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命運之塔
少女高興地竊笑著，害羞起來：「你真記得呀？好開心喲。」
既如此，沒有什麼可怕的。亙一躍衝到奄巴大人跟前，叉腿仗劍而立。
「來，睜開眼。推翻那個使你如此傷痛的現世吧。改變你一人的命運，是多麼微小的願望啊。此刻既已來到命運之塔，你能夠親手抓住你所企望的世界了。」
「多愚蠢的選擇啊。」
少女親切地說著，走近來。亙警惕地後提，和她保持距離。
「不可能忘記。」
「為什麼？為什麼拒絕我？因為樣子醜嗎？長相這種空的東西，對你而言，難道比神的寶座更重要嗎？」
「乖孩子『旅客』啊，你明白我在給你最後的機會嗎？你只需在這裡答應我，你就不是向女神下跪，而是坐在命運之塔的頂點。」
也是為了跨過『負因素』——奄巴嘮叨著：假如具備了改變命運的資格，不如索性奪過女神的寶座，完全按自己的意願重建各個世界好了。這就是最後的考驗。
「你得保證：即便看了我的真身，也不能討厭我。你得保證：不會只是看了我的模樣，就疏遠我。」
跟重新開始登塔。再現記憶的映像也伴隨著他向上走。
「渴求他人有自己無的東西，為得不到而生氣：痛恨從自己身上奪走拿去給他人的東西，因渴望和嫉妒而怒火中燒。那才是人的本性。說來，原本『負因素』也和真實之鏡一樣，打碎後散落於整個幻界，變成一片一片輕薄無害的碎片，在人海中找到安身之地。然而，愚蠢的人不願接受『負因素』為其自身一部份，試圖遠離它。將『負因素』的存在作為不該有的東西，視而不見。人們還要模仿創始女神所為，企圖驅逐『負因素』！」
「迄今為止，你都是這樣誘惑『旅客』的嗎？」
「對，我想知道。」
是我。我自己。脖子剛豎得穩的哺乳嬰兒。小手要摸媽媽的下顎。「看不見看不見，來啦！」嬰兒讓人逗弄著，樂不可支。
亙身上的『負因素』。
「你贏不了我。你不可能戰勝這把劍」
亙做出戒備，調整呼吸。一直成謎的聲音終於現身了，儘管是假借他人，無論她多麼敏銳地讀解亙的心思，臉上浮現出多麼甜蜜的笑容，她絕不是亙一類人。
「那也是你的願望？」
「那麼，你得作出保證。」
誰在上面搖搖晃晃？是亙。亙緊緊抓住巨鳥族的後襟，危險萬分地懸吊著。那時對幻界知之不多，是亙置身螺絲頭狼的老巢——不歸沙漠時的情景。
「被奪走的無暇之魂。」
有刺中的感覺，劍深深地刺入。奄巴大人的慘叫聲震天動地。
的確，那個甜甜的聲音第一向亙搭話時，亙還對爸爸和田中理香子的是一無所知，過著安穩的日子。那時亙做夢也沒有想到，日常生活的某處地方已經出現了破綻。
「這模樣——你不喜歡？我還以為你會高興哩。」
亙雖然怕得發抖，卻毫不遲疑。
如果一開頭挑明就好了。讓我看見真面目就好了。如果正式說明「醜」的化身的苦處就好了。若能夠這樣互相理解了也許就能夠攜手一起攀登這裡。
「當然。」亙緊握拳頭，「你裝成香織的樣子出現，真是噁心！」
癩蛤蟆說道。咽喉出的皮膚鬆垮垮，顫動不止。
「『旅客』啊，現在我問你一句話：你希望推翻創始女神，和我一起君臨這座命運之塔嗎？你希望自己一手掌握幻界和現世嗎？」
