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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不猶豫，一次也沒有。」

雙方打過招呼，並肩坐在長椅上。還不到放學時間，難得這片雪景裡，聽不見孩童的歡鬧聲。鞦韆上也只有積雪。蹓狗的老人正在灌木叢間散步。

「呃……」

知佳子垂下眼。她維持相同姿勢，以強硬的口吻說：「你們這些人，認為只要能以最短的距離到達目的地，無視於人行道的存在，就算撞倒無辜的路人，硬闖也沒關係吧？」

「不行嗎？」衣笠靜靜地說道。

「想必那時候很幸福吧。」

「怎麼了？」

「我打算走跟你們不同的路。」知佳子斷然聲明後，仰起臉。

「他們倆很登對。」衣笠說。

「這孩子是淳子小姐的妹妹嗎？不會吧，她不可能有這麼小的妹妹吧？」

「是的。事情被她鬧得那麼大，說不定會拖累守護者。我們真正害怕的，其實只是媒體的注意。」

「對。或許事實也是如此吧。就某種角度而言。」

「沒事，好像是聽錯了。」

「我不會辭去警職。」

「我不這麼認為。」知佳子說道。

什麼問題？衣笠挑了一下眉，把圍巾裹得更緊。

「這個狗娃娃，我可不可以帶走？」

「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把伊崎先生在那邊所做的工作引進警界。」

「對，是很巧。」

好了，我也該走了——衣笠說著便起身，啪地拍了一下口袋後，旋即轉向知佳子說「對了、對了」。

衣笠笑了。「比起現行的法律，更能夠正確地處置凶殘罪犯。」

「是嗎？就憑這點關係，你還特地送花來悼念她啊。」

過完年之後，關東地區再度降雪。

「如果等到青木淳子消失了他才察覺守護者的存在或是加以舉發，我們也無所謂。我們最怕的是他與青木淳子聯手。青木淳子雖然奪走牧原的胞弟，不過他們倆很容易產生共鳴，他們同樣孤獨，也都在尋找人生的目的。」

「我沒笑，我不會辭職的，我還得保住餬口的飯碗，總不能喝西北風吧。最重要的是，青木淳子還留下一個麻煩的家庭作業給我。」

「那就怪了，那種東西怎麼會倒下來？」

「接下來純屬私人問題。」知佳子轉臉說道，「我希望您能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我，不是基於守護者的宗旨，而是衣笠先生個人的感受。」

信惠看著小薰，小薰也仰望著信惠，用那種開朗的表情。

「發這種牢騷一點都不像石津小姐喔。不過，其實我也正想打和_圖_書電話給你，晚報好像趕不上發刊時間，所以沒登。有則新聞。」

「這次，你們為什麼把牧原先生扯進來，讓他去追蹤青木淳子小姐？」

「新聞？」

「是現在默許。」知佳子提醒他。

那是一個破舊的小布偶，有一雙滴溜溜的圓眼珠，一邊耳朵已經綻線，幾乎快掉了。說不定是手工做的，說不定是淳子的母親給她的。

這算哪門子歪理！知佳子握緊拳頭。

她聳聳肩，想必羽絨外套下的肩膀瘦骨嶙峋。

衣笠沉默了一陣子。

屋內收拾得很整齊，青木淳子顯然很愛乾淨。小薰一臉稀奇地四下打量，一下子抓起淳子用過的洗面皂嗅聞、一下子把掛在廚房椅背上的毛衣拿起來往身上披、一下子試穿淳子的拖鞋。知佳子任由小薰自由行動，自己則忙著挑揀東西裝進紙箱。傢俱和窗簾都是便宜貨，房東會欣然接收的東西恐怕只有餐桌上的新電腦。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受良心譴責，單就這一點來看，淺羽那票人也是道地的異能者。假設處於戰爭那種異常狀態下，只要用對地方，說不定淺羽也是個有用的人才。」

