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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一個想自女人身邊逃走的男人來說，肯定在心裡暗叫慘了、慘了。」權三面無表情地說。「阿勢是個可憐的女人。」

他們也必須靠勞力拚命工作，生活和挑擔叫賣的一樣，不，也和捕吏差不多。大家都一樣啊！阿勢。

茂七離開養護所走下坡道時，心想，如果豬助沒有病倒，兩人健健康康一起工作的話，或許阿勢就不會陷入那種莽撞的戀愛。父親病倒後，阿勢突然深深感受到一個人的孤寂，以及賺一天吃一天的這種不穩定的將來——這種內心的空虛，令幸福的幻想悄悄乘隙而入。阿勢也許真的愛上了音次郎，但她或許也同樣憧憬商家伙計的生活。她每次去採買醬油，親眼目睹他們的生活，便更會讓她這麼想：和那種人結婚的話，我也不用每天四處走得雙腳沾滿塵土，雨天也不用淋得像隻落湯雞，更不用穿得像挑擔叫賣的男人，而且可以讓人叫我一聲伙計娘，不，馬上就是掌櫃了，所以是掌櫃娘，肩膀的扁擔痕也會褪去……。

茂七全身都快凍僵了，他在坡道盡頭一家蕎麥麵攤吃過晚飯，在全然日落的街上快步往東走去。這個時候音次郎應該已經從川崎回來了。

「你不氣音次郎？」

「我知道阿勢有了情人。」豬助聲音嘶啞地說。「因為大雜院的管理人常來探病。我只能祈禱阿勢沒有被騙，沒想到竟然發生這種事。一個月前，她來只待了一會兒。」

「阿勢拚命工作存了一些錢，」茂七說道。「但是那筆錢不見了。為了你往後的日子，我至少要找回這些錢https://www.hetubook.com.com。」

「更重要的是，怎麼也找不到阿勢的那件衣服。」茂七說道。

阿勢肯定是紅著臉告訴音次郎訂製新衣的事，而他聽了之後到底有什麼表情呢？

既然如此，表示是在那之後才發生命案，音次郎——他大概就是兇手——在那個時間之後才來找阿勢，進到她的房間。音次郎應該會避開耳目，所以或許是更晚才偷偷前來。

「這我就不知道了。」權三表情黯淡地說。「女人有時會做出激烈的事。」

（如果他沒有逃走的話。）

他沒有逃走；音次郎回到野崎屋了。

「阿勢是全|裸的，不可能在外面走著。」

阿勢的房間是個只有單薄的被褥和幾個箱籠的窮住所；廚房用具也都是用了很久的舊貨。

（阿勢，商家伙計的生活，也不是每天都有好事。）

豬助喪氣地垂著肩膀，眨巴著充血的雙眼。大房間裡的其他病人，儘管故意不看這邊，但有時仍會投來同情的目光。

養護所是個讓窮人感謝的地方，但對捕吏來說，這種嚴加拒絕的態度很麻煩。苦於病痛的窮人似乎視替幕府做事的捕吏為仇敵，實際上，那種壞捕吏確實很多，茂七邊這麼想邊走往門衛指示的大房間。

茂七心想，不是養護所不讓他回家，而是豬助自己不想回家。他不想看獨生女的遺容，不忍心面對這件事。這也表示，其實豬助並沒有那麼堅強。

權三又打聽到另一個線索。源兵衛大雜院附近有個替人縫製衣物的零工，據說阿勢託對方縫製窄袖服。和_圖_書

豬助又說，關於阿勢的葬禮，全交給大雜院管理人辦理。葬禮在後天舉行，當天養護所會讓他回家待上一天。

「事到如今，回家有什麼用？不管今天回去還是後天回去，阿勢都不會活過來了。」

「阿勢大概是從這兒落水的。」權三說道。「雖然不知道是他殺還是自殺，不過，地點應該是這兒。」

「大概吧，我也這麼認為。」

「是的，不過不會看錯的，那的確是阿勢。衣服和頭巾都跟平常一樣。」

「是新年過後交貨。」那縫紉師傅說道。「她堅持要我在新年過後的傭工休息日之前縫好。聽說她有個互訂終身的人，傭工休息日要和那人去見他母親。窄袖服正是那天要穿的。」

如果音次郎是殺死阿勢的兇手，大概就不會回野崎屋了，可是，如果他與案子無關，或打算佯裝無關，便會在今晚回來，所以，無論如何都沒必要追到川崎。讓系吉盯著野崎屋，茂七和權三兩人先動手調查源兵衛大雜院的阿勢住處。

另一個箱籠，放著兩套阿勢出門做生意穿的衣服。挑賣醬油的買賣，通常會掖起衣服的下襬，裡面穿細筒褲，頭上蒙著頭巾，避免頭髮掉進賣貨裡。這些做生意穿的衣服，一套看似洗過才疊好，但擱在上面的另一套，顯然是昨天穿過的，衣領的地方有些髒了，布襪底也沾著塵土。

