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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短篇推理精選5

作者:松本清張 陳舜臣 土屋隆夫 三好徹 星新一 新章文子 西村京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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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遇之資格

禮遇之資格

原島縱然對鰥夫生活有些難耐,但敬子確實也有吸引他的特徵才對。這個特徵可以說是敬子和死去的梅子夫人在任何方面都完全相反的這一點吧?梅子是身體瘦小、表情沉鬱的女人,而敬子卻是嬌軀豐|滿、容光煥發型的。梅子的個性是沒有嗜好、內向、不喜歡出門而沉默寡言、不愛打扮,一切以家庭為重的舊式日本女人作風,而敬子則對任何事情都多少有興趣——譬如說:偶爾讀讀翻譯小說啦、彈一點鋼琴啦、對外國料理多少在行啦、會跳阿哥哥舞啦之類的對新的流行之好奇心——個性屬於外向而富於社交性。她應該不是當了酒廊女老闆才這樣,而是由於天性如此,所以才適合於經營酒廊的吧?她只喜歡穿洋裝,對服裝設計以及配色上的眼光相當高,在選用舶來品化粧品上也相當挑剔。和她接觸的任何人都會由於她天真爛漫、喜歡熱鬧的應對態度而有如沐春風的感覺。
敬子夫人之所以不願意再到開羅,理由在於她的趣味和丈夫迥然不同。每當有客人到家裡來時,丈夫從來不提巴黎盧布爾的近代美術、歌劇、沙.卡優的音樂會以及道地法國菜的味道等,而以不耐煩的神情讓夫人和客人聊這些,等到談話結束,才迫不及待似地拿出在開羅買的古董給客人看。
日野敬子在和原島結婚之前是一家酒廊的女老闆。這家酒廊雖然不大,卻很高雅,是所謂的會員制酒廊,上門的都是一些高級客人。原島有一次被朋友帶去,以後就經常一個人來了。原島的酒量還算不錯的。
嘴巴雖然這麼說,向來最喜歡吃法國麵包的她,還是把這一節硬吃了下去。
這個屋子的房客不來這裡已有一個月時間,而那正是一名美國青年的他殺屍體在武藏平原邊緣地帶的廢車裡被發現的時候——在場的警察人員很快就想到這一點。事實上這個警署的人員曾經受到該事件專案小組的央請協助,所以到現在還有著這個印象。
隔兩三天後,專案小組的兩名刑警前來銀行協議會事務局訪問原島。原島心裡早有預期,所以在非常平靜的心態之下接見他們。刑警以拘謹的態度發問說:「我們知道被殺害的哈里遜過去每星期兩次到府上教尊夫人英語。請問,假日那一天,哈里遜有沒有到府上拜訪過呢?」
「咦!?怎麼變得這樣軟綿綿的呢?」
「和我太太在一起的,當然是個男人囉?」
實際上,敬子絕不會有因此而煩惱的道理。因為老早就和她有特殊關係的一家食品公司的總經理小島和雄已經答應在她成為原島夫人後,繼續和她維持陳倉暗渡的關係。
「那個假日下午一點多鐘的時候,哈里遜先生確實來過我家。」原島將原先就想好的話告訴刑警說:「可是,我告訴他內人到橫濱去不在,他就立刻告辭走了。我認為這只是一件小事情,以致於內人回家後忘記告訴她了。」
原島回到家就磨平黏土的表面,使鑰匙模子消失,然後收到書房裡固定的地方去。
「這個地圖我看不太明白。你能不能畫詳細一點呢?」
「這是公元前三千年時的亞述國的紋章。當時的王爵貴族都讓工匠刻這樣的紋章,拿來做為印章用。中間這個孔可以穿上繩子,以便攜帶。這個東西一般叫做筒印。這個黝黑的是閃綠石,而這個灰白的是大理石。」原島狀頗得意地說明道:「這些東西算來已有五千年的歷史,在還沒有放大鏡的當時就能雕刻出這麼精細的程度,這不叫人嘆為觀止嗎?我在開羅的古董店發現這些東西的時候,實在高興得要命。這可以說是一大收穫哩。日本國內持有這個東西的人,恐怕為數不多吧?」
