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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來，清次郎是你今年秋天準備相親的對象？」

茂七向阿鈴致謝，途她出門。他吩咐權三送她回家。

今晚豬助也在一旁賣酒。他雖半打著盹兒，客人一喊仍不忘取出量酒器。老闆斜眼看著豬助地說：

阿鈴用力點頭。「我聽阿爸和阿母提起時，心想要等到相親那一天太久了……偷偷跑去萬屋見他。」

楊流發生的兇殺案，最後正如老闆娘所願，私了了。說是朝太郎逼弟弟一起自殺也不為過，只是時間一前一後罷了。

勝藏沒有回答。

「下次還有機會。」

「你知道是什麼樣的憎恨嗎？」

（是兄弟？）

「你只要告訴我一件事就好，清次郎有沒有說他哥哥為什麼來江戶，還是他什麼都沒說？」

「是的。清次郎先生說要給哥哥帶回去，託我買來的。我算好時間，在楊流前等他們。結果清次郎先生和他哥哥同時來了……我在楊流前河道那兒打了招呼。」

「自從這兒賣酒之後，不會喝酒的客人說想要吃些甜點。不過，也沒那麼巧可以找到賣甜點的挑擔小販。乾脆自己來。」

「頭子，日道大人是來祓除我們的厄因緣，請您不要失禮了。」

事情發生在數日之後。

「在清次郎先生的葬禮，我就為他穿上那件衣服吧。那人每次見到我穿那種華麗的衣服都很高興。」

正因為是孩子，反倒棘手，茂七心想。

「算了。」茂七說道。他心想，阿鈴大概會和楊流老闆娘說的一樣。儘管是在同一個家庭出生，但是清次郎已經完全成了江戶人，相較之下，對阿鈴來說，朝太郎只是個來自陌生地方的異族人，而且，那異族人邊走邊散發著江戶人不熟悉的窮酸味。

日道一副茂七要他在白天指出月亮的位置似地有點不知所措。

「討錢嗎？」

老闆皺著眉頭笑笑地說：「用那種柿子做甜點太可惜了。這不會馬上htｔｐs://wwｗ.ｈeｔｕboｏk.ｃom.ｃｏｍ壞，帶一些回去，當做是向上次讓頭子白跑一趟賠不是，給頭子娘吃。」

「讓頭子白跑一趟了？真對不起。我去學一點東西。」

勝藏仍看著前方，宛如岩石。但他那側臉，突然如不動明王跨出腳步，而且有如不慎踩到小嬰兒似地，露出難以言喻的哀傷神色。

「日道大人？那不是你兒子嗎？」

日道益發顯得困惑。母親立即挨近護著他，準備將日道推進轎子。

勝藏眨巴著橡子般的大眼睛，靜靜地握緊拳頭。

老闆說正在學著，然後有點不好意思地端出像羊羹又像果凍的淡絳紫色的東西。

「不過，現在我總算恍然大悟了。」茂七說道。「我一直認為，不管再怎麼活潑，相親席上貿然穿著歌舞伎花紋衣服，未免太不像話了。你託我老伴兒縫製衣服時，我心想，萬一對方拒絕，你不是會很難堪嗎？不過，那是因為你知道清次郎理解你這個嗜好，才那麼大膽的吧。」

茂七察覺老闆其實要說的是「我住的宅邸」而非「我家」。

「這是……」

「嚐一嚐老闆的甜點吧。」

因是片面之詞，也就不能照單全收。朝太郎大概也有話要說吧。不過，茂七心想，在家被視為米蟲，像被趕出來似地到了江戶的清次郎，內心確實對家裡和哥哥充滿了無法磨滅的怨恨和不滿吧。

「除了花木，院子有果樹，真的很有趣。以前，我住的宅……我家，也有一株高大的次郎柿樹，附近的孩子常來摘柿子。」

好久不到茂七家的系吉，帶來令人意外的消息。他說，租船旅館楊流請日道去驅邪。

茂七冷笑道，楊流老闆娘臉色發青地說：

「聽說你具有靈力，既然這樣，你應該知道楊流那榻榻米房裡為什麼會發生兇殺案吧？ｍ.ｈetubｏoｋ.ｃoｍ.ｃｏｍ」

那晚，茂七以正肥美的秋刀魚當下酒菜，慢條斯理地喝著酒。帶了豆皮壽司當消夜，然後喝杯濃茶。

「喂，日道。」

朝太郎到底懷著什麼樣的情感殺死清次郎？在三餐不繼的農民眼中，又是如何看待江戶姑娘阿鈴那身華服？因三餐沒有著落而來拜託弟弟的哥哥，聽到弟弟嘴巴上說沒錢可借，卻遞出怎麼看都不像食物的精緻點心，讓哥哥當土產，朝太郎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情感看著這樣的弟弟？

