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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物語

作者:宮部美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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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阿勢兇殺案 一

第一章 阿勢兇殺案

在飯桶一旁看著系吉這副吃相的茂七老伴兒,忍不住笑著說:「要是有那種豆皮壽司,系先生不可能不吃就回來吧。」
「算了。改天我再去瞧瞧那個老闆。新來的攤販老闆這樣做生意,遲早會出問題。」
富岡橋那一帶,後面不但有著名的富岡八幡宮,附近又有閻魔堂,就終年都有眾多參拜客這一點來說,不僅適合擺攤子,也適合所有飲食生意。其實那兒已經有許多賣各式各樣吃食茶水的舖子。而且,正如系吉所說的,到了夜裡,因為有那些眷戀八幡宮商舖街亮光的男人,以及自洲崎妓院回家的客人,這些舖子通常直到深夜了都還亮著燈。
「為什麼說那攤子很奇妙?」
不知是不是掌櫃時代的習慣,權三說話喜歡拐彎抹角,可是茂七馬上緊張起來。
「這個啊,說怪的確很怪,連梶屋那伙人也對那個老闆老老實實的。」
頭子娘又噗哧笑了出來。茂七哼了一聲,在火盆邊敲了一下煙管。
她邊笑邊幫系吉遞出的大碗盛上第二碗飯,系吉則是忙著將掉在榻榻米上的飯粒塞進嘴裡。這是生性|愛說話,怎麼也無法好好吃飯的系吉的習慣。
捕吏與手下——也就是頭子與手下——的關係,有親疏之別。不但有跟在頭子身邊一起做事的手下,也有那種只在辦案時才會傳喚對方的情形。對茂七來說,文次正是屬於關係親密的手下,他離開那時,茂七突然感到寂寞。
「那豆皮壽司攤嗎?」
「女浮屍。」權三和*圖*書說道。「卡在下之橋前的樁子。全|裸,年齡大約三十。頭子娘,很抱歉,讓你聽這種事。」
儘管如此,也沒有人會開到那麼晚,至少,就茂七知道的是這樣。即使當地人拍胸脯說可以與幕府公認的吉原妓院較勁,但這一帶到了晚上畢竟還是很危險,是個竊賊、強盜,或在小舟上隨便舖張草蓆就賺起錢來的女人們猖狂的地區。茂七認為,深夜在這種地方亮晃晃點著燈賣豆皮壽司,與其說是無法理解,倒不如說是太魯莽了。
不料,外面傳來另一個喊叫聲,茂七這才回過神來。
「照理說應該是這樣……」系吉突然壓低聲音說:「可是,我在那附近的舖子聽到一些風聲,據說去年歲末年初那時……就是這個時候,豆皮壽司攤開張了……梶屋的手下去找那個老闆,是個相當凶狠的傢伙,可是不到半個時辰(一個鐘頭),那傢伙就慌忙走了,之後,勝藏親自出馬,兩人不知談了什麼,勝藏也是半個時辰就走了,聽說之後不但沒下文也不再管那攤販。」
牛權三在門口支著膝蓋看著這邊。他和系吉那有如隨風亂舞的葉子正好相反,遇有急事也不快步跑,總是慢吞吞地一步步走。他雖然不會發出那種笨重的咚咚聲,但因為動作太過笨拙,所以有「牛」的稱號。他在新川一家酒批發商待了三十年,最後當上掌櫃,卻為了點小事被趕出來,如此這般,自四十五歲時成為茂七手下以和-圖-書來,已過了一年。就這一點來說,他比剛過二十歲的系吉更是新手。
茂七比系吉早一步結束巡邏,已經回到家吃過午飯,此刻正在抽煙。他吐出一口煙,對著拚命扒吃一大碗飯的系吉問道:「難不成那攤子給人吃熊肉?」
茂七過年就五十五歲了。剛過五十歲那時有種突然老了的感覺,但是到了這個年紀,已經完全習慣五十過半的這種階段,甚至有時會覺得還不到六十,還沒那麼老。
「不、不,頭子娘,這是你的看法,我聽說的是,那時勝藏一副要尿褲子的模樣。這不是很怪嗎?他可是勝藏耶!」
「這個……」系吉認真地想了想。「是說跟頭子比起來怎樣嗎?」
「這麼說來,那老闆難道是給勝藏許多甜頭了?」
接著,系吉眨巴著眼睛說:
系吉點頭。「看起來比頭子年輕些,髮髻這邊……」系吉指著耳朵上方。「有不少白髮,這裡就比頭子老了。」
深川富岡橋橋畔出現了一家奇妙的攤子——聽到這個消息剛好是傭工休息日那一天。
「怎麼可能。嗯,我也去看了一下,賣的只是一般的豆皮壽司。」系吉一邊回答一邊自牙縫噴出了飯粒。「就只是一般的豆皮壽司,也沒看到像枕頭大的壽司。」
