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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正當家:阿正事件簿之二

作者:宮部美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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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正當家 第二天

阿正當家

第二天

這次純子姊真的被嚇到了,無法掩飾她的驚訝。
就在這時候,左方傳來人聲。
女孩眨著眼睛,她的睫毛很長。從近處看,我發現女孩辮子上的蝴蝶結綁得很拙,右邊的蝴蝶結整個顛倒過來。是她自己綁的嗎?
純子姊看到我,對女孩說:「喏,你怕不怕大狗狗?不怕嗎?那你回頭看看。第一個發現你的小兔子的,就是那隻狼狗唷。看樣子牠也想跟你打聲招呼呢。」
「前天晚上,我在遊樂場聽到不認識的大哥哥們在說,他們說要把第三小學的兔子殺掉。我真的聽到了!」
身為偵探,可悲的是,和警察不同,若是沒有人委託,什麼都不能做。
躲在人行道角落等待時,我不經意地朝上仰望,發現緊鄰招牌上方的二樓扶手處,擺了一盆小小的盆栽,裡面種著一株細長的植物,好像是向日葵。可能是由香里寫暑假作業觀察日記的觀察對象吧。
我敏捷地穿過小門,潛身在小系的腳踏車與蓮見事務所建築物之間,謹慎地瞭望外頭。不一會兒,橫亙在蓮見事務所前、八公尺寬的東西向馬路的左手邊,跑來了一個小女孩。
先走出來的,是一名體型高瘦,手腳異樣細長的少年。他穿著白T恤和及膝牛仔褲,腳上踩著塑膠拖鞋。雖是拖鞋,不過不是純子姊散步時穿的那種傳統拖鞋,而是全黑的,鞋底約有五公分厚。
「為什麼?你怎麼知道呢?」
我勉強跳過大門,穿過校園,來到飼育小屋。城東第三小學的操場和一般新式學校一樣,鋪滿了橡膠製的高排水性材料,我的腳跑在上面很帶勁。
但是,由香里並沒有聽見「殺害兔子計劃」的全貌。她只是在兩名少年的對話中,斷斷續續聽到「第三小學」、「兔子」、「再殺」、「最近」等字句。就算只是片斷,這些字眼也夠嚇人了。而由香里因為太過擔心,忍不住偷走兔子的心情,我也很能理解。她已經盡了一個孩子所能做的最大努力。
女孩維持隨時可以逃走的姿勢,轉過頭來看純子姊。比起昨天箱子裡的小兔子,現在的她看起來更害怕。
好像不是這樣。女孩抱著箱子垂著頭,一聲不吭。霎時,純子姊的笑容也跟著萎縮了。
說起來很悲哀,學校飼養的小動物被殺害或傷害的事件,日本各地到處都在發生。但是在我們居住的這個城鎮,當時這樣的事還是頭一遭,造成的震撼也就更大了。
「因為一個人吃飯很寂寞,所以有的時候我會在店裡吃,大部分都是吃便利商店的飯糰。」
「我爸爸早上不睡到十點是不會起床的,所以早上的時間,我可以自由行動。」我想起由香里說的話。
「你在附近看到的嗎?」
「是學校飼育小屋的兔子。」
聽到純子姊的話,女孩子彈起來似地轉過身:「我可以看嗎?真的可以嗎?」
當天晚上,十一點半左右,我離開家門。抵達城東第三小學時,愛因斯坦仍是停在正門的鐵柵欄上,像是在等我。
不過,由香里比我和純子姊所想的更細心,她留意到純子姊尷尬的表情,加以說明:「我家是開遊樂場的,是我爸爸的店。」
「記得是我唸小學的時候吧,家裡養的貓生了小貓,因為貓太多了,我爸就叫我們把小貓丟掉。我和姊姊兩人怕小貓受寒,還用毛巾裹好,哭哭啼啼地把牠們丟到附近的神社,放了一塊寫著『請收養牠們』的牌子。可是我們還是很擔心,幾乎每隔一個小時就去看。我想喜歡動物的人若有不得已的苦衷得拋棄動物時,一定會做出同樣的事。所以阿姨昨天一直在留意,看看有沒有人在蓮見事務所附近徘徊,可是等了一天都沒人來。我想,對方會不會跟留下小兔子時一樣在大清早過來,就早起監視著。」