對阿鈴來說，她會對對方感到好奇，也是人之常情。總之，她是個活潑的姑娘，只要她中意對方，不可能默不作聲忸忸怩怩與對方保持距離。或許阿鈴認為，在眾人安排的相親席上，邊向早已有親密關係的對方使眼色，邊裝模作樣溫順地坐在母親身邊，也很有趣。

茂七帶著系吉趕往楊流。抵達時，驅邪儀式已經結束。老闆娘正深深鞠著躬送一身白色裝束的日道離去，日道夾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父母之間，正要坐進轎子。

阿鈴微微歪著頭，大概是在回想清次郎說過的話，不料她的眼睛又濕潤了。

阿鈴邊點頭邊擦淚。

「啊，看到了。那是土產？」

茂七感到很高興，說了種種關於院子那株柿樹的事，老闆原本是靜靜地聽著，後來開口說：

「不知人心的小鬼，怎麼可能知道有什麼邪氣？」茂七篤定地說。

阿鈴咬著紅唇。「他說來向他討……」

「羊羹只是取其名，其實做法完全不一樣。」

所幸清次郎也中意阿鈴，兩人開始幽會。

在母親的催促下，日道坐進轎子，一行人肅穆前行。後面的轎夫走了幾步之後回頭望了茂七一眼。

「好像沒有。」老闆想了一下。「如果有，也許比次郎柿子更好吃。」

「在家能不能做？我家和*圖*書院子的柿樹結果了，正等著它成熟。」

茂七在對街大聲呼喊。日道正要放下轎簾子，聽到有人直呼他的名字，面露驚訝地猛然回頭。

這個從未有過的念頭，如突然刮起的暴風吹進茂七的心底。

據說當初來向阿鈴提親的是萬屋的老闆。清次郎是所有傭工裡最優秀的，很早就嶄露頭角。可是，萬屋已經有個可以繼承家業的好兒子。於是老闆夫妻倆打算栽培清次郎，之後讓他入贅到別家，不然就讓他另立門戶。

「是的。今年夏天，他哥哥的田因為稻瘟沒有收成，家裡連吃的都沒有。但是清次郎先生仍只是個傭工，他抱怨說，根本沒錢可以借哥哥。」

「請問你是哪位？」

「有個男人從背後用手勒住另一個男人的脖子。」

日道直視著茂七，他的父親則是隔著轎子問：

「我是負責本所深川一帶的捕吏，叫茂七。」

「你聽清次郎說過他老家或哥哥的事嗎？」

「捕吏之輩的找日道大人有什麼事？」

「你覺得他哥哥怎樣？」

「你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嗎？」

茂七對剛剛聽到的那句話十分不解。血是骯髒的？

「有叫次郎柿樹的？」

「一點點而已。他告訴我，他哥哥來信，說近日會來找他。」

「之後你把點心盒交給他？」

「頭子，」系吉戰戰兢兢地說道。「您沒事吧？我覺得好像也沒必要發火。看他那樣子，不就只是個孩子嗎？」

「以後你繼續注意日道的動靜。」

「你也去喝一杯如何？」

茂七看著漸行漸遠的轎子低聲說道。

當天晚上，茂七再度前往富岡橋橋畔。今晚攤子出來了。

（不是兄弟的話，該有多好。）

「血是骯髒的。」

「他也說了今天約在楊流嗎？」

茂七看著腳邊，想了又想。散落在榻榻米的這些點心……到底意味著什麼？是清次郎對朝太郎的諷刺？還是，清次郎已經完完m.hetubook.com.com全全成了生活寬裕的江戶舖子伙計，所以沒想到那些點心看在三餐不繼的哥哥眼裡會做何感想？