茂七底下,長久以來便有一個年輕手下,名叫文次,但是兩年前,文次遇到好親事,一家小舖子想招他入贅。茂七本來就擔心要以這行為生的文次有點過於和善,因此當文次同意後,他也很高興m•hetubook•com.com有這門親事。
勝藏年齡與茂七相仿,他的黑道歲月沒白過,非常機靈。只要地盤上的商舖和攤販乖乖付場地費——更不像話的是,勝藏似乎稱之為「房租」——他不僅不會動粗,反而會排解糾紛(但是會從中抽取昂貴的佣金),碰到火災或水災,更會蓋些屋頂有梶屋字號的救濟小屋(這樣便能賣人情給那些地主)。他也四處開地下賭場,但是到目前為止,從未鬧過捲入正派人士的露骨血腥事件。茂七跟勝藏早有交情,老實說,他並不是一個不好應付的對手。發給茂七捕吏證的南町奉行所大爺,甚至這麼說:
只是,在這歡樂的一天,也必須多加留意。傭工裡有來自遠方無法當天來回的,也有因種種苦衷無家可歸的,但是他們同樣沉浸在休息日的歡樂氣氛裡,然而這些身世孤寂的傭工,通常在這天前往飲食舖或私娼妓院、酒舖,或雜技棚子、戲棚等,他們在這些平常不能去的遊樂場所,往往會招惹或捲入棘手的糾紛。因此,對手持捕棍的人來說,在傭工休息日也是不能鬆懈輕忽的。
梶屋是黑江町的一家租船酒館,不過,深川的人沒有人相信。其實,梶屋是掌控此地地痞流氓的角頭,人稱「瀨戶勝藏」,深川正是這男人的巢穴。這舖子看上去的確是家乾淨整潔的小小租船酒館,但只要敲打這酒館的榻榻米,肯定馬上塵土蔽空。
「臉呢?潤潤的?還是皺皺的?」
負責本所深川一帶,人稱「回和圖書向院頭子」的捕吏茂七也不例外。一如他的稱呼,茂七住在回向院後方,家裡常有兩名手下進出,他們在傭工休息日這天,從早一直到晚上町大門關上之前,必須不停地巡邏自己的地盤,專挑只有在這天可以揮霍的傭工可能會去的舖子查看,並且依各家舖子的性質叮囑對方不要做出太惡毒的事,或拜託對方多加關照這些生客傭工。富岡橋橋畔那攤子的事,是茂七其中一名手下系吉於巡邏的空檔打聽來的,他邊吃茂七老伴兒準備的午飯邊告訴茂七。
「勝藏啊,與其說他是芝麻上的蒼蠅,倒不如說是像熊蜂的傢伙要來得恰當,但卻不是個有眼無珠的熊蜂,也許比盲眼的牛虻好些。」
看樣子,那家豆皮壽司攤販,可不是初生之犢不畏虎的生手。茂七握著煙管:心想,或許不能隨便對那傢伙出手。
「出現了會令腸胃不好的東西。」
「不管過了多久,你還是個恭恭敬敬的傢伙。」茂七邊說邊將捕棍塞進腰帶,便站起身來。
新年一月十六日,是俗話說的「地獄鍋​​爐蓋也會開」的傭工休息日,對日子嚴苛的舖子傭工來說,這天和七月盂蘭盆節都是一年當中最期待的日子——可以放假一天,回父母或親人家優閒自在地度過;或去掃墓。有些經濟寬裕且體貼傭工的舖子老闆會在和圖書這天給傭工零用錢,即使只是一點點錢,但是對平時連件舊衣都買不起的這種身分的人來說,更是喜上加喜。
「別廢話,快說正事吧。」茂七催促著,系吉大口吃著第二碗飯,口齒不清地說:「是賣通宵的攤子。」
「出現了什麼?」
「是的。又不是在夜裡叫賣的蕎麥麵攤,聽說直到丑時三刻(凌晨兩點)都還亮著燈賣壽司,附近商家都覺得很奇怪。當然啦,那附近的舖子通常開到很晚,可是,頂多也只開到商舖街茶館打烊為止啊,從沒聽說有開到丑時三刻的。那麼晚了,根本不可能有什麼路過的客人吧?為什麼要開到那麼晚呢?而且,晚上明明賣到那麼晚,第二天中午之前就​​又開始做生意,實在太勤快了。」
不過,上天很會安排,文次離去不久,茂七又與其他人結緣,首先是系吉,接著是權三,連續有了兩個手下。目前日子過得相當熱鬧。
「搞不好丟了千兩給勝藏。」頭子娘說道。「勝藏就是這種人嘛。」
「結果,你看到那個攤販老闆了嗎?」茂七問道。
說得有道理——茂七也微微歪著頭。
這回茂七可真的歪起頭來了。這事不止有點怪而已,至今從未聽說勝藏趿拉著竹皮履親自出馬的事。
「吃過飯了嗎?頭子。」
「嗯,吃過了。怎麼了?」
「說得也是。可是,我本來就不吃零食啊。因為我想多吃一點頭子娘做的飯。」
對已經當了近三十年捕吏頭子娘的女人這麼說話,不難看出權三骨子裡仍是個掌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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