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枝
６
門鎖著，這次不管是按了多少次門鈴，也沒有答應聲，沒有半個人影。
裡面是中庭，就像是一般的商家一樣，厚紙箱、塑膠桶、盆栽等等散置一地，但是仔細點還辨認得出。在左手邊有棟似是員工宿舍的兩層木造房，從房內透出亮光來。右手邊店的後頭好像是廚房。面對著庭院的玻璃門沒有上鎖。
律枝的視線緩緩地移動，看得出是在指示由美子背後的某樣東西。由美子回頭看了看，在廚房漆暗的角落裡有一座像存物櫃般大的冰箱。屋內的燈火，照著沾著手垢的白色冰箱門銳利地閃著光芒。
「他自己想到局裡談談的。說是感到店裡有股奇怪的動態，太太好像只是漠然而沒有注意到……把事情具體地說了一遍。為了確認他話裡的可信度，剛好自己也有點時間，我就稍稍去探訪了一下。」
按鈴三次……沒有回聲。門邊的小窗子裡也沒有燈光。這時，有一個穿著木屐、年約五十的婦人剛好從玄關旁的小房子出來。
對面朱紅漆的圓桌旁，律枝一個人坐著。和深藍色的衣服相比，臉色顯得異樣的白，嘴唇也是乾枯的，失去了血色。她是像望著遠處般，慢慢地抬頭看大友。
由美子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不祥預感。這通電話是在「蜂」的前面見過律枝之後大約二個鐘頭後打的，今天又是星期三，應該是金龍的休假日……
由美子把浩二的意見大都當成是自己的調查和推理來談（但是在談話進行中，有時，不得不說出浩二的名字）。——住店店員瑞江她目擊晴一在三月八日晚上進入金龍裡面的事，隔天早上發現大冰箱和前一夜不同的事，此外，附在畔原褲管的韭菜屑等等，不都在在顯示畔原是被塞進冰箱而凍死的嗎？
律枝克制著自己的感情說了這麼一段話，同時觀察似地上上下下將由美子打量了一番。這視線逐漸地喚醒了由美子倔強的個性和_圖_書。
由美子有些聽不下去，反而採取抵抗的姿態。
車子遠離鬧市，在住宅街一角的浩二宿舍前停了下來。三層樓的灰泥建築裡，窗內的燈大都亮著，但是前面的馬路卻是靜悄悄、陰森森的。
大友似乎也感到什麼，眼神催促著由美子，慌慌張張地走回停車處。
但是門旁邊還有個小柵門，好像是給住店店員在晚上出入方便用的。
「但是，據我所聽到的是律枝對浩二先生……」
「怎麼會呢……」
這次無意中引起的爭執，似乎把由美子心中殘存著的一些不明確的猶豫擦拭殆盡。
因為是休息時間，同時也已過了十一點，金龍的後門附近，有一盞微暗的路燈照著，所以總算可以分辨出它所在的位置。
工作到十點半，恰好客人也都走了，就比平常早一點休息。
「發現畔原先生的時候，他的褲管上好像黏附著韭菜屑哦？」
律枝以無力的聲音喃喃地說。
「出去，妳知道他去哪裡嗎？」
「浩二是外行，以為警察很簡單就能騙過去。如果畔原先生是被塞進冰箱兩個小時，因為硬是塞進去狹窄的空間，所以在彎曲的關節上或是擠推過的肌肉上都會留有壓迫的痕跡才對，再說這些痕跡死後也不會消失。更何況照妳，不，浩二的主張，在冰箱裡凍死後移屍到長椅上，然後再不久被人發現，當時屍體上就應該有壓迫的傷痕，可是完全沒有，法醫是這麼說的。」
「妳是由美子小姐吧？」
大友和由美子鑽進小柵門內。
這位大概是宿舍管理員的婦人，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對著繼續按門鈴的大友說。
瑞江那帶有微妙煽情性的鼻和唇的面容，一瞬間掠過由美子的腦海。