那影子伸出滑溜溜，黑糊糊的手，粗細如原木ｈｔｔｐs://ｗwｗ•heｔｕｂｏｏｋ.ｃom•ｃoｍ。先是右邊，然後是左邊。團扇似的手掌在空中軟塌塌地揮動。不是人的手，雖然形狀相似，但那難看的指尖吸盤，決不是人手有的。
直到此時，亙才知道了真相。登塔見女神，為何需要降魔之劍。就為了拒絕這個魔頭的誘惑，他會擋住旅行的終點。
在不和諧的聲音中，粗鄙沙啞的部份取得勝利。這才是奄巴大人的真實聲音。
「無處可去而彷徨的『負因素』無奈只好墮入魔界。然而，魔界賦予『負因素』力量，產生了我的化身。於是我返回到幻界。」
一瞬間，奄巴大人如太陽般眩目地閃耀起來。閃光中，覆蓋皮膚的魔族圖紋再臨終的痛苦中扭動。
「好歹這是你要的答案，是你所追尋的真實。好啦，仔細看吧。這可是我的真模樣。」
一隻大癩蛤蟆。張大的嘴巴，兩隻鼓突的眼睛，青綠的肌膚上，浮現點點難看的疙瘩。
「想我說出來？無論如何都要？」
「這是我真正的臉。不合你意？」
跟所瞭解的，懷念的幻界村鎮，遭到魔族的侵略。此刻，就在這一瞬間，
「你的小命塵埃不如，讓我一口吞掉你吧！」
亙只是繼續搖頭。奄巴「咚」向前邁出一步，逼近亙。
「不希望。」
這就是妖精的正身嗎！
是遮天蔽日的魔族群。醜惡的臉上尖牙暴突，令人想到骷髏，彷彿連哢嚓哢嚓的勾爪碰擦聲也清晰可聞。
從沒有意識到。沒有從容思考的餘地。但『負因素』確實存在。這是理所當然的——在希求改變命運的心願中，有著悲慘的呼喊：為什麼只有我這樣倒楣？
這是多麼徒勞的反覆呵！是令人痛心的，錯誤的歷史吧。
奄巴大人一口咬定，兩手拍打地面。
她手捏裙裾，單膝輕屈彎一彎腰。如同盛裝出席舞會的少女，向跳第一隻舞的舞伴致意一樣。可這裡並不是舞會的會場。少女也沒有穿禮服。亙隱約記得，這是第一次在大松大廈前相遇時香織穿的服飾，是整潔的初中女生日常打扮。現世的香織就這副模樣坐在輪椅上。她的瞳仁失去了焦點，連周圍有什麼人都察覺不到。
此時，壁面突然變暗。不是黑暗，只是無數漆黑的東西在蠢動，飛來飛去。
她究竟從何而來？星形圖案頂端站著一名少女。
「不。」亙搖搖頭，「不是因為你醜。是因為你打算欺騙我。」
所以，總把香織放在心上。
劍尖迸射光芒，一瞬間亙感到目眩。如此耀眼！而且，劍身輕如羽毛。
「你撒謊！」
基．基瑪坐在馭座。達魯巴巴車奔馳在草原上。亙坐在基．基瑪身邊，車子眼看就要把他晃跌下來。亙也在階梯上疾跑，追趕著壁面上奔馳的，回憶中的達魯巴巴車。
「卑微的人，還要來憐憫我嗎！」
「哎呀，你討厭啊？可你心上總有這女孩子呀。你不是總在呼她嗎？」
最初覺得喜歡，也感覺可靠。一心以為她是妖精。但是，現在完全不同。
「你目的何在？還想挑撥我推翻女神嗎？」
回答得聲音沒有任何哆嗦。意志力戰勝了掠過身體的寒顫。
「不，你該明白！」
「心靈不能溝通之下，你一再重複錯誤，現在正是改正的時候。奄巴大人。」
是這樣？總在乎香織？我？不可能的。我忘記了——或者，只是沒有意識到而已？
壁面搖晃，映像模糊。咦，這次出現了龍島。眾火龍從龍首狀火山島起飛。火紅的身體ｈtｔｐs://ｗwｗ.hｅtubｏoｋ.ｃｏｍ•com，燃燒著鬥志，噴吐著灼焦天空般的火焰，突入「嘎嘎」怪叫聲竄動著的魔族軍團之中。
