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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正當家:阿正事件簿之二

作者:宮部美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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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正當家 第一天

阿正當家

四天三夜的台灣之旅。
我一直以為,私家偵探沒有中元假期、年假、連假,也沒有員工旅遊……。但是,正如同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世上是沒有「絕對」這回事的。沒錯,蓮見偵探事務所要舉辦員工旅行了。
我知道小加代有個從高中就很要​​好的朋友,叫做小高;她在旅行社上班,只要有值得推薦的行程,就會殷勤地提供情報。可惜再怎麼說,小加代都是個偵探,不像一般上班族,可以擁有黃金周或中元節、新年假期。她總是瀏覽一下送來的小冊子,說著「真不錯」、「好想去那裡看看呢」,然後就不了了之。
另一方面,小系是高中三年級學生,她的志願是成為畫家——好像還分成插畫家、圖像設計師、普普藝術家甚麼的,種類繁多。總之,她就是想成為其中一種、兩種或三種——而她似乎一直懷抱著畢業之後一定要去紐約看看的願望。
「可是去紐約很花錢呢。」
「而且畢業旅行的季節,紐約到處都是日本女生。」
「反正紐約又沒有長腳,不用急著去也不會跑掉。」
她悠哉地準備著。
小系個性爽快俐落,所長還不知情時,她已經替自己的出路做了完整規劃。根據她的計劃,她決定不去唸美術大學,而是報考在藝術界頗負盛名的設計學校。小系預計(加上美術老師的評估),她應該能順利通過入學考試;就算落榜,也要再努力一年。然而,學藝術很花錢,她不想全靠所長負擔學費,自己也想盡一份力。為此,她找了一份打工工作,是在早稻田的一家設計公司,公司主要從事文具及辦公用品的設計。
「我可以一邊工作一邊學習,一石二鳥。」小系笑著說。所長和小加代似乎很放心,都同意了。他們早就知道小系的夢想,這時候也沒必要再坐下來重新商量了。
如此這般,今年是小系高中生活的最後一個暑假。小系當然還是考生,然而比起以一般大學為目標的準考生,要來得輕鬆許多。設計學校的考試科目很少,而且本來就不是可以靠臨時抱佛腳或死背就能過關的領域,也沒有所謂的出題方向或解題對策,就算三年級花一整年狂背苦讀,考不上的人還是考不上。而且聽說這所設計學校入學輕鬆,學習過程卻很嚴苛,許多人半途休學,畢業門檻十分高;因此小系需要的是對未來繁重的課業做好心理準備,而不是焚膏繼晷準備考試。
但是,小系的同學大半還是得在這個夏天用功苦讀,小系不知不覺中便與其他人脫節。早稻田的設計公司要求她暑假一有時間就過去幫忙,小系也高高興興開始上班;不過一星期只有三天班,時間上幾乎不受拘束。去年夏天,她為了社團活動、露營、素描合宿等瑣事忙翻了天,往往只聽得到她說「阿正,我走囉!」「阿正,我回來了!」的招呼聲——今年她則常常悠閒待在家,準備三餐,帶我去散步,或幫我洗澡。對我來說,日子簡直幸福得不得了。
說到幸福的感受,所長也一樣吧,只不過他不免會想像明年之後的小系,總是想到「能夠悠閒的日子也只剩現在了」。
在這種心情驅使下,所長做出以下提議:
「就當做是系子的畢業旅行,暑假大家一起去哪裡玩吧。」
「聽起來很不錯呢。」小加代應道。「不過,總不能丟下事務所不管。爸跟系子兩人去吧。」
「那樣就沒意義了,要去大家一起去。」
「可是,總不能丟下事務所——」
「那事務所就不做生意,暫時歇業就行啦。這是員工旅行。」
聽到這句話,小加代一陣啞然。
「員工旅行?」
「是啊。沒什麼好奇怪吧?我們也是法人公司呀。」
「偵探事務所舉辦員工旅行?」
「就算是偵探,基本上也是員工身分,所以是員工旅行。」
其實蓮見事務所的員工們,除了負責會計的一名阿姨外,全都是約聘人員。詢問眾人意見後,除了會計阿姨以及另一位和阿姨要好的女調查員之外,大家都說更想要休假。因此最後去旅行的,只有蓮見一家三口、會計阿姨和女調查員五人。這個人數給了小加代一個靈感。
「五人成行的話,可以拜託小高,請她幫我們規劃行程。」
「那就找她商量看看吧。」
小高興致勃勃地接下任務,替眾人安排了一趟四天三夜的台灣之旅。決定要去台灣旅遊的,似乎是小系,她說她無論如何都想去一個叫做「僱工博物院」的地方。她的興趣也真是奇怪……
出發之前,小加代有兩件事放心不下:一是擔心進行中的案件發生緊急狀況。關於這件事,實際上他們只會離開四天,而且幸運的是,今年夏天沒有接到特別複雜的案件,再加上還有休假的約聘調查員在,應該不打緊。
麻煩的是另一個問題。沒錯——
「阿正怎麼辦?就這樣丟下牠嗎?」