純子姊像是嚇了一跳,但是並沒有顯露在臉上,只是默默望著女孩。
「這麼說,是兩年前……」
純子姊跑回公寓。我從腳踏車後面偷看,暗暗祈禱女孩不會趁機逃走,不過是我杞人憂天了。女孩伸長脖子望著純子姊離去的方向,滿心期待她把兔子帶來。
女孩「躡手躡腳」地在事務所玄關亂晃,好像在找什麼東西。我把鼻子縮進腳踏車後面,屏住氣息。
然後,就牽著我離開了。
「五年級。」
愛因斯坦目不轉睛地望著我。從地上仰望的我,無法辨認出他——還是她?——融​​入黑暗的身影,只看得見那對漆黑的瞳孔反射出校舍中唯一一處燈火,發著光直盯著我看。
「阿正,該怎麼辦才好呢?」
「她說:要是待在這裡,很危險,我們去別的地方唷。她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如果被大人發現,她會挨罵吧?」
如果這個女孩是昨天送小兔子的人,她現在還來這裡做什麼?根據我的聽力和分析情報得來的經驗,我斷定這孩子就是「輕盈腳步聲」的主人。但是,我不明白她現在還跑來這裡做什麼?難道是來拿回小兔子嗎?
「你常去飼育小屋嗎?」愛因斯坦顫動翅膀。
「兩年前的事件發生時,警察一直抓不到犯人,當時我跟那個現在擔任飼育股長的同學打算去拜託偵探,後來,同學的https://m.hetubook.com•com爸爸媽媽商量,說是要幫我們問問看,因為就住在同一個鎮上,就向蓮見偵探事務所說明,結果他們派人過來了。聽說是一個女偵探,她說她絕對要找出兇手。」
女孩的話,和昨晚我從城東第三小學一年級生養的黑貓那裡聽到的情報相符。
再怎麼說,警方很忙碌,況且寵物只被當成物品處理。
我的心情也和純子姊一樣。不過我掌握到的情報告訴我,這些兔子似乎不屬於這個女孩,而是從城東第三小學的飼育小屋裡帶出來的,所以,我的憂慮比純子姊更具體。我留意不要大聲呼氣,以免嚇著小女孩,靜坐在一旁。
純子姊伸出手,放在兔子的紙箱上,溫柔地對女孩說:
小加代怒氣沖天。
即使如此,店裡還是有客人。約三、四人吧——全都是年輕人。不,該說是少年才對。可能是開了冷氣,店門關上,店內空間瀰漫著香煙的煙霧,一片迷濛,但是仍可看到少年們坐在電玩機台前,或是靠在櫃檯聊天的模樣。
純子姊步履蹣跚地走著,空著的另一隻手撫平蓬亂的頭髮。
然後牠唐突地張開翅膀,「你能跳過大門的話,要不要跟ME一起去飼育小屋?」說完,倏地飛了起來。
「我自己也經歷過一樣的事。」純子姊語帶懷念地說。
不管動機有多麼正當,在小學五年級的由香里心中,應該還是有做了不該做的事隨之而來的恐懼與罪惡感。即便不是如此,聽說城東第三小學已經為了剛收養的五隻小兔子失蹤一事騷動起來。因為正值暑假,傳聞並未像野火般急速蔓延,不過這只限於眾人還沒回想起兩年前的殘虐事件的回憶之前吧。過不了多久,事情一定會傳開並引發軒然大|波。此時又正值社會大眾對類似案件神經敏感的時機,或許還會吸引媒體前來採訪。今後隨著目睹、聽聞這些變化,由香里的心情一定更加不安。比起已經受到安全保護的小兔子們,我更替由香里的今後擔心。
「ME,討厭人類。」愛因斯坦輕聲說。
可是,在聽由香里遊說的時候,我對於前晚她為什麼出現在遊樂場、又在遊樂場做什麼,實在在意得不得了,我想純子姊也一樣,若是在談話中質問她這件事,由香里或許會覺得受到責備而三緘其口。因此很難找到恰當的詢問時機。
女孩睜著圓滾滾的眼睛:「不知道。我還以為有人在家。」
