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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正當家:阿正事件簿之二

作者:宮部美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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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正當家 第三天

阿正當家

第三天

「如果有最新消息,請繼續為我們追蹤報導。」
我趴在地上,閉眼思考。如果這次事件的關係人是藤堂父子,那可算是家庭糾紛,然而家庭糾紛除非是極度異常的案例,大部分犯人或知道內情的家中成員通常會向警方自首,或向刑警坦白內情,使案件獲得突破性進展。家庭糾紛有種獨特的氣味,敏銳一點的刑警很快就能察覺,迂迴地替家人提供後路,讓無法承受隱瞞重擔的家中成員吐露實情。
「關於這一點,涼亭裡留有激烈爭執的痕跡,因此可以斷定發現遺體的涼亭就是案發現場。」
「這樣啊,謝謝你。」
高町先生說藤堂少年是店快要打烊時才離去。他不可能是在那之後到水上公園殺害父親,因為那樣的話,他身上就不可能有血腥味了。
「然後,藤堂的兒子自首之後,刑警就到我家來查問了,說是要調查犯人的——那個叫什麼?不在場證明?因為那傢伙昨晚來過我們店裡。」
「藤堂家的孩子要是有隻願意陪他們一起睡的貓,情況或許就不一樣了。」
「你知道是哪一家的狗嗎?」
「當時,我才剛當上校長——」男子繼續說。「我自己也震驚到說不出話來,一想到孩子們的心靈受到多麼大的傷害,我就……。所以,我和老師們商議,決定暫時先不要飼養小動物。這次是受到鄰近學校的請託,才收養小兔子的,沒想到才收養就發生這件事,真的很令人氣憤。」
「是啊。兩個兒子聯手阻止。過了一會兒,那個弟弟騎著腳踏車衝也似地出門,騎起車來完全不在乎交通號誌,一副乾脆撞死一了百了的狠勁。」
高町先生東張西望了一下,壓低聲音。
「這是我爸爸。」由香里也低頭鞠躬。
「藤堂家每次一吵架,我家小妹妹就會嚇得哭出來,所以我會去看看情況。要是他們吵得很兇,沒完沒了的話,就會陪小妹妹一起睡。」虎班貓憐愛地說完,忽然加了一句:「這麼說來,我忘了是去年還是前年,大概就是這個季節,藤堂家先生半夜回家,說是弄丟了鑰匙,在門前大吵大鬧。他大聲敲門,鬼吼鬼叫的,搞得我家主人動了肝火揚言報警,才安靜下來。那天藤堂先生好像醉得很厲害。」
「對。」由香里點頭,緊緊地挨近父親。
「咦?呃,我不知道耶,刑警也沒有說。可能是不能說出去吧,少年法有規定。」
沒錯。這件事我也知道。
「那他不是有不在場證明嗎?」純子姊問。
「聽了真不舒服呢。」純子姊冷淡地說。我也在想,說這種話的高町先生自己不也是和由香里的老師鬧得不愉快,讓由香里左右為難嗎?這事姑且不提。由香里這時正一臉尷尬地坐在爸爸身邊呢。
純子姊停下手來,直盯著電視。由香里也在看這個節目嗎?她會不會驚慌失措?會不會害怕?又不能告訴校長這次的事件跟兩年前兔子遭到虐殺的事件完全不同,實在教人心急。
哈士奇可能是模仿自家小主人,稱呼飼主為「爸爸」。
「那個……照片裡我還認出另一個人,就是那天——在穿制服的男生之後來到店裡、一起討論要殺兔子的便服男生。」
「刑警也說是我記錯了,說我會不會跟別的日子搞混。」高町先生說。看到他這時的表情,我總算明白他為什麼要來這裡了。
「我家有個小朋友。」虎斑貓說。「是主人的孫女,才三歲的小妹妹。」
「是設定了定時開機……電視才自己打開嗎?」
「我沒注意耶。他的長相我是記得,名字就……」
「咦,電視怎麼開著?」
「阿正,你怎麼了?怎麼突然變得無精打采的?」純子姊一臉訝異地問。
我差點笑了出來,但是女記者的一句話,讓我的笑意在鼻頭上蒸發。
「不好意思,我可以問一件事嗎?」純子姊插話。「藤堂先生的小兒子叫什麼名字呢?」
純子姊一手撫摸著我。
「然後呢?刑警說了些什麼?」純子姊催促著高町先生,對由香里露出一抹微笑,那笑容在說「原諒阿姨對你爸爸說話不客氣喲!」
結果——這正是媒體極度發達的人類社會不可思議的地方——明明是發生在自家附近的事,詳細情報卻得透過電視得知。現場採訪趕不上當天上午的新聞和八卦節目,第一則「公園內發現無名屍體」報導,在正午的NHK新聞中播報出來。
無庸置疑的,他與父親的命案有關,但他父親的錢包不見了,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想想,正好是兩年前的事了。小屋裡的動物全被殺掉了。」畫面裡的男子說道。他的頭頂毛髮單薄,僅剩的頭髮幾近半白,給人一種儀表堂堂、知性的感覺。他是什麼人呢?