雖屬冷光，接觸起來卻微溫。亙望一眼，上面映著自己的臉。
亙翻滾在地，邊起身邊喊道。
在公寓樓中庭和爸爸玩投棒球練習。正遇上媽媽手提購物袋走過。亙接過爸爸投出的球，說聲「讓我試試」，一下就仍飛了。打破了一層靠後的住宅的玻璃窗。三人點頭哈腰地上門道歉，一向被爸爸取笑的媽媽這回生氣了一整天。爸爸和亙避開媽媽的視線悄悄地打眼色，好辛苦才忍住沒有爆笑……
「別盛氣淩人！」
與憎恨變成分身獨自走開一樣，不知不覺間，亙身上的『負因素』呼喊著奄巴大人。所有『負因素』的化身接近了亙的心。
「我等得很值得呀。太棒啦！我相信既是你，一定能走到這一步。」
「亙，終於見到你啦。」
長舌頭像活物似的挪動著著，「刷」地騰空飛過來，想要卷住亙的身體。亙一揮勇者之劍，奄巴大人「嗷」發出一聲慘叫。
因為總是淘氣，被媽媽禁閉在陽臺，嗚嗚地哭。患感冒轉為肺炎，半夜被急救車送入醫院。當時的情景變成了鮮明映像不斷呈現。看護自己的媽媽臉色蒼白。阿克和他的媽媽一起來探病。阿姨不住地道歉，說我家小子壯得像頭牛，連累亙哥兒受苦了。對了，是雨天踢足球闖的禍。
對於亙的話，奄巴大嘴一張說道：「嘴巴上說得輕巧！如果我一開始就用這副模樣接近你，你連聽都不要聽我的話就逃掉了！」
「無論如何都要。」
亙吃驚之餘，連眨眼都忘記了，它屏息看著少女的面孔。
得趕緊！亙的心被漫長持續的戰鬥牽掛著，腳下仍在螺旋階梯上衝刺。
「你目的何在？為什麼接近我？你想讓我怎麼樣？」
目的就是這樣？所以她要勸導亙，鼓動亙，甚至挑撥亙去推翻女神……
繼續登上階梯，出現了美鶴。在神社見面時候那副板著的面孔。他一副大人口吻地對亙說：「這是神社的範圍。」
她挪動青腫的手，滑溜溜地接近亙。亙閃身避開。
在所諾鎮，人們駕船逃往海中。被美鶴的魔法破壞的街市上，魔族如醜陋的螞蟻般聚於一處。每一條船連船頭都是人，人，人，爆滿！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說著同樣的話，再命運之塔的這個地方，擋住『旅客』們的去路嗎？」
是在太像香織，卻絕對不是香織。她是誰？
嚴巴大人發出獸類的呻|吟，皮膚上的魔族圖紋亂七八糟。
「再問一次。」亙加重了與其。
因為這少女酷似大松香織。
黑色的瞳仁在燃燒。
上面幾級的壁面上，隱約浮現別的映像，開始動起來。亙跑上去。這次是誰？是爸爸。在夏日的公共游泳池裡。正要教亙游泳。他伸出雙手握住亙的手，鼓勵亙雙腳打水，弄得水花四濺。爸爸滿滿後退，——對啦，再加把勁就能橫渡泳池啦。亙，加油！
說話聲音如同吠叫。
少女像忍受寒冷般抱緊自己苗條的身體。淺淺的笑容尚未從她臉上消失。
「不要！」亙喊道，「不要用那種聲音對我說話！」
毒氣帶著咒罵一起噴吐出來。
亙回想起在科學圖鑒上見過的某種DNA雙重螺旋模型。這裡的階梯雖然只是單重的，但當高得令人目眩時，看起來便恍如二重，三重，越看越像。
「你真實可悲！」
沒有尋找聽眾，這句話自然就從嘴裡和_圖_書冒出來。