原島在思考片刻後走進書房,將蓋亞述國筒印的黏土取出,就利用廚房的瓦斯爐使其變軟,然後把這把鑰匙用力按在黏土上。黏土上現在已有正確而清晰的鑰匙模子。當他把鑰匙放回皮包底處,同時將黏土收進書櫥抽屜裡時,敬子剛好開著車子回來。她是到附近市場都要開車去的。原島對太太當然絕口不提有關皮包裡的鑰匙的事情。
看情形,這兩名刑警是先到家裡見過敬子才來的。(對了,那天沒有把哈里遜來過的事情告訴敬子,這好像是個失策。)——原島心裡有所反省,但認為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辦案人員立刻秘密調查有關原島夫婦的一切。和原島氏有交情的人說,他(她)們夫妻於四年前出國時曾經到過埃及。另有一些到過原島公館的人則說:前往訪問時,原島氏確實讓他們看過出國時買回來當紀念品的古代埃及布料。而這上面的確有如刑警用照片所示的天使一般的人物像。這麼一來,原島將妻子不在家時前來訪問的哈里遜毆打致死,然後用車子把屍體運到大泉的那個寓所——難道沒有這樣的可能嗎?殺人時以日久變硬的麵包做為兇器,這不是有可能的事情嗎?於翌日看到屍體而大為錯愕,於是驅車將這具屍體運到武藏平原的邊緣地帶拋到丟棄在那裡的廢車裡的莫非是敬子夫人的愛人嗎?
碗櫥裡還有兩條沒有被水泡到的同樣的法國麵包。這兩條麵包擱在這裡好像有一個月以上,不但變得石頭一般地硬,表面更因發霉而泛白。
看見外面並沒有路過的人,他先撳一下門鈴,確認沒有人應聲後,使用鑰匙將門扉打開。狹窄的玄關並沒有鞋子之類東西。他試著喊了一聲「有人在家嗎?」但屋裡確實一點聲音都沒有。玄關的牆壁上掛有一幅小小的畫框。嵌在框子裡的並不是圖畫,而是一塊殘缺的古代埃及布料。布料上除了植物圖紋之外,中間的是展開翅膀飛翔著的兩名天使。有人物圖樣的古代埃及布料是非常昂貴的。這是原島在開羅的古董店購得的紀念品之一。敬子什麼時候拿出來掛到這樣的地方來的呢?她曾說過裹在木乃伊身上的布多麼令人噁心,結果她不是偷偷拿到和野男人幽會的秘密居所來嗎?這一定是男人聽到她的丈夫有這樣的東西,在好奇心之下叫她拿出來的吧?原島覺得自己被他(她)們嘲弄,因屈辱感而更加火冒三丈。
小島和雄當時的年齡是三十九歲。出資讓敬子經營這家酒廊的就是他。但是,由於他的保密工夫到家,所以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個事實。一般而言,酒廊女老闆有幕後老闆幾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一些客人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想探出這個究竟,結果沒有一個人成功。小島雖是後臺老闆,卻從來沒有到過敬子經營的這家酒廊。
在家裡的敬子正鐵青著臉。她和另一名情夫在大泉的那個寓所目睹過英語教師的屍體——這已是殆無疑義的了。今天的她幾乎都沒開口說話,晚餐吃的是從附近的館子叫來的鰻魚飯。她好像連做飯的氣力都沒有了。原島難得把鰻魚飯吃得乾乾淨淨,而敬子幾乎連筷子都沒有動過。
由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轉到銀行協議會後,原島榮四郎的地位依然止於副會長而已。他到哪裡頂多只能充任「副」的地位,「長」字頭銜,他好像永遠攀不上。其實,銀行協議會充其量只是名譽性組織罷了,而他來到這裡也只能當副會長。概括言之,以原島榮四郎的風采來說,當個頭子的份量實在不夠,佔「副」的地位還差強人意——這好像是一般人的看法。