「幾乎都是藤堂太太和小孩在跟先生爭吵,太太好像常挨揍。」
說要殺兔子的人,是藤堂兄弟。
我想起昨天讓我嗅覺麻痺的強烈血腥味,以及騎著腳踏車飛快離開的少年側臉。原來那時的血腥味是因為這件事嗎?也就是說,這次不是兔子,而是人類遇害了嗎?
建築物旁有個車棚,裡面停放一輛白色轎車和兩輛腳踏車。我找出其中一部是被我撒了尿、做了記號的藤堂弟的腳踏車。
(小屋的鐵絲網被人用老虎鉗之類的工具剪斷了。)
「案發現場是在水上公園嗎?遺體有可能是從別處搬運過來的嗎?」
高町先生特地表明自己並不特別愛說長道短,或喜歡聽hetubook.com.com一些流言蜚語後,似乎總算滿足了,才回到正題。
可是,如果說是類似剪刀的利器的話——
「是的,電視節目也在報導這件事。」
高町先生一手搭在後頸,「欸……」一聲;由香里雙手擱在膝上端坐著,看起來有點緊張。
純子姊望著由香里的眼裡透著撫慰。我也看著由香里,不過不是為了安慰她,而是想問她為什麼看到刑警拿出來的照片會嚇得臉色發白?
「我們看了照片。」由香里下定決心似地開了口。「我跟爸爸一起看的。我說我也常待在店裡,警察先生就拿給我看。警察先生拿了很多照片,看看我是不是能找出那個——說是嫌犯的男生。」
「很抱歉,我只是個看家的,不是這家偵探事務所的人。可惜無法幫上忙。」然後,純子姊轉向高町先生,問道:「可是高町先生,你沒說謊吧?藤堂先生的公子,昨晚的確待在高町先生的店裡吧?」
「聽說兇手好像是受害者藤堂的兒子。下午,母親帶他到警署自首。」
——藤堂。
果然是這樣啊。
節目進廣告了,純子姊拿起遙控器切換頻道。畫面突然出現一名五十歲左右男性的特寫。
殺害兔子的是哥哥?
「藤堂——」純子姊喃喃自語。「由香里看到的那個騎腳踏車男生,我記得是姓藤堂吧?阿正。哎呀,阿正你怎麼了?怎麼全身的毛都豎起來了?」
我和純子姊準備進行晨間散步時,聽見遠方響起警笛聲,是從水上公園的方向傳來的。
附近的居民有留意到嗎?
「聽你這麼說,我這個做父親的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只不過——」
「藤堂先生常喝酒嗎?」
「是的。城東第三小學所在的位置,並不是郊外的新興住宅區,而是位在老街,附近居民大多長年定居在此。因此可以推斷,殺害小學兔子的犯人,以及在水上公園搶劫的少年,極有可能是當地學校——例如這所第三小學的畢業生。所以搜查反倒不易進行,很難揪出犯人。聽說這點中崎校長也非常為難。」
熟悉的水上公園大門前站著一名女記者,她一臉嚴肅,正對著攝影機,橫向朝公園走去。正經八百的畫面一角,拍到頻頻擺出勝利手勢或揮手的當地孩童,令人莞爾。
如果藤堂少年是當地不良少年集團的一員——我認為這個可能性相當大——過去也曾在水上公園幹過強盜恐嚇等勾當,難不成昨晚他和同伴聯手襲擊路人,受害者恰好是散步中的父親?
