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獨裁王國
二
在神不知鬼不覺當中,報社的大多數股票落入大場一成的手心,《羽代新報》完全墮落成了大場家族的御用報紙。
但是,越智茂吉並不屈服,他那充滿勇氣的報導,得到市民中占壓倒優勢的人的支持。訂戶直線上升,市內想幫助越智的青年,都雲聚在越智的身邊。
以前,羽代藩對薩長二藩心懷不滿,在戊辰戰爭中,投靠了幕府方面,因而在實行廢藩置縣時,羽代藩便徹底瓦解了。照理說,應該是建立「羽代縣」的,但羽代反而被併入到下縣裡,縣城也移到了下市,就是因為有這麼一段原故。
因為即使在大場的獨裁市政下,也不會讓一般市民直接夥同他們搞犯罪勾當。只要老老實實地服從他們,生命也就不會受到威脅。
不管你到學校、還是到醫院,不管你在哪兒工作,都會有大場的影響存在。大場的勢力甚至伸展到了縣城下市,要想完全擺脫他的影響,除非遠遁他縣。
那些曾經當過市民保鏢而深受歡迎的無賴,不久便現了原形。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市場裡公然開辦了賭場。賭棍和黑市商人在這裡成群結伙,市場完全變成了無法無天的世界,警察的巡邏隊根本不靠近這裡。因為賭徒的頭子和警察本來就穿著連襠褲。這裡等於是「官辦賭場」。
因此,市民和旅客無法放心大膽地在市內行走、搭乘火車。
這下子可激怒了大場一成。雖然越智還沒有明確點出大場的名字,但公開抨擊警察當局對黑暗斜街的熟視無睹,那就是對警察背後的大場市政的嚴厲批判,是明目張膽打出了造反的旗幟。
對於大場家族把羽代市霸為私有的狀況。偶爾也曾出現過有勇氣的市民起來反抗,但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或是遭遇車禍,或是跳樓「自殺」,要不就是掉到河裡淹死了。警察只把這些案子作為事故致死草草了結,儘管沒有一人認為是事故致死,但誰都緘口不言。
大場一隆雄心勃勃,根本不會安分守己,他沒有放過老天爺對他偶然微笑的機會,馬上把天然氣企業化,不久,天然氣的開發和利用便成了市的中心企業。他還靠其利潤積和圖書累起來的巨大財力。把手伸進市政機關,控制了全市。
當越智艱辛的宣傳活動剛要結出果實的時候,他卻在市內慘遭車禍,一命歸天。那一天是數九嚴寒,路面上凍。越智正穿過馬路時,一輛外地來的汽車一打滑,就把他碾在車輪下。肇禍的司機說,他頭一次開車從南方來到此地,不知道上凍的路面會這樣容易打滑。
不過即使脫身縣外,倘若是臨近的縣,他的勢力還能把你追上。現在他通過提供資金這種門道,已經和中央的政界拉上了關係,大場的好幾個傀儡國會議員,盤踞在政界的重要職位。
在完全墮落變質了的《羽代新報》報社裡,朋子喪失了朝氣,擔負起既無妨礙也無益處的婦女版。雖說她都快二十三歲了,但還沒有一個中意的男朋友。
越智茂吉毅然決然地從正面向大場市政發動了攻擊。獨裁政治越強,越是從內部出現反抗分子。越智的人馬比比皆是,《羽代新報》雖然沒有加入記者俱樂部,卻刊登出大批的、俱樂部「官樣文章」上所沒有的、痛擊市政致命處的新聞報導。
可是,那些已經被大場清除得乾乾淨淨的了,爸爸築起的城池早已陷落,現在盤據城池的是那些敲骨吸髓、大腹便便的仇敵。
從那以後,警察在中戶家的勢力面前再也不能耀武揚威,不管墮落的退伍軍人在市內怎樣猖獗,警察也無可奈何,而中戶家的人馬一趕到,馬上就浪靜風息。這麼一來,警察自然顏面掃地。
因為人們很清楚,若是道破內情,下一次就該自己「死於事故」了。
也正因為成了他們的御用喉舌,才得以保存至今,而且,不僅僅是保存下來,還發展成縣內首屈一指的地區報紙。
中戶這一夥人,還替大場家族行兇作惡,凡是大場不好親自出頭露面之事,都由中戶一夥人包攬下來,他們還豢養了許多打手。
羽代市位於山國下縣的中部,是下縣政治、文化、商業、交通的中心,四面群山環抱,這種地理環境,使它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中心。形成了獨自的文化和自給自足的經濟圈。