我想稍微繞個路,經過「夢園高町」再回去。彷彿只要經過由香里安睡的家門前,就能夠獲得一點安慰。
「我記得那位女偵探說她很喜歡動物,還說她一定會揪出犯人。我想她一定會好好照顧兔子,才帶到這裡來。」
是血,而且是新鮮的血的氣味,從少年的身體傳來。
「因為有人靠近飼育小屋,ME,就飛過來了。因為,ME以為又有人要來殺兔子。可是,是女孩子。她抱起兔子,放進箱子裡。跟兔子說:不要怕唷,不要怕唷——」
「你現在幾年級?」
在另一個夢裡,我和小兔子們一起被關在狹窄的箱子裡。小兔子們鼻子翕動,想要鑽到我肚皮底下,牠們在找母親的乳|頭,我想從小兔子身邊逃開,明明身在動彈不得的小箱子裡——但這就是夢境奇怪的地方——我竟然在黑暗的箱底,無止境地奔跑著。
雖然油漆快剝落了,不過上面確實寫著「藤堂」兩個字。
愛因斯坦停在小屋的鐵皮屋頂上,歪了歪脖子:
一來到蓮見事務所前,小女孩頓時停下腳步,因為身體緊急煞車,綁在耳朵兩旁的辮子就像吊環般用力晃動。她的辮子尾端綁著兩個小小的紅色蝴蝶結,顏色與小麥色的肌膚相互輝映。
「應該是。」我點頭。
「你不用道歉。可是,能不能告訴阿姨,為什麼要把小兔子放在蓮見事務所前面呢?蓮見先生家現在外出旅遊,兩三天內不會回來。你知道嗎?」
「這樣啊……」
「我想,如果看到他的制服,或許可以從名牌或校徽知道那個人的身分。」
可能是因為碰到一隻怪烏鴉,當晚我在淺眠的邊緣打著盹,不斷做著奇怪的夢。
「不要跑!我沒有生氣。阿姨想一定有人會來看看情況,昨天起就一直在等了。」
純子姊呢喃嘆道:
由香里有個大兩歲的姊姊,母親和姊姊一起離開,應該是夫婦各帶走一個小孩吧。我個人對這種事雖然有許多意見,不過畢竟是別人的家務事,眼前還是什麼都別說吧。
是「藤堂」的腳踏車。我輕聲走出來。
「如果你願意,阿姨會負起責任好好照顧這些兔子,你大可放心。可是,如果你有心事,可不可以告訴阿姨呢?阿姨是單身,跟學校完全沒有接觸,不會去跟老師打小報告。只是看到你這麼消沉,阿姨很在意;如果有事情困擾你的話,或許阿姨得告訴你爸媽才行。當然,如果你不願意,不希望阿姨這麼做的話,阿姨也會答應你,什麼都不說。」
愛因斯坦說。那是責問的語氣。我沒有回答,沉默著。
女孩坐在我和純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姊之間,肩並肩坐在蓮見事務所門前。裝著兔子的紙箱擺在女孩膝上。
「似乎只能等​​到小加代她們回來了。我也得小心,別讓房東發現那些兔子的來歷。」
「難道有其他的理由嗎?」
我仰望愛因斯坦。烏鴉這種鳥類,體形偏大,尤其是鳥喙大得特別突兀,再加上顏色也是黑的,很能挑起別人的恐懼感。
「我跟飼育股長是好朋友,我仔細看過上鎖的地方,學會怎麼開門。現在是暑假,可是如果是白天,還是有可能被看見,所以我趁著大清早偷偷溜進學校,打開鎖把兔子帶出來。」
「那個女孩叫由香里。由香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絕對不會欺負兔子。」
「YOU,為什麼要找那女孩?找那個藏兔子的女孩?」
「一個。YOU,問這個幹嘛?」
「原來那家店是你家開的啊!阿姨去年迷上『VR快打Ⅱ』,每星期有三、四天都會跑去玩呢。」
這麼一來,要防止兔子被殺,就只能帶​​著兔子們避難了。所以她決心計劃自己一個人帶走兔子,把牠們寄放到蓮見偵探事務所。
雖說是小女孩,但她已經不年幼了。個頭雖小,但應該是小學五、六年級的年紀了。她穿著短褲和T恤,沒穿襪子的腳​​上套著白色運動鞋,裸|露出來的小腿苗條纖細,曬黑的小腿肚呈現某個時期的小女孩獨有的優美線條。
還有我也很在意,那隻瘋狂的烏鴉為什麼知道由香里以及她的移送計劃呢?