「你曾在附近看過藤堂家的人虐待貓狗或小鳥嗎?」
兩點過後的八卦節目,一開始的話題是藝人的離婚問題,我用鼻尖切換遙控器,焦急地想怎麼都沒有電視台討論水上公園的案子。
高町先生無視於純子姊的應和,繼續說:「藤堂先生的小兒子品性不好,在商店街裡本來就出名,再加上又是偷竊慣犯。聽說他讀城東第三小學二年級時,中崎校長曾經擔任他的級任導師。八成是同學會時聊到了這件事,中崎校長和藤堂先生吵了起來。『我兒子都是因為唸小學時你沒教好,才會誤入歧途!』『哪有這回事!』——聽說兩人吵得可兇了。那時候,因為其他人也清楚藤堂家兒子是不良少年,沒人願意幫藤堂先生說話。」
藤堂孝夫。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曉得會幹出什麼樣的事來。」大嬸氣憤地說。
「——死者身分已經查明。藤堂孝夫,五十二歲,任職於都內某家不動產公司,住在案發現場的公園附近。」
「老是騎在我身上玩。我都小心翼翼不讓爪子伸出來。」
那麼一來,現在是什麼情況?逆子弒父嗎?昨晚藤堂少年渾身上下散發的血腥味,會是他父親的血嗎?
我們出了大馬路,來到十字路口時,又有一輛警車開了過去。果然是前往水上公園的方向。
純子姊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啊——」
「我想這件事還沒有報導出來,其實,聽說犯人已經被逮捕了。」
「這樣的話,有可能是流連在水上公園的不良少年集團引發的強盜傷害事件,也就是所謂的『狩獵中年人』犯罪了?」
「我的店面是租來的,房東是藤堂先生的小學​​同學,他們就唸城東第三小學。現任的中崎校長跟他們也是同學,聽說都畢業十幾年了,前年春天還辦了同學會呢。」
「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原來如此。我站了起來。
「喝酒就像用灌的一樣。他家垃圾裡老是有一堆空酒瓶。昨晚他應該也喝了酒吧?大概九點左右,又突然抓狂,揍他太太。」
「街坊閒聊時也沒提過名字嗎?」
我搖著尾巴前往城東第三小學。太陽從東方天際探出頭來,照亮我的去路。
純子姊點點頭。
「聽說他在不動產公司上班?」
「對方應該是趁夜摸黑進來的吧。小屋的鐵絲網被人用老虎鉗之類的工具剪斷。是啊,當時對孩子們的打擊很大。」
他們都在吵些什麼呢?
「會不會是又有人被勒索啊?那些人有刀子,很危險呢。」阿勝語帶唾棄地說。
為了什麼事,他需要急著趕去?我這麼解釋:他是去阻止小兒子殺害兔子。但是弟弟有不在場證明,而提到要殺兔子的,並不只有弟弟。這麼說——
「照片裡有那個……說要殺兔子的男生。他穿著制服,像是國中https://m.hetubook.com.com生。」
「公園裡也立了警告看板呢。」純子姊低聲說道。
像是陽光刺眼,大嬸瞇著眼回答:「聽說有人被殺,在公園裡發現屍體。」
——藤堂?
「你認出照片了嗎?」純子姊問。由香里點點頭。
「藤堂太太有時候會給我一些剩菜剩飯,有時候小孩也會給。他們人很好。這麼說來,我倒是沒見過這家的先生。」
但是,我在意的是,這次案發現場並不在藤堂家,而是在水上公園。不是殺害——或死去——之後,再將屍體搬到涼亭,受害人是在涼亭遭到殺害的。由於家庭糾紛引發的命案,殺害現場位於住家以外場所的例子極為罕見。至少我在警犬時代時從未遭遇過這種狀況,來到蓮見事務所之後也沒聽說過。
「照片上的人八成全是少年隊的常客,總共有六張。包括藤堂的兒子在內,裡面有四個是我店裡的常客。當然,我不可能認錯那個兒子的長相。不過,刑警們離開之後,由香里她——」高町先生把手放在由香里頭上。「鐵青著一張臉,我擔心地追問她怎麼了,她卻哭了出來,向我坦白兔子的事。」
