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平時不大看見您，是住在附近一帶嗎？」
（然而……）
好歹總算完成了任務：來客的臉修好了，頭髮也吹過風了。
「眉毛下面也要修嗎？」
「唔，這樣做比較保險。」
「喂，你不要用剃刀戳我呀。」
「哦，是嗎？」
「看來往後常常要用到它，所以我預先把它印好了。」
「這是收據，給。」
洗過頭髮，還要修面刮鬍子。晉吉將蒸熱的毛巾從男子的臉上取下後，剛塗上一層肥皂沫，男子反過來詢問晉吉了，眼睛還是閉著不動，「這爿店是你一個人獨自經營的嗎？」
晉吉一楞，但接著就說：
「嗯。」
晉吉覺得，在自己的眼睛底下，男子的臉好像在急劇地膨脹，有點古怪。
男子沒有異議。接著，他忽然睜大眼睛，從下往上瞧著晉吉，說：
「要分髮路嗎？」
晉吉聳了聳肩膀笑笑，接著抓起剃刀。
這個男子的臉很陌生，可見是個初次光臨的顧客。
男子裝腔作勢地用手指輕輕撣了撣兩肩，然後說道：
「從今以後，我打算時常來麻煩你替我理髮。」
「十年嘍。」
（不會是個無賴吧？）
銀行存摺上的數目字在晉吉的腦海裡浮現出來了，是二十六萬元左右。目前這個理髮店是借別人家的，所以總希望有那麼一天搞一爿屬於自己所有的理髮店。存款就是為此目的而積攢下來的。要是能讓這個男和圖書子忘卻那件車禍的話，這一筆錢全部給他，我也願意。錢，還可以再賺。
晉吉一面往刀布上篦剃刀，一面瞧了瞧自己映在鏡子裡的面孔。臉色還發青，並有點痙攣的樣子。
「是啊。」
「你幹這一行，已經很久了吧？」
「你究竟有什麼目的？」
「唔，多少錢？」
「怎麼回事呢？」
男子回答，眼睛仍然閉著。
這男子的目的，肯定是敲詐。
看來，這男子的名字是叫五十嵐好三郎了。不過，比起男子的這個名字來，晉吉卻是面對著「野村理髮店」這幾個印刷字，臉色一陣陣發青。
「嗯。」
他依舊閉著雙眼，嘴裡「唔唔」地低聲答著腔表示同意。男子的下眼皮鬆弛，喜歡探究原因的晉吉猜想，這肯定是生活沒有規律的結果。（這位顧客的職業究竟是什麼呢？）
晉吉笨嘴笨舌地回答，並將手裡的剃刀湊近男子的臉。手指尖微微有些顫抖。男子卻笑了。
「啊，您是看到門口的招牌了吧。」
「顧客先生……」
「手藝高超。」
男子盯著晉吉的臉看了看，然後一聲不吭地在鏡子前坐了下來。接著，他似乎有點睏，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有些顧客也真是奇怪，他們一踏進理髮店就直想瞌睡，這個男子恐怕就屬於這一類人。
他用手指尖將男子臉上的皮膚輕輕一捏，皮膚乾枯並缺乏彈性，粗
和-圖-書糙得很。這種臉是很難刮的。一看他問出這樣的話來，晉吉覺得，這男子雖然給人以不大容易接近的印象，但他的性格倒也許是喜歡講話的呢。
「是嗎？嘿。」
「服務性行業，對不對？」
「我的職業？」
「天氣總是這麼熱，真不好受。」
男子好像十分滿意，照著鏡子，用手按了按頭髮。本來是睡眼惺忪的眼睛，現在卻發出炯炯的光芒。
「喔。」
男子一面這麼說，一面很滿意地看著自己在鏡子裡的身影，對晉吉說：
晉吉對自己這麼說。這個男子不是說過不想去報告警察嗎？他要是存心去報告，不會過了三個月還不見行動呀。可見他這句話多半可以相信。
晉吉拿剃刀的手停在空間不動了，臉也唰地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和我妻子一起，兩個人經營。她今天帶著孩子上親戚家去了。」
男子只說了這幾句話，便不作聲了。
「比如說，三個月之前，你駕駛的那輛輕便汽車，曾經撞倒過一個從幼稚園回家的小女孩。」
因為晉吉覺得，男子既然拿出印好的收據來，可見他是拿定主意了。今後，這個男子存心要一次一次來敲詐勒索了。填進空欄裡的數目字，今天雖是四百元，但是下一次，數目字肯定會增大。而再下一次，又會更大……
「那我可以放心了。由於心有所動而讓我『咔嚓』吃和-圖-書一剃刀這種事，大概不至於發生吧。」