知佳子沒回答，小薰已搶先說：「嗯，我是啊。」

那就再見了——說著，衣笠跨步踏入雪地裡。

信封裡有幾張照片。

「嗯。該怎麼說……，這是應該的吧？人都死了，起碼也該送束花給她。因為，她看起來好寂寞。」

「很簡單，他很能幹。如果放任不管，說不定他會自己找到青木淳子，然後發現打算除去她的守護者組織。我們想避免這一點。」

知佳子報上自己的姓名，並拿出警用手冊證明身份，簡單說明來此的目的。那女孩倒也不驚訝。

「真巧。」

「大嬸……，刑警小姐。」信惠問。

「阿姨。」

「倉田先生死了。」

「如果出現理想的法律，而且能夠順利執行的話。」

「沒有嗎？」

「所謂的幸福，永遠只是一個點，難以連成一條線。對真相來說也一樣。」

「話說回來，我也不可能當她的專任家教，你說是吧？只有這種科目。」

「衣笠先生。」知佳子喊著圍巾刑警。「你和伊東警部在多久以前加入守護者？」

「世上就是有這種不可思議的事，不過幸好夫人平安無事。」

「那豈不是擺明了您也是守護者的一員和圖書嗎？我以為您不能容許這種事。」

「不過話說回來，在河口湖那間別墅，看到伊崎先生哭著要跟您聯絡時，我還真是嚇了一跳。」

知佳子把花交給少女，拉起她另一隻手。

「隨你。」衣笠的語氣變得有點冷漠。「我不會勉強別人加入，對你和牧原都一樣。就算你們不肯加入，也不會因此有生命危險，這一點你們大可放心。守護者不會那麼幼稚……」

小薰繞著屋內四處打轉，在床頭倏然駐足，她拿起枕畔的小狗布偶，仔細打量。

「據說離婚手續辦到最後，他和由希子夫人當時正在律師事務所，結果會客室的書櫃倒下來，把他壓死了。」

知佳子不發一語，凝視著衣笠那個線條剛硬的下巴，與他那千錘百鍊的剛毅精神相互呼應。

「我想她一定會很高興。我可以代她收下來嗎？替你供在她的房間裡。」

在露天樓梯下，小薰莫名地轉身，任由寒氣凍紅雙頰，在原地佇立了一會兒。

對方，正坐在鞦韆旁的長椅上，豎起大衣領子，裹著層層圍巾，縮著下巴等她。知佳子後知後覺地暗忖，幹練的刑警對時間也是一絲不苟。

衣笠傾著脖子。好像真的很久，一時之間算不出來。「不知道……，警部比我更早吧。」

「我沒說話呀。」

「小薰，你剛才說什麼？」

「也好，那就拜託你囉。」

「是啊，看起來好幸福。」

「你這個比喻真有趣。」

「倉田先生被書櫃壓住時，據說現場只有他和由希子夫人。」

「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叫我。」

「您不同情青木淳子小姐嗎？」

「從來都不猶豫嗎？」

「沒想到，我卻容許了。」圍巾刑警苦澀一笑。「就算被指認，我也無關痛癢。況且我們的目的已達成了。」

這個問題似乎頗令他意外，衣笠看著知佳子。「你說我？對守護者的活動？」

「什麼事。」

「我問你，你不會辭去警職吧？」

知佳子看著照片。有伊崎，坐在同桌的那對情侶是……

知佳子很想大聲反駁，但還是忍住繼續聽下去。

「你們早就想除掉持續大開殺戒的青木淳子小姐吧？」

「你們的目的。」知佳子複誦。

「那，什麼時候會消失呢？」

「幹嘛，這麼正ｍ.hｅｔubooｋ.com•cｏm經八百的。」

「牧原先生。」

「伊藤信惠小姐啊，謝謝你。」

「淺羽敬一，由於缺少一般人該有的良心而成為異能者；青木淳子，則是因為得到一般人沒有的超能力而成為異能者。不過，他們是同一種人。換言之，就結果而言，兩者同樣危險，他們同樣變成了殺人兇手。」