大友迫切地問。律枝抬起頭，依舊沉默不語，看著大友和由美子。隨後……她的眼神中再度流露出呆滯的神情。
「畔原先生不幸意外死亡之後，不正是浩二向和_圖_書律枝表示的好時機嗎？要繼承哥哥的地位，先決的條件就是要掌握住金龍的實權。不過當他被斷然拒絕之後，他就改變計劃。」
和拜託相反的，從豐厚的嘴唇出來的話裡，隱含著具有宣告意味的銳利。就好像是身分高的人向卑下的女人訓示般的感覺，由美子頓時臉頰發熱，失去了理性。
「妳說什麼？」
（全書完）
譯者：張光明
在一間微暗的房間前面，可以看到裡面點著燈光的玻璃拉門。由美子憑著頭七那天來訪的記憶，知道這間大概是存放營業所得的保險箱和帳簿，也是平時畔原夫婦的房間，約有六個榻榻米大。律枝和松井夫人聊天的飲茶室說不定也是這間。
「事實上大約兩天前，在金龍待了三十年的經理來過署裡一趟。」大友像是回答由美子的不解似地開口道。
會是幻覺嗎？由美子一瞬間懷疑起自己的眼睛。是因為意識裡佔滿了律枝的事，模糊之間才看到她的幻影嗎？——但是確定了站在「蜂」的門邊，被廣告牌的陰影遮掩住的女人就是畔原律枝時，由美子不禁被一種像在背上澆淋冰水似的恐懼攫住。
「畔原先生八點左右出去就沒有回來過喲！」
「有個電話找他，是女人的聲音。我去叫他聽電話，然後他說是金龍有要緊事……」
「浩二也……用那種方法殺了我的丈夫，我也要用同樣的方法復仇。殺死我先生的人，我絕不原諒……。」
這時尖叫的人是由美子。剛才由美子曾向律枝順口說出了把人塞進冰箱和晴一的褲管沾黏有韭菜屑的事，老早就對浩二的行動起疑心的律枝，一定就誤認為是浩二把晴一塞進冰箱凍死，而後又想把自己的罪轉嫁給律枝，因此律枝就以同樣的手m.hetubook.com.com法殺死浩二！
由美子跑了過去。要讓吃過藥喝過酒而睡著的人凍死在冰箱裡，差不多要兩個小時，這是浩二自己說過的。也許還來得及救人也說不定！
「和瑞江同謀捏造假證據，製造律枝是殺死親夫的兇手的假象。如果這招成功，律枝就會被定罪判刑，當然也就喪失了繼承權，金龍的財產自然就悉數歸浩二所有。但是僅只是瑞江和自己的證言還太薄弱，於是唆使妳出面指證。再加上自己出來告發容易被人看穿陰謀，所以找妳是最好的辦法。」
大友轉向由美子低下身，像是在哄她似地微笑著。
最後又加上打電話測試律枝反應。大友只是略略點點頭，幾乎不插嘴地聽著。雖然緊閉雙唇，但眉間和眼梢都自然不造作，並無冷淡的表情。
在一直站在那裡的律枝面前，由美子打開門，重重地關起來。氣喘得很厲害。
「浩二先生在哪裡？」
「我就是死去的畔原的妻子。」
「……」
浩二的房間是在一樓，靠近中央部份。由美子曾經從浩二口中得知這裡，但是大友似乎也知道的樣子，比由美子先一步走到房門前面。
叫了計程車直往當地的派出所。
「有啊！」
「我沒有做什麼奇怪的事！不，就算是我有什麼企圖，也不會學妳把睡覺的人塞進冰箱裡！」
他看看時間，再看看由美子的神情，感覺到有些不尋常，連忙招呼她到屏風裡來，此時偌大的警署沒有半點聲響。
「結果呢？」
廣闊的廚房內迷漫著洋蔥腐爛的味道。
大友趕在前頭，直接打開玻璃拉門。
「太太，浩二先生在不在這裡？」
「浩二和瑞江結合之後，又頻頻向律枝送秋波。他暗自計算著，若是真能征服律枝，那金龍的經營權便可以一把抓牢。」
大友和由美子不約而同地握住了巨大的冰箱上那不鏽鋼製的長形把手。
這麼說，那麼事情發生當晚看到晴和*圖*書一走進玄關的，還有隔天早上冰箱裡不一樣的話，全是浩二編造叫瑞江說的？怎麼會呢……由美子突然地輕叫一聲——傍晚見到律枝時的聲音，和測試時電話裡的聲音，的確有些不同。難道當初接電話的是瑞江？一定是依約定，在由美子打電話過去時，浩二用某種理由把律枝引到外面，然後瑞江才得以偷偷地跑進金龍的大廳接電話……。
