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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的藍:阿正事件簿之一

作者:宮部美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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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奏 木原 1

間奏 木原

那時我說了什麼?木原拚命回想。除了公司的飲水機和休息室座墊數目——應該沒提到其他話題了才對。
涼子把手心朝上,指向與辦公桌反方向的一對沙發椅。她自己領頭走近。木原緩步跟上,在不會與她正面相對的位置坐下。
若是從這裡看出去的話——站在窗邊的男人心想——若是從這裡看出去的話,一切看起來都唾手可得吧。這並不難理解。
涼子聳了聳肩。纖細的肩膀上,套裝的墊肩有些移位了,她若無其事地把墊肩調回原本的位置。
涼子抬起頭來,露出有些諷刺的笑容。
「這我知道。那對方做為回報,拿了什麼給你?」
「植田小姐。」
那張照片上的專務體重比現在少上十公斤,他笑著把手放在穿著棒球球衣的十二、三歲少年的肩膀上,那個笑容也比他現在的笑容有活力多了。
「這麼說的話,你是專務個人的代理人了?」
「這麼一來,我們得慶幸那個叫宗田的人愛好金錢更勝於社會正義呢。」
一出到外頭,六月的晚風便迎面吹來,因為連日的好天氣而灰塵遍佈的馬路上捲起沙塵,木原舉起手臂擋住臉。
「今天辛苦你了。」她微微頷首。「下次和他碰面時,我希望你能盡量拖延時間,也請你帶著錄音機一起去。細節我會再和你聯絡。」
「你不記得我的聲音了嗎?如果告訴你我叫宗田,有印象嗎?」
「不管怎麼樣,可以確定對方並不是在虛張聲勢。我們的尾巴被抓住了。」
「那你自己回去問問吧。不過,我可以給你一個提示。我不知道你在公司裡的職位是什麼,不過至少知道自己公司曾經美其名什麼『保護大家的幸福與健康』,舉辦提振運動的宣傳活動吧?」
「大同製藥有限公司」
「我嚇到你了嗎?」女人說,側了側頭。「幸田專務什麼都沒告訴你?」
真不可思議。從地上仰望,就不覺得能夠透視內部。窗戶反射視線,看起來就像把在內側活動的所有複雜機關都封印住了。
「別囉嗦,快接。等一下再說明。」
無數的窗口朝著夜空睜開眼睛。望著那些窗子,就像看著內部透明的時鐘一樣;那種不管是撥動指針行走的彈簧或發條,所有機關都能夠一眼望穿的時鐘。
木原陷入困惑,專務一副憤恨的模樣說了:
宗田的情況也一樣。他一開始申請採訪時,木原和他在大廳談話,透過閒聊探詢對方的採訪目的,並提議他日後再聯絡。「這段期間,我會洽詢上頭,看能夠配合到什麼程度。」
信上這麼寫著。信不是手寫,而是用文書處理機打出來的。
第二次和木原見面時,宗田依然顯得相當快活,笑容不絕。面對木原「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的質問,他回以「你什麼都不知道嗎?」的疑問。
他看見專務彷彿被嚴重的偏頭痛侵襲似的,太陽穴的血管一陣一陣顫動。
「成為交涉窗口的和_圖_書人,是由他指定的。他事先拉起了防線,避免使用由我或幸田專務挑選的、我們認為妥當卻可能對他有威脅的人。木原先生,你是張安全牌。光是必須和你共同渡過這個關卡,對我們來說就是個重荷了。請你不要想多餘的事,只要聽從指示就行了。只要做到這一點,專務不會虧待你的。」
讓人覺得無所不能——若是從這裡望出去的話。男人瘦弱的身軀靠在窗上,如此想道。
木原注視著地板。自己是個不中用的人,他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現實上中不中用並不是問題,自己怎麼看待才是問題。不是別人,而是這名女性讓他自覺到這件事,讓他感到羞恥極了。
涼子的嘴角緩慢地揚起,露出笑容。這是為了笑而演出來的笑容,沒有溫暖也沒有愉悅。想在她身上尋求那些東西,就像握住冰塊想要取暖一般吧。