常有人說,哈士奇雖然馬力十足,腦容量卻有點不足。確實,牠們並不精明,但牠們在犬族當中,毫無疑問是對主人最忠貞不二的犬種,比二流的特務保鏢更值得信賴。因此這頭哈士奇犬,對於自己的主人在前年春天舉行的城東第三小學同學會中,為了勸阻中崎校長(聽說當時還是副校長)和藤堂孝夫之間的爭吵遭到波及受傷這件事,至今憤慨不已。
第三小學的兔子們被由香里帶走,引起騷動,但是藤堂少年昨晚還不知道兔子已經不在那裡,他又想用老虎鉗剪斷鐵絲網入侵,才鬼鬼祟祟出門。父親——可能老早就隱約察覺兒子與殺害兔子的事件有關,或者是昨天才開始覺得兒子行跡可疑——便跟了出去,在水上公園追上兒子。兩人交談、爭吵、扭打,少年用手中的老虎鉗刺殺了父親。
水上公園東口附近有一座小涼亭,有著別緻的四角屋頂和堅實的長椅,有時小加代散步累了會在那裡休息,所以我對那裡也很熟悉。據說今早五點左右,一個來散步的老人發現一名中年男子倒臥在此,因為情況有異,老人靠近查看,發現中年男子的左胸有利刃刺傷的傷痕,已經斃命。涼亭的地板和長椅上血跡四濺。
後面的雜種狗還說,藤堂家不時會傳出爭吵聲。
「城東警察局的搜查本部似乎也如此懷疑。」
「我爸爸說,打小的哥兒們也不全都是好的。」
野貓說,牠從沒在這附近聽到或看到有人為了取樂而毫無理由地傷害貓狗及小鳥。
「原來是這樣……」
一整個下午,我讓電視開著。只要看看兩點鐘的八卦節目,或許就能知道進一步細節。如果小加代在家,應該可以更快更確實得知詳情,真教人焦急。不能在白天訪查的我,開始感到不耐。
第一個「發明」殺害毫無抵抗能力的小動物來發洩心中憤懣的人是誰?是什麼性格的人?是街坊公認的不良少年?還是任誰看來都「優秀乖巧」的哥哥?
高町先生搔了搔頭。
「至少藤堂先生開始打老婆,是景氣變壞之後的事,兒子們還常常插手阻止。做哥哥的是插手一起被揍,做弟弟的則是還手打回去。這兩兄弟個性不一樣啊。」
「我懂。」
我爬了起來。白天的八卦節目曾拍到藤堂家,我大概知道位置。走一趟,到藤堂家附近查訪吧。這麼一來,事情一定可以水落石出,一定能查出那個殺害兔子的扭曲心靈,究竟是哥哥還是弟弟?
「咦?」
「人類啊,把金錢視為一切。」虎斑貓用一種頓悟的口氣說道。「藤堂先生變得不對勁,也是景氣變差以後的事。」
「對。」
校長的訪問畫面結束,畫面帶出主持人和播報員的臉。
好一會兒,純子姊只是盯著高町先生看。由香里則交互看著爸爸和純子姊。
「這一次,水上公園發生了這起命案,雖然目前還不清楚這起事件是否是少年集團所為,這一次的兔子失蹤事件目前也尚無線索,然而無論如何,這個城鎮的孩子們確實出了問題。原本應當是地緣關係深厚,彼​​此關照的老街,竟也出現愈來愈多自甘墮落的孩子,這一點是錯不了的。」
純子姊完全投入移植和修剪觀葉植物的工作,這裡摸摸那裡弄弄,一直在蓮見事務所待到六點左右。剪下來的枝葉散發出植物的清香,和著泥土、肥料的氣味充塞我的鼻腔。
「唔,說的也是呢。」
來到看得見水上公園茂密樹林的地方時,附近居民也三三兩兩聚集;大家不是望著公園方向,就是表情陰沉地議論紛紛。純子姊放慢腳步,朝一個用手遮陽、望著公園的大嬸出聲:「發生了什麼事嗎?」
「是這樣沒錯……」
「國三生升學壓力很大呢。聽說因為升學的事,這陣子他跟父親爭執不斷。而且,哥哥聽說很優秀,弟弟卻惡名昭彰,連學校都放棄管教,好像還跟那些在水上公園搶劫勒索的不良少年鬼混。所以,警方早就在懷疑弟弟。說起來,自己老公夜裡出門卻一去不回,藤堂太太卻沒有報警,真不曉得在想什麼,八成已經察覺是兒子幹了什麼事吧。」
我赫然一驚。男子背後的是城東第三小學空蕩蕩的飼育小屋。這麼說,這個男人是學www.hetubook.com•com校方面的人嗎?
