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在川崎介紹後，她又輕輕地鞠了躬，便退出門外推了小推車進來，就像高級餐廳送甜點時使用的那種小推車，上面放著茶壺和茶杯。

穿過客廳，走向玄關時，我發現一旁的裝飾櫃上放著小枝子穿著婚紗的照片。我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轉頭仔細看，只看到她滿面春風，手上捧著一大束花。

「在學校和住家附近有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人物？」

眼前的男人以一家之主的輕鬆姿態坐在沙發上。雖然左手上的腕錶乍看之下無法得知是不是名牌，但價格絕對不便宜。川崎明男不是那種會洋洋得意地炫耀勞力士的俗物。

誰都不知道對方心裡想什麼，但彼此也不需深究。過去不成問題了。我們只是謹守各自的立場和任務，採取應有的行動。

無論去哪裡都一樣，總覺得回程比去程短。我們立刻從「町」回到了「街」，看到了和光的鐘樓。

令子第一次露出微笑，但並不是因為把生駒的話當真了，而是在她的「優秀秘書手冊」裡，有一項就是「被無禮的客人稱讚時的微笑方式」，她只是照做而已。

我和生駒互看了一眼。

小枝子懷孕後，晚上避免讓她獨自在家；日常生活也有固定的節奏，以便隨時發現任何的變化。瞭解了這些事後，閒聊了幾句，我和生駒便起身告辭了。這不是適合久坐的地方。

說完，總覺得剛剛走過的斑馬線那一端，留下了某些無法用這句話含括的東西。當我發現他回頭看著新富町的方向時，我很確定，生駒和我有著相同的想法。

「開什麼玩笑，」我把上衣搭在肩上。「大錯特錯。」

「我也這麼認為。」

「她也會幫我處理一些家裡的事。當家裡要招待很多客人，或是年中、年末送禮時，和內人商量可能比找我商量更合適，所以她在這裡的出入很頻繁。那封信寄來的時候，也是她發現的。」

這些都沒什麼關係。坦誠是解決問題的捷徑。

「看眼神就知道了。」

川崎明男鬆了一口氣似地放鬆了表情。

男人看起來三十五、六歲，穿著上了漿的白襯衫，繫著領帶，筆挺的長褲配一件開襟外套。聽說他是老師，原以為他會戴著眼鏡，但沒猜中。

「剛才我說她在休息，其實也是騙你們的。今天她要到醫院檢查，醫院剛好在她娘家附近，今晚可能會住那裡，和_圖_書所以才有機會找兩位過來。」

婚禮一定很盛大。

「之後就沒再寄來了嗎？」

她的聲音充滿威嚴。身為川崎的秘書，她處於聽候別人指示的立場，但也同時是習於對人發號司令的女人。

「再說，夫人懷孕了。」令子補充道。

「川崎先生是名人，派出所絕對會答應的。」生駒補充道。

「但是，我有一點想不通。」

川崎瞪著我的臉，很乾脆地回答：「沒有。」

「所以妳就把信丟掉了。」

「對。完全沒有。」

我突然好奇起來，不知道這個女人和小枝子之間是怎樣的主僕關係？不知道是由誰掌握主導權？

「是嗎？那還真不湊巧，生病嗎？」

「你們要談的事，我在電話中已經聽說了，」川崎先開了口。「大致的情況我已經瞭解了。謝謝你們對內人的關心。」

「看來，暫時沒什麼好擔心的。」

雖然是夫妻，但我無法苟同這種連私人信件都要檢查的做法。可能我和生駒的臉上露出了這種表情吧，川崎輕輕地苦笑了一下，拿起茶杯，他說：「或許你們會覺得我這麼做有點過份。如果是在正常的情況下，我也不會這麼謹慎。只是最近剛好有一些狀況。」

「內人也收到一封空白信，但只有一封而已。」

她打開門後，並沒有立刻走進來，而是先鞠了躬。她的動作十分嫻熟，足以勝任公司員工教育的指導員。

「剛才，我和川崎互瞪的時候，你想笑，結果忍住了，對吧？」

我停下了腳步，「你說三宅令子嗎？」

川崎縮起下巴，點著頭。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說輪不到你來告訴我。

「我也有同感。好，我們認真一點。高坂，我告訴你，秘書都會愛上老闆的。」

生駒裝出抽菸的樣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但還是小心為妙。我們完全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即使有什麼閃失，也不能給府上添麻煩，希望你能瞭解這一點。」

「對，所以最近內人有點情緒不穩。說起來很丟臉，本校的內鬥和本校的傳統一樣有名。我最近會繼承父親的職位，難免有些小小的風波。」

他就是小枝子的丈夫。

「那你在說誰？」

川崎說這句話時，端正的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表情。

「我們活得已經夠丟臉了，走在路上時，就別再丟人現眼了。」

鎮座在高級蕾絲桌巾中央的菸灰缸散發出一種「如果誰敢把髒兮兮的菸蒂丟進來，就別怪我不客氣」的氣氛，但生駒毫不以為意地拿出了Hi Lim•ｈｅtｕbｏoｋ.ｃom•cｏmght。