「我先生不可能用車子把哈里遜的屍體運到大泉的寓所去的。因為假日那一天,車子是由我開到在橫濱舉行的同學會會場去的嘛。」
原島對著敬子說道。知道這樣的事情而不說,反而會被人懷疑。
而且,由他配製的鑰匙經過敲扁後,埋到土裡去了。黏土上的鑰匙模子已經抹消掉,後來又印兩次亞述國筒印給朋友看過。這位做金工師父的朋友配好鑰匙後,把利用黏土上的模子做的石膏模型敲碎了。這是他親口說的。由此看來,不是沒有任何物證了嗎?雖然危險的要素多少有一些,但,大體說來應該可以說不會有問題才對。
另外一個值得擔憂的問題是:哈里遜那天來告密之前,是否向別人說過?依據猜測,應該沒有這樣的可能性。哈里遜是在嫉妒心的驅使之下,直接前來找這個女人的老公。為這種事情而激動的時候,一個人應該不會找別人商量。由於女的變得冷淡,所以跑來向老公告密她和別個男人的奸|情——這對哈里遜來說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他由於面子上的關係,不願意說出去被人恥笑,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妻.敬子。橫濱市磯子區XX街XX號日野延太郎之三女。嗜好:讀書、旅行
「請你快別這麼說。」敬子目光充滿生機地說:「我是不會忘恩於你的。我才捨不得和你分手呢。想到你和我分手後另找新歡,我真會發瘋哩。我們以後還是偷偷保持關係,行嗎?就算讓我拜託,好不好?我知道自己慢慢要邁入如虎似狼之年,要我只守著那個年紀一大把的武大郎,這我怎麼受得了呢?」
原島開著妻子的車子朝練馬區大泉的方向出發。被放在座位上的哈里遜,毛毯蓋到下巴處,看起來和病人一樣。哈里遜在臨死之前畫的地圖以及寫著門牌號碼的字條都在原島的口袋裡。還有那一把門扉鑰匙——
回國後不久,原島榮四郎就將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的寶座讓予後進,轉任為銀行協議會副會長。其實,這是被迫辭職——知道內情的人如斯說。原島這時六十一歲。
英語家庭教師上身趴在茶几上,正以稚拙的筆描繪著地圖。原島站到他後面探頭一看。哈里遜在原島回到客廳來時確實瞥見到這法國麵包,但他當然做夢也沒有想到食品會有成為兇器的可能,所以繼續畫著地圖。這時候,這張地圖已經快完成了。
開銷上的浪費,他已經認了,所以不以此為苦,而他最忍受不了的是,不分在飯店裡或在外面的餐廳,看見妻子三餐以得意的姿態吃著長條法國麵包的樣子。「巴黎的法國麵包畢竟不同,實在太棒了。」——敬子夫人一邊稱道,一邊吃個不停。原島不是扳著面孔吃圓形麵包或土司,不然就是賭氣地叫來炒飯吃著。
因此,原島終於下決心向敬子求婚。做事向來非常謹慎的他在做這樣的決定之前,當然和敬子有過幾度的肉體關係,然後才敲定這件事情的。
「嗯,用蒸籠蒸過,變得軟綿綿的,一點味道都沒有。」
依據報紙上的報導,這個空地上有七、八輛廢車經過地主的允許丟棄在那裡,這幾天來附近瀰漫著難聞的臭味,鄰近的人們後來發現橫在其中一輛廢車裡的一具外國青年的屍體。這是由馬路進去有一段距離的地方,附近只有七零八落的一些住家。這裡還有往昔的雜木林沒有被除掉。七、八輛廢車丟棄在這裡已有www.hetubook.com.com相當久的時間,附近的人們看慣了,所以在聞到怪味之前,從來沒有人探頭看過廢車裡的情形。這輛廢車的車主和這件事情完全無涉。這名老外一定是在別處遇害,再由兇手運到這裡來丟棄,同時,這件事情一定是夜裡幹的——這是專案小組的看法。屍體的西裝口袋裡有外僑登記證,所以身分已經清楚。解剖的結果知道死因是撲殺,死者的後腦部曾經受到木器之類東西的毆打,這個部位可以看到裂傷。