我決定等待。夜晚雖長,但「夢園高町」只營業到凌晨兩點。進行盯睄不算太辛苦。而我在進行盯睄前,就先繞到「藤堂」的腳踏車後面,對著輪胎撒尿。抱歉提這麼沒格調的事,不過這是必要的手段。
「這些兔子到我們學校才一個星期而已。上星期游泳課時,值班老師打掃飼育小屋,告訴我們第二小學的兔子生得太多,要分幾隻給我們。還說這次老師們會輪流監視,絕對不會再讓上次那種事發生。可是——」
純子姊笑著點頭。「嗯,可以呀。那些兔子好可愛呢。是你養的嗎?」
「吶,愛因斯坦,你昨天早上看到了一個小女孩把兔子從飼育小屋帶出來,對吧?」
沒錯,那是兩年前的事了。第三小學飼育小屋的動物們,被深夜入侵的人給虐殺了。當時,小加代與轄區警局熟識的刑警談起這件事,我就在一旁聽著。昨天遇到哈拉休時,掠過心頭那個關於寵物被視為物品的知識,也是從當時小加代和刑警的對話中得知。
「人類,為什麼要在這種地方養兔子?」
「後來,同學的父母還是沒有僱成偵探。據說是家長會裡有人反對找出兇手,同學的爸爸媽媽也被說成是愛出鋒頭,被講得很難聽。我聽說,蓮見事務所的偵探覺得很遺憾。」
「嗯。」
我在潮濕的夜風中瞇起眼睛。由香里聽見兩名少年在談論殺害兔子的事——從他們的對話中,可以推測這兩人可能是兩年前的犯人——但是,愛因斯坦目擊到的犯人人影,只有「一個」。
裡頭有小兔子的氣味,同時殘留著出入這裡的孩子們的氣味:衣物纖維、橡膠鞋底、食物、消毒水的味道等等。人類本身似乎沒注意到,他們總是在日常生活中沾染上並散發出各式各樣的氣味。
「殺害兔子的犯人抓到了嗎?」
另一個穿著白色鬆垮的褲子,一樣穿著厚重的塑膠拖鞋。但是,他大膽地裸著上半身,全身曬得黝黑。理得短短的頭髮染得金亮,一邊耳朵有什麼東西閃閃發光,可能是耳環吧。
女孩的聲音漸漸哽咽。純子姊輕拍著她的手臂安撫她。
由香里說,那些少年是前天晚上八點左右談到這件事的。七點過後,穿制服的國中生一個人來,一個小時之後,穿便服的來找國中生。那個時候,由香里的父親正在櫃檯忙著讓人兌換零錢和獎品,她躲在父親背後吃晚飯。店裡人多,父親很忙,似乎沒聽見就坐在櫃檯旁的遊戲機的少年對話。
愛因斯坦在生氣。
以結果來說,由香里的判斷是正確的。雖然小加代人在台灣,但是還有純子姊在。老天爺是站在由香里這一邊的。
女孩緊緊抱住紙箱。
「真厲害。」純子姊佩服地說。緊接著她又問:「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跑著跑著,我遇到了哈拉休。哈拉休沒有被那條可憎的鎖鍊綁著,一看到我,就高興地出聲喚我。我催促哈拉休:你沒被綁住,現在是個大好機會,一起逃走吧!但是哈拉休卻搖頭說:「我得待在這裡,阿叔。這是我的命運。」
女孩猛地低下頭,看起來像是羞恥又像是害怕。但是,她的回答裡除了這些情緒之外——如果我的耳朵沒聽錯的話——更帶著明顯的怒意。
「那你知道偵探是做什麼的嗎?」
「不是嗎?」
我在腦中整理由香里所說的話,陷入沉思。
由香里對純子姊說聲「謝謝惠顧」,然後落寞地說明因為父親開的是電玩店,和學校老師以及家和圖書長會處得並不好。
純子姊提出意外的問題:「你竟然可以一個人把牠們帶出來呢,你是怎麼辦到的?」
這是個棘手的問題。如果父母開的是魚店或洗衣店,就不會有這種問題了。
「只有一個,把兔子、雞跟小雞全殺掉了。」
「這種地方,很危險。一開始就知道了。人類,很多腦袋不正常的傢伙。兔子,只能默默被殺掉。可是,為什麼還要把兔子關在這種地方?就算被殺了,還要再養嗎?兔子死掉,那麼好玩嗎?」
女孩用力點頭。「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是我三年級的時候。飼育小屋的兔子和雞,全都被殺掉了。」
