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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都說藤兵衛阿爸是個鐵石心腸的人，是個守財奴，不過，那是錯的。這點我很清楚。」

「一分錢。我們還說，每次都只還一分錢的話，藤兵衛阿爸若不活到一百歲，恐怕還不完。阿爸每次都笑著說，他會活到一百歲。」

過了一會兒，彥次總算開口說：

「抱歉，打攪了。我是回向院的茂七。這位是……」

茂七又小聲問：

「找到了？」

之後，不到半個月，茂七帶來消息。

「在這兒不大方便，請到裡屋坐。雖然裡屋很亂。」

茂七的開場白還未說完，姑娘已先緩緩低首致意。她那動作，看似一切都心裡有數。

彥次提高聲音反問。茂七用眼神示意「稍等一下」。

「那是我哥的工作。我只是幫忙拴木屐帶，或幫忙送貨而已。我哥現在到一個老主顧的旅館，商量訂做木屐的事。」

「我父母原本在這附近開木屐鋪，可是阿爸迷上賭博，在我哥十歲，我九歲那年，鋪子倒了。阿爸不知逃去哪裡，阿母為了養我們，工作過於勞累，後來經常臥病在床。」

「他來向我們收錢。」

跟我一樣，彥次在心裡如此說道。

彥次暗暗厭抑著教人羞赧的心情。你願意淪為狗嗎？藤兵衛的這句話又在耳邊響起。

「近江屋的藤兵衛老闆過世那晚，到這兒來了。」

「木屐？」

「我送藤兵衛阿爸到大街時，隔壁似乎點著燈火……」

「訂製鞋類」，雨水沖淡字跡的這個招牌，在鋪前搖晃著。那是隨處可見的租屋，看似會漏水的木板屋頂搖搖欲墜。即使如此，鋪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門面還是打掃得很乾淨，在不妨礙行人的地方，並排放著兩盆小菊花，為鋪子增色。

阿園猛然抬起頭，雙眼含淚接著說：

「那麼，那天晚上藤兵衛是來這兒收錢了……到底多少錢？」

「木屐和衣櫃刨出來的木屑形狀不一樣。我看到藤兵衛的木屐時，馬上就察覺到這件事，因為光從木屐鋪前路過也會沾上木屑。」

阿園睜大雙眼，抱著雙肘呆立一旁。彥次代她問道：

茂七問道。阿園將盛了白開水的茶杯擱在小矮桌上，請客人喝，接著搖搖頭說：

阿園垂下眼簾看著膝蓋，之後又抬起頭堅定地說：

「你不是說聞到桐木香嗎？再說，只有木屐，藤兵衛好像是每次都不知去哪兒親自買來的。那是訂做的。那男人是個彪形大漢嘛。」

「阿爸告訴我們，錢的話，他有，也有能力養我們，可是不能這樣做。我們得長大成人，不能養成接受別人施捨的習慣。」

「這麼說來，頭子，是這傢伙跟蹤藤兵衛老闆……」

「快去吧。」

「只有九歲的你！」

「這就是藤兵衛阿爸的做法。他說，不論做生意或活在世上，都不是輕鬆事，所以更不能靠人施捨過活。施捨與救助不同。如果施捨別人，施捨這方可能會感覺很舒暢，但會讓對方變成無用之人。」

「喂，你要是再遇見那姑娘，認得出來嗎？」

藤兵衛的木屐和衣袖沾著類似木屑的東西。

彥次又蒙著被子。

昨晚下了點雨。是暖和的春雨，地面有些泥濘。彥次趿拉的木屐屐齒也沾了軟軟的泥巴。

好像有什麼事。他覺得有件很重要的事梗在心裡，可是卻想不出究和*圖*書竟是什麼事。

「每天不去工作，卻能喝酒喝到一眼就能看出來的程度，實在令人羨慕……」

「也許藤兵衛老闆自通町回家時，繞到那姑娘家，或繞到那姑娘工作的鋪子。那麼，那姑娘等於是最後一個看到生前的藤兵衛老闆。我看到那姑娘時，覺得她好像有什麼隱情。」

彥次指著的那個男人，似乎完全酒醒了，消瘦下巴埋在胸前，縮成一團。

突然改變話題，阿園有點不知所措，皺起眉頭說：

裡面傳出回應茂七高呼的「是」一聲。「請進。」響起輕輕的腳步聲。在清新的桐木香中，彥次和茂七交換了個眼色。

「是的。他大概是透過薄牆，聽到隔壁的訪客是近江屋藤兵衛吧。認為藤兵衛懷裡肯定帶了很多錢。」

阿園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

「媽的！」

「我叫阿園。」她的聲音清晰，甚至有點凜然。「我正打算，如果頭子你們不來，我就去拜訪頭子。」

茂七頻頻摸著光禿的頭接著說：

「就在這時，藤兵衛阿爸來家裡，藤兵衛阿爸說，他跟這兒的管理人是舊識。」

美津小姐不可能殺人。

阿園在膝上緊握著拳頭——正是藤兵衛葬禮那天握著念珠的那雙小手。

更令人吃驚的是，姑娘似乎也認出彥次。跟葬禮那天一樣，姑娘凝視著彥次，接著將視線轉向茂七。

此時，湊巧有個男人拐進巷子，往這邊走來。他的打扮看似個師傅，但髮髻蓬亂，臉因酗酒而發紅，一看便知不是失業就是即使有工作也無法上工。男人以銳利的目光環視彥次三人，察覺茂七插在腰帶的捕棍時，立即暗吃一驚睜大混濁的雙眼。他打開木板門，消失在毗鄰的租屋裡。

