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勤掌櫃
三
佐吉以沉思般緩慢的口吻說道。
卯兵衛去看長助時，他在阿緣夫婦家睡著了。和阿緣的孩子們臉湊著臉，手腳挨著手腳取暖。
卯兵衛的表情顯得有些訝異。平四郎注意到了，但還沒來得及問，卯兵衛便垂下眼睛，誠懇地說道：
「官九郎？」
佐吉笑了出來，平四郎也笑了。只有卯兵衛不明所以。
「我也會不時抽空過來。長助就拜託了。」
「長小弟很會畫畫，畫了很多官九郎的圖。翅膀張得大大的，像這樣在飛的樣子。」
「也不知是恨善治郎還是恨阿紅，總之就是談不下去。而且，善治郎也真是沒骨氣，對成美屋老闆唯唯諾諾，半句話也不敢吭，只一味表示和阿紅犯了錯是自己不好，對不起舖子，萬不敢奢望成家什麼的。」
「善治郎被留了下來。想來成美屋要是少了他，也會很頭痛吧。」
平四郎說完，雙手交抱擱在胸前。和*圖*書阿紅是怎麼知道的？是從成美屋的下人那裡問出來的嗎？她知道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知道後心裡又是怎麼想的？
平四郎一這麼說，佐吉也點頭。
看到這樣子，卯兵衛似乎放心了。阿緣上前打招呼，說長助真的是個老實的好孩子，和自己的孩子一樣可愛，已答應幫忙佐吉照顧長助。
油燈火光晃動，照得年老的管理人臉光影參半。
「鐵瓶雜院的管理人不是佐吉的爹嗎？」
然而成美屋卻堅決不允。
「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讓長助待在這裡了。我帶他回去。佐吉，受到這麼多照顧，真是謝謝你了。回頭我會再來道謝，麻煩向你爹打聲招呼。」
「長助在佐吉那兒住了將近半個月，但善治郎卻沒發現長助——管理人收留的迷路小男孩就是自己的兒子。」
在佐吉的住處，就著煤油燈的光，卯兵衛說道：「聽說ｍ.hetuboｏｋ•ｃom•com那時善治郎和阿紅要好起來，約好兩個人要成親。偏偏成美屋的老闆就是不許，說一個當掌櫃的竟背著主人和下女私通，成何體統。」
佐吉聳聳肩，很乾脆地說道：「那一家人要找其他的住處容易得很。」
「這應該不是巧合吧。長助一定是知道親生父親就住在這鐵瓶雜院裡，所以才不怕吃苦，即使弄得混身是泥，也還是找到這裡來了。」
阿紅獨自來到牛込，投靠以前也當過下女的朋友。卯兵衛就是在這時認識她的。在幫她找房子、兜攬論件計酬的工作期間，聽說了她的身世，對她深感同情，卻也幫不上忙。
「長助也沒認出善治郎。」
「我就是管理人。」佐吉正色說道。「我想和您商量一下，卯兵衛爺，若長助肯的話，可以讓他留在我這兒嗎？剛才您也說了，您要帶孩子也不輕鬆吧。若您不嫌和圖書棄，請讓我來照顧長助。」
「每次我一提到善治郎，阿紅都笑著打斷我的話，說事情都過去了，她不恨他，他也很可憐。」
卯兵衛的手撫著寬大的額頭。眼角似乎紅了，但看不清。
「長助今年八歲，所以少說也是九年前的事了。」
在牛込過世的阿紅，曾在成美屋當下女。
「阿紅很懂事，」卯兵衛嘆著氣繼續道，「沒有強求。善治郎的事，在得不到東家同意的那一刻起，她好像就放棄了。從此她便在我的雜院裡勤勤懇懇地生活，把長助健康地養大。只是……」
當然，孩子是善治郎的。
「長助也——哎，好不容易知道了名字，卻和我家老大同名呢！真是——長助和佐吉很親呢。而且和官九郎也很要好。」
「會是阿紅告訴他的嗎？」卯兵衛喃喃說道。
知道這件事之後，原本對善治郎早已放棄的感情——不，對當初或許能夠抓住的幸福的和圖書憧憬，可能便在阿紅心中油然而生，所以阿紅才告訴兒子長助——你真正的爹，是大舖子裡的掌櫃，住在深川北町的鐵瓶雜院裡喔。
「即使如此，長助還是來到這裡了。」
「阿紅似乎打算自己生養，但我的看法不同。我以阿紅保人的身份前往成美屋，說明了情由。當然啦，我不是上門理論，我是去勸成美屋老闆，希望他答應讓善治郎和阿紅成親。」
善治郎在鐵瓶雜院這裡，並非孤身一人。阿紅那時苦苦哀求都得不到許可，如今善治郎卻在成美屋老闆作主之下，有妻有女。
然而，他們自覺幸福。牢牢綁住他們的「店家的恩惠」，便是如此強而有力。
阿紅卻病死了。
「就在這當口，阿紅發現自己懷孕了。」
商家的夥計下女幾乎毫無立場可言，日常生活的一切生殺大權都操在主人手裡，無論有多不得已的理由，只要傷了或殺了主人，便不容分說地斬和圖書首示眾。善治郎運氣好得以成家，但他是例外；世上為店家奉獻一生，沒有絲毫自己的生活與幸福可言的掌櫃、大掌櫃，多不勝數。
佐吉揚起雙眉，平四郎也看著卯兵衛。卯兵衛愣住了。
初遇長助時，他盲目地死命抓住平四郎不放。那孩子有些受傷的小腦袋，是不是一時分辨不了武士和商人，眼裡有的只是父親的身影？
「烏鴉。」佐吉和平四郎異口同聲地回答。
成美屋老闆的怒氣無論如何都無法平息，最後是阿紅被趕走了。
「長助也因為生病的關係，變得有些呆頭呆腦的。我收養了他，打算一直照顧下去。我老伴也先走了，這把年紀要照顧孩子是不容易，但我可從沒想過要長助來投靠善治郎。」
卯兵衛眨巴著小眼睛：「這麼做當然好……可是，善治郎不會有好臉色的。」
「但是，既然長助來到這裡，那就表示至少善治郎住在這裡的事，阿紅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