原島對妻子其實不是完全沒有不滿的。比方說,她的行動常有一些不明之處,而他卻不敢當面問她。一天,太太不在時,他在廚房裡找一件東西,在翻來翻去的時候,他的指頭被什麼東西割到了。仔細一看,原來是放了許多天變得硬如石塊的法國麵包利如快刀的撕斷面把他割傷了。他為這件事情感到很懊惱。
以上這些是一個月來不見踪影的房客較有特徵的東西。屋裡的家具和用品可以說寥寥無幾。因為這只是〈做|愛〉的場所而已。
「你怎麼知道這些事情呢?」原島凝視著老是垂著頭的美國青年問道。
「可是,我們的年齡相差三十一歲。我四十歲的時候,對方已經七十一歲哩。」敬子有些憂鬱地說:「就算有辦法疼我,最多也不超過四、五年吧?」
但,不管本人的想法如何,社會上的人對《前Z銀行副總裁、前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銀行協議會副會長》這樣的頭銜還是相當尊敬的。這樣的頭銜象徵的是工商界高高在上的鉅子的地位。銀行界的高階層人士非腰纏萬貫的大財主莫屬——這是一般人的想法。因為社會上的人對銀行泰半可以說是霧裡看花,不明就裡,所以聽到地位就幻想這個人的財力何等之大,這也是難怪的吧?
「那我們只有藕斷絲連囉?說實在的,我還不想和妳分手。我有被他橫刀奪愛的感覺,真有一些茫然若失哪。以後的我說不定會變得自暴自棄。」
日野敬子在把酒廊頂讓給別人後,和原島榮四郎在市內一家一流飯店舉行了盛大婚禮。原島本身並不喜歡舖張,可是,在敬子強烈的要求之下,他也不敢反對了。雖然對你來說這是再婚,但卻是我一生一度的婚禮,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呢?——在她的據理主張之下,原島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婚禮上的證婚人由日本銀行總裁夫婦充當。敬子當天穿的衣裳有:典禮時的雪白新娘裝、婚宴開始時的日本古式和服新娘裝、婚宴當中的日式禮服,以及送客時的米色洋裝。這些衣裳都和模特兒穿的東西沒有兩樣,豪華極了。
敬子到七點鐘的時候才回來。如哈里遜所證言,她今天到橫濱去應該是真的。不知發生過什麼事情的妻子還把同學會的情形說給丈夫聽。
「怎麼啦?」丈夫問道:「擱了太多天,所以變得不好吃吧?」
「是的。」
依據預定,國際通貨會議將於半年後在瑞士的伯恩召開。這兩次的旅行,夫人的旅費以及零用錢都是由副總裁個人的荷包支付的。這樣的支付當然也包括在賭場輸的錢……。
——原島每天看報紙時都特別用心。而奇怪的是,報紙上一點也沒有練馬區大泉XX號這一家發現美國青年之屍體的消息。這樣的事件不以大篇幅登出消息才怪。這起事件應該有新聞價值才對。實際上這個消息連在社會版的報屁股上都沒有出現。
驗證時有房東在場會同,租屋的人卻沒有來到。聽說房客是四十多歲的男人和三十多歲的女人,而他們並不是固定住在這裡。這兩個人一個星期只會到這裡兩次,而且每次都是白天來。實際上這兩個人最近一個月來好像都沒有來過的樣子。房東將租屋契約窗上的租屋人的姓名地址給警察看。警察後來調查的結果,發現這個姓名和地址都是假的。
原島覺得肚子有些餓,所以到廚房看看有沒有可以吃的東西,結果只找到放在壁櫥裡的兩條棒狀法國麵包。這是敬子從市中心區一家著名麵包店一次買回許多條,吃剩而擱了一些日子的,現在變得像木棒一般硬了。原島想起曾經被這個麵包的碎角割傷指頭的往事,他禁不住以憎恨的目光瞄一下這兩條法國麵包才回到房間。這時,玄關的門鈴響了。
這個寓所的門扉鑰匙,原島已由童年時代之朋友的金工師父幫他打好。現在的問題只是找出這個寓所的所在地而已。但,這是談何容易的一件事情啊?