從來還沒有人膽敢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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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出、旗幟鮮明地反抗大場。就連全國發行的大報紙的分社,也生怕一旦被羽代市記者俱樂部趕出去就無法取材,而對有關大場的報導極為小心謹慎。戰火也未能使天然資源受到損失,而是完好無損地保存了下來。從側翼支援大場家族發家的是中戶多平。多平是羽代藩的小嘍囉,與大場一隆關係密切。廢藩置縣後,中戶多平失了業,成了地頭蛇,在羽代立一門戶,構成一霸,逐步網羅黨羽、擴張勢力。
越智茂吉被搞掉就全完了,這種無法挽救的失望和灰心喪氣的情緒控制了市民。越智茂吉手下有骨氣的職工也一個個被抽調出去,大場一成的嘍囉們則取而代之,竊據了席位。《羽代新報》很快就失去了銳氣。
對羽代來說,大場就是政府,就是天皇,沒有他,這個市可能會陷入無政府狀態。
中戶家的打手殺氣騰騰地闖進他家,把屋裡砸得一塌糊塗,連印刷機裡也撒進了沙子。這夥暴徒揚長而去以後,警察才磨磨蹭蹭地趕到。
姐姐的死,似乎和大場沒有關係。姐姐與妹妹朋子不同,凡事小心謹慎,喜歡孤獨,對外界不感興趣,一味閉鎖在自己的小天地裡。這樣的女子,不會招來他人之恨。姐姐工作的住江通商公司,與大場毫無關係。不能認為她是由於瞭解了大場的某些隱私而遭滅頂之災的。不管怎樣,姐姐一死,使朋子多少放棄了想繼承爸爸遺志的打算。
戰爭也加速了大場勢力的崛起。他巴結軍部,鑽進軍需工業,戰後又馬上搖身一變,改成和平工業。當時的族長已經是現在的這位大場一成了,他蟬聯至今,其變身術實在是高明極了。
警察完全束手無策,於是,大場一成就委託中戶多平的兒子中戶多一任市內警衛。這麼一來,中戶就公然被任命為羽代市的「特別自衛隊」的隊長了。
越智的家自然不在話下,連工作人員的家也遭到各式各樣的挑釁和威脅。有的職工擔心家屬的生命安全,把家裡人單獨「疏散」到別處去了。
戰後,許多墮落的退伍軍人、流浪漢湧進了羽代市。他和-圖-書們把倖免戰火浩劫的羽代車站當作巢穴,搞搶劫市民和旅客的活動。
市民的支持的確是有增無減。首都的新聞界也風聞了這一大規模宣傳活動,一些大的電視台專門派人前來採訪。
太平洋戰爭末期。市內的街道遭受了戰火的浩劫,大部分夷為平地,但戰後很快恢復起來,現在,面貌已煥然一新,成為一座現代化城市。
大場一隆有自己的如意算盤。他想豢養私人部隊以防備萬一。
中戶家勢力一大、黨羽一多,所需資金也要按比例增加。沒有錢,就維持不了這一門戶。從財政方面給中戶撐腰的是大場一隆。
撇下這樣的老母,自己遠走高飛,當然於心不忍,而且朋子本人對於青春的前途也不那麼熱心。最近,她連爸爸的生活作風都覺得可笑,認為那不過是幼稚的英雄主義。只要和大場體制合作,生活就會得到保證,儘管它就像浸在汙泥濁水裡似的,久而久之也就覺得滿舒服了。
有的男人看中了朋子現代式的美貌,追求她,但她理也不理。總之,沒人使她動心。朋子覺得,只要身在羽代市,就不會有使自己傾倒的男人。
而且,還引進了機械、化學、造紙、精密儀器等許多企業,羽代市完全變成了現代化的工業城市。
越智茂吉被市民們的支持所激勵,掀起了驅逐暴力、整頓市政的大規模宣傳活動。這是刀刃下豁出性命的大規模宣傳活動,襲擊和恫嚇成了家常便飯。
中戶家從大場一成這位名副其實的城主那裡領到了「特許」,就在車站前面開辦市場,以此為基地,一步步向外擴張勢力。
過去,大場家族世世代代都是羽代藩的下級武士,連藩主的面都沒正式見過,明治時期的廢藩置縣,給了大場家族出頭露面的機會。
朋子自己也染上了市民那種無可奈何、灰心喪氣的情緒。姐姐一死,這種情緒就更強烈了。
不能斷定這是有意加害,司機受到違反交通法和操作失誤致死的懲罰,越智茂吉失去了生命。
由於他控制了豐富的天然氣資源,而這一資源又成為發展羽代市的動力;便接二連三地派生或引進了與此有關的企業,牢牢https://m.hetubook.com•com掌握了羽代的財政大權。因此,人們都在背後紛紛議論說,羽代市的藩主,不過是由大場家族接替了羽代氏而已。事實上,羽代市裡,誰要是成了大場家族的眼中釘,誰就休想活命。所有的市民都在某個方面同大場家族有著聯繫,即使自己本身沒有直接聯繫。家裡人或親戚也會有人和他們有聯繫。
朋子著想為美麗的青春找到可心的對象,只有離開這個城市。可是,年邁的媽媽再也不想奔波到異土他鄉,她現在緊緊地摟住唯一的親人朋子,央求著說,哪兒也不要去吧!