「嗯、嗯。」
到了夜空略微泛白的時候,總算遇到了一隻西伯利亞哈士奇犬,牠的主人畢業於城東第三小學,很清楚藤堂孝夫及中崎校長的事。
畫面切換到攝影棚。我無力地癱在地上。「這個社會怎麼變得這麼恐怖?」純子姊喃喃說道,園藝剪吱吱作響。純子姊和我不同,她沒有嗅到藤堂少年身上的血腥味,所以還沒將這兩件事聯想在一起。
「應該是吧?同學會過後,那個中崎曾來跟我爸爸賠不是,那時候他們兩人把藤堂批得一文不值。那個叫藤堂的,一直都沒上門道歉。」
但是,藤堂少年在藤堂孝夫推斷的遇害時間內,渾身散發著血腥味這件事是錯不了的。從我昨晚抵達「夢園高町」的時間推算,藤堂少年是殺害了父親之後,才到「夢園高町」去的。
夜裡,我獨自躺在小加代的椅子邊,閉眼思考。
這姓氏並不常見。殺害兔子的頭號嫌犯少年姓藤堂,今早在水上公園發現的屍體叫藤堂孝夫,五十二歲。那名少年應該是唸國中——二年級或三年級吧。不管是幾年級,兩人的年紀就算說是父子也不奇怪。不,恐怕他們就是父子。這種巧合,可不是隨處可見。
「有一半是從警方那裡聽來的,另一半是從鄰居那裡聽說的。我在這裡土生土長,商店街的人從父執輩以來都是當地人,對彼此家裡情況都很清楚。」
她急忙跑到屋外。我詫異著發生了什麼事,伸長脖子一看,在敞開的大門另一頭見到了由香里,一個三十多歲的小個子男人牽著她的手。男子低著頭說:
純子姊手裡拿著園藝剪,她是來修剪跟小加代提過的黃金葛吧。她空著的那隻手從地板上撿起我鼻子前方的遙控器,目瞪口呆地看著我說:「是你在看電視嗎?」
「我們去看看吧?」
純子姊拉拉我:「阿正,不可以亂吼人家唷。真對不起呀。」
「就是那個藤堂家的小兒子。」高町先生插嘴說道。「那傢伙簡直像在挑釁,有時候會故意穿著制服遊蕩到深夜。真不曉得腦袋裡想些什麼。」
「在這裡發生危險的事之前都是。我的飼主是個年輕小姐,我不想讓她遇到危險,這陣子都沒來。」
如果殺害兔子的行為是一種隱密的惡意表明,是平日內心壓抑的殘虐顯露,那麼會做出這種事的,並不一定都是「不良少年」,「乖孩子」或許也有可能。
「藤堂的兒子招供說,昨天晚上十二點左右他在公園裡閒晃,被前來找他的父親責罵,兩人吵了起來。他身上帶了用來開鎖偷腳踏車的老虎鉗,就用那個刺殺了父親。他說全是他一個人幹的。可是啊……」高町先生很傷腦筋地搔著頭。「昨晚十二點左右,他人就在我們店裡啊。他是常客,又常在深夜來店裡報到,我不可能認錯他的臉。那傢伙啊,每次我提醒他時間很晚了,都用一種嚇死人的眼神瞪著我。我實在拿他沒轍,只好不管,心裡總想著『真想看看他父母的嘴臉』。昨晚也是這樣。警方說他十二點左右在水上公園殺了父親,可是那個時間,那傢伙人在我們店裡啊。他大約十點半左右過來,一直待到快打烊的時候。」
這名中年男子身著黑色POLO衫及深藍色長褲,腳上穿著黑色運動鞋;戴眼鏡,左腕戴著手錶。不過身上沒有錢包或駕照之類證件,因此身分未明。目前還無法判定是否為殺人事件,主播從頭到尾都謹慎地使用「橫死」這個字眼;但也不忘提到水上公園近來發生多起少年集團犯下的強盜事件,並附帶說明城東警局正著手搜查兩者間的關聯。
那聲對不起是對秋田犬的飼主說的。可是我又不是在亂吼。
「咦,已經抓到了嗎?」
「你知道得真清楚。」
「昨晚九點左右——」
