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降落地面的小鳥
一
「您是在奉承我！我很感謝古海先生介紹您與我認識。要是未曾認識您，我的人生一定會非常無聊。我與人見面時，感到這麼興奮還是第一次。」
老闆娘看到克彥帶著女孩子來，非常客氣地招呼他們。把茶端出來之後，就不再打擾他們。店裡沒有其他客人。兩人品嚐著手工製的日本菜，同時滿懷情意地互訴衷曲。
「是啊！是問得愚蠢！」
「在我人生當中最美麗的時期能夠讓老師看到，真是我的榮幸！」
「老師，您無論如何一定要活到八十歲！」
「什麼話！美麗的女人啊，在各種年齡上有各種年齡的美。」
「由紀子。」
「困擾嗎？對我來講，這是本來應有的狀態。」
「如果我太晚回家，我爸媽大概不會饒了我！」由紀子投來一迷離的眼神，好像是在說：「那該怎麼辦呢？」
「我也是。」
「今天晚上如果再那麼晚回家，不是很不妙嗎？」
「我希望能夠處在本來應有的狀態中。」
「和老師單獨用餐啊！」又是一句甜言蜜語。
「您要我叫你克彥？不，不，不！我還是稱呼您一聲老師比較好。」
克彥也不怕被人看見，愉快地握住她的手。由紀子也握緊自己的手。
兩個人緊挨著，親暱地交談。服務生見狀，也不好意思過來詢問她要點什麼飲料？
「您可不可以再叫我一聲由紀子？」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我也看得出來。」
「親愛的！」
新名克彥與北澤由紀子邂逅不久，彼此已有相互傾慕的感覺。兩人像兩股匯流的河水，在激烈的流速當中，忙著將對方留在自己身邊。在流速之中，一面推擠，一面將對方挽在自己的手腕中，然後確認自己是不是已經將對方掌握在手裡。
「我還希望你對我更親暱一點。」
克彥完全忘了情慾，顯示出他對由紀子的敬畏與憧憬。他因為懾於她的年輕貌美，內心感到極大的壓力。這樣的女孩給他空白委任狀，讓他受寵若驚，更有一種莫名的感激。
「對不起！我這樣叫您，會不會太過親暱了？」
「老師，和_圖_書昨晚您說過，文藝老師堅定可靠，不可能被三言兩語就唬住。我希望您不要再用大人的常識迴避我。我覺得，要是您這麼做，會激怒特意讓我們倆相逢的命運之神。」
「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吃驚。」
「老師，您怕我嗎？」
「哪位是新名克彥先生？」
「我愛您，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這不是昨天剛見面的男女所應該講的話。但這些話對他們來講，沒有不協調的感覺，緊緊地鑲在對方心中最重要的部位。
「可是，你遲早總要嫁人啊！」由紀子的身子緊緊靠向克彥。根據他半生以來的經驗，他曉得被如此貌美的女孩緊緊倚偎而來，不能只是單純地高興而忘了自己。
「不結婚，那你有什麼打算？」
「反正遲早會死，我希望在空中翱翔時死去。」
「好像在做夢一樣。」
「我希望今後都能一直待在您身邊。」
「我不想離開您的身邊。」
由紀子把臉偏向一邊，歪著臉看著克彥。克彥覺得她有一股成熟的魅力，不禁渾身打起了寒顫。從近距離，他感受到由紀子身上散發出危險的菲洛蒙。
「我們不是才剛見面嗎？」
「怎麼啦，突然這麼說？」
可是，這五十多年來的上半生，自己狹小的傘內已經擠得滿滿是人，再也沒有多餘的空間容納新的加入者。雖然他很想把由紀子納入自己的傘下，無奈已沒有多餘的空間。他也沒有勇氣丟舊傘，換新傘。怎麼樣解決這種矛盾的心理呢？對男人來講，如果要享齊人之福，就必須將女孩子放到傘的周圍。雖然傘下沒有多餘的空間，但女性被傘中心的引力所吸住，就不會從傘的周圍離去，對男人也不會造成任何負擔。男人是隻吸吮戀愛蜜汁的蜜蜂。
「我想一輩子守在您身邊。」
「我不想成為包袱，讓您討厭！」