「阿勢啊，她說只要和音次郎結婚，就可以讓我過好一點的日子，可以擺脫賺一天吃一天的生活。音次郎那人的確是商家伙計，只要認真幹活，應該可以過好日子，和我https://m.hetubook.com.com們這種當天賺當天花用的窮人不同。難怪阿勢會做那種白日夢。頭子，我啊，認為阿勢在死之前，能做那樣的美夢也不錯。意思是說，她不是自己跳河，而是那樣做著美夢被殺了還比較幸福。至於那個男人，其實不重要，本來就是阿勢錯了。」

「只是，不能待太久。這兒都是病人。」門衛說道。

這話充滿了死心的意味。

「時間也確定嗎？」

「昨天阿勢做完生意回來，不知什麼時候，在這兒脫下衣服，然後跳河……我覺得是這樣。」

茂七走到泥地，觸摸散發醬油味的木桶。用久了的扁擔光看就覺得重。旁邊靠放著另一套類似的挑賣工具，這大概是父親豬助病倒之前用的，上面佈滿灰塵。

「那，果然是在這兒落水——」

豬助坐在薄褥上，身上裹著養護所發給病人的衣服，他非常瘦削，整個肩膀好像都是骨頭，但比想像中要有精神。他說，這兒的醫生告訴他，再忍耐半個月就可以回家。

「阿勢畢竟也是女人。」

源兵衛大雜院是十戶毗連的房子，房子後面是寬約十八尺的河道。從阿勢的房間可以看到河道，越過堤防便是河面。

「沒問過醫生，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不能對病人動粗。」

茂七認為，他可能是突然來找阿勢。如果是事先約好的話，阿勢不可能就光一個人在家等著。即使音次郎不准她說出去，讓她無法跟鄰居說什麼，但這畢竟是心愛的男人第一次來訪，她應該會準備吃食和酒，可是房裡看不出有這個跡象。

「我們不贊成她和音次郎和圖書先生的事，所以她很生氣吧。」一名婦女說道。「我曾明白告訴她，你被騙了，對方不是真心的。阿勢對這種賺一天吃一天的生活感到不安，省吃儉用存了一點錢，我跟她說，那個音次郎還不及這點錢來得可靠。」

「箱籠裡有兩件夾衣、三件貼身裙、三件內衣，加上其他腰帶、腰帶繩什麼的，這大概就是阿勢全部的衣物。」

茂七將錢的事牢記在心裡。據他自己的調查，阿勢房裡沒有任何錢。

茂七問了許多源兵衛大雜院的人，尤其是仔細問了住在阿勢隔壁的人，卻沒有人在昨晚聽到可疑的聲音或女人的哭泣聲，也沒有人聽到東西掉進河裡的水聲。話說回來，殺死阿勢的兇手應該也會注意到這一點，茂七本來就不應該抱這種希望才對。再說，要是有這種騷動，應該也會有人馬上察覺，過來敲阿勢家的門了。

「你是看到她的背影？」

「為什麼？」

「你今晚不能回家嗎？」

「豬助病況如何？」

「我也有同感。」茂七轉頭望著泥地水缸旁疊放一起的醬油桶和扁擔。「也認為昨天阿勢曾一度回到這兒。」

「每天都是這個時間。再說，那時剛好響起六刻鐘聲。」

這令茂七無話可說。

「也不是只有昨天而已。我每天傍晚結束外頭的教授課程通常在那個時候回到家，也看過好幾次阿勢在那個時候回來。她總是在六刻鐘響時回來，這一定是她的習慣。」

「女人裡，也有那種不能只靠白日夢過日子的。」

茂七制止權三，接著說：「我認為阿勢是他殺，只是沒有留下痕跡。既然她的衣m.hetubook.com.com物和布襪都在這兒，地點大概也是這兒吧，時間可能是昨晚深夜。這樣的話，依據漲潮和水流的情況，一個晚上漂流到下之橋那附近也就不足為奇了。只是，不知為什麼要脫|光她的衣服。」

走出阿勢房間，茂七和權三向源兵衛大雜院居民打聽阿勢最近的情況，以及她昨天的出入狀況。大家都說，阿勢本來和大雜院的那些婦女交情很好，但自從與音次郎交往，便突然疏遠了。

這裡的居民大多白天不在家，茂七要權三等他們回來時再打聽，他自己則是快步走在即將日落的街上，前往小石川。他是去見住進養護所的豬助。

「生氣也沒用。」豬助撇著嘴角笑道。

豬助沒有說什麼，只是向茂七行了個禮。

穿過陡坡盡頭的大門，茂七向門衛說明事由，門衛說豬助正在裡邊等著，看來大雜院的管理人已經先派人來通知了。

「為什麼脫下衣服？」

「窮人只能拼命工作，一輩子都必須工作，尤其是她那種身材，不可能有好親事。我一直告訴她，要她自己賺錢過好日子。沒想到……」

這點一直讓茂七懸掛在心裡。為什麼要脫|光衣服？

關於阿勢昨天的行踪，雖然查不出她到底何時出門做生意，卻找到一個目睹她回來的人。據說，住在對面的新內節師傅，在昨天傍晚六刻（下午六點）看到挑著扁擔的阿勢開門進屋。

「也許是在別處被剝光衣服，衣服隨手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