懷著消沉的心情我再度入睡,又做夢了。這次是小系一臉憂愁挨在我身邊,不斷反覆問著:「阿正,你不會死吧?你不會死吧?」夢中的我卻像絲毫沒注意到小系,正呼呼大睡。在夢中夢一般的情境裡,我既是睡著的阿正,也是夢見自己睡著的阿正,才會焦急得看著睡昏頭的自己。
「兩年前的事件,ME,看到了。」
「兩年前事件發生時,你看到的人影有幾個?」
小兔子們不要緊,阿姨會好好照顧牠們,也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純子姊這麼保證之後,讓女孩回家了。臨去之際,女孩告訴我們她的名字,她叫做高町由香里。
我想起小系以前也種了向日葵的那個夏天。大家現在在做什麼呢?小系去到那個叫什麼「僱工博物院」了嗎?小加代吃到美味的料理了嗎?聽說台灣比東京還熱,所長有沒有熱昏頭了呢?
女孩點點頭,一臉認真,下意識地抱緊箱子。
「沒有其他的光了。」愛因斯坦白黑暗中回答。「那個人影,沒帶手電筒。所以ME,沒辦法看得很清楚。那個人影逃走的時候,ME有看到東西,一閃一閃地,發光了兩三次,可是,ME不知道那是什麼。」
靠我現在的腳程,是不可能追上他的;但若是追蹤我剛才撒下的自己的尿味,那就再簡單不過了。少年一離開,我便立刻展開追蹤。
小加代和說話怪腔怪調的我爭執著——這個部分是真正的「夢」,但是小加代怒氣沖沖說著話的情景,是確實發生過的事。難得生氣的小加代,一臉憤恨、無法遏制怒意地緊握拳頭——
我只說了這些,便轉身背向愛因斯坦,往正門走去。
「這樣……你一定很難熬吧。」純子姊說,望著女孩。「那,你是擔心兔子又會被殺,才把牠們帶出來吧?可是,兩年前的事件之後,再也沒有發生飼育小屋的動物被殺的事吧?」
不管我怎麼催促,哈拉休就是癱坐在黑暗深淵,不肯離開。就在這當口,我快被小兔子們追上了,慌忙逃了出去,身後傳來哈拉休說「阿叔,再見」的聲音。
女孩點頭。「城東第三小學。」
「哎呀,是這樣……」
不巧的是,穿制服的少年身上沒有佩戴那類東西。只是,他是騎腳踏車到遊樂場的,回去時也是騎那輛腳踏車。由香里看見那輛腳踏車的踏板背面用白色油漆寫了名字。
「——要是把牠們留在飼育小屋裡,會被殺掉的。」女孩回答。
「這些兔子不是我的。」
我忍不住一驚,倒退一步。穿T恤的少年踩起腳踏車,他用幾乎無視於周遭的粗暴騎法把車騎下馬路,逐漸加快速度。我驚愕地目送他。像他那種騎法,就算是年輕力壯的狼狗也追不上。
牠說雖然不是完全看不見,卻看不清楚。
「阿姨家在隔壁公寓,你要一起來嗎?啊,對了,你不能進去陌生人家吧。你等一下,阿姨把兔子帶來。」
「昨天早上的女孩,一直跟兔子說話。」愛因斯坦說。「女孩很害怕,比兔子害怕多了。」
愛因斯坦用力拍動翅膀,靈巧地扭動脖子,望向校園另一頭的飼育小屋。
我一個人想像著台灣之旅,不知不覺中過了快一個小時。「夢園」的自動門發出刺耳的開門聲,兩個人從裡面走了出來。我直直豎起耳朵。
我的鼻腔充塞著血腥味,嗅覺已經麻痺,無法用來追蹤少年了。至於那是什麼血,遺憾的是,今晚似乎無法追查了。
我喝著倒好的水,用茫茫然的腦袋思考著。整體說來,那是個不祥、或者說黑暗的夢。但是第三個夢和前兩個不同,很顯然是我的記憶變形而成的。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剛被蓮見事務所收養時,年紀還小的小系擔心我會因為思念前任飼主,寂寞而死,每晚都偷偷跑來看我。當時的情景化為夢境再現了。話說回來,為何時至今日還做那種夢呢?不過獨自度過短短兩個夜晚,我就比自己意識到的更寂寞嗎?