說的沒錯。
要是遭人誤會就太遺憾了,得事先聲明,我可是隻獨立自主的狗。看家三、四天,根本不算什麼。只可惜我不會用開罐器,要是不事先幫我準備狗食,可能不大方便;不過緊急時刻,食物輕易可以弄到手,只要到鬧區的垃圾堆晃晃就成了。
所以問題不在我,而在小加代她們。要把我丟下,似乎讓她們很不放心。
「阿正,你會寂寞吧?」小系撫摸著我的脖子低聲說道。會寂寞的不是我,是小系你吧?不過我多少也會想念大家吧,再加上看到小系一臉落寞的樣子,我也不禁寂寞了起來。我有點混亂啦。
「寵物旅館——」
小加代說到一半,聽到我的哀聲抗議,便把下半句「怎麼樣」給吞了回去。她真是善體狗意。說到我最痛恨的事,就是住進那種鬼地方。與其被送去那裡,我寧可變成野狗,狂野地活下去。
這道難題的解答,就在蓮見家隔壁。蓮見偵採事務所的建築物本身也是蓮見家的住家,位於住商混合區;對面是一般住宅,三棟房子之外有一家麵包店,斜對面是洗衣店,左鄰則是一棟叫「海涅斯田中」的公寓。容納四戶人家的這棟雅緻公寓裡,最靠近蓮見家的一〇一號室,住著一名叫小早川純子的女性。她搬到這裡才兩年,年紀約三十五、六歲,職業是翻譯,但是個性外向爽朗,讓人無從想像她從事的是需要高度耐心的工作。她很愛狗,早晚見到我都會對我打招呼,她先是和小加代熟絡起來,後來跟小系也變得很熟,現在與蓮見一家已是親密無間。她一從小加代那裡聽說旅行的事,馬上就自告奮勇提議:「哎呀,那麼阿正就交給我吧。我來照顧牠。」
如果對方是純子姊,我沒有異議。我很清楚她喜歡狗,而且絕不是那種會把狗當成玩具寵物任意玩弄的人。
「早晚一起散步,給牠乾淨的水和食物,這樣就行了吧?阿正都已經是成犬了。啊,還有,我也會幫事務所的盆栽澆水。我一直很在意你們家那株黃金葛,總覺得稍微修整一下形狀比較好。你們不在的時候,我可以修剪嗎?」
噯,整件事的經緯大致如此,小加代一行人旅行去了,我則和純子姊待在這裡。八月時節,影子烙印在人行道上幾乎散發出焦味的炎熱夏季裡,四天三夜的看家日子於焉開始。

第一天

「YOU,在找兔子?」
之後,我以蓮見事務所為中心,繞著同心圓似地不斷擴大訪查範圍。就在同心圓最外側,第五圈的西側角落,我終於找到了線索。
我們這些居住在城鎮裡的動物,不分狗、鳥或貓等族類,大半都能彼此溝通。這種時候,當地使用的人類語言也就是動物間的共通語言。這就好比只要住在日本,不論美國人、法國人還是伊朗人,都以日語對話一樣。不僅如此,就像美國人不習慣日本食物、法國人嘲笑日本人的生活習慣、伊朗人對日本人沒有宗教信仰感到驚奇一樣,狗和貓、貓和鳥、鳥和兔子之間也對種族間的差異或吃驚,或嘲笑嫌惡。
「ME才不會讓YOU礙事,滾回去!」
「聽不懂?YOU,笨蛋嗎?」
純子姊晃了晃我的牽繩,我搖尾巴回應。若是對小加代和小系,散步時不必像這樣一一詢問和回應,但是面對純子姊,多少還是有點不適應。為了確實做好溝通,我也不得不頻繁地做出反應。
今年以來,水上公園於夜間頻繁發生犯罪集團犯下的惡質搶劫、恐嚇等事件,更有進而發展成傷害的案例。深夜時間,穿越或行經公園時,請格外小心留意。如不幸受害,或目擊到可疑人物,請立刻撥打一一〇電話報警。
被拋下的紙箱悄悄地動了,我連忙跳開。
我和純子姊平和地結束散步,口渴無比地回到家。純子姊在用啤酒滋潤自己的喉頭之前,先讓我喝飽了乾淨的水,然後用刷子刷整我凌亂的毛髮,關燈之後,細心鎖上事務所的門,回家去了。
好像有不良少年集團在水上公園搶劫和勒索——這個傳聞,去年底就傳進蓮見偵探事務所的成員耳中。畢竟是當地的事,而且蓮見偵探事務所一直與轄區警局保持聯繫,雖說是傳聞,可信度很高。
去程的航班很早,因此小加代等人出發前一晚就住進成田的飯店。換句話說,從那天晚上起,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什麼叫霹靂的旅行啊?
鐵工廠老闆,不管下雨、刮風或下雪,總是——這一點都不誇張——把他綁在工廠棄置廢鐵的地方。我剛認識哈拉休時,對牠的悲慘境遇震驚不已,質問牠之前的主人知不知道牠受到這種對待?想不想回到以前主人那裡?哈拉休卻愣了一下說,牠在之前的飼主那也過著同樣的生活,打從出生以來就一直這樣。會被鐵工廠老闆收養,好像是因為以前的飼主對哈拉休已經膩了。
即使如此,我還是仰望純子姊,搖了搖尾巴。關於水上公園最近的「某些問題」,我想只要到了現場,純子姊應該就會想起來了。至於到時候要如何行動,就交給她決定。
說的沒錯,不過那女孩的父母八成正在看電視什麼的,想必一點也不在意吧。要不就是已經睡了。
我無從判斷高原高麗菜紙箱中的小兔子們已經出生多久,總之牠們還非常年幼,無法和我對話,簡而言之就是小嬰兒。但是牠們不愧是在城鎮出生,就算聞到我的氣味,也不會驚慌逃走或害怕,著實讓我鬆了口氣。
「不曉得耶,這我就不清楚了。我家小姐可能也不知道吧,畢竟她才一年級嘛。」
眼前開始看得見水上公園了。秋冬夜晚的樹木漆黑沉鬱,仲夏夜的樹林看起來卻是暗沉的灰綠色,是黑暗的濃度被熱氣給稀釋了嗎?