兩人來到防衛廳前的交叉路口，往通向青山的方向左轉。那裡有一條小巷，與京都的巷弄非常相似。巷內有一家名叫「晴尚庵」的餐廳，是由一位慷慨大方的老闆娘所經營，克彥時https://m.hetubook.com.com常順道來此用餐。他帶著由紀子坐在櫃檯旁。老闆娘似乎顯得非常高興。
「你這種感覺我也瞭解。雖然我們挨這麼近在聊天，我的心裡還是有一種著急的感覺。」
「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老師？」
「你……」
由紀子與遙遠過去的影像重疊。不是由紀子與舊的影像相重疊，而是後者被她所吸收；由紀子的存在，急速而強烈地在克彥的心田中扎了根。
他們不是對等關係的男女，兩人的年齡差距那麼大，足以做一對父女。沒有開場白，也沒有任何步驟，就進入熱戀當中。所謂戀愛，就是那麼令人難以預測，進展又是那麼快速。正因為如此，才會有人說：「戀愛不是局外人所能理解。」二十一歲完美無缺的女人在這場戀愛中竟然採取搶先攻擊的姿態，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怎麼啦？」
她今天身穿上下同色的連身裙，與昨天的穿著大異其趣，洋溢著文靜優雅的氣質。
「我也這麼認為。」
「怎麼啦！」原本已經死心的克彥一聽到對方的聲音，又無法抑制興奮的心情。
「如果你是我的包袱，那一定是美麗、可愛的包袱。」克彥明知自己沒有這個能力，卻想擁有美麗的花朵，忘了隨著花朵而來的負擔。他給自己提出了一個危險的話題。
「很高興能夠見到你！原先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您的電話。」
二十分鐘後，她出現在克彥面前，臉上微微沁出汗珠，看來是急著趕過來的樣子。
「要是你結婚，事實上我們也無法見面。」
「嘻…嘻……放心吧！我不會成為您的包袱！」她含笑說道，宛如看透克彥的心思。
「我喜歡日本菜。」由紀子說道。
「您這是傻問題！愛一個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由紀子微變口氣地說。
在服務生的呼叫下，克彥回過神來。
「拜託您，請不要怕我！」由紀子盯著克彥的眼睛，那是一種依賴的專注眼神。
「老師活到八十歲時，我差不多五十歲了。我不想讓您看到我五十多歲以後htｔps://ｍ•heｔubｏok•ｃom.com的樣子！」
「沒有等到你，我怎麼會離開呢？你現在在哪裡？」
「你現在正是青春年華，不可以想到『死』這個字。」
「我們是得相逢時便相逢！就算現在沒有與您見面，將來也一定會碰面的！」
要是由紀子完全沒有反應，克彥大概只會把她當成可望而不可及，高攀不上的小姐，從遠方默默地眺望。可是，讓人難以相信的是，她居然採取主動，讓被動的克彥雖然提心吊膽，卻又快速因應。
女孩子們對於在短暫的春季開花期，有蜜蜂來訪，也會覺得很高興。這種現象可以非常適地地命名為「成人之戀」。那是不勉強帶給男女雙方負擔的戀愛關係。一旦演變成男人寄生在女人身上，就會從成人之戀轉為情夫的關係。難道年紀輕輕的由紀子具有透視力，能夠看穿克彥想要享齊人之福的心裡？
「可是，再怎麼說，您都是我的長輩呀！」
「怎麼說？」
這種年紀的女性往往逃避婚姻。雖然是年輕氣盛的想法，但她們也不願意因為結婚，把自己的青春委諸一個男人。年輕讓她們覺得沒有必要把自己的未來寄託於婚姻上。
「昨天你那麼晚回家，有沒有惹你爸媽生氣？」
「在關門之前，我送你回家。」
「啊！您怎麼這樣說？愛不需要結論，它本身就是結論。我討厭結論這種東西！要是提出了結論，就什麼都結束了，最好永遠不要有結論。我希望像絕不降落地面的小鳥一樣，一直在空中翱翔。」由紀子扭動著身軀說道，看似身心受到極大的打擊一般。
「為什麼？」
「我迫不及待等著與您見面，怎麼會不來呢？」
「我怎麼會討厭你？要是討厭你，我不如不做男人。」
「不久之後，就會習慣的，由紀子！」
「嘻……嘻……嘻……」