「嗨,是木原先生嗎?」
但是,宗田讓木原感到棘手的,也只有這一點而已。
事後重讀自己寫的報告書,木原才總算想起來了。
「那就好說話了。該宣傳企劃裡,其中一項活動是將貴公司的球場借給苦無練習場地的少年棒球隊或足球隊。貴公司在各地擁有專屬球場,在全日本都舉辦了類似的活動,表面上是善行一件,其實你們是打算藉此進行投藥實驗。俗話說再沒有比免費更昂貴的東西了,還真是說對了。」
「這件事木原先生不需要知道。」
「你的措詞真古典。」
「請你打開看看。」
「請拿去分析。宗田說應該可以檢驗出NO.8才對。他還說,那是代謝性極強的藥物,這一點專務應該是最清楚的。」
「NO.8是什麼樣的藥?」
「那張支票呢?你不會拿去兌現吧?兌現的話,不但會留下證據,也要準備說辭。為什麼要我們開出支票呢?」
「把這交給專務。這孩子在拍了這張照片的半年之後,就因為NO.8的副作用死了。如果想要更詳細的說明,就送錢到東京中央郵局存局候領,指名給『宗田淳一』。金額是十萬。不過,一定要用大同製藥開出來的支票。準備一般交易時使用的支票,若是不照辦或者專務認為我只是在虛張聲勢,那也無妨。你們公司的糾紛之多,是眾所周知的。我會跟更上面的大人物進行這筆交易的。」
「你是木原先生吧?我叫植田涼子。」
背後傳來開門的聲音。男人伸手扶正因汗水而滑落的眼鏡,轉過頭去。
木原摸索胸袋,取出一隻薄信封。
涼子拿著信封,走近專務的辦公桌。她打開抽屜,取出大型的空白信封。
「我不認為這個男的會那麼容易閉嘴。」
背對他的涼子小腿用力繃緊,只轉過頭來。木原問了:
突然間,涼子彷彿看到上頭沾了什麼髒東西似的,把頭髮扔進信封裡。
「這點隨你怎麼解釋都無妨。最重要的只有一點,也就是關於這和_圖_書件事,我是幸田專務的——全權大使。」
下面點綴著略微傾斜的十字架商標。在木原眼中,那就像是納粹的黨徽或是交叉的人骨一般。
宗田答應後便回去了,自此音訊全無。木原收了他的名片,卻也沒有主動聯絡,就這麼忘了這件事(不過就算當時他想聯絡名片上的地址或電話,也不可能辦到。因為雖然住址上的町名和番地是真的,大廈名稱卻是編造出來的,電話則是直通那附近的派出所)。
木原原不打算發表意見的,卻忍不住想要證明自己並不笨,便開口說道:
翌日,一封指名給木原的信寄到大同製藥,裡面裝著信和一張照片。當然信封上沒有寄件人的名字,郵戳是新宿郵局的。
「這我知道。」
這話出乎意料,讓木原不由得笑了。「減肥糖」是大同製藥透過旗下的健康食品公司銷售的商品,是二十年前的熱門商品。如果植田涼子是靠它打好苗條體型的底子的話,她就比木原最初以為的還要老上十歲。
「宗田是個聰明人。你不這麼認為嗎?」
「他說這是照片上那名因為NO.8的後遺症,十三歲就過世的少年的遺髮。」
涼子的臉頰一顫。木原點點頭。
「NO.8產生副作用的機率是百分之一。這數字不能說高,只要這個男的不說,不是沒有隱瞞到底的機會。我希望設法查出他的底細。」
「盡快解決這件事比較好。別忘了宗田可以選擇交易對象,這跟競標是一樣的。他還有不少子彈,我們要是拖拖拉拉的,或許他會改變主意,把東西賣給反對派也說不定。」
停頓片刻,涼子以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說了:
他望向手錶,已經過了凌晨零點十分。文字盤上刻有他的姓名首字母的這支手錶,是三年前的四十歲生日時由美子送他的禮物。皮革鍡帶已經處處磨損了,再過不久,為了不因錶帶磨斷而遺失手錶,他得把它解下來收進口袋裡帶著走才行。
「什麼意思?」
她瞄了一眼專務的辦公桌。
「讓你久等了。」
沉默降臨。只聽見空調的低鳴以及涼子在信封上寫字的沙沙聲響。
大同製藥並不會特別排斥記者。只要對方說是「採訪」,就不會讓人家吃閉門羹;但是能讓對方呼吸到的空氣,是透過濾網過濾的。若是對方要求更進一步,鐵門便會在鼻尖前刷地關上。不過那道鐵門也上了緩衝墊,不會發出太大的噪音。
「也就是說,你好心地幫恐嚇犯事先探路了。」
包圍大樓周圍的綠色地帶,人跡杳然。木原走在路上,響亮的腳步聲迴盪在柏油路的人行道上。
進來的並不是這間辦公室的主人。