「反正我們遲早會結婚。」阿鈴非常坦率。「我認為沒有必要一本正經地裝成乖女孩等相親那天的來臨。清次郎先生因為工作的關係常在外面跑，還算可以常常見面。」

這點小事，驗屍公役早查出來了。

老闆含糊其詞地說：「多少有點門路。」

「萬屋老闆和我阿爸是生意上的伙伴，交情很好，所以他來商量讓我當夫婿的事……」

「是的。頭子，您看到房裡撒落一地的點心嗎？」

茂七打量著勝藏那離去的背影，以及朦朦朧朧浮現在粉紅亮光中的攤販老闆的臉。

「清次郎先生曾說，他從小就與哥哥感情不好。說他總是擺出哥哥的臭架子，視他為眼中釘。有次他哥哥罵他是米蟲，他氣得甚至毆打他哥哥。他又說，所謂哥哥，應該是即使自己一個人忍耐也要照顧弟弟，吃的東西不夠，自己忍著不吃，分給底下的弟弟吃，沒衣服可穿，脫下自己的衣服給弟弟穿，這才有資格擺哥哥的架子。但他哥哥完全不是這樣，只是仗著比較早出生，能繼承父業而逞威。」

他一副道貌岸然地問道。那雙毫無表情的眼睛，怎麼看都不像是五穀批發商十歲左右的小鬼頭。隨侍兩側的父母，也是一副嚴厲的眼神朝這邊瞪視。

「是的。我也很想進去，但清次郎先生說，這是家裡見不得人的事，叫我別進去，所以給了他點心盒，我就回去了。」

「沒必要管那些事。日道大人只是來祛除邪氣而已。」

非常好吃。雖然柿子應該生吃比較好吃，但這個也有它的風味。

「走吧。」

明明是兄弟。明明同樣是柿樹，卻有澀柿子與甜柿子之別。

「聽說是驅兇殺案的邪。」

「我說啊，梶屋，你認識那老闆吧？你這樣瞪著他，是有什麼深仇大恨嗎？」

與五ｗww.hｅtuｂoｏｋ•cｏｍ.ｃoｍ月那時一樣，披著棉襖的勝藏身邊沒帶半個手下，頂著九月的晚風直立在黑暗中。

「那衣服白白浪費了。」阿鈴站起身，低聲自語。

「有。味道比較甜，非常好吃。」

不，太郎柿子應該是澀柿子，茂七心想。命運註定如此。

「那有沒有太郎柿子？」

茂七正要從他身旁走過，他卻視若無睹。茂七停住腳步，看看亮著燈光的攤子，繼而看看勝藏那黑漆側臉，接著開口搭話：

一個年僅十歲的小鬼要是明白這種情感，怎麼教人受得了？

淚如雨下的上總屋阿鈴停止了哭泣，對茂七的訊問俐落地回答。既然是個用盡各種工夫熱衷打扮的女孩，腦袋當然也聰明。

茂七付過帳，拿著柿羊羹和豆皮壽司起身往富岡橋走去時，他發現數步之遙的暗處有人影。他心裡有數，一靠近，果然是梶屋的勝藏。

「是的。去學做甜點。」

勝藏冷不防呸地說道。之後，丟下無言以對的茂七，迅速​​轉過身，往籠罩暗夜的街道另一邊走去。

茂七吃了一口，微甜，熟悉的味道在嘴裡散開。

茂七不理會他們，只針對日道——一個十歲少年——說話。

茂七邊打招呼邊坐在攤子前，老闆那如常不苟言笑的臉上露出怪異的微笑恭恭敬敬打躬。

日道有點目中無人地揚起下巴。

是什麼呢？到底是什麼讓朝太​​郎萌生不惜勒住弟弟脖子的強烈憤怒呢？是諷刺？還是粗心大意？

「那攤子的豆皮壽司很好吃，酒也好喝。如果你想索取場地費，希望你做得漂亮一點。要是讓那老闆覺得待不下去離開了深川，我會受不了。」

「那個榻榻米房，飄蕩著一股憎恨之氣。」日道說道。他的口氣比剛才客氣，這顯示他有些畏縮。

阿鈴不大想回答，只是幾次歪了歪頭，就是不說話。

「是柿子。我叫它柿羊羹。」

「學東西？」

「到哪裡學的？」

「前些天你是不是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