其中的兩件是高度各約為兩公分和三公分的圓筒形石頭。一個是大約和紙烟一樣粗細的黝黑石頭,另一個是和鋼筆一般粗的灰白石頭。這兩件東西的軸心都有孔道。圓筒的周圍上有陰刻圖樣,乍看之下不知道刻的是什麼,然而,把它在柔軟的黏土上輕輕滾轉一下,就可以印出清晰的浮雕連續圖。用較小的圓筒形石頭印出來的是古代東方的男女人像,而用較大的圓筒形石頭印出來的是動物和手持弓箭的獵人圖。
從國外回來後,夫妻倆的興趣更有顯著的差別。敬子夫人在巴黎嚐過棒狀法國麵包後,已完全為此著迷,回國後不但早午餐以此為主,有時候甚至連晚餐也非吃不可。這種拐杖般的長條麵包,現在在日本也可以買到。用餐時,她會切幾片這樣的麵包放在餐桌上,用手邊撕邊吃。「離開巴黎的人最大的痛苦是吃不到那美味可口的法國麵包——這樣的心情,我能瞭解的。」——敬子夫人常對丈夫以及朋友們如此說道。
「我以為你相當有錢哪!」敬子夫人以悻悻然的口氣說這樣的話已有兩年了。「我以為當銀行高級幹部的人應該有相當的財產哩。誰曉得你並不富有,我算是看走眼了。」
這名青年是每週兩次自己不在家的時候到家裡來教太太英語的。這樣的事情已持續將近一年了。家裡既沒有孩子、也沒有女傭,這兩個人在家裡搞些什麼是不難想像到的。
原島以溫和的口氣曉以事理,但年輕的妻子並沒有聽進去,一個勁兒發著牢騷。

而且,一名六十三歲而體格瘦弱的老人家會把二十七、八歲血氣方剛的青年(縱然這個人以老外來說體軀較為矮小)毆打致死,這樣的事情誰會相信呢?直接死因應該是用黏土將鼻孔和嘴巴塞住而起的窒息死。但在這之前先以木棍似的法國麵包強打而使其陷入昏迷狀態,所以,死者應該會有腦震盪現象。這樣的事情經過解剖一定會知道的。他後來用麵包銳利的角將這個頭部割傷過,辦案人員一定會認為這是用棍子毆打而起的裂傷吧?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死者應該沒有可能從昏迷狀態先行甦醒一次,而是就這樣一命嗚呼了的,所以,解剖上的鑑定應該會以因後腦部所受到來自外部的強烈攻擊而引起之腦震盪為死因,同時,兇器應為木棍之類的鈍器才對。法醫應該看不出這當中有因毆打而起腦震盪,然後窒息死亡的複雜過程吧?鼻孔和嘴巴上的黏土痕跡已全都擦拭乾淨了。
最後,為了討好妻子,解消她心裡的不滿,原島還是提議到夏威夷旅行一趟。到夏威夷的旅費並不很高,而且也不必佔去許多日子。敬子夫人聽了之後卻說:既然去夏威夷,不到洛杉磯就虛此一行,而既然到美國本土,不趁機到紐約逛逛,這又枉然。夏威夷只是前往美國的跳板而已,以此為旅行的目的地,就經濟的眼光而言也說不過去。原島是為了節省旅費,所以選擇夏威夷為旅行之目的地的,而夫人想的是以夏威夷為基點的美國本土旅遊。其實,夫人盼望的是再遊倫敦,但,既然沒有去過美國,現在就先往這一邊旅行一趟再說吧。原島以剩下不多的不動產的一部分為抵押向銀行辦理貸款做為兩人的旅費。由於他這是閒差事,要請多少天的假是不成問題的。
這個點子一定是敬子和她的愛人共同想出來的吧?敬子回家後,等到天黑,她的愛人就將美國青年的屍體用車子運出來,到處尋覓適當的屍體遺棄場所才對。練馬區大泉和武藏市郊在互為南北的位置之上。這名男子跑了許多地方,最後在前車燈的照射下看到一群廢車時,心裡一定想到以此做為〈棺材〉是再恰當不過的吧?原島再度暗暗佩服這個人的機智。敬子和她的愛人由此得以擺脫危機,原島本身何嘗不是因而得以遠離危險範圍嗎?