沒錯——那時小加代會那麼氣憤,也是因為搜查一點進展都沒有。
「我沒有媽媽。我一年級的時候,媽媽跟爸爸離婚了。」
「看到的時候,ME不曉得兔子死掉了。等到早上天色變亮,ME過去一看,才知道的。」
店門口的人行道上停著三部腳踏車,橫七豎八擺著,幾乎佔據整條通道,乾脆說是丟或扔在那裡還比較恰當。
女孩咬住嘴唇,眼睛眨得更厲害了。不久,她極小聲地告白:
「喏,是這裡唷,阿正。」
果然是因為hetubook.com.com父母的命令才不得不把生得太多的兔子丟掉嗎?話說回來,純子姊怎麼會預料到女孩今早會回到這裡呢?
純子姊東張西望,掃視屋子周圍。或許她是想看由香里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遺憾的是,「夢園高町」這時還沉浸在睡夢中。
「兩年前的事件當晚,也是像這樣嗎?犯人靠著校舍的燈光摸進飼育小屋?」
「只看到影子。黑黑的,人影。晚上的時候,ME的眼睛看不太見。」
雖說似乎不適合現在的狀況,女孩卻露出有些自豪的表情。
飼育小屋的細長木柱上圍著網目很細的鐵絲網,屋頂蓋著白鐵皮,相當簡陋。出入口只有一個,是朝操場方向裝設的一扇單門,這道門也是用鐵絲網製成的。門的把手部分可以放上掛鎖,但是現在上面空無一物,鐵絲網門也微微開啟。
看著時鐘,剛過凌晨五點半。早起的純子姊少說也要一個小時後才會醒來。我想溜出去一下,看看哈拉休。夢裡的牠說「阿叔,再見」的聲音,讓我無法不在意。
女孩縮著纖細的脖子,說:「對不起……」
「那是因為事件之後,飼育小屋再也沒有養過動物,一直空著。」
「真的只有一個嗎?」
「看到了?那你知道犯人是誰?」
大部分的群居動物,警戒心都很強,鳥類算是其中代表,對於一旦離群且被人類飼養過、沾染了人類氣味的同伴,就算牠們回來,也不會輕易接納。在人類世界,稱這種情形是「難以回歸野生」。尤其烏鴉算是鳥類當中特別聰穎的,因而這種禁忌反倒更加強烈也說不定。
但是我太天真了。我完全認定那些血是某處的兔子的,一點都沒想到那會是「人」的血。
「是嗎?門鈴旁貼有告示,不過告示很小,你沒看到吧。蓮見先生家不是普通的公司,是偵探事務所,這你知道嗎?」
是純子姊的聲音。我嚇得幾乎跳起來,差點碰倒小系的腳踏車。我咬緊牙關,縮著身子,不讓純子姊發現。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這種心理,從未養過寵物的我實在難以想像。
「我知道。」
「我沒有小孩,完全不曉得這種時候該拜託什麼人才好。要我突然就去報警,也實在提不起勁。」
一看到純子姊,女孩轉身想逃。純子姊慌忙靠近她。
所以昨晚還不知道我的目的之前,牠才會想要袒護那個女孩——由香里嗎?