「鳥類不是夜盲嗎?」
當時傳聞的內容:有兩、三件是路人被騎腳踏車經過的人順手打劫,另一件是兩名夜遊的女高中生被少年集團包圍,身上的財物被洗劫一空。所長聽說了這件事後,一直擔心若不盡快逮到犯罪集團,少年們一定會變本加厲。
「烏鴉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我的確不是蛇或鬣蜥。」
小學校園——位於角落,被綠色的鐵絲網圍住的飼育小屋。
「我不是在找兔子。我是想知道是誰拿走——不,帶走兔子的。」
就這樣,我孤單一人在夜裡靜靜入睡,沒有做夢。不過可能是看家的責任讓我神經緊繃,我睡得很淺。天亮送報生腳踏車通過事務所前時,我已經醒來了,茫然地望著透過百葉窗射進來的朝陽色彩。
「阿正叔叔跟兔子住在一起嗎?」小朋友圓睜著眼睛問。
「天氣又悶又熱,真不舒服呢。要去水上公園走走嗎?」
哈拉休很寂寞,渴望愛情和友情,所以牠的耳朵異常靈敏,一下子就能感應到接近的犬族氣息,一有人靠近,就「哈、哈」喘著氣,說個不停。我在哈拉休旁邊坐下,巧妙地打斷牠連珠炮似的話,說明來意。
母犬自己待過訓練學校,知道就算分離也只是短時間的事,但要她和小狗分開,難免還是會擔心。這陣子,每次一見到我,她就淨談這件事。每次我都安慰她說:『三星期,一下子就過去了。』但是問題不在時間,儘管我們都沒說出口,卻很清楚,經過三星期的訓練,小朋友身上會出現戲劇化的改變。小狗將會蛻變成獨當一面的成犬。這件事本身當然值得高興,但是幼兒帶給母親的喜悅將不再復返,卻也是事實。
「我有暹羅貓的血統唷。你好像是純種的狼犬吧?」
「你在幹什麼!快點回家去!」
「我家小姐聽說,學校飼育小屋的小兔子不見了。現在正在放暑假,不過這事已經在家長之間引起一陣騷動。你找到的小兔子,會不會就是那些兔子?」
「應該比你的罐頭難吃吧,而且吃起來很費工夫,所以最好不要靠近兔子。」
母犬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我,抬起了脖子。一雙瞳孔倒映出夜色,看起來更加黝黑。飼主青木先生似乎很以她為傲,但是真正體會到她有多美麗的,大概只有同為犬族的我們吧。
「是啊,所以趕快睡吧。」
「阿正,你不想進公園是嗎?」
「幸好沒有。」
如果做得太明顯,恐怕會嚇到小加代和小系,所以我一直盡可能保持低調;其實開關電器用品這點小事,我也辦得到。電視這種東西,我能自力打開;電話也是,只要我的腳搆得著電話機體,就可以按下擴音鍵,設成免持聽筒,再按下號碼鍵撥號就行了,難不倒我。至於公共電話,我就沒轍了。還有手機豆粒大小的按鍵我也不可能按得準,至於操作答錄機這種複雜的動作,我的腳實在不勝負荷。自然不用說,我也無法打電話到長壽庵叫外送「油豆腐簥麥麵一份、簥麥涼麵兩份」。看起來好像什麼都能做,其實不然。
那是一隻像把黑色溶液擠成貓狀,體型纖細的黑貓。
這種論點雖不合邏輯,感情上,卻不得不認同,所以才莫可奈何。
純子姊豪氣地搔著頭。我搖了一下尾巴,吸引她注意。然後把鼻子轉向沿著水上公園延伸的單行道柏油路。那裡有路燈照亮,很明亮——雖然肉墊會不舒服。
純子姊摸摸我的脖子。就是啊,純子姊,我才不會欺負還是小毛頭的兔子呢。不過,還是希望你不要用摸過小兔子的手摸我,會留下味道的。
烏鴉歪了歪脖子,「WHY?」
「那麼,愛因斯坦,告訴我你知道的事吧。」
「HEY,WHATS YOUR NAME?ARE YOU CRAZY?」
可能有點喘不過氣來,純子姊在水上公園出入口前停下腳步。她調勻呼吸,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我轉頭掃視周圍,沒有人影。馬路路面的柏油還殘留著白天的熱氣,熱烘烘的,觸感似乎很柔軟,腳底的肉墊覺得一陣噁心。
晚上十一點三十分。看過事務所的電子鐘確定時間後,我起身穿過小門,出門了。末班公車已經開出,來往行人頓時減少,這個時段我不必在意路人的目光,可以進行訪查。你問我要調查什麼?或許事務所附近有誰——狗或貓或麻雀或烏鴉——目擊到帶來那群小兔子的主人,不是嗎?
