕。也可能是因為剛殺和_圖_書了淺羽敬一，還處於亢奮狀態，所以……，被三田奈津子認出的那一瞬間，我幾乎是反射性地開了槍。」

「本來，我應、該……，會見到……，那孩子。」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與牧原過去的惡夢連成一氣。

「如果……，還沒斷氣、還在掙扎，就、給他……，一個痛快。」

「去確認一下。」

「我有個……，請求。」

為什麼不肯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有人來了。」

（是啊，我知道。所以你就別再提了。）

伊崎喘不過氣似地一邊哭泣，一邊高叫：「對，這個女孩真的有這種本領！」

「出了什麼事嗎？」那人用開朗的嗓音高喊。「有什麼問題嗎？是不是車子快沒油了？在這種荒郊野外找不到人，就連最近的加油站也在一公里以外。你們應該慶幸能遇上我。」

「扶我起來。拜……，託你。」

「那是木戶護身用的。以前，我也看過他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開槍，他的槍法很準。」

這句話令淳子扣下扳機，釋放出所有的力量。

木戶浩一說著，邁步走出，感覺他走遠了，大概是去查看情況吧。

淳子張嘴，驚訝自己居然還能呼出白色霧氣。

他在倒下之前，似乎叫了一聲「淳子」。知佳子攫住了那聲呼喚。

「應該可以。」

「扶我起來。」

牧原下車，知佳子也下了車。腳上的雨鞋在凍結的路面上打滑。

「我希望你早點識破我的身份。」伊崎說，「我希望你看穿我、指責我，我希望你逼問我。這樣的話，也就可以盡快結束木戶演的那場鬧劇了。」

「扶我起來。」她發出目前為止最有力的聲音。「我必須……，把他……，帶走。」

我是警察，男人回答。

「請你……，幫、助我。」

「殺死我女兒和外孫的，就是我女兒的丈夫；我外孫的父親。」伊崎說道。

在木戶浩一燒死之前，淳子一直睜大眼睛。他一倒下，啪地一聲落在雪地裡，宛如溫柔的撫慰。

伊崎一口氣說完，發出啜泣聲。

浩一幾乎動也不動，火焰在瞬間裹住了www.hetubook.com.com他，頭髮起火，毛衣燃起一片火紅，宛如藍絲絨的火焰沿著他修長的雙腿往上竄，一切都在瞬間發生，待他回過神時，已成了一具火焰人偶。

好想見她。好想告訴她，你是我妹妹，你什麼都不用怕了。

抑或……，還是因為他太寂寞呢？所以他想抓住淳子，哪怕只有一瞬間也好。

刑警說聲「我知道了」。

有人走近淳子，身高足以擋在淳子與星空之間。是男人，但不是浩一，他沒有浩一那麼年輕。

「青木……，淳子嗎？」他問。

「刑警先生。」她喊道。

當淳子豎起耳朵正想搜尋木戶浩一（想必他正瞄準淳子的要害吧）的視線時，她聽見了那個聲音。是車子，正朝這邊開過來，壓碎了馬路上宛如薄冰的殘雪，那個獨特的聲音正在逼近。

「什麼事？」

當車子逐漸接近目的地的別墅——木戶浩一這個年輕人所擁有的小木屋，當車頭燈照亮那棟房子玄關前的樓梯時，牧原踩下煞車，他們看到一道人影，正從屋子旁邊走出來。

伊崎靠近她，進入她的視野。淳子用力揚起嘴角，朝他那張老淚縱橫的臉擠出微笑。雖然不知道像不像微笑，但他應該看得出淳子無意傷害他。

他在淳子的肩旁單膝跪下，悄然碰觸淳子的額頭。

那就可以安心了。

「那個人……，習慣……，用槍嗎？」她問伊崎。

她喘了一口大氣，可以感覺生命正在流失，視野變得更模糊，昏暗不清。

她開始喘息。

她睜開眼。這次，星星看起來好模糊，似乎不是因為淚水。

「我啊，早就知道木戶的任務。」伊崎吞嚥著口水，繼續往下說，「我知道他是為了殺你才接近你。所以淳子小姐，我啊……，這次倉田薰的任務，是我費盡唇舌懇求主管讓我在中途加入的。」

「你說木戶浩一？對，他死了。」

此人真多話。知佳子看清楚他的長相。

「那個人，死了嗎？」

男人沒回答。他用右手撫著淳子的額頭，左手緊握淳子的右手，動也不動地蹲在她身邊。

是車子的引擎聲。

（為了救m.hetubook.com.com我？不會吧。）

（幸運之星啊，請賜給我力量。）

「你放心吧。」

說不定，我在這裡出現，對你們來說算是聖誕禮物喔——他落落大方地繼續說道。

年輕男子的臉上浮現近似驚訝的表情，不過那並非真正的驚訝。知佳子憑直覺認為，這名溫文儒雅的青年，絕非像外表那樣天真無邪。

「嗯。」淳子回答。

事情總是這樣的，淳子想。只要覺得做得到，即使沒必要也想一試身手，「神」不就是這樣嗎？

淳子又再次流淚忖思。不，伊崎做不出那種事，因為他的良心會受不了。

「告訴我。荒川河邊命案和田山町廢棄工廠事件，以及風潮和櫻井酒鋪，全都是你幹的嗎？」

她還能擠出聲音喊人。

「伊崎……，先生。」

「可是，幸好……，沒見到面。像我這種人，幸好、她……，沒見到。那孩子，不用看到……，像我這樣的……，殺人兇手，太好了。」淳子微笑。「因為，如果看到了，在她心中……，會留下陰影。」