幸好,很快就找到藤堂家了。那是一棟磚牆圍繞、美侖美奐,落成還不到十年的透天厝。庭院裡稀疏地種著一些草木,但已經枯萎得即使純子姊出面也會回天乏術。
「這樣啊……」
聽到純子姊的驚呼時,我嚇得差點沒跳起來。
「那個高中生也在照片裡?」
由香里咽了一口口水。
「就是買賣房子跟土地吧?我家主人是開計程車的,他就常這樣說:『十年前轉賣房子跟土地海撈一筆的傢伙啊,現在都捉襟見肘,改行當司機去了。』還說藤堂先生因為公司經營每況愈下,八成也是過得苦哈哈。有一段時期他賺得可多了,家裡有兩輛進口車唷,車庫只停得下一輛,所以還在外面租了停車位。可是後來好像賣掉了。那個家也是在買進口車之前改建的。」
不對,如果他不知道是父親,只把對方當成現成的肥羊襲擊的話,案發現場在涼亭就很奇怪了。少年集團不可能特地把受害人帶到涼亭,還請他坐下。況且,藤堂孝夫沒事跑到豎起了警告看板的水上公園散步這件事本身也很反常。
「喂,太郎,你也別亂叫。」秋田犬也被飼主斥責了。我們只好苦笑著道別。
若問為什麼,因為這種沒有特定動機,只為了抒發鬱悶、潛入小學虐殺小動物的人,平常一定也會虐待或傷害附近的貓狗。就算人類沒有發現,當地的動物也一定知道——知道誰是危險分子、誰是殺戮者。
恰好這時候,一個騎著腳踏車的男孩從公園方向飛快騎來,在大嬸家隔壁前緊急煞車。大嬸叫住他:「阿勝,怎麼樣了?m•hetubook•com•com
「哦……」純子姊噘起嘴。她雖然不討厭跟左鄰右舍打交道,卻不是很喜歡這種同鄉情誼。
純子姊極為驚訝。我也坐挺身子。
「我對警察先生說,這個人也常來店裡。其實他只來過一次,就是說要殺兔子的那一次,但是我想知道他是誰,就撒了謊。」
「爸爸說,那個叫藤堂的,很不爽那個叫中崎的在學校地位變高。自己因為景氣不好苦哈哈的,以前的玩伴卻被周圍的人『老師、老師』地奉承著,眼紅得不得了,才會找人家的碴。」
「我前來拜訪,其實並不只為了這件事。」
純子姊可能是不想聽到藤堂家的小兒子一直被喚做「那傢伙」吧。
我也親眼見識過那個景象。
「我沒有包庇藤堂兒子的理由,也想盡市民的義務。」高町先生煩躁地說。「可是,眼前的狀況我不是在和警方唱反調嗎?我的立場很危險,真是困擾。由香里告訴我這裡是偵探事務所,你們應該經常跟警察打交道,如果需要律師協助,或許可以請你們介紹。我才過來的。」
「你好,由香里承蒙你照顧了……。你是小早川小姐對吧?」
因為他身上有血腥味,我才認定是少年殺害了父親。也因為聞到了血腥味,我沒有對少年「幾點來到夢園高町」這件事多加留意。
不過藤堂少年不敢就這樣直接回家,他照常去平日和同伴廝混的「夢園高町」,試圖冷靜下來直到深夜。而我就在那時遇見了他——
「能查出死者身分,也是警方拿著遺體臉部照片,在水上公園附近四處打聽,恰巧碰上認識藤堂先生的人。在那之前,藤堂家一點動靜都沒有。」
純子姊催促由香里,問:「然後呢?怎麼了?」
剛才電視畫面上城東第三小學中崎校長的臉,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裡。
藤堂孝夫的死,是家庭糾紛導致的。這嫌疑太明顯了。偷走錢包,只是一種障眼法。警方不會被這種小手段矇騙,我也不會上當。這件命案的關鍵不在於錢包丟失,而是回到家的藤堂孝夫為何在深夜獨自去了水上公園?