川崎和令子互看了一眼。令子雖然瞪大了眼睛，卻仍然十分冷靜。這一類的女人很少見。

「應該有感情吧。」生駒說。

「嗯。」

號誌燈變成了綠燈，人群向前移動。

「沒關係，剛好是課堂空檔。」

就在這時傳來一聲輕輕的敲門聲，一個女人從不同於我們進來的另一道門探出頭來。

川崎說完，摸著鼻樑考慮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他說：「老實說，內人並不知道這件事。」

川崎明男第一次露齒而笑，看起來一下子年輕了許多。

「也會覺得我老婆已經和你沒有瓜葛了。」

「謝謝。」

「或者，」我補充道。「有沒有看過一輛灰色的國產車？不好意思，這樣的線索似乎很籠統，但昨天晚上，我被這部車跟蹤了。」

不久之後，我勢將再度面對當時留下的這個模糊不清的疑問。

川崎立刻探出身子補充道：「我因為工作的關係，偶爾會接到一些中傷或謠言的信。我不想內人看到這種東西，所以凡是寄到家裡的信件，都盡可能先讓三宅小姐檢查一下。即使是寄給內人的書信，只要是沒寫寄件人姓名，或是看起來有問題的信，我都會要求三宅小姐先交給我。」

我也有同感。我一直在想——如果立場互換的話。

但原本只要一句「她有點感冒了」就可以敷衍過去的事，卻特地回答是「害喜」，倒是顯露了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我先移開視線，但並沒有「我輸了」的感覺，況且也沒必要。

「這樣才真實。聖人君子教出來的孩子，出社會後反而會被整得鼻青臉腫，學校應該為學生培養一點抗壓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工作的關係，他的用字遣詞和說話的方式顯得有點老成。

但如果和我結婚的話，客廳的沙發可能沒辦法買皮革的；牆上掛著像在美術雜誌上刊登的版畫，也可能會降格為從漂亮的畫冊上仔細裁下來的照片；放在完全沒有髒污、也沒有手印的玻璃碗櫃裡的多只刻花水晶杯也會變成印著小酒店名字的玻璃杯吧。從這個角度來看，小枝子的選擇是正確的。

我笑了。

「如果沒有感情，就沒辦法勝任秘書的工作。無論老闆是多麼混蛋的傢伙，秘書都會以某種方式愛上老闆，或是愛上老闆的某一部分；可能是他工作的樣子，或是他的男人和-圖-書味，也有的秘書愛上了老闆心情愉快時的樣子，反正一定會愛上老闆的某一點。但三宅令子愛上了川崎的全部。那傢伙各方面的條件都很優秀，長得又帥。」

生駒瞥了我一眼之後再度看著川崎，「你的意思是，你們也遇到類似的情況？」

按下門鈴後，應門的和來開門的都是男人。

「那封信呢？」

來到大路時，我們又脫下了上衣，覺得心裡暢快多了。今天真的悶熱得令人難以置信，走出川崎家後，又再次這麼覺得。

「我心想，男人真無聊，會為這麼無聊的事爭面子。」

「你怎麼知道？」

生駒瞪大了眼睛說：「又沒有人說你對小枝子還有感情，別自作多情。」

「我也這麼覺得，但川崎不是。」

想必他也很傷腦筋吧。此刻他的內心混雜著些許的恨意和優越感，正以合格者的身分面對同一場考試的落榜者。

「為什麼？」

「可不可以請你去附近的派出所，告訴他們有這樣的情況，請他們加強巡邏？」

「對川崎？」

「面對老婆的前男友，而且這個男人說因為他的工作關係，可能會給自己老婆帶來麻煩。如果是我的話，雖然理智上可以理解，但感情上一定會覺得『這傢伙怎麼這麼厚臉皮』，對不對？」

這也難怪，這很符合小枝子的「巢」的感覺。即使和我結為連理，她也會把家裡整理得窗明几淨、有條有理，以便隨時可以向客人展示。

「有沒有接過可疑的電話？具體提到要夫人小心點，或是提到我的名字之類的。」

「誰？」

生駒很平靜地問道。只有我知道，他的聲音完全沒有起伏，是因為他克制著不要笑出來。

在我還沒回過神時，便很自然地說了一句：「那，真是恭喜了。」

「她是我的秘書三宅令子。」

「不好意思，我討厭外遇。」

「十分抱歉，內人不會見你們，就由我一個人和你們談。」

「什麼時候？」

生駒只有在訓誡我時，才會叫我的姓。

「是的。是我發現的，我立刻交給副理事長。」

「嗯。」

剛好路過的兩名國中女生用好奇的眼神看著生駒和我，之後突然大笑起來。生駒張開大嘴笑了起來，還向她們揮手。

「我是川崎，請進。」

「哪會有什麼感情。」

「在有錢和有人的地方，黑函總是陰魂不散。」生駒嚴肅地說道。

「我城府沒那麼深吧？」

「對啊。」

「但裡面只有一張白紙。」

「也不是。但因為小枝子大大地傷了你的自尊心。有些人為了m.hetubook.com.com找回受傷的自尊心，就會戀戀不捨——一直放不下，希望有機會敗部復活。」

「應該沒感情了。」生駒說道。這次我不再上當了。

這次是川崎回答：「對，因為是寄給內人的，雖然覺得有點可疑，但當時根本沒想到會和這種事有關。所以，我以為是因我而起的惡作劇，只不過這次是以內人為目標。」

他是小枝子的父親任職的私立高中理事長的獨生子，目前是副理事長，同時擔任英文老師，但在這幾年內將繼承父親的衣缽，成為業界最年輕的理事長。雖然所有的私校在經營上都深受赤字之苦，但這所學校的高收益在業界堪稱是奇葩，業界盛傳這全歸功於川崎明男高超的經營手腕。