好幾次散步的時候,我硬把小加代拖到哈拉休所在的鐵工廠,讓她看看哈拉休。小加代馬上就注意到哈拉休的慘狀,非常痛心。她甚至和老闆商量,以想養拳師狗做藉口,希望收養哈拉休。
「那我們走別條路吧。」純子姊說完,又開始慢跑。「再多流點汗,回家後的啤酒會更美味的。走吧!」
太好了,我真是求之不得!小兔子們被帶走之後,我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打了一會兒盹,甚至對純子姊熱中小兔子忘了帶我去散步一事感到慶幸。
「HEY,BIG DANGEROUS!YOU,在做什麼?」
「不,耳朵不像貴賓狗那樣垂著,是豎起來的。」
「晚安。小朋友睡了嗎?」
如果是做為寵物飼養的兔子繁殖太多,不得不丟棄時,小孩子會一個人付諸行動嗎?或者是父母要小孩拿去丟的?這未免也太殘忍了。就常理來看,純​​子姊的推理很合乎邏輯,但我不認為適用這次的情形。
「說我聽得懂的話好嗎?」
許多飼養狗,愛狗,並且對狗施以正確管教的飼主,卻對適合這隻狗的品種、年齡、性別、健康狀況的散步速度,意外地無知、疏忽。這件事著實令我吃驚,也讓我沮喪。例如說,跟笨蛋諸岡進也散步時,他從頭到尾跑個不停,已經不算年輕的我可是會被累垮的;反過來說,所長總是慢吞吞地走著,我的身體根本無法充分伸展,散步完反倒更加慵懶。
「喏,出門吧!」
裡面竟有五隻小兔子蜷縮在一起。
「哎呀,討厭,我都不知道。」
以從事自由業的人而言,純子姊算是相當早起,她每天七點左右就會起床,這天也是一樣。她發現我坐在蓮見事務所大門前,鼻頭上的兔毛刺|激我直打噴嚏,她便注意到了那個紙箱。
「兔子啊……兔子長怎樣來著?」
根據之前聽見的談話,純子姊養過狗,甚至陪過母狗生產,想必她對我等犬族已有相當實際、切身的知識。純子姊是那種看到狗就忍不住靠過去說說話的人,不過我從沒看過她對狗做出不恰當的行為。例如,不管面對多麼溫馴的狗,她也不會站著就突然伸手撫摸狗的頭,她一定會蹲下身來,和狗兒四目相接打過招呼,再詢問飼主「我可以摸牠嗎?」得到許可後,再撫摸狗兒的脖頸一帶。若是那條狗的狀況十分良好,而且飼主與純子姊彼此愛狗的心靈相通,她便會「嗨嗨」地和飼主握手,並笑容滿面地道別。要是儘管狗兒露出悲傷困頓的眼神,飼主卻在純子姊撫摸狗的同時,不斷誇耀這條狗有多名貴、自己花了多少心血照顧、或是抱怨狗兒不夠熱情活潑、責罵狗兒是隻不中用的看門犬等等,這類不必要在本人(本狗)面前說三道四的言談,那麼純子姊就會在有禮道別後,不斷責罵那個飼主。
「你說這個學校是你的地盤。那正好,我有件事想請教。你知道兔子嗎?本來養在這所學校的飼育小屋裡,但是今天早上不見了。」
「那麼,第三小學校之前沒養兔子囉?」
這麼說來,第三hetubook.com.com小學正門對面,有一座雖小卻綠意盎然的公園。
「小小的,耳朵很長。」
「每一隻都很健康,之前一定被照顧得很好。五隻都是小兔子,或許是養了一對兔子的人,養不起新出生的小兔子,才丟掉的。兔子真的很會生呢。」
我舔著鼻子安撫自己,勉強低吼出聲。
純子姊將兔子一隻隻放在手上,像在檢查牠們眼睛的明亮度和毛皮狀況。
發現小兔子們後,我一人實在無能為力,只好守在紙箱旁等待純子姊。這副光景實在可笑,幸好大清早的沒人看見,再說我也別無選擇。
「問你為什麼。你幹嘛找藏兔子的人?」
哈拉休老是餓肚子、口渴,渾身髒兮兮,跳蚤群聚,不斷受皮膚病和腹瀉所苦。眼前,牠的水碗空空如也,飯碗裡只有乾巴巴的幾根雞骨頭,臭味撲鼻。那食物到底放多久了呀?我大概三天沒見到哈拉休了,連日酷暑,牠的身形又瘦了一圈,甚至可以數出全部的肋骨。
純子姊穿著白長褲和T恤,踩著一雙舊塑膠拖鞋,脖子上捲著一條白毛巾,要是再繫上一條圍裙,簡直就像深夜營業的蔬果店大嬸。
沒錯。這次是為了收養五隻小兔子,才特地興建了飼育小屋嗎?