這樣的事情幾乎等於兒戲。敬子夫人內心輕蔑地看著津津有味地玩著這種遊戲的丈夫。這只是五千年前亞述國的小小石頭印章而已。印出來的圖紋也是如此的平凡,這算得了什麼呢?雖然丈夫沒有明說出來,但敬子夫人猜得出來他買這些東西至少要花美金一百元以上。美金一百元!這個錢只要再加上一點,就可以在日內瓦買到鑲有不少寶石的女用手錶呀!——丈夫在開羅買的東西另外還有裹在木乃伊身上的布料片斷。這種不同圖紋的東西,丈夫買了將近十塊之多。這些都是從墳墓中挖出來時裹在木乃伊身上的布料,其中一些上面還沾有遺骸變黑了的血漬。丈夫怎麼有興趣購買這種令人噁心的東西呢?買這些東西,一定也花了不少錢吧?……丈夫把這樣的古代布料和筒印一倂拿給客人看時顯得沾沾自喜的樣子。
另一名刑警說:「我們見過尊夫人了。她說那天上午就到橫濱去參加同學會,家裡只有您一個人在。如果哈里遜來過,她回家後您應該會告訴她才對。由您沒有告訴她的這一點來看,哈里遜是不是沒有來過呢?我們這只是問問而已。」
(是的,哈里遜確實於那個假日下午一點多的時候來過,可是,聽到內人到橫濱去參加同學會不在家,他沒有上來就走了。)——如果被問起,我就這樣回答吧。倘如被問及我這天到哪裡去過,我就要回答以整天在家裡,都沒有出去。那一天因為是假日,附近的人家大部分都一大早就帶著孩子們出去玩,所以鄰居大多不在家,外邊的巷道上幾乎沒有路人。自己運著屍體出去以及回來要把車子開進車庫裡時,附近一個人影都沒有。這一點我充分確認過,因此,可以說頗有自信。
名士錄上以《讀書、旅行》列為嗜好的人可以算是沒有任何嗜好的人。社會上難道有完全不讀書的人嗎?這個條件應該以一個人對某一種類的書籍是否有以專門性的立場耽讀的習慣做為基準才對。有這種習性的人,讀書才能算為嗜好。至於旅行,誰沒有一年裡頭到外面跑幾次的經驗呢?業務上的出差,以廣義解釋來說,應該也算是「旅行」才對。除非次數非常多,這還能算是「嗜好」嗎?名士錄的編輯人員遇到自己說不出有什麼特別嗜好的人士時,為怕這個人的嗜好欄空著不好看,所以每當有如此的情形時,習慣上都以這種曖昧而平凡的字句搪塞過去。原島氏如果m•hetubook•com.com於這一欄上填寫「東洋劍」,因為這是饒具特異性的嗜好,編者一定會竭誠歡迎才對。而原島氏事實上並沒有以此表明。他就是這麼一個不喜歡自我宣傳的人。
說到名士錄,有《妻.敬子》之記載是最近一版的事情。在較舊的版上,原島榮四郎的地位是《Z銀行副總裁》,配偶欄上的記載是《妻.梅子》。後來的版上的記載內容則變為《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而配偶欄上空白,直到三年後的版才有《妻.敬子》的記載。這樣的記載指的是:原島於就任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不久就遇先室梅子夫人之喪,直到約三年後才和現在的妻室敬子再婚。由於名士錄上沒有記載敬子的生年月日,所以無法知悉夫妻的年齡相差達三十一歲之多。實際上,原島榮四郎的年齡已六十三歲,而敬子只三十二歲而已。
原島這個意念竟在沒有想到的情形之下遂願。這可以說是想都沒有想到過的「事件」。
實際上在第二天上午之前,她並沒有鬧肚子痛。原島要上班時,敬子正在廚房把一度變軟後又變硬的五節麵包丟進垃圾桶裡。殺死自己的情人的兇器自己去處理是應該的吧?