「等一會要去哪裡？」言畢，克彥想到自己尚未向旅館訂房。不過，他看到由紀子前來赴約，心裡非常高興；再次見面的喜悅，已將貪婪的情慾暫時向後壓擠。
兩人的話題漫無邊際，沒完沒了。
克彥聽了之後，心潮澎湃，激hｅｔubｏｏk.ｃｏm.ｃｏｍ動不已。
克彥從服務生手上接過電話。電話那一頭傳來讓他等得非常焦躁的由紀子那悅耳動聽的聲音：「老師，對不起，對不起！」
「降落地面的鳥，這種比喻真的與你非常貼切。」
克彥敬了她二、三口酒，只見她的雙頰已微微發紅。
「在學校。我馬上過去。您可不要離開哦！我二十分鐘就趕到。」由紀子撒嬌地說。
「我也很感謝上天，能讓我認識你。只是，我們兩個相見恨晚！」
「我想我大概不會結婚了。萬一結婚了，我也不想離開您。」
「和我在一起是你本來應有的狀態嗎？這句話應該是自詡為男人的人說的話啊！」
「嗯！這樣叫，聽起來還不錯。」
「那麼我就不結婚啦！」由紀子十分乾脆地說。
「我會不會妨礙您的工作，造成您的困擾？」
「但是，不管我多麼愛你，都無法為這場愛情下結論。」
把像由紀子這種散發出青春之象徵的女孩一輩子留在自己的傘下，是男人們共同的夢想。何況像克彥這樣年過五十歲的男人，已經過了人生的轉折點，逐漸走上下坡路。獲得年輕女性分贈的青春是一個未竟之夢，也是返老還童的秘訣。
由紀子看著克彥，那種眼神似乎可以看透克彥的心底。二十一歲的女大學生透視了五十二歲，老於世故的男人心理的結構。
「歡迎光臨！」老闆娘的聲音讓他們從情話綿綿中驚醒過來，發現菜餚已完全上桌。此時有新的客人進來。克彥兩人已經獨佔了櫃檯好一段時間。等會兒要去哪裡呢？在誇張地做出愛的結論之前，他們不得不為今天晚上的約會做出結論。
「我們現在不是正見面嗎？」
如果櫥窗中美麗的模特兒突然被賦予生命，打開櫥窗，向你追求：「我愛你！」有哪個男士拒絕得了？就算男人（有缺陷）覺得花容月貌的女孩與自己之間存在著「命定的姻緣」，對方若沒有反應，男人也會死了這條心。不管夜空中的星星多麼燦爛，終究無法愛上它。假設天上的星辰突然發出愛的呢喃，也無法讓人相信自己的耳朵。
肉體關係是一種確認和圖書儀式，尚未達到確認階段的男女就不會意識到這種感覺。
「今天晚上，我覺得非常快樂啊！」
「對不起！我本來已打算出校門，但學生課有事情找我去，現在才出來打電話。好極了！您還在那裡！？我以為您已經離開了！」她似乎很著急，聲音聽起來非常急促。
「有一點！但能夠與您見面，我高興得早就忘了餓的感覺。」由紀子若無其事而大膽地說出甜言蜜語來。
「你怎麼會愛上我這樣的男人？」
「肚子餓不餓？」
「雖然我見到了您，但我還急不暇待地想進一步地見您。」
可是，由紀子也透露出她結婚的可能性。依她的想法，人老珠黃時也必須有個依靠。
「說不怕是騙人的！」克彥說出真心話。他雖然想吸吮甜美的蜜汁，卻不願被蜜峰的尾針螫到。
「就算今生不見面，說不定來世也會相遇！或許我們在前世也已經相聚過！」
「不過，能夠見到您，我就非常滿足了！我覺得這是命中注定的。」
「不管怎麼說，我們先離開這裡。」兩人踏出了咖啡廳。街道上早已閃爍著各式各樣的霓虹燈，成雙入對的情侶們行走於道路兩旁。有很多裝扮入時的女孩和外國人。克彥看到手挽著美女的男士們，覺得不再像以前那樣羨慕他們。就算走在非常自負的「六本木族」當中，克彥也覺得他們的視線都集中在由紀子身上。不僅是男士，她身上似乎也有能吸引女孩子們視線的菲洛蒙。
「只要是您帶我去的地方，任何地方我都願意去。」接下空白委任狀，可任由自己填寫，但情慾尚未揚生。因為，它還沒有餘欲萌生。男女之間之所以會產生情慾，有兩種狀況：一種是需要兩人相識一段時間，而且兩人相處時，彼此會有自然、從容的感覺：另一種就是純粹屬於動物的發|情。
「我希望能夠更進一步與您見面。」由紀子焦急地說道。
「聽您這麼說，我好高興！今晚我想再喝點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