「對，現在。」衣笠也自信滿滿地點頭同意。

「不過我那個壞朋友也死了。」

他轉身。

她們大致收拾完畢，一走出屋外，只見露天樓梯那裡站著一個染紅髮、下巴尖削的年輕女孩，手上還拿了一小束花。知佳子揚聲問她是誰。

「那個男人，已經派不上用場了。」

「江口總子用隱藏式照相機拍的底片洗出來了。」

知佳子「啊」地反問。少女愣住了。

「我來找你是為了把這個給你。」

「木戶浩一和青木淳子的事件，可以視為由木戶主導的強迫殉情來處理。」刑警從圍巾裡面出聲說道。此人果然效率第一，連開場白都省略了。

但知佳子覺得，或許小薰的心靈之眼就像那次透視牧原一樣，看到了什麼……

「嗯，她死了。應該說，被殺死的，被男人強迫殉情。」

「怎麼了？這時候打來。」

從青木淳子的角度看來，也可說是唯一的解釋吧，知佳子想。

「我也不願這麼想。可是，現實不容扭曲。」衣笠的聲音在瞬間倏然無力。「我自己也打從心底期盼，有一天能夠出現厲害的異能者，徹底顛覆我的想法。」

「嗯。石津小姐，你知道嗎，我和警部打從一開始就很清楚守護者不是善類。」

問題出在他個人的執念——衣笠感慨萬千地說道。

「喔？」圍巾刑警打趣似地抬高音量。「為什麼？」

「別讓小薰……，像淳子小姐一樣……」

「如果拖拖拉拉，只會造成更多犧牲者。比起受到這群急行軍波及的人數，那可是多了十倍甚至上百倍的犧牲者。」

「精神狀況好多了，因為有江口總子小姐的細心照料。」

「沒頭沒腦的怎麼問起這個？」

而且同樣善良——知佳子在心中這麼說。

「這裡的人？」

「也不是那種對我和牧原先生斤斤計較的小小組織？」

「嗯，只是好像有點累。」

「怎麼了？」

「嗯。據說那個書櫃很重，連聞聲趕來的三個男事務員都抬不起來。」

「夫人還算鎮定嗎？」

女孩抓緊羽絨外套的領子，彷彿和*圖*書一開始就知道會遭到拒絕，所以先擺出臭臉、噘起嘴巴說道：「我想送花，給原先住在這裡的人。」

「這話倒是令人意外。」

「我有很多事情需要一個人想一想。」

「你不能辭職喔，因為像我們這種軍隊絕對有必要存在，就算路人的動作再慢，也不會撞飛他們。」

「我啊，只見過淳子小姐一次。她……，是來找我以前的壞朋友。」

「好冷喔。」

天生具有危險的超能力並非她所願，她也不喜歡變成殺人者。她只是照她的方式生活，變成那樣的結果，也不是她選擇的人生。

年輕女孩嗯了一聲點點頭，把花遞上。「我啊，名叫伊藤信惠。」

「那倒是，我可以理解，連我自己都想這麼做，可惜我有個連開水也不會燒的老公。」

知佳子喊住他：「衣笠巡查部長。」

「噢……。你們是怎樣的朋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能不能告訴我。」

「嗯，是啊。」

「您說的那種法律，最好能把犯下凶殘案子的兇手一個個處死嗎？」

「嗯，可以呀。」說著，知佳子點點頭。「你要好好珍惜。」

「你呀，將來應該會比你姐姐更漂亮。」她坦率地說，「不過，千萬要小心壞男人喲。這種人到處都是。」

「有事嗎？」

「聽說伊崎先生，好像辭去跟蹤狂一一〇的工作了。」

「除去青木淳子這個危險異能者的目的。」