「是偷|拍的嗎?」木原拿起一張照片。「是今天的吧?怎麼拍到的?」
五月二十三日,一名自稱宗田的男子首次與大同製藥的董事之一——幸田俊朗專務接觸。不過木原是在三天後被叫到專務的辦和*圖*書公室時才知道這件事的。
——投藥實驗?有小孩死掉?這兩句話像壞掉的旋轉木馬一般,不斷在他腦中盤旋。他發現自己一時之間竟無法將「投藥實驗」四個字寫成漢字,更加愕然不已。這個詞彙一直與他的日常生活無緣,對木原而言,「憂鬱症」這名詞還更有親切感一些。
對方的聲音含糊不清,以甚至可說是開朗的口氣問道。
「——我是。」
木原遲疑地望向專務,而專務只是瞪著牆壁。
涼子微笑。一副「你用不著這麼激動」的模樣。
「而且根本不知道能不能百分之百信任那些人。」
「關於你的事的話,我沒有聽說。」木原回答。
「NO.8是什麼樣的藥?」他好不容易才問出口。
正面玄關的公司名稱浮現在夜間照明當中。
木原把照片放回桌上。看到自己害怕的表情,並不是件舒服的事。
「他很信賴你呢。」
搭乘電梯來到一樓時,警衛正在職員專用的出入口旁打瞌睡。明明沒有必要,木原卻躡手躡腳地經過他旁邊。
但是專務似乎不這麼想,他把信跟照片燒掉之後,沒給木原半句解釋便照「宗田」的指示去做。三天後,又收到了一封同樣是由公司轉交給木原的信。
「是找我的嗎?」
「據說這也是資料之一。」
植田涼子的坐姿就如同寫給女職員的指導手冊上的模範姿勢;膝蓋和腳踝併攏,手放在膝上,一副接下來要參加面試的模樣。
「我們公司才不會做那種蠢事。」
她忽地笑了。「我形容得太抽象了。該說是靛藍色才對。總之,請你不用太在意。」
「這次的事,專務不會實際參與行動,一切都由我代為處理。當然,木原先生,我們也會請你協助。」
這次,對方要求現金一百萬,要木原直接帶著錢到宗田指定的地點和他見面。
「有。可惜被甩掉了。光是這一點,這個男人就不容小覷。他特意挑了交通尖峰時間會面。原本跟蹤就不是什麼確實的方法,如果想要保證成功,需要相當的人手。但是現階段,參與這件事的人愈少愈好。」
要送去哪裡的實驗室分析呢?背對著涼子,木原思考。現在的幸田專務有力量能讓內部研究室完全守住這個秘密嗎?
木原離開沙發,又走近窗口。高瘦的他走起路來就像黝黑細長的行道樹陰影一般,弱不禁風。
那是木原變成現在這副空殼子之前的事了,感覺像是一百年前的事,卻不過只是短短三年之前。木原點點頭。
涼子開口。木原再一次推高眼鏡。
涼子的表情第一次變了。她饒富興味地挑起眉毛,那雙眉毛並不是畫出來的。
木原慢慢地橫越房間,走出走廊前,他想到什麼似地出聲喚道:
木原把信封收妥,準備回到公司。途中他屢次停下腳步,覺得背脊發冷,全身感到一陣顫慄。
木原本以為這個問題八成也得不到答案,涼子卻爽快https://m.hetubook.com.com地回答了。
宗田這人爽朗饒舌,看起來十分坦率。他是自由記者,並沒和任何雜誌社或出版社簽約。他說他打算等採訪的東西整理出來之後,「像富山賣藥郎一樣背著稿子,尋找願意買下它的地方。」他一邊吐著煙一邊笑著說。和他聊天時,木原得一再地提醒他大同製藥從兩年前開始公司內就全面禁煙了。
信裡的內容讓木原一頭霧水。而且恐嚇犯竟然要求用支票支付恐嚇金,實在太愚蠢了。
裝在裡面的是數根頭髮。木原以沉穩的語調說明:
木原說不出話來。他的心臟開始猛烈跳動。
對方笑了。
宗田自稱採訪記者,托詞採訪各大型企業對職員的健康管理——特別是心理健康方面——所採取的方針,前來拜訪。他說他打算第一個採訪大同製藥,接下來要訪問證券與造船的大公司。
女人在距離約兩公尺的地方停下腳步。她的身高和木原差不多,腳上還穿了五公分高的高跟鞋。姿勢很端正,但是並非模特兒那種強調美感的端正,而是為了不被別人輕忽,毫無破綻的端正。
「也就是最可靠的傭兵是吧?」
木原問了涼子宗田迴避回答的問題。她整理著照片,沒看他一眼就回答:
望進信封裡的涼子抬起視線,皺著眉頭。這也難怪——木原心想。他拿到這個東西時,也露出了同樣的表情。
涼子開封時,木原注視著她的手指動作。她塗上與口紅同色的指甲油,指甲修整得很漂亮。
「人類會說謊,但機械不會。下次再和他碰面時,我一定會用成功率更高的方法和器材逮住他。」