「我聽到了。」女孩抬起頭來,求救似地望著純子姊。
(兇手八成是精神扭曲的人,這不是說句「對不起、這是惡作劇」就能了結的事。一定要找出兇手,施予重懲才行。)
我靠近腳踏車,調查踏板後面。瞬間,連自己都意外地大吃一驚。因為我看見停在最靠馬路一側的腳踏車踏板後面,就用白色油漆寫著「藤堂」二字。
那應該是小加代吧。不過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聽說。
「才沒有!ME,一去到小屋旁邊,就會被人類丟石頭,被趕走。他們以為ME要吃兔子。」
難道上次的事件是其中一名少年所為,這次計劃著要兩人一起下手?或者,以殺害兔子取樂的只有兩名少年中的其中一人,另一個只是聽他說而已?——不阻止也沒有勸諫他,也沒向任何人提起。
「你們學校的?」
「三年級的時候我是飼育股長,那時真的很傷心。」女孩繼續說。「那些被殺死的兔子,我全都為牠們取了名字,只要我一叫,牠們就會靠過來。可是牠們的脖子全被扭斷了,耳朵也被剪掉,我——」
(竟然把無法抵抗的小動物趕盡殺絕,不管是什麼理由,都不可原諒。)
是一家叫「夢園高町」的店。
「阿姨現在負責照顧小兔子,五隻都很健康唷。想看看嗎?」
純子姊感傷地說:「原來是這樣啊……。阿姨明白你的心情。」
一個小時後,純子姊把小兔子安頓在公寓,帶我進行早晨的散步​​。純子姊看起來一臉疲倦,失去了活力。
其中一個夢裡,我像那隻烏鴉一樣說話,不斷與小加代爭論。我說「ARE YOU CRAZY?」小加代便勃然大怒,打了我的頭。在現實世界裡,小加代一次也沒打過我,所以明知在做夢,我還是深受打擊。
「我昨天也說過,我沒在找兔子,也沒在找女孩。而且,我已經知道她是哪家的小孩,也知道她是為了保護兔子才帶走兔子。她是個好孩子。那孩子知道有人想伺機殺害兔子,才急忙把牠們救出來。而我則是為了想找要傷害兔子以及前年殺害兔子的兇手,逮捕他們,才來到這裡的。」
純子姊抱著紙箱回來。女孩跑近箱子,望進箱裡,高興地露出笑容。我悄悄從腳踏車後現身,走到蓮見事務所門前。
愛因斯坦微微震動著脖子,默默俯視我。感覺每當牠震動脖子,就像在一字字分析我的話。
「那就很奇怪了。你為什麼要把小兔子放在偵探事務所?」純子姊拍了一下額頭,愉快地笑了出來。「原來如此!真是服了你。你是想請偵探幫忙尋找收養小兔子的人,對不對?」
「可是,既然老師都那麼說了,這次養在飼育小屋裡hetubook.com.com很安全吧?因為你偷偷把兔子帶走,和你一樣疼愛小兔子的同學也許正擔心得晚上睡不著覺呢。」
「……」
純子姊帶著我,來到「夢園高町」前。這是家位在商店街裡,店面才三公尺寬的小店,店名上裝飾著音符及愛心符號的看板又髒又舊。這時間鐵門還是拉下的;兩張很大的紙寫著營業時間從早上十一點到深夜兩點,以及晚上六點以後禁止未成年者進入的警告,分別貼在鐵門左右,彷彿陰森的守門人一樣。
愛因斯坦高明地模仿由香里說話的聲調。
少年踢開腳踏車支架,踩上踏板。就在這時候,我嗅到了與自己的氣味不同的強烈臭味。
再次醒來,事務所的百葉窗隙縫已經泛白變亮。夏天天亮得早。我伸伸懶腰爬起來,全身抖動一下。小加代長時間處理文書工作時,偶爾會抱怨「肩膀好僵硬」,那大概就和我現​​在的感覺差不多吧。一覺醒來,感覺卻比睡前更疲勞,真是太沒效率了。
「可是,ME才不會吃兔子。殺兔子的,不是人類嗎?」
鄰近的商店已經拉下鐵門,熄燈入睡時,只有「夢園高町」還是燈火通明,閃爍著異樣廉價的粉紅光彩。我發現白天看起來十足寒酸的招牌,點了燈以後更形落魄。招牌上以小型燈泡排列出店名,卻因為燈泡損壞不堪,「夢園高町」成了「夢口高丁」。