命運之塔通透的壁面，還映出了「路」伯伯的身影。是在千葉奶奶家院子裡一起放煙花時的情景。「路」伯伯久經日曬置身黑夜中，幾乎搞不清他在哪裡。只是他「嘿」地一笑時，兩列結實，雪白的牙齒悠悠浮動著，亙被這怪模樣笑彎了腰。此刻都幾乎忍不住要笑起來。
奄巴大人眨眨眼，吐出舌頭，舔過了整張臉。
突然，奄巴大人的聲音恢復了甜甜的少女之聲。那個聽過好多次的，令人愉快的聲音。
可接下來的映像裡，「路」伯伯的臉歪了。他在召喚躲入床底下的亙。他喊道：「出來呀。」喚起了亙心中的痛楚。我那時候，讓「路」伯伯如此悲傷啊……
「怎麼啦，怕成那個樣子？」
惡狠狠的語言和黑濁的舌頭從要滴下黏液的嘴巴竄入竄出。
「你已無處可去！既回不了魔界，也不能隨意逗留，這個幻界才是你待的地方。和創世時一樣，你要變成塵埃回歸人群之中！」
真身是什麼？
少女隨即斂容正身，宣佈似的念誦：
是媽媽。亙停住腳步，媽媽的模樣映在上面。
「你的期待錯了。」
「你該明白，為什麼一些人得天獨厚，另一些不幸？為什麼只有你被雙親失和所苦？為什麼是你？為什麼不是其他孩子？你肯定生氣。你就該憤怒地祈求推翻這種不公平！」
接著，奄巴大人爆炸了。化為無數塵埃飛散，如同漫天飄飄的小雪。原形已無跡可尋。溶入空氣中，消逝。
奄巴大人扭過身子，張開大口呼出腥臭氣味。突如其來的吹起令亙踉蹌幾步，幾乎窒息。他的臉和手腳都像火灼般辣辣地痛。嚴巴噴毒氣！
剛要邁步走向拱門，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奄巴大人一邊怒吼，一邊抬起怪誕的巨體，向亙猛撲過來。覆蓋她濡濕皮膚的魔族形狀圖紋，彷彿有生命似的亂動起來。
「你想知道？」
「可憐的人子啊，我知道你在現世遭遇不幸。所以，我才親近你。就因為我知道，你即將被不合理的命運擺佈，你會詛咒現世的面貌前來幻界。」
「既如此，我要找人。對於原本居於人們心中的我而言，人們的心，是我的故鄉。」
被奄巴大人猛力一擊，亙彈到另一側。呼吸困難。連睜著眼也難受。照此下去，可要被它毒倒了。
亙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後退幾步。
不知不覺已登上如此高度。命運之塔的入口已不可見。俯視下界，遙遠朦朧，只有微微吹上來的風，說明了之間的空間和距離。
重現的昔日舊事。
亙才活了十一年多一點點，那些歲月裡已經擠滿如此多的回憶。人心真是神奇，無底的儲物箱。什麼都能裝下，可以隨時取出。
亙定定地望著奄巴大人，一邊步步後退，一邊搖頭。
「我追求我的世界。在我追求的世界裡，我就是神，所有對我避之不及的東西，都要跪倒在我膝下。」
亙橫穿大廳，站到星形圖案的頂點閃爍之處，從最後的合掌形拱門中間穿過。
看見了。是美鶴小姑的臉。記得她手腕上戴著細細的銀手鐲。他雖然擔心美鶴的安全，卻像個迷路小姑娘一樣束手無策。如此看來，的確很像索菲公主。
「你……」
「怎麼啦？回答我呀。」
不久出現了阿克。他穿著和亙一式的幼兒園服，肩挎黃色書包。坐不安生的阿克捉弄亙，挨了他媽媽訓斥。記得這個情景。在幼兒園入園儀式後，就在幼兒園大門處拍的紀念照。