知佳子閉上眼。淳子死去的模樣在眼前浮現，那是一張比雪更潔白、像精靈般聖潔美麗的臉龐。

「是的。」圍巾刑警說。

「小薰呢？」

然後囁語。「在哭耶。」

「嗯！」小薰抱緊布偶。

石津知佳子，就跟平安夜那天一樣，腳上穿著雨鞋，朝她家附近的兒童公園走去。再過五分鐘，就到了約定時刻。路上雖有積雪，不過今天的天空很晴朗。她加快腳步，一身厚重大衣下幾乎令她冒汗。

「嗯。」女孩以另一隻手胡亂抓抓頭髮。「電視上也有報導嘛。我一看照片就認出是她，所以打電話去電視台，說我是她的朋友，費盡唇舌才要到這裡的住址。」

關於這一點，伊崎也提過。當木戶浩一要殺青木淳子時，還把必殺的理由告訴她。

「是嗎？為了避免誤解，我可要事先聲明，其實我啊，石津小姐，絕對沒有輕視你們這種遵守交通規則的人。只不過，那樣可能來不及，我才會加入急行軍的行列。」

「當作是感情糾紛嗎？」知佳子m.hetubook.com.com問。

深夜的電話。

一陣沉默。雪的潔白刺痛雙眼，遠處傳來狗吠聲。

衣笠嘆口氣，靠向長椅，椅背上的積雪順勢墜落。

「可是，那是必要之惡。」他繼續說，「在根據現行法律運作的社會中，它是不可或缺的系統。沒有這玩意兒固然最好，問題是現在少了這套系統會很麻煩。所以，石津小姐，『警界裡的守護者成員』這種說法其實並不正確。嚴格說來，應該說是『在警界裡默許守護者存在的人們』才對。」

那就再見囉，伊藤信惠說完就跑了。小薰朝知佳子伸手，表示想拿那束花。

「……」

少女在風中豎耳靜聽，然後微笑。

「沒錯。」

好一陣子，兩人就這麼吐著白霧，默默地坐著，就像兩台功能迥異的機器，在雪中無聲地運轉。

這次牧原真的笑了，他掛斷電話。

知佳子瞪大了眼。「你是說青木淳子小姐？」

是喔……，信惠感嘆著，再次仔細打量小薰。

「嗯，我知道。」小薰說著點點頭。

「大嬸，你是刑警啊。」

「請替我向伊東警部問好。您也知道吧，我已經調職了，從一月一日起生效。」

「書櫃啊……」

「是啊。」

「喂？」

衣笠默然抬手，然後走遠了。石津知佳子，看著記錄下青木淳子耀眼笑容的照片，決定在公園裡多待一會兒。

「又沒人要你辭職。」

最後，他以平板的語氣說：「告訴你吧，石津小姐。我認為淺羽敬一那種凶殘的罪犯也是一種異能者。跟青木淳子一樣的異能者。」

在那雙眼眸中，映著信惠送的那束花，宛如星星，宛如愛。

「對。」

「喔，那大概是阿姨的錯覺吧。」

「原來如此。」衣笠展顏一笑。「去做吧，那是最適合你的工作。」

「不准笑我。」

「我一直找不到你，每次打來你都不在。」

事情總是這樣，他帶著嘆息說道。

那個月的月底，知佳子牽著倉田薰，來到青木淳子生前居住的田山町公寓。生前孑然一身的她，死後的遺物既無人繼承也無人整理。困擾不已的房東找上警察訴苦，於是知佳子接下了這樁任務。

知佳子默然，她緊閉雙眼。然後，僵直著身子發話。「我無法認同那種想法。就算繞遠路，我也要在不傷及無辜的情況下走向正確的目的地。」

信惠再次聳聳肩，大概是道別的意思吧，然後一個轉身準備邁步離去。可是，她這時才發現一直躲在知佳子背後的倉田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