她聽見一個陌生女子朝這邊喊了一聲「伊崎先生」。

（你可真自私啊，ＣＡＰＴＡＩＮ。說穿了，到頭來根本不是為我，只是為了你自己的「良心」嘛。既然最後注定要被滅口，哪怕被欺騙一個月還是一年，對我來說都一樣。）

淳子覺得，甦醒的記憶這次真的要讓伊崎吐出來了。

「可憐啊，可憐啊。」伊崎哭了。「木戶騙了你，其實根本沒有必要騙你。」

無所謂了，反正都到了這種地步……。淳子呢喃。

「剛才，是你燒死那男人嗎？」

淳子緩緩眨眼。

伊崎的聲音在淳子的視野之外響起。「是那個男的朝她開槍，所以才會被她燒死。這樣也好。」

「子彈……，還有幾發？」

刑警點點頭。「對，我很瞭解。」

目前並不清楚青木淳子的男伴現在是否還在那個別墅區。但是，只要能設法潛進屋內，應該可以得到更多關於此人的情報，反正對他們來說這一趟絕對沒有損失。如果運氣不錯，對方正好在場，說不定他們還可以抱著更大的指望——青木淳子也在現場。那將是天上掉下來的聖誕禮物吧。

「再見和*圖*書。」淳子說。她覺得刑警好像也說了再見，不過又好像是說了一句更長的話。

「我是個窩囊的男人，根本沒辦法救你，因為我們都是一丘之貉。我無法拉你一把，也無法放你走，雖然打從心底感到歉疚，但我還是做不到。只是……」

「你是說倉田薰嗎？」

牧原衝了出去，衝向木戶浩一，不過他避開浩一，越過浩一，撇下仍在冒煙的浩一，衝向木戶浩一的背後，從房子旁邊跑到後面，衝向那無垠的白雪。

「我……，是個……，殺人兇手。」

「我之所以加入守護者，是因為我女兒被殺了，因為一個禽獸不如的人渣，殺了我女兒和外孫。結果，那傢伙居然輕鬆脫身，只被判了輕罪，還在牢裡成了模範受刑人。邀我加入守護者的人向我保證，只要我一加入，他們就會以偽裝自殺的方式殺死那男人。」

淳子閉眼露出微笑。

她不覺得自己錯了。然而，也搞不清楚到底對不對。

知佳子與牧原發現練馬的那個男人矮小肥胖，與在「ＰＡＲＡＬＬＥＬ」目擊的男人外型相差甚遠，立刻朝河口湖畔趕去。幸好交通已經恢復順暢，只要不塞車，從都心開車過去頂多只要兩個小時。

說不定，是跟她說聖誕快樂。因為，安詳地死去，對青木淳子來說是一份比什麼都美的禮物。

「看到木戶那樣騙你，我實在無法坐視不管，因為那樣太卑鄙……，也太殘酷了。」

「你有念力縱火超能力吧？」

「扶我……，起來。」她勉強擠出聲音。「我……，要把他……」

淳子仰臥著露出微笑。

伊崎呻|吟。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一樣。

知佳子也緊追在後。腳上的雨鞋發出踩地的嘰嘰聲，知佳子的心情也隨之激盪不已。牧原有危險，不能那樣直接靠近，說不定這次是他變成火球。

「有個……女孩、跟我……一樣有、超能力。」

「你一動，出血會更嚴重。」

「你也知道……，這種超能力？」

（就算我遲早會被殺，難道你就不能換個想法，讓我在死前毫不知情地做和_圖_書一場美夢嗎？雖然可笑，但是抱著這種想法應該不犯法吧？）

「你是木戶浩一先生嗎？」牧原也喊了回去。

「對，我就是……」木戶浩一說此話時尾音上揚，話聲方落就起火了。

彷彿迷霧倏然散開，淳子看到一個真相。一旦不斷殺人、嚐到了掌握生殺大權的滋味以後，不管殺戮的目的是什麼，人類都會淪為絕對自私的生物，會變得優先考慮自己，自以為是神，產生神意凌駕一切的錯覺，並開始認為自己的想法不會錯。

「幫我……，一把。」淳子嚥下口水，有股血腥味。

「請你……，別讓那孩子……，變得跟我一樣。」

伊崎語塞，在刺骨的寒風中不停咳嗽。

伊崎抱起淳子，撐起她的背，讓她看得到前方。

「他們果然說話算數，所以我加入了。」

那道人影勾勒出年輕男子的樣貌，一頭長髮紮在後頸，修長的身材，在雪地上優雅地走近。

（如果是那樣，那我就更不能留下他了。）

他在喊叫，可是淳子聽不見，她只聽見腦海裡的聲音；呼喚她的聲音。她感受到的不再是邁向死亡的痛苦，也不是身體受傷的痛楚，而是浩一擁抱她的觸感。

直到最後，終於出現了一個瞭解我的警察。一個知道我是武器——曾經是武器——的警察。

淳子嘶啞著聲音問：「為什麼？」

伊崎似乎撐不住淳子，他鬆開她，再度把她放在雪地上，然後哭了起來。她喃喃說著ＣＡＰＴＡＩＮ不要哭。她喃喃道謝，我無法制裁你，因為我們犯下相同的錯誤。

看不見星空了，那是因為淳子正在靠近星星。最後，黑暗終於籠罩四周，淳子自己則已化為星星。

「對。」淳子答完，閉上眼。「你是……，誰？」

（我之前不也是這樣嗎？）

刑警再次撫著她的額頭，她感覺對方在替她拭淚。

淳子睜開眼看著星星，星星貶眼鼓勵著她。

這個刑警追蹤淳子至此，一路上一定發現了很多事。

就算想問，也已擠不出聲音了。

「詳細……，情形，那邊的……，伊崎先生……，都知道。」

「那一瞬間，我只是個卑鄙的殺人兇手，只是個膽小的殺人兇手。」

男人的手撫過淳子的額頭。「你這傷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