「我的確很吃驚啊。不過，如和圖書果能夠更早，更早就聽取你的真話，感覺到那些想法的分量，我不會逃的。」
沿中間空洞的巨塔壁面，一條螺旋階樓無盡地扶搖直上，幅度僅容亙一人走動。
只有甜甜的聲音依然如故。但是，發出這個聲音的是——
亙記得這個聲音。它多次對自己說話。無論是在現世，還是來到幻界之後。亙之前認為這甜甜聲音的說話人是妖精。不過，亙並沒有忘記，就是這個友善可愛的聲音，曾在薩卡瓦鄉下的波濤聲中，挑唆亙「推翻女神」。
原來奄巴也來自魔界？來自那個仇恨，嫉妒幻界，一有空子就要吞食一切的黑暗世界。
負因素的集合體——
「我不明白！」
是一個甜甜的聲音。女孩子的喊聲。亙瞬間身子一僵，隨即回頭望去。
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香織的魂被禁閉在這天上的水晶之城裡，直至不久前亙才解放了它。
比現在的媽媽年輕，髮型不同。她穿著粉色毛衣，抱著嬰兒笑。嬰兒？是誰？
纖細的手腳，苗條的頸脖，大大的黑瞳。美麗的臉上微笑可人。
奄巴大人側著大而無當的頭，窺探亙的瞳仁。
亙衝向怒罵著撲上來的奄巴大人，降魔之劍直指奄巴大人眉心——燃燒著怨恨的兩眼中間。
這個村，那個鎮，都進行著無望取勝的殊死戰鬥。命運之塔的壁面，將這一事實推至亙眼前。
亙從各種問題裡挑了一個，拋出去：「你是誰？」
「那才是我的勝利！是所有『負因素』的勝利！」
那麼，退掉悲苦的命運，製造一個自己隨心所欲的世界？
是加薩拉鎮。四處的家具，木桶，酒桶之類構建成難看的街壘。瞭望臺上站著值班員，神色緊張地仰望著天空。舒丁格騎士團衝過大街，最前頭的是倫美爾隊長。
對亙的提問，奄巴大人深為首肯。
「大吃一驚的樣子啊，可愛的亙。」
癩蛤蟆繼續說著，手上再一用力，全身從影子裡脫出。粗大的後腿沉重地耷拉到地上。覆蓋全身的斑駁圖案，顏色和形狀，都讓亙聯想起某樣東西。
少女止住腳步。她像新勾的，曲線很美的眉毛抬了抬。
「亙。」
「你的話很情緒化嘛。」
「你，你真的好可憐。所以那時我想幫你。」
命運之塔也像迄今經過的城鎮粘貼畫一樣，以內部放射藍光的通透水晶造成。沒有扶手的階梯處處透明，一不留神就幾乎失去距離感。亙右手摸著壁面向上登攀，以免弄錯時失足摔下。
奄巴大人的大嘴張得更大，幾乎占了半張臉，她自得地一笑，喉間咕嚕咕嚕作響。
往昔的映像連續不斷地呈現在壁面上。彷彿是一間專為亙一人預備的上映回憶片段的電影院。亙視線無法離開壁面，眼盯著一個又一個映像，登上螺旋階梯。
「我不知道你的真身。也不知道你的目的。」
奄巴大人開始笑了。由玉珠滾動似的聲音，變回原來的真實聲音。不久，她張開大口，一串哄笑從中冒出。
眼前的大松香織輕盈地旋轉一圈給亙看。裙裾飄起，圓圓的膝頭雪白。亙第一次看到這種舉止。
「當初幻界誕生時，我被創始女神割棄，視為無用之物，是要仍掉的所有負因素的化身。」
雨天的遠足。運動會的盒飯。冬日裡，鑽進阿克家的暖爐一起做作業。拾了小貓帶回家，遭到「家裡養不了」的訓斥，抽泣著去公園裡丟棄，抱著個紙板箱。那天晚上爸爸回來晚了，他同意了亙的想法：「如果亙能夠正經照料小貓，養著也行。」於和圖書是二人一起到公園裡尋找。可是，裝小貓的紙板箱已經不見了。當時，爸爸背著亙，說：有人拾去啦，放心吧。