而原島卻是個不喜歡吃麵包的人。其中拐杖似的法國麵包他尤其討厭。日本人應該以米飯為最珍貴的糧食。如果米飯不容易消化,加上三分麥就棒極了。可是,這樣的事情怎麼能要求敬子夫人做呢?這是不容易雇到傭人的時代,因此,家裡並沒有女傭。這種做起來麻煩的鄉下人吃的東西,嬌妻怎麼肯動手去做呢?
看到皮包裡從未見過的鑰匙時,原島原本就有的對妻子的疑惑一時渾然成體。這把鑰匙一定是開啟某處寓所的門扉用的吧?這是構造如何的門扉,他當然不知道。不過,由太太有鑰匙這一點看來,這不可能是別人的屋子,而是供她自由進出的寓所才對。太太背著丈夫在外面擁有寓所,這不意味與人偷情,還意味什麼呢?
「嘿,教妳英語的美國青年遇害後,屍體被丟在武藏平原的邊境地帶哪。」
那一天沒有把哈里遜來過的事情告訴敬子,這確實是一次失策,這事件今後不曉得會怎樣演變,為求萬全,這一點非弄清楚不可。於是原島一回到家就對敬子說了:「今天因為有刑警來訪問,所以想起來。妳到橫濱去的那一天,哈里遜曾經到家裡來過。當時他知道妳不在就回去了,而我也沒有特別記掛這件事情,所以妳回家後也忘記告訴妳。」
要看好戲,應該在這天的黃昏時候才對。原島喜孜孜地坐著銀行協議會事務局派的車子回到家裡來。
「這次的旅行太棒啦。」回國後,敬子夫人對丈夫說:「下次再有出國機會的時候,你一定要帶我去哦!」
家裡既沒有孩子,也沒有女傭。她在丈夫上班後開車出去,而在丈夫回家前開車回來,這樣,原島甚至於不知道她有沒有出去過哩。由事務局打電話回家而家裡無人,這樣的情形每個月倒會有幾次。對於這件事情,她的說明永遠是:出去買東西啦,到鄰居家串門子啦,在後院洗衣服沒有聽到電話鈴聲啦……。儘管太太的說詞如此,回家後卻看到玄關處忘記收起來的高跟鞋或者是房間裡散亂著外出時穿過的衣服——這樣的事情不曉得已有多少次了。她是非常喜歡買衣服的,而對整頓家裡一事卻相當的懶散。有一件奇怪的事情是:向來那麼喜歡開車的她,近來偶爾會有外出時不開車的現象了。
「妳肚子不餓嗎?」說話告一段落後,原島問道:「妳前些日子買的麵包變硬了,所以我把它蒸過。」
——在回家的路上,他到一處從未到過的加油站,將油加到原先的程度。之後,把哈里遜給他的大泉的略圖和寫有地址的紙條全都燒掉。鑰匙在用鐵槌敲扁後,拿到離現場和自己的家都有一段距離的空地去埋起來。回到家時,敬子還沒有回來,他把車子簡單拭擦就開進車庫裡去。
將這變軟的黏土緊緊貼到哈里遜的鼻孔和嘴巴上,使得他無法透氣。這樣可以形成窒息死亡的現象,回頭將黏土除掉後,再用濕毛巾擦擦鼻子嘴巴,拭去痕跡就可以。翻查哈里遜的口袋,並沒有發現到小簿子之類的東西。有關今天要到這裡來訪問的事項,他應該沒有任何記載才對。
不管怎樣,原島榮四郎由於有年輕貌美、個性爽朗而活潑的夫人伴隨在身邊,所以他的餘生可以說是充滿樂趣的吧?