「就是啊。」高町先生點頭。他的表情像是按到了壞掉的計算機,得出一加一等於三的答案。
不過,凶器是什麼?記者說是類似剪刀的利器,這說法真是曖昧不明。如果說是被刀子刺死,那還可以理解。最近,因為趕流行或拿來當護身符,就算不是不良少年,也總會隨身攜帶一把鋒利得教人心驚瞻跳的刀子。藤堂少年就算口袋裡揣著一把刀子,也不足為奇。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以後,藤堂先生出門了,他穿著一身黑。哥哥緊跟著出來了——後來有沒有回來我不曉得。只不過,藤堂家的先生就這樣一去不回了,至少不是用自己的腳走回來的。」
「或許做法荒唐了些,不過我能體會她因為擔心,忍不住把兔子帶出來的心情。」純子姊笑著回答。「所以,由香里的爸爸,請不必那樣道歉。」
原來如此,總結得真巧妙。發生在這個城鎮的兔子虐殺事件和強盜恐嚇事件變本加厲,惡化為殺人案件。這三件事加起來,得出的結論就是「自甘墮落的孩子們」。但就算是記者,一定也想不到殺害藤堂孝夫的兇手其實是他的親生兒子,而且同時又是殺害第三小學兔子的犯人吧。
「小早川小姐知道今早水上公園發生命案嗎?」
「跟警察作對,實在不妥當。」
我裝做天真無邪的樣子搖起尾巴。電視是什麼?會電人的東西嗎?人家甚麼都不知道唷,人家是狗嘛。
一樓連門燈也沒開,一片漆黑,只有二樓正面的窗子亮著燈。二樓屋後的陽台上有東西在閃閃發光,仔細一看,原來那裡吊著一個玻璃風鈴,正隨著一絲夜風搖擺,反射出前面房裡的光線。
他在恐懼。他在害怕。
「哦?在同一個公園嗎?」
老虎鉗。類似剪刀的工具。有些老虎鉗的前端是尖銳的。
這個節目除了水上公園的命案,也報導了城東第三小學的兔子失蹤事件。受訪者正是校長。
虎斑貓露出老成的笑容,說:「那對兄弟,至少在精神上是彼此扶持的,兩兄弟很要好。哥哥對弟弟誤入歧途感到很無奈,很擔心他。」
——藤堂。
「關於這一點,因為在藤堂先生遺體周遭未尋獲錢包等物,自宅也沒有找到藤堂先生平日的隨身物品,很可能是被偷走。這麼推斷,強盜殺人的可能性很高。」
「完全沒有,他們光是彼此虐待就忙不完了。我家主人說,也難怪藤堂家的小兒子會自甘墮落,我深有同感。」
看樣子,阿勝是騎著腳踏車到水上公園看熱鬧兼探聽去了。
那這樣想怎麼樣?藤堂孝夫知道兒子的偏差行為——和狐群狗黨在水上公園晃蕩,作姦犯科;或者,他得知了兒子虐殺兔子的事,昨晚追上外出的兒子,勸諫他痛改前非,但是兩人發生爭執,兒子憤而刺死父親——
我也大吃一驚。昨晚,我在藤堂少年身上聞到了血腥味。那時是幾點鐘?不是十二點之前,確實已經超過了十二點;我在十一點半左右離家,先到城東第三小學,回程時才繞去「夢園高町」。
記者繼續報導。「——藤堂先生胸口上的傷,警方推斷是遭尖銳的剪刀所刺,目前凶器尚未尋獲。此外,死亡時間推定是昨晚深夜十一點到凌晨兩點之間。根據妻子的說法,藤堂先生昨晚八m.hetubook.com.com點過後從公司回家,但是入夜之後,妻子也不清楚他是為了散步或是其他目的,又出門去了。」
高町先生露出在意周遭的表情。沒有其他人在,請放心吧。
阿勝氣喘如牛,難掩興奮地說:「不太清楚。周圍已經圍起繩子了,到處都是警察。」
「唔,這我就不曉得了。我也是到這裡之後才聽到我家主人跟別人說起的。」
「年紀比較大的男生對吧?」
他們的父親被人殺了,弟弟自首說是他幹的。哥哥乖巧優秀,弟弟卻是當地有名的不良少年;事實上,我的確在案發當夜在他身上嗅到了血腥味,然而,弟弟卻有不在場證明——
「人類啊,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噯,這也算是一種定數吧。做爸爸的會被兒子殺掉,或許是自作自受。那一家子的事,對面的貓清楚得很。我來吠個幾聲,幫你叫牠出來吧。」
純子姊猶豫了一下,將兩人請進蓮見事務所。純子姊似乎對於擅自使用事務所一事感到歉疚,但我想總比把人請到她個人的住處要來得恰當,小加代他們也一定這麼想。
我並沒有特別感到驚訝,因為會殺害小動物的人,隨著時間經過很容易變本加厲,有極高的可能性會殺害或傷害同胞。只不過現階段情報還太少。我也自我節制,沒有胡亂揣測。