茂七今年五十https://m.hetubook.com.com，領捕棍有二十五年了。他聽完彥次的話，撫摩已然全禿的頭頂，喃喃自語：

這時，茂七冷不防抬手打斷話題，他壓低聲音問：

「他幫我哥找到可以去當學徒的鋪子，就是我們現在批發木屐的那家鋪子。然後，他又幫我阿母辦妥住養護所的手續，並讓我去幫人帶孩子。」

「這到底是……」

「阿園姑娘，你可以出來了。」

阿園帶兩人來到工作場裡面約四蓆大的榻榻米房間。

「是。我們曾向藤兵衛阿爸借了錢。說好等我哥和我長大，能獨力撐起這個鋪子為止。」

阿園歪著頭說：

「難道是木屐鋪？」

源助的那一番話，在彥次的腦海裡盤旋不去。彥次為了趕出那些話，最後只得拉上被子蒙住頭。他很想當作從沒聽過那些話，很想忘得一乾二淨。

「可是，不一定是木屐。也許是衣櫃……」

彥次不禁將手上的笊籬拋了出去。源助在他的小腿狠狠踢了一腳，接著說：

那姑娘——那個簌簌掉淚、雙手合掌的姑娘，那姑娘離開後，地面上也有木屑。

茂七帶彥次前往日本橋本町大街，拐進巷子，站在一家小木屐鋪前。

「阿園姑娘，隔壁的那個男人是什麼時候搬來的？」

那之後的事，對彥次來說，可說是一眨眼的工夫罷了。當他隱約看到方才那男人將耳朵貼在與阿園兄妹住屋之間的薄牆時，隨即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接著是茂七的吼聲：「屋後！屋後！」

「一個月前搬來的。聽說是個瓦匠，但每天酗酒，幾乎從沒去工作。」

阿園露出半是哭泣般的寂寞笑容。

彥次沒有擅自展開行動。他深知自己一個人絕對無法找到只見過一面的那位姑娘。他改和-圖-書而造訪回向院茂七，將自己所見所思都告訴茂七。

「是你在做木屐？」

茂七揚起眉毛說：

看到自鋪子裡出來的姑娘時，彥次馬上就認出來了，正是那姑娘。

茂七來到外面，躡手躡腳地貼在隔壁的木板門上，接著一腳踢開木板門。

過了一會兒，他又自被子邊露出眼睛。

阿園消沉地接著說：

「藤兵衛老闆來這兒那晚，隔壁那男人在家嗎？」

彥次掉落一隻草鞋奔到屋後時，那男人正想攀過木板牆逃走。彥次毫不考慮地拾起眼前的竹竿，向男人的背部揮打過去。男人隨著慘叫一聲掉到地上。茂七氣喘吁吁地趕來，他反扭趴在地上還想逃的男人的手，熟練地迅速綁上捕繩。

茂七好不容易才調整好呼吸，出聲喊叫。

「藤兵衛來這兒做什麼？」

第二天早上，他精神恍惚地在井邊洗臉時，突然恍然大悟。

彥次用力地點頭。

「對不起，有人在嗎？」

「房租也拖欠許久，管理人跟我們說，雖然我們很可憐，但是沒辦法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我們連下一頓飯都沒著落。我哥和我雖然很想護著我阿母活下去，卻有心無力。」

茂七大吃一驚，口氣有些責難，阿園點點頭，雙頰染上紅暈。

阿園點頭說道：

當天晚上，彥次輾轉不寐，瞪著天花板。同住一個房間的夥計，在一旁的被褥裡看似很舒服地打鼾。

彥次感覺那男人的眼神令人不快。彥次望向茂七，他好像也有同感，皺著眉頭，看著那男人直到消失了身影。

「彥次，你來幫我忙。阿園姑娘待在這兒，不要亂動。」

「錢？」

「藤兵衛阿爸曾說，他為了近江屋丟棄醋飯，故意打響自己愛排場的名聲，其實是為了度過生意上的難關，那是www.hetubook.com.com他所能盡的最大努力。所以他告訴我們，要是聽到有人批評近江屋藤兵衛是個鐵石心腸的人，絕對不能反駁。他笑著說，鐵石心腸和守財奴，都是他的重要招牌。我們也一直堅守阿爸的囑咐。我想，大概也有類似我們情況的人，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

「對我來說，他比親生阿爸還重要。所以葬禮時，就算遠遠看一眼也好，我也想去送他。」

「阿園姑娘，你一直叫藤兵衛為藤兵衛阿爸嗎？」

「真的？」

彥次和茂七都有點拘謹地喝著白開水。先開口的是阿園。

雖說是木屐鋪，但這兒不是小賣鋪，而是專門為人訂製，做好的商品似乎是批發到規模更大的木屐鋪。

門一打開，眼前就是泥地工作場，排列著未完成的木屐，厚二寸五分、寬四寸的桐木木板，粗刨子，鋸子，砥石粉等等，乍看之下雜亂無章，但工作起來很方便。

「我不說謊。我聽到近江屋因藤兵衛阿爸的事，遭到世人那樣風言風語，正打算主動出面說明一切。」

「藤兵衛阿爸？」

茂七自言自語般地低聲說完後，伸手輕輕敲了一下與隔壁分隔的薄牆，他說：

「我哥結束學徒工作，去年秋天，好不容易能在這兒開舖子時，藤兵衛阿爸又借我們錢，而且還說，錢可以慢慢還，花很長的時間也沒關係，我們確實已經長大了。之後，他就一直買我和我哥製作的木屐。」

「彥次，你沒事吧？話說回來，真不愧是賣蕎麥麵的，很會使棍子。」

「然後呢？藤兵衛怎麼說？」

「只是，光靠我哥和我兩個人幹活，日子還是沒法撐下去，這時藤兵衛阿爸就會給我們錢。不過，他每次都說，我不是施捨而是借，等你們長大了，可以自食其力，再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