「你要看看這個嗎?」
「我有足夠讓專務信賴的實績。」
「這樣啊。總之,請坐。這不是可以站著談完的事。」
「似乎是這樣呢。」
他在人行道的盡頭處仰望大廈。
「但是,我是宗田的窗口。我想不能什麼都用不知道來搪塞。」
「喂喂,該不會還要我告訴你吧?那可是貴公司幹的好事耶!」
「三個月左右前,你接待的自稱『採訪記者』的人。」
「你要找出宗田是你的事,但這段期間我要怎麼拖延時間?」
「我有我自己的樂子啊。」
「希望你說是情報搜集員。」
為了攔計程車,木原開始朝遠處正在孤單地閃爍的紅燈號誌走去。
「我照指示付錢了。」
「請你暫時聽從對方的要求。雙方接觸機會愈多,對追查愈有利。目前的階段,很不甘心的,仍然毫無線索。」
「那我就透露一點好了。你們偉大的專務五年前曾拿現在的禁藥給毫不知情的小孩服用,進行人體實驗。而藥名就叫做NO.8。」
「——百分之一的機率。」
「什麼意思?」
「今天沒有跟蹤他嗎?」
回到沙發上的涼子遞出她進辦公室時拿著的信封,裡面裝著幾張照片。
木原皺起眉頭。不需要聯絡公關課的採訪申請或投書、電話以及信件形式的投訴,由木原www.hetubook.com.com的部門負責處理。由於數量繁多,往往在提出簡單的報告之後,這類資訊就會自動從記憶中消除。
「我不認為有差多少。木原先生進入這家公司時,我可是正接受『減肥糖』洗禮的年紀呢。」
「那時你親切地招待我,幫了我大忙呢。今後也要麻煩你繼續幫忙啊。」
「你平常都在做些什麼?當產業間諜嗎?」
木原一進入辦公室,幸田專務手裡握著專線的電話話筒,一臉緊張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他一看到木原,就一語不發地把話筒塞給他。
「這種東西……為什麼還會留著?」
豈止是知道。這個活動過去在大同製藥的行銷企劃裡佔了很重要的一環,當時木原就在負責推動企劃的部門裡。
接著,她突然望向遠方,眼神有些恍惚。
越過宛如破碎的玻璃撒落大地般的都會,能夠遠眺至東京灣。身處二十三層的高樓,天地是倒轉的;不必仰望星星,仿造的大片星辰就鋪在腳底下。
涼子把右手按在脖子上,做出掐住脖子的動作。
仔細想想,這是很有可能的事。木原沒有點頭,而是推高眼鏡。
涼子用手指輕輕捏起這些若是粗魯對待,一下子就會弄丟的細微證據。
一名手裡拿著大信封的女子關上門,走近辦公桌。視線一對上,她便回以銳利的眼神,向木原點頭。
木原如此斷言,宗田卻笑著不當一回事。
對方是個美女,但不是那種會把美貌利用在幸福上的類型。木原愣愣地想道。植田涼子……八成也是假名吧。
「太好了。那,木原先生,今後你就是窗口了。我也跟專務交代了,喏,請多指教囉!」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那是非常美麗的藥……。它的顏色真的很美,是沁入瞳眸般的藍色,就像硫酸銅的溶液一般。真是諷刺啊。」
照片中是一個近來少見、將頭髮留到脖子長度的男子。他穿著很休閒,一看就知道是個活在與一起入鏡的木原完全不同世界裡的人。男人右眉底下有一道不知什麼原因造成的舊傷,在照片中看來也相當顯眼。
一名男子從佔據了整面牆的玻璃窗俯視城市。
「那麼,事情怎麼樣了?」
「是我拍的。」涼子簡潔地回答。
那就是他今天的任務。在坐滿了上班族和粉領族的咖啡廳一角,木原交出一百萬,換回了這個信封。
鋪滿了淡栗色地毯的房間呈現出近乎完美的正方形。窗子右手邊有張腎臟形的辦公桌,無人坐在上頭的座椅等待主人歸來似地面對入口。桌子一角立著名牌,上頭寫著「專務董事幸田俊朗」。
木原接過話筒。如果那時,他知道這麼做等於接下了多麼沉重的接力棒,或許就會當場轉身逃走。
「NO.8的事,你就當做是套在專務脖子上的昔日亡靈就行了。」
雖然是個令人不快的女人,腦筋卻不差。而且,她說話直言不諱,想必就算是對專務本人,她也是不改本色。
「畢竟我的年紀比你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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