心裡只想著朝律枝所在的金龍方向駛去的由美子，當車子在空寂的交叉路口轉向別的方向時，詫異地注視大友的側面。
由美子一說完話，他毫不躊躇地站了起來。
湊巧看到大友刑警。
律枝發出既非哄笑也非嗚咽聲音。但是眼睛卻動也不動，死白的臉頰上也沒有半滴眼淚。這更加地顯示她已經神智不清。
律枝臉色驟變。
「妳的事我很早就已經知道了，但是我沒有責備過他，這次我先生發生了這種事，本來想若是能和妳談談，說不定能為妳盡點棉薄之力……」
要去告也得等店裡的事告一段落之後才行，這點浩二也了解。事情發生業已超過十天，事到如今，律枝大概也沒什麼好怕的吧？
不，也許還來得及！
裹著樸素的小花紋和服的律枝，用不確定的眼神注視著在薄暮的路上走過來的由美子，當由美子走近門扇時，一個箭步橫在前面，空氣中飄著一股沉香的香味。
「妳的想法，我完全知道了。能跟我一起來嗎？」
「妳是從哪裡聽到的？瑞江說的吧？——瑞江是故意放出律枝對浩二有意的風聲，只是和事實正好相反。妳要是問問其他的店員就知道了。」
由美子沉默地點點頭。縱使極力抑制，也無法止住因驚惶而加速的心跳。
看到律枝反問的表情是那麼驚愕與狼狽，由美子愈是受到難以控制的興奮所驅使。激動地說：
「死去的畔原晴一，和異母弟弟的浩二之間處得並不好。由於是庶出，
m.hetubook.com.com從小就吃過不少苦的浩二，對晴一抱著一種反抗的心態，又受到晴一和律枝經營金龍賺的不少財產所誘惑，這些似乎才是真相。除此之外，浩二和瑞江間有肉體關係。」「但是，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做？」由美子順口而出。
突然間律枝露出驚醒的表情，目光落在桌上。桌上有一瓶外國製的威士忌和兩個玻璃杯，一個在律枝面前，另外一個剩下三分之一的酒，擺在沒人坐的椅墊前的桌上。
「金龍有要緊——」大友喃喃自語。
「浩二在那裡面！」
和浩二分別之後，由美子決定暫時到店裡來。今天媽媽桑到大阪參加妹妹的婚禮。和子因為感冒請假，另外一個年輕的又太嫩了，所以今天晚上店裡頭就由由美子當家。與浩二見面後馬上就到警察局，那麼定會整晚耗在那裡做調查。由美子她需要有心理準備的時間，因此就到店裡來了。
長久以來，由美子一直期待著律枝有什麼閃失，也因為要相信自己是晴一不可缺少的人，因而不願意承認對方對晴一的愛。直到剛才，仍想要否定律枝以行動告白自己全心為晴一付出的愛。而有了這種蓄意否認對方的心情，才會造成由美子受到浩二唆使，以致最後陷律枝犯下殺人罪的事情發生。
繞著警署玄關的警車後座裡，大友和由美子並列坐著，開車的是一個年輕的警官。
律枝稍微鼓脹的眼睛凝視著由美子的臉，聲音比前幾天聽到的更高亢，雖然感到有些細，但是清楚地充滿著威壓的力量。體格上也有著一種威嚴的效果。
「……」
「但是，」律枝仍然定定地看著由美子。「最近妳、浩二和店裡的瑞江聯合起來，暗地裡不知道在計劃什麼。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事，但是請謹慎，不要干擾別人的家務事。今晚就是為了拜託妳這件事，所以在這裡等著。」
「有證據能夠證明嗎？譬如說，晴一不是被律枝殺害藏到大冰箱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