「啊,果然來了。」
我無精打采地走回家。有兔子的小學不只城東第三小學,其他小學也有。到了明天,哪裡的兔子被拿來血祭的消息就會傳開來了——雖然那種事我一點都不想知道。我這麼想著,入睡了。
走向後門時,我聽到了一個細微的聲響。從遠處——漸漸靠近——
然而,由香里無法說出這件事,也不能跟任何人商量。她沒有任何證據足以證明自己的話,也不曉得少年真正的身分。大人是否會相信她的說詞,也很難說。
這名叫藤堂的少年,打算殺害剛來到城東第三小學的兔子——不僅如此,還說「再殺」。這麼說,他有可能也是兩年前的犯人之一。
烏鴉什麼都吃,也會襲擊小動物。我曾經看過電視新聞報導,有烏鴉定居的城鎮裡,溝鼠的數量非常少。
由香里說,前晚她在遊樂場無意間聽到一個穿制服的國中生,和另一個穿著便服、像是國中生或高中生少年的對話。兩人坐在音效震耳的電玩機台前,也不玩遊戲,只顧著說話。
純子姊突然笑了出來。我嚇了一跳。
在我觀望時,戴著一邊耳環的赤膊少年朝另一個人輕輕舉手,說了聲「拜」,白T恤少年也抬手回應。接著,白T恤少年從牛仔褲口袋裡取出鑰匙,插|進最靠近馬路那輛腳踏車上的鎖。
女孩低著頭,全身僵硬地搖了搖頭:「才不安全。一點都不安全!」
我在這時驚醒過來。事務所的電子鐘顯示凌晨三點。真是個討厭的夢。小加代生氣的臉,還有哈拉休悲傷的「再見」,彷彿不是夢境而是真實似的,縈繞在我的眼底與耳裡。
「昨天的狗。你果然又來了。」牠劈頭就這麼說。
「被殺掉?被誰?有誰說要殺兔子嗎?」
「所以ME,覺得那個女孩是對的。兔子,不能待在這種地方。那個女孩帶走兔子,帶到再也不會被找到的地方,是很好的。」
是昨天早上那個輕盈的腳步聲。瞬間,我停下動作,只有耳朵像雷達一樣轉動,確定自己沒聽錯。沒錯,過來了,對方跑過來了。速度比昨天更快,腳步沒有半點遲疑。
女孩垂下頭,沉默不語。
純子姊呢喃。這時,我忽然想起昨晚的夢。
女孩像在甩動辮子般猛烈搖頭。「沒有,什麼都查不到。」
純子姊打了個大哈欠,笑道:「因為這樣,阿姨現在好睏啊。」
那麼,為什麼你還要獨自定居在城鎮裡?我本想這麼問,卻打消了念頭。昨晚我想到的事——愛因斯坦曾被人類豢養過的這個推測,應該是猜中了。所以就算愛因斯坦想回去同胞身邊,也回不去了。
「夢園高町」是改建一般兩層樓住家一樓部分充做店面,從狹小的店面可以推知,店內格局似乎頗深。位於二樓的住家,可能必須穿過屋子旁邊,從後門進入吧。鐵門左側的警告牌旁,有一個小型的紅色信箱。信箱的名牌上,只寫了由香里父親和她的名字。
純子姊吃了一驚,問道:「你媽媽也在店裡幫忙嗎?所以忙得沒時間煮飯?」結果,由香里露出至目前為止最不好意思的表情回答:
「高町是我家的姓。和五丁目一家叫『LIFE』的超市同一側。」
前天晚上,由香里吃著便利商店的飯糰,偶然聽到少年們的對話,嚇得渾身發抖,全身僵硬地躲進櫃檯後面。她覺得不能被少年們發現她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八點半左右,穿便服的少年先離去,又過了三十分鐘,穿制服的少年也離開了。由香里決心跟蹤他們。
「店裡也有小學生或國中生上門,他們說那樣對小孩不好。我爸很生氣,說這根本是在找我家生意的麻煩,吵了起來。」
「不僅如此,你還知道女孩是想把兔子藏到安全的地方去。這樣說來,兩年前兔子遭到殺害的事件,你一定也知情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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