「我不願意。」亙大聲說道，「我不會站在你一邊。」
「謝謝。」
「拉奧導師沒有把我的存在告訴你嗎？在這幻界裡，有我在回味你在現世遭遇的相同噩運，相同悲哀？」
「你跟我說過好多次話吧？」
亙無法抑制地哆嗦著。是恐懼還是悲傷？若是悲傷，為何悲傷？心裡明白卻無法言喻。牙齒打架。拼命晃腦袋，雙眼緊閉，握拳。
「背叛我的『旅客』啊，你的氣數已盡！你心中有數好了，此刻你落在我手裡，化為魔界塵埃，就是你最好的下場！」
伸出的兩手往地板一撐，好像要做俯臥撐的樣子。
這是——此時幻界的情景。
咦，看見了神主爺爺的身影。亙向神主爺爺越說越激昂，然後拎起書包跑出來。對了，那是自己說「真的有神嗎？如果真有，都白吃飯的嗎！」的時候吧？
「這是我的臉。」
亙拔出勇者之劍，向旁一躍避過，轉到奄巴大人的側面。
「我？」少女兩手一攤，一副搞笑的樣子。
只有哀鳴尾音，長長地拖到最後。
不……不僅是亙的臉。它的旁邊，水晶壁面的深處，有一張笑臉？
勇者之劍——「降魔之劍」強有力地閃爍。
魔族的模樣——有翼的骸骨。這樣一隻巨蛙，以魔族的模樣作為身上花紋。
我的名字叫奄巴，巨蛙繼續說道。在少女甜甜的聲音裡，像不和諧似的混雜了粗野沙啞的成分。
「無辜受到傷害，被扭曲命運的犧牲者。對了，和你同樣身世的，現世的這位少女……」
星形圖案頂部指示著一個形態優美的拱門。仔細一看，這是一個模擬人手合掌形狀的拱門。這裡是接合部，通過這裡，即可前往女神所在？
「年紀小小的『旅客』啊，你既已抵達此地，應已明白『負因素』的意思了吧。『負因素』，就是所有對這世界貪地無厭的東西：渴望美而不得的醜，企求幸運而不得的不幸，要求平等而不得的不平等。追求無法滿足的東西，痛悔無法做到的事情，這一切的憤怒和慾望，就是我的真實模樣。」
是敵是友？這個不明正身，不明目的，一直糾纏亙的聲音——
從影子裡頭揚起一個鼓眼的腦袋。
亙收劍入鞘，用一隻手拭去額汗。
突然，階梯中斷了。這裡是終點？是塔頂？
來到那個連接幻界和現世的圖案的大廳。星形頂點閃爍著各不相同的色調。亙來到大廳中央。
「我的真身？」奄巴大人小聲喃喃道，「那就是你。因為你身上的『負因素』也是我的一部份。你之所以能夠和我對話，看到我的真正樣子，只因我存在於你身上。」
環繞加薩拉的草原遠方，出現了一大團黑雲。眼看著黑雲越發膨脹，接近而來。隊長們拔劍。松明同時點燃。基．基瑪叉腿站在屋頂上，持斧戒備。米娜，那就是米娜。她引導老人和孩子們躲避到安全的地下室。
「你，不也曾對我很友善嗎？你應該沒有忘記，我曾經幫助過你吧？」
她的化聽來並不是懇求，而是帶著威脅的味道。少女不等亙回答，緩緩地伏下臉。
因恐懼和憎惡，亙兩手無力地垂吊著，茫然地要退離壁面，靴跟踩在階梯邊上，身子猛一晃，一瞬間回過神來。
少女的身體開始快速收縮，香織的模樣迅速消失。亙瞪瞠目而視，發覺剛才少女站立的地方，只遺下一個小小的，扭去了的圓形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