「不。你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你的手藝很出色，這不算貴。」
男子重複著這句話，從理髮椅上下來，對著鏡子從頭到腳打量著自己，顯得很滿意。
「你的名字，是叫野村晉吉吧？」
「這，真是太感謝了。」晉吉殷勤地鞠了個躬。
「……當時，沒有人在場，看來，警察也找不到肇禍人。其實啊，有一個人親眼目睹了，只有一個！這個人就是我。你的臉色發青了哪。」
「噯。」
晉吉一邊動著剪刀，一邊和男子搭話。
「是來我這兒敲詐嗎？」
「因為，我很想和你這樣有本事的師傅一直打交道哪。」
（沉著，鎮靜！）
「四百元。」
男子的情緒似乎很好，他又將雙眼閉上了。
「不錯，可是……」
晉吉這樣想，不過，來客給人的印象雖然不太好，恐怖的氣氛倒是沒有的，晉吉百思不得其解，心裡就越發想知道這個男子的職業。
晉吉想起以前看過的有犯罪內容的影片。哪裡有什麼犯人只敲詐一次就洗手不幹的事呢？所有的電影都是說：犯人一度敲詐成功，嘗到了甜頭，就會一而再地去犯。今天這個男子，一定就是這樣的人物。要是那樣，我自己開口說出存款的數目，豈不是愚蠢之極嗎？
男子的回答含糊其辭，但並沒有勉強回答的感覺。要是嫌麻煩而和圖書不願說話，他本可以不開口的。
「哦？我並不認識您哪，可是……」
「噯，馬馬虎虎湊合著搞唄。」
「你手上的功夫真有兩下呀！」
他的頭髮生得比較硬，夾雜些白髮。晉吉一面用水把他的硬髮沾濕，使它不豎起來，一面看著鏡子裡的男子，問：
「請原諒，不知您這位先生是做什麼工作的？」
晉吉停住了手，用一種拼一死活的眼神瞪著男子的臉，男子臉上的皮膚很粗糙，顯得比較厚。
確如男子所說，紙片上，除了中間空出金額這一欄外，上邊和下邊已分別印有「野村理髮店台鑑」和「五十嵐好三郎」這兩個名字。
「……現在，我不會去對警察講什麼的，所以你別擔心。還是請你趕快替我刮臉要緊，塗上了肥皂這麼擱著，愈來愈癢了。」
晉吉一面剪著頭髮，一面不時向鏡中的男子偷偷地覷上一眼。晉吉有一種習慣，對於顧客的職業，愛作種種推測，而且常常猜對。然而，只有今天這位來客，晉吉卻怎麼也判斷不出他的職業來。
他的年紀大概五十上下，也許是肝臟不太好的緣故吧，臉色顯得異樣的蒼黑，樣子不太討人喜歡。不過，理髮師要招徠顧客，就得搭訕應酬，就笑臉相迎，嘴裡說著：「您來了，請進。」
今天不是星期天，兩點鐘剛過，要是普通的職員，這時還在忙於公務呢。
要說他是商店老板吧，總
和*圖*書覺得還要再稍稍老實點，再說，這一帶的店主人，沒有一個是他不認識的。
「你啊，出了事以後一定非常注意看報吧，可見你是知道這條死訊的囉。」
男子一邊嘻笑一邊說。晉吉卻默默無言。因為剛才這個男子突然講到交通事故的時候，晉吉腦子裡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他想用手裡的剃刀殺死這個男子。
但也沒有那種由於退休賦閒在家，因而給人一種悠然自得的感覺。
「我可是了解有關你的許多事呢。」
「不。往後你會明白的。因為從今以後我要經常來麻煩你呢。」
「那輛輕便汽車，你大概已經賣了吧。」
「你看像幹什麼的呢？」
男子從衣服裡面的口袋裡，拿出一張紙片，並在上面添寫上「錢四百元」幾個字，然後放到晉吉眼前，說：
「真對不起。」
「從今以後？」
「剛才我就在考慮，作過各種猜測，但怎麼也猜不出來。雖說我這人還是善於猜中顧客的職業……」
男子好像很輕鬆，接著，又慢條斯理地說：
「咱們別說這些嚇人的話好不好。我有個習慣，只要一踏進理髮店，心情便舒坦起來，並且要打瞌睡。我要睡了，麻煩你理得仔細一點。」
「那女孩死了哪。」
晉吉咕嘟一聲嚥了口唾液，小心翼翼地將剃刀觸及男子的面頰，皮膚發出「喳喳喳」的聲音，一種滯澀的感覺傳到晉吉的手上。
「就你和女主人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