純子姊牽著我跑了出去。就算她不說,我也打​​算把她誘導到那裡去。純子姊好像沒注意到(不過她又不是小加代,這也難怪),警車後面緊跟著警視廳機動搜查隊的車。搜查隊會出動,意味著發生了比口角或暴力事件更嚴重的案件。這令我很在意。
「哦……那聚會開心嗎?」
「這起命案,可能是殺人案件嗎?」攝影棚的主播問。
我們也想靠近點看,但是水上公園的出入口全被繩索封鎖,無法進入。聚集看熱鬧的民眾中有個帶狗來的中年男子,我出聲叫住那隻狗,問牠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是因為資金周轉困難,家裡氣氛也變糟了嗎?」
「可是——」
畫面上出現「藤堂孝夫」的全名及照片,是個戴眼鏡、臉形瘦長的男子;或許是照片拍得不好,看起來沒什麼精神,感覺有些潦倒。不太像房仲業的人。
「聽說藤堂家有四個成員,先生、太太跟兩個兒子。自首的是唸國中三年級的小兒子。哥哥是高中二年級。」
「一大早是怎麼了?」純子姊繃著臉問。
「那,他們兩人失和,也不只限當時的事囉?」
「這樣啊。不過高町先生,你知道得真詳細呢。」
由香里的爸爸高町先生說,他今天才從由香里那裡聽說兔子的事。他誠惶誠恐地頻頻向純子姊低頭鞠躬。看來高町先生並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就責罵由香里,由香里一臉平靜地挨在爸爸身邊。我放心不少。
修剪完最後一盆垂葉榕之後,純子姊把盆栽移至窗邊。她拉扯繩索,想要拉下作業中打開的百葉窗時,瞥見窗外,「啊」一聲發出驚呼。
「原來如此……」
那是隻神情勇猛,年輕氣盛的秋田犬。牠說:「聽說是跟我們一樣出來散步的狗,和主人一起發現了人類的屍體。」
「我家主人也很擔心,還想過要打一一〇報警。我家太太說,這次會發生這種事,也真是無可奈何。」
「叔叔也常來水上公園散步嗎?」秋田犬問。
只能在夜裡外出的我,沒辦法向晚上回到自家的室內犬或籠中鳥打聽情報,但就在我四處徘徊時,遇到了一隻野貓和一隻住在藤堂家後面的老雜種狗。多虧那隻雜種狗幫忙,我有機會和住在藤堂家對面的家貓一談。
「以上是採訪記者的報導。另外,還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據中崎校長表示,從去年年底起,水上公園就經常發生少年集團犯下的強盜及勒索事件。」
我因此得以見到對門養的貓,那是一隻體型龐大的虎斑貓。那隻公貓樣貌稱不上俊帥,額頭上有道傷疤;牠自豪地說,在被閹割之前,老是跟附近的野貓打架。
為了不讓目擊者有先入為主的觀念,警方有時會採取這種方法。一開始並不會直接拿出嫌犯的照片,而是把嫌犯和第三者的照片混在一起,讓目擊者指認。
純子姊納悶著,把遙控器隨手擺到桌上。正當我死了心,以為電視要被關掉時,八卦節目正好開始報導水上公園的事件。純子姊當然也感興趣,她望向畫面。
「那樣的話,你也只能照實說出,我不認為這是跟警方作對。」
我的注意力集中在電視上頭,完全沒發現純子姊已經打開大門進來了。
秋田犬仰望純子姊,打從心底覺得不可思議地說:「她算年輕小姐嗎?」
如果是這種狀況,爭執發生在涼亭就可以理解了。父親在水上公園找到兒子,「回家吧!」「誰要回去!」「總之先聽爸的話,坐下來談談吧!」——然而兩人話不投機,少年刺殺了父親。情急之下,少年偷走了父親的錢包,心想這麼一來就可以嫁禍給水上公園的不良少年集團。無論藤堂少年和那些不良少年有沒有往來,還是有混淆警方視聽的效果。
「結果,警察先生告訴我。」由香里看著純子姊。「警察說,那張照片上的男生是高中生,是那個少年的哥哥。」
我有件無論如何都想知道的事,便繼續訪查下去。這次我以城東第三小學為中心,繞著圈子走。
搞不好還有大筆貸款還未付清。
「一定很可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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