烏鴉一副「憤慨」的模樣,用力拍打著翅膀。換作人類,應該是聳起肩膀的動作吧?「你是隻離群索居的烏鴉嗎?」
我伸長脖子,窺看紙箱裡面。被箱蓋遮住光線的黑暗底部,總共有五對眼珠子正閃閃發光地仰望我。我背脊上的毛瞬時倒豎起來。
外頭有動靜,有人在門外鬼鬼祟祟的。門的另一頭,來人好像把什麼東西放在事務所門口。我急忙繞到後門去,那裡有一道就算門關上我也能穿過的小門。
援救哈拉休失敗的小加代,後來經常趁鐵工廠老闆不注意,偷偷餵食哈拉休。但是飼主一發現哈拉休的碗裡有陌生的狗食,就會扔掉;而且還到處宣稱「有人拿怪東西餵我家的狗,真是太危險了。」我聽到這個傳聞時,氣得腦血管都快爆裂。
「城鎮的夜晚,不會完全變暗,所以看得見。不是很清楚,還是看得見。YOU是狗吧?」
證人雖然不是直接目擊送小兔子來的腳步聲真面目,卻也提供彌足珍貴的情報。
我在昏暗的事務所裡直直豎起雙耳,集中精神。腳步聲持續接近,在事務所正門停了下來。乍看之下與一般住宅無異的不鏽鋼門,現在應該關得緊緊的,門鈴旁貼了一張小告示——上頭有小加代中規中矩的字跡,說明事務所公休四天。
「兔子好吃嗎?」
我嚇了一跳,錯過了跳躍時機,一頭撞上正門,鼻頭狠狠撞上鐵柵欄,差點陷進眼睛裡,痛得眼前直冒金星。
我找不到入口,繞了校園半圈,來到相反方向的正門。我看到了希望。正門高度還不到一公尺。我往後退,助跑,猛力向前衝,就在用力蹬地躍起時——
「那有聞到兔子的氣味嗎?」
據說兔子失蹤的學校是城東第三小學。告訴我這件事的黑貓,她的飼主是城東小學的一年級生。
烏鴉顫動般轉著頭部,掃視周圍。我想起這是鳥類特有的動作。
水上公園在事務所附近,是個填平運河改造而成、景色優美的地方。由於前身是條運河,公園構造頗為奇特,呈細長型,若從東邊出入口進去,在西邊出入口折返,從東邊出入口離開,這樣的路線可以好好跑上一段距離。再加上車輛不能進入,這裡也是我和小加代早上的散步路線,已經熟門熟路了。只是由於某些問題,最近深夜沒有再踏進去過。
「ME的名字。」
我送黑貓回到她住的公寓的緊急逃生口後,順著她告訴我的路線,前往第三小學。隨著距離接近,我聞到了校園的沙塵味和孩童們的橡膠拖鞋味,我馬上找到了通往學校的路,不消五分鐘,已經來到第三小學的後門。
「好像是這樣。為什麼呢?學校裡不是常會養些鵪鶉、雞或兔子的嗎?」
一個刺耳的聲音從天而降。
她說的沒錯,小朋友醒著,正追著自己的尾巴玩耍。他一看到我,就說:「啊,是阿正叔叔。」
要是聽到純子姊那樣說,女孩們一定會反擊:「才沒人想看你的內褲哩,老太婆!」
看到哈拉休東缺一顆西缺一顆的牙齒,我懷著陷入深淵的暗淡心情,與牠道別。
「阿叔真好命,愛出門就出門。阿叔要去哪裡?要是可以帶我一起去就好了。阿叔今天做了什麼?有什麼好玩的嗎?吃了什麼好吃的?我無聊的要死,不過真的好熱唷。」
不過今晚「LIFE─LIGHT」的門口卻空蕩蕩的。對店家而言,應該也不樂見「店門口」比「店裡」熱鬧的情形吧,所以這應該算是好事。只不過,有一名穿制服的女孩子——八成是高中生——緊貼著設置於店家自動門旁的卡式公共電話前,好像在和朋友講電話。
「就算旁邊有其他動物在,阿正也不在意呢。你果然是隻穩重的狗。」
純子姊繼續憤慨地說:「還有啊,現在的高中制服裙子怎麼會短成那樣?稍微蹲下,內褲不就都給看光了?要是我的話,一定會跟女兒說,學生時代就做這樣打扮,是打算往後一輩子都要幹那種給人看內褲過活的行業嗎?」
想打聽小兔子的情報,無法期待哈拉休,這點打開始我就知道了。我和哈拉休說過,會設法改善牠的生活。我是真心誠意這麼說的,但我能做到的卻極為有限。即使如此,我還是這麼向牠保證。就算只是讓哈拉休理解牠hetubook.com•com身處的現況有多麼不公平也好。然而,沒經驗過其他生活方式,不知道其他飼主的哈拉休卻這麼說:「是嗎?可是我不覺得現在這樣不好呀?阿叔免擔心啦!」
「我倒是聽到了腳踏車的聲音,不過那可能是送報紙的。」
「全家旅行不是很無趣嗎?小加代跟系子也實在太閒了。旅行啊,應該要更霹靂的才對。」
「真的嗎?會挨罵嗎?」
愛因斯坦尖銳地撇下這句話,飛了起來。牠在我的頭上盤迴一圈,用羽翼捲起的風嚇阻我,丟下一句:
烏鴉猛地別過臉去。鳥類在黑暗中應該無法視物,牠可能是憑藉聲音或氣息察覺我所在的方位。即使如此,牠掌握到的位置相當正確。
立起看板之後,水上公園的危險消息很快在當地居民間傳開了。夜間行人遽減,各校要求學童們日落後不要經過這裡。車站前及公車站、町內會事務所等處也都貼出了警告傳單。
從遠方,有誰——沒錯,是「誰」,是「人」,很明顯的對方有兩條腿——走近過來。走得很快,腳步聲啪噠啪噠響,豎耳傾聽,可以察覺到那腳步聲很輕,好像是小孩子。可是以小孩子來說,腳步又有些沉重——或者該說不規則或不自在。對方搬著什麼東西嗎?