在川崎的視線的催促下，令子回答：「對。上面寫著川崎小枝子女士。地址也寫得很清楚。」

川崎保持著彷彿在聽學生說話的平穩表情，點了點頭。

「這倒是真的。」

由於時間上的關係，能幹一如生駒也沒時間逐一打聽川崎和小枝子的結婚經過，但看來倒像當初是他追求小枝子似的。總之，他們結婚至今差不多有一年半了。

這時川崎明男才放鬆了下來。他的嘴角露出微笑。

我和生駒走進客廳。客廳的裝潢和佈置十分講究，打掃得一塵不染，好像和別人比賽似的。

「不好意思，」他很遺憾地皺著眉頭。「丟掉了。」

彷彿事先約好似的，川崎說完時，三宅令子恰好幫每個人倒完茶。她在川崎說完後，向我和生駒點了點頭，輕輕地把推車推到一旁，然後淺坐在最旁邊的矮腳圓椅上。

我和生駒走在斑馬線上，異口同聲地說道：「很有風度。」

「有什麼好笑的？」

「你說得沒錯。」

「夫人很重視胎教。」令子說道。「所以不能讓她為這種事擔心。」

「不好意思，打擾你工作了。」

生駒一開口，川崎就高傲地揮了揮手。

我知道他瞭解我和小枝子之間的一切——一如字面所示，所有的一切。在生駒和他聯絡時，他開門見山地提到了這些事，並說如果沒有特別的必要，不希望和高坂先生見面，這對雙方都好。這個人很有君子的風度。

「有沒有人在住家附近徘徊？或跟蹤你和夫人？」

「對，沒錯。」

幾乎是反射動作，我立刻看著三宅令子；她注視著副理事長，完全沒有看我一眼。

「大概吧。他像檜木板一樣坐得筆挺，從頭到尾沒有用那種你很無恥的眼神看過你。」

「但如果光是因為你受到一些莫名其妙和*圖*書的惡作劇，當中提到了小枝子的名字，我也不認為有必要見你們兩位。」

「你說得一點都沒錯。學校雖然是身為人師聚集的地方，但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早就這麼覺得了。不過你自己應該最清楚。」

生駒說得很輕鬆，用連燙金邊的茶杯都可能會負氣地轉過身去的粗暴動作大口喝著紅茶。

「這和眼前這件事有關嗎？」

他雖然把菸灰缸放到我們面前，但他自己並沒有抽菸的習慣。我發現他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間還留著淡淡的粉筆灰。

「儘管表面上可以保持鎮定，但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顯露出不愉快。」

我們在四丁目的十字路口停下腳步，混在等紅燈的人群中。

「我瞭解了，我會的。」

「倒也不是。我之前看起來那麼眷戀不捨嗎？」

乍看之下，這名女子看起來像是樸實的辦事員，年齡應該和我差不多。她穿著灰黑色的套裝，裙子的長度端莊及膝，臉上的妝也很素雅，露出額頭的短髮下，銀色的耳環閃著光。

聽到生駒這麼問時，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剎那，但川崎露出了明顯的不安，接著回答：「其實是害喜的關係，已經三個月了。」

「對。」

另外，他的手上也戴著結婚戒指。

「你啊。」

「不，絕對有感情。」

「秘書，那個秘書。」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說出來而已。只要看到美女，我就很在意她會喜歡哪一種男人。」

「對。」

「沒錯。還有其他的組合嗎？難不成你要告訴我，你暗戀我很久了？」

「不是交給夫人，而是交給川崎先生嗎？」生駒問道。

「看來，川崎明男這個人，」

「沒有。」川崎回答。「完全沒有印象。監視或跟蹤離我們太遙遠了。」

生駒握著一個大拳頭放在鼻子下，頻頻地輕輕點著頭。他想的一定和我想的一樣。所以我把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

「那封信……」我又回到剛才的話題。「明確寫著夫人的名字嗎？我的意思是，不是以前的姓而是結婚後的姓氏嗎？」

「這麼做完全正確。」生駒笑著對她說。「妳真是一位優秀的秘書。」

我也回瞪他。雖然只有短短不到一秒的時間，但幾乎是互瞪著對方。川崎的眼神似乎是說，即使是為了再小的事，你的名字都沒有資格出現在小枝子的生活裡。

「不好意思，內人這幾天身體不舒服，正躺在床上休息。」

雖然是簡短的一句恭喜，卻也表示前嫌盡棄。

「二個星期前吧。只有那一封，之後就沒再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