越智朋子的父親越智茂吉,當年在市內經營一家印刷所。他把車站前的市場叫作羽代市的「黑暗斜街」,把中戶家同警察的曖昧關係寫成報導,毫不留情地揭露出來,刊登在十六開版兩張對開的小報上,每月分發給市民一兩次。
江戶時代初期,羽代氏在這裡興建城邑,後來,經過歷代藩主的慘淡經營,發展成為近世的城邑。明治初期,這裡還是中部養蠶區的一個中心,盆地裡的蠶繭都集中到這裡,興建了繅絲工業。從大正到昭和年代「羽代生絲」在全國市場一直佔有獨特位置,這對城市的發展起了很大的作用。
年輕的無賴之徒認為被選上當打手,就能成為「好漢」而趾高氣揚。人們明明知道中戶家是大場家族豢養的私人部隊,卻也只好佯作不知。
大場方面慌了手腳,趕緊保護機密,卻不知機密是從哪裡洩露出去的。市民們群情激昂,拍手叫好。長期以來,市民們對大場體制的忿感都悶在心底,《羽代新報》的報導,正好發洩了他們的積憤。
縱令推翻了大場體制,也絲毫不能保證羽代市會變好,說不定會變得更糟。還是由大場這樣絕對獨裁者來統治,方能保持這個市的安定。
大場一成是現在的一族之長,也是一市之長,以他為核心,市議會、商工會議所、警察、市立醫院、市立學校、銀行、報刊、本市廣播電台、大的地方企業、交通部門等市內的要害部門,全都由大場家族及其手下的嘍囉牢牢控制著。
進報社時,朋子還抱過幻想:報社是爸爸親手創辦的,傾注和*圖*書了他全部的熱情與心血。她彷彿覺得,在爸爸同邪惡勢和鬥爭的這個堡壘裡,還留有爸爸的影響。
爸爸就是因為迂腐地主持正義,起來反抗大場,才招來殺身之禍。
——爸爸幹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兒呀!
爸爸創辦的《羽代新報》,內容已完全變了質。在越智朋子看來,那不是變質,而是墮落。羽代市已完全腐敗了,就像一塊充滿臭氣的汙泥。爸爸曾孤身抨擊過市政的腐敗,那種朝氣,在報社裡已蕩然無存。現在的《羽代新報》已經徹頭徹尾變成了那位主宰羽代市的大場家族的御用喉舌。
多年來,在大場的「高壓」下:市民們也是重足側目、怨聲載道。越智又買來輪轉印刷機,還增添了人員,儼然具備了報社的樣子。
縣公署所在地雖然讓給了縣南部的下市。但在經濟、文化、交通的規模方面,羽代市依然佔據著縣中樞的位置。
越智朋子進報社時,報社已完全淪入大場之手。在大場方面看來,錄用朋子,也算是對「敵將之女」的一種優待。
就連《羽代新報》這個唯一反抗大場體制的堡壘,現在也成了他們的一個監視哨。爸爸精心培養起來的有骨氣的職工,也都或是被排擠掉,或是失去了朝氣。現在,羽代市內的男人都可以看作是大場體制方面的人,曾經支持過爸爸的讀者們,現在也一味地對大場表示恭順,窺視著大場的臉色。
朋子最近開始這麼考慮問題了,彷彿沒有了爸爸那樣的反抗分子,城市才恢復了安定,儘管這是表皮下面蘊蓄著膿水的虛假安定,但總還不失為一種安定吧。
由於這種藩政改革,現在的族長大場一成的祖父大場一隆便不再當武士而淪為農民。但事隔不久,竟從他的土地上發現了天然氣,這個地下資源是取之不盡的。
戰後,大規模地開發了埋藏在地下的豐富的天然氣資源,從而打下了礦業發展的基礎。
越智茂吉一死,好容易才高漲起來的驅逐暴力運動也就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自然而然地癟了下去。
他生來就有強烈的正義感,因而忍無可忍。開始辦報的時候,從取材、撰稿、版面設計、校對、印刷到分發都是匹馬單槍地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