不曉得是故意還是純屬巧合,「高原高麗菜」的箱子裡,裝著喜歡吃高麗菜的動物。好一陣子,我懷疑眼前看見的景象,但我確實沒看錯。
「這麼說,你被人類飼養過囉?」
每次和哈拉休見面,我都憤怒得一肚子火。哈拉休的飼主不是單純討厭狗或嫌麻煩,而是積極地以虐待哈拉休為樂。最佳證據就是,他置哈拉休於不顧,卻百般疼愛那隻貴賓狗。不允許哈拉休快樂過日子,還常唾罵牠又笨又不中用,不時踢牠,不給牠飯吃,還潑牠水。要是人類的小孩遇到這種事,父母親一定會被問罪,但是人類的法律並沒有保護寵物。以前我會聽小加代和轄區警局的刑警聊天,提到在法律上寵物是被當成器物看待。明明哈拉休遭受虐待,卻沒人能告發牠的飼主。
「咦?」純子姊走過大門,來到看板附近才總算注意到,她的表情頓時嚴肅起來。看板上寫著:
「要不要去散步一下?」
「不是棄貓,而是棄兔呢。不過——」
幸好今晚她放棄進去公園。我鬆了一口氣。不然依純子姊的個性,很可能會捲起袖子說:
「ME就住在這裡!」
我簡短地向母犬說明來意。她不只美麗,而且聰明,馬上就理解我的意思。
小加代她們出發前往成田兩、三個小時後——約莫晚上十一點,事務所的大門傳來開鎖的聲音,純子姊探進頭來:「晚安。」同時間電燈「啪」的一聲亮了起來。我從我在事務所的老位置——沙發與小加代辦公桌之間的墊子——上站起來,和純子姊打個照面。
三個月前某天晚上十點左右,小系帶著我來買衛生紙,被那幾名頭髮染成金黃色的年輕人糾纏,逼我不得不亮出睽違許久的利牙。那次之後,小系就怕得不敢再靠近這家店。上一代老闆是個不錯的生意人,自己苦心經營的店,到了兒子這一代,卻變成這樣,他一定感到痛心無比吧。
哈拉休是頭混有拳師狗血統的雜種狗,半年前被現在的飼主——一個鐵工廠老闆——收養了。
「哦,阿正,你在呀。」純子姊微笑。我不可能不在,可是純子姊每次見到我,都一定要說這句話。
「少騙人了。烏鴉到了夜晚應該會回到郊外,才不會住在城裡。」
純子姊擦掉臉上的汗,說了聲「好」,拉​​了拉我,我順從地跟上去。水上公園出入口前的看板,從我所在的距離也清晰可見。長寬約是榻榻米縱向對切大小,白色底板上用黑紅兩色油漆寫著斗大的字。
正當我感嘆現在年輕人真是不像話時,經過像是抱著公共電話長舌的女孩子身邊,純子姊大聲說了:
但是,鐵工廠老闆冷冷地拒絕了。他說,哈拉休是我們家的寶貝,才不會送給任何人。什麼寶貝嘛!當時我終定確定了,鐵工廠老闆只是個以虐待哈拉休為樂的虐待狂。
「NO!」
「啥?」
那個紙箱側面印有「高原高麗菜」字樣,箱子沒用膠帶封住,一邊箱蓋朝門口的收報箱斜斜翹起。
「新苦?什麼叫新苦?」
「HEY,YOU,WHATS UP呀?」
紙箱發出「沙沙」聲,又傳來動物的氣味。那味道讓我回想起小時候迷路跑進小學校園的事。儘管已是遙遠的過去,味道的記憶卻十分鮮明。畢竟我可是一隻擔任過警犬的狼狗。
「一直讓你照顧牠們實在太可憐了,我會請房東通融,在找到願意收養的人之前,先把小兔子保管在我那。」
注意!
黃昏時分,事務所的百葉窗映出棗紅色的夕陽,這時二樓蓮見家客廳的電話響了。不是事務所的電話,而是蓮見自宅的電話。電話切換成答錄機,小系的錄音告知對方全家人去四天三夜旅行。錄音一結束,電話那頭的諸岡進也便忙不迭地說:「咦?什麼嘛!真的去旅行啦?我還以為你們是開玩笑的呢。」
我向母子倆道謝之後,便離開了。隨意漫步時,聽見馬路的另一頭,耳尖的哈拉休開始喊著:「喂,過來這裡嘛!」我想趁他還沒挨飼主罵時趕過去,卻沒來得及。當我趕到時,哈拉休已經遭人從二樓窗子潑了一桶水。
烏鴉收攏翅和_圖_書膀緊貼在身上,俯視著我。牠不悅地說:「ME,眼睛看得見。」
「ME不叫傢伙,ME有名字的。」烏鴉裝模作樣地舉起鳥嘴。「ME,叫愛因斯坦。」
真是急死人了!純子姊也會對我說話,就像對小加代和小系說話那樣,她似乎堅信我聽得懂。事實上我也的確可以理解,現在才這般焦急。要是我有可操人語的發聲器官,或純子姊能聽懂動物的話,我就可以告訴她今早腳步聲的事了。
漆黑的鳥兒裝模作樣地張開翅膀,指了四周一圈。
事實上,所長的憂慮應驗了。過完年後的一月底,某天深夜零時過後,一名五十多歲的上班族自新年晚會返家,醉醺醺地經過水上公園時(那條路是捷徑),遭到三名少年圍毆,公事包和錢包都被搶走。才剛進行完這起搶案的現場勘驗,隔天晚上還不到十一點,在水上公園遛狗的四十多歲主婦就被兩名少年持刀威脅。主婦沒有帶錢包出門,卻被其中一名少年砍傷手臂,傷勢兩星期才痊癒。接著,三天後在差不多時間,又有路過公園的年輕上班族遭襲,不過這次沒人受傷也沒有損失,據說是那個上班族溜得夠快。
「兔子啊……我都已經忘記兔子是什麼味道了。」母犬笑道。
蓮見事務所憂心忡忡,認為警方應該儘早對當地居民提出警告才對。另一方面,蓮見所長嚴禁小加代深夜帶我到水上公園散步,小加代也老實地聽從。但是就算不進入公園裡,小加代還是幾乎每晚都帶著我在公園周圍散步。就在那陣子,發現了那個看板。
輕佻的聲音從頭上傳來,我淚眼汪汪地仰頭望去,眼睛眨了好幾下,視野總算恢復清晰。這才看見正門鐵柵欄角落,停著一隻幾乎和門一樣黑的烏鴉。
雖然一大早時有些風波,但接下來的一天平靜地過去了。待在事務所看家時,傳真機偶爾會響起「嗶」的電子音,然後又「嘎嘎」作響,吐出紙來。或許是那幾位未參加旅行的約聘調查員們,沒有休息繼續工作,送來調查報告。電話則幾乎沒響過,小加代似乎在出發前已經通知各關係人。
「今早啊……小孩子的腳步聲嗎?不曉得,我沒有聽見。」
我穿過小門,繞過小系停在建築物旁的腳踏車,跑到正門。大門正前方孤伶伶放著一個橘子箱大小的紙箱。我好像慢了一步,四周已經不見人影,就算四處張望,也不見逃跑的疑犯。
我又覺得眼前發昏。「那是啥?」
笨蛋?是你才對吧。
黑貓瞇起金色的眼睛。
「好可愛唷,喏,多吃點。」
「你也真是辛苦。」
真是窩囊,我只能愣在原地,睜大眼睛目送轉眼飛得不見蹤影的黑色烏鴉。
從剛才起,就是這隻烏鴉在說話。
因為這層考量,這天我也耐心等到日落入夜。純子姊比昨天來得早,晚上十點就帶我去散步,不過她選擇了比昨天更短的行程,三十分鐘過後就回事務所去。不用說,那是因為她的房裡有小兔子在。我並不在意,因為純子姊向我道完晚安回家之後,才是我真正的活動時間。
我在一樓的樓梯口豎耳傾聽,哼了一聲。這種留言簡直就是浪費錄音帶!
「還沒呢。老愛熬夜,真傷腦筋。」
「噯,我也不確定是不是從這裡來的。」

動物若非曾被人類豢養過,是不會有「名字」這種概念的,因為根本沒有必要。會自報姓名的動物,無一例外,可以斷定牠們會是人類的寵物,即使對方是隻烏鴉也一樣。
事實上,小加代也有這個打算。她會帶著我每晚在公園附近走動,也是為了散步兼巡邏。她盤算著要是聽到公園內傳來「哇——」或「呀——」的求救呼叫,立刻拉著我衝過去。可是我的心裡總是冷汗直淌,祈禱不會真的發生這種事。雖然小加代曾經在防身術教室學過功夫,還拿了證書,就算遭到不良分子襲擊,也能夠採取比一般年輕女孩更正確的行動,但還是可能寡不敵眾;儘管我的牙齒依然銳利,但是下巴只有一個,若是遵從「不打沒把握的仗」這種專家守則,還是不應該莽撞胡來。
「真是的——真想看看她父母長什麼樣子。這麼晚的時間,竟然還穿著制服在外頭閒晃。對不對,阿正?」
哈拉休幾乎不會區別犬族的種類,只知道貴賓狗。因為牠飼主也養了一隻純白色的貴賓狗。那隻是室內犬,和哈拉休的待遇相差了十萬八千里,飼主像是掌上明珠般呵護備至。順帶一提,這隻貴賓狗根本不把哈拉休放在眼裡,哈拉休卻迷戀著她。那是隻母狗。說到這個,不曉得為什麼,我好像從沒在鎮上遇過公的貴賓狗。
我說明的順序顛倒了。「哈拉休」是牠的名字,據說好像是外國話,是鐵工廠老闆取的(不曉得是單純還是懶惰,聽說上一任飼主直接就叫牠拳師狗)。鐵工廠老闆為牠取這個名字的意圖不明,或許那是飼主仇家的綽號也說不定,他幫寵物取了仇家的名字,虐待寵物,以此間接進行報復;哈拉休處境淒慘,教人只能這麼聯想。
今晚似乎也是個悶熱的夜晚,猶如濕毛毯般的熱氣包裹著我和純子姊,很快就開始冒汗,我們持續前進。大馬路上,亮著紅色車燈的末班公車開了過去。偶爾看到幾名路人,不是剛喝完酒的上班族,就是趕在門禁前回家的年輕粉領族,他們心無旁騖踩著腳步朝家門前進。
說到不方便,就算脖子上掛著項圈和名牌,毛皮清潔亮麗,我依然不能在大白天裡獨自​​上街。這或許是最大的不便。你問和*圖*書我為什麼?因為人類並不一定喜歡狗,怕狗的也不在少數,那種人一看到大型狼犬沒有主人陪伴,在人行道上獨自蹓躂,可能會嚇得立刻打一一〇電話報警。我以前雖是一頭警犬,但並不會因為這層關係就在警界吃得開;我也不喜歡引發無謂的騷動。
「阿正,就拜託你當保鏢了!我來代替那些沒用的警察,逮住那些死小鬼!」
「你這傢伙,知道些什麼吧?」
「像貴賓狗那樣?」
「哦……我不懂耶。」
純子姊很敏銳。確切地說,不是我不想進去,而是不想讓純子姊進到公園裡。
又不是我撿的。
這隻烏鴉說「藏」兔子,還說藏兔子的「人」。
我先前往位在蓮見事務所北邊路上的一棟時髦的三層樓建築。這戶人家門上掛的名牌寫著「青木」二字,養了一頭毛色亮麗的母柴犬,一個月前才剛生完小孩,母子和樂融融住在屋旁一棟堅固的狗屋。趁夜色可以隔著鐵絲網和她說話。那個輕盈的腳步聲聽來也像是從​​這個方向來的。
然後——我忽地聽見奇妙的聲響。
「是啊……她很擔心。她說,因為隔壁第二小學養的兔子一口氣生了太多,不曉得怎麼處理,第三小學才收養了五隻,聽說兔子們才剛到一星期而已。」
那溫柔雀躍的聲音簡直就像從頭頂發出來的,所以說尺寸小的動物比較吃香嘛。
那道鐵門約兩公尺高,要是再矮一些,我就跳得過去。沒辦法,我甩了甩頭,改尋其他入口。學校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圍繞著校園的圍牆,一定會有破損的地方,當地的貓兒就把那裡當成秘密的出入口。不過就算發現了秘密入口,我能否鑽得過去還是問題。
我沒有回頭,但是犬族的視野比人類寬闊,我的視野一角瞥見女孩嚇得挺直上半身,目送純子姊離去。接著,還聽見她小聲罵道:「搞什麼啊……死太老婆。」
幸好,純子姊好像沒聽見。她稍微加快速度,邁著像在賽跑的腳步前進,低聲咕噥:
「是呀,雖然已經老態龍鍾了。你家小姐有沒有因為兔子不見,大受打擊?」

走近箱子的我,聞到了動物的氣味。我嚇了一跳,耳朵豎得更尖了。
「唔,那種事不重要。」鼻頭的痛楚總算緩和了點,我重整態勢。
「這裡,是ME的地盤。ME,住在這裡。這個學校,這個公園。」
純子姊滿面笑容地坐在紙箱旁,她拿高麗菜、萵苣和胡蘿蔔一個接一個地餵給箱裡的小兔子吃。
照我估計,哈拉休現在大概三歲左右,已經是一條堂堂的成犬了,可能是因為主人一直對牠置之不理,個性非常孩子氣。不管見過多少次,牠總是記不住我的名字,老喊我「阿叔」。
純子姊一確認箱裡的東西,劈頭就問:「阿正,你從哪裡撿來這些兔子?」
前往水上公園途中,這個小鎮的居民差不多正準備就寢,唯一燈火通明、顯得突兀的,是一家叫做「LIFE─LIGHT」的便利商店。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這家店原是一家小而有風情的酒店,兩年前上一代老闆將酒店交給現任小老闆經營後,酒店便轉行了。小加代早上散步回程時,會在這裡買些牛奶麵包,相當方便。我的狗食突然沒有時,也會到這兒救急補貨。但是這家店一到晚上,就成了一個教人不敢恭維的場所。因為這家便利商店也賣酒,有時會有醉鬼在這裡晃蕩;更頻繁的是,常有一群中學生群集在店門口,讓人忍不住懷疑這些孩子的父母是怎麼管教孩子的。
看板最後還附上轄區警察局的聯絡電話。這個看板看起來頗新,可能是舊的太髒或被弄壞,最近才換上了新的。我和小加代第一次在公園看到警告看板,已經是今年二月前後的事了。
「已經準備去訓練學校了吧?熬夜的話會挨罵唷。」
純子姊把牽繩繫上我的項圈,活力十足說完後,小跑步踏了出去。我相當中意純子姊輕快的腳步,她的速度,讓我可以在散步全程約六成的時間裡,都以馬術中「奔馳」的速度前進。這運動量很剛好。
但是,純子姊對這些動向一無所知。她一人獨居,從事的是自營業,和町內會的活動無緣,再加上沒有小孩,跟學校毫無瓜葛——因而,情報很難傳達到她耳裡。
電話掛斷了。要是我知道操作方法,一定會爬上二樓刪除剛才的訊息。還是乾脆拔掉電源算了?
「真沒辦法,等你們回來我再打吧。拜。」
城東第三小學的校舍似乎改建沒多久,潔白的校舍,淡綠色的圍欄都沒有油漆剝落的痕跡,樹叢修剪得很整齊。操場旁的L型校舍,只有一樓角落還亮著燈,此外一片漆黑;凝目望去,可以看見校舍亮著燈的窗戶偏北側,有個朦朧看似飼育小屋的輪廓。因為是晚上,距離又遠,我不是很確定,但是粗略看去,那小屋不像是剛蓋好的。
「阿正先生,晚安。」
純子姊不單單喜歡狗,應該說她喜歡動物吧。我對兔子的事一無所知,我比純子姊清楚的,只有今早把小兔子丟在事務所門前的人,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機率是小孩子。從腳步聲聽來,絕不會錯。而且那孩子是獨自一人,我既沒聽到其他腳步聲,也沒有對話聲。
「好吃嗎?好乖唷。」
「欸,阿叔散步喔?」哈拉休的頭上還滴著水,笑著對我說。
哈拉休好像沒有想像力。一直以來,牠的世界都被限制在鎖鍊長度方圓一公尺裡,過著這樣的生活,是不可能培養出想像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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