哈里遜說過,敬子和她的野男人明天一定會來這裡才對。這是他出之於嫉妒心的調查而知道的,應該錯不了吧?從車上下來一推的結果發現這扇門果然是上了鎖的。所有的窗戶都關著,屋裡無人似乎已是事實。
原島本想把嵌有古代埃及布料的畫框拿下來帶回去,可是,萬一由於這個東西的消失而被人懷疑自己和這樁殺人事件有牽連,這就不妙,於是便不去動它了。關上門扉之前,他先瞄一眼橫在地上的美國青年,然後將門輕輕掩上,上了鎖。這當中他都是戴著手套的。
至於兇器的處理,他是將折為六節的法國麵包(其中一節是從口袋裡拿出的,沾有血漬的部分削掉而丟棄了)放在蒸籠裡蒸,讓這些麵包都變成軟軟的了。
當日的來賓以金融界高階層人士居多,而工商界鉅子以及政治家亦復不少。這些並不是原島個人交際範圍內的人物,卻是衝著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這個頭銜而來的禮貌上的客人。「原島兄娶到如此年輕而明朗貌美的夫人,實在令人艷羨。原島兄在功成名就後才得到如此的艷遇,可以說是遲來的幸運吧?但盼原島兄今後一定要格外留意健康,百壽長命,以便享受在美麗的夫人陪伴之下的幸福人生。這樣,原島兄才不辜負我們對他的期待吧?」國際協力銀行總裁的祝辭可以說是代表當日所有參加人士的心聲吧?
「這是確實的嗎?」
他的經歷並不是非常輝煌,有人認為〈其貌不揚〉是他未能飛黃騰達的原因。他在大學畢業後到一家一流都市銀行就業,後來的晉升可以說一帆風順,最後爬到了副總裁的地位。他的業務手腕是無懈可擊的。然而,他怎麼樣都爬不上總裁的地位。這期間雖然多次傳聞他有可能昇任總裁,但此一寶座最後卻為某後輩所奪去,他就離開這家銀行,轉任屬於國家銀行之國際協力銀行的副總裁。
原島當時還向敬子叮囑過這樣的話。
原島在矛盾的心情下,想找出這個寓所之所在地的意念日愈迫切。
署裡的鑑識課員被叫來,將血漬的血型查出來後向專案小組照會,結果發現和被殺的美國青年的血型一樣。另外被請來的有美術品古董商。他指著畫框裡的東西說這是古埃及布料,而上面有如此的天使圖案的是特別珍貴的。關於這一點,一位精通埃及美術的學者也做了同樣的敘述。《不再來到這裡的房客喜歡吃法國麵包。這個人曾經到過埃及,並且買回古代埃及布料做為紀念品》——這兩點成了新的偵查對象。後者是查遍全東京市的古董店的結果發現沒有人做過這個東西的生意,所以斷定是個人由當地買回來的收藏品。
「我知道。」坐在那邊的敬子回答說。「我剛才看到報紙上的消息。發生這樣的事件,好可怕哦。」
原島有些吃不消的感受,應該以他帶著敬子夫人前往瑞士的巴塞爾參加國際經濟會議時為開始吧?丈夫參加會議的期間,她就在導遊的帶領下觀光少女峯、荷田湖等名勝,會議結束後,兩人就驅車遊遍洛桑、日內瓦、沙門尼等處,然後登上蒙伯朗,經過蒂洛兒後搭機飛往巴黎,在這裡待一個星期的時間觀光和購物,然後再到法國南部的尼斯洗海水浴,並到摩洛哥的賭場玩輪盤而輸了將近一千兩百美金。在這期間,到任何地方她都成為男人們讚美的中心。尤其在羅馬以及威尼斯等處,她更受到義大利青年們的奉承。她的半調子英語在這裡還可以溝通意思,真正不懂時,對方還會說日語哩。回來的路上曾經到過開羅,而一反原島之如魚得水、興致勃勃,敬子對埃及的風光卻是興趣缺缺。這樣的地方根本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買。主要的觀光對象只有金字塔和人身獅子像而已,這樣的東西看了三十分鐘後,膩都膩死了。原島對開羅市內市集的興趣特別濃厚,穿梭於擺著一大堆蒙上灰塵的古品的陰暗古董店之間,而夫人卻非常厭惡如此齷齪的環境,對周遭充滿粗鄙氣氛的嘈雜皺眉不已。
過了約莫一個月時間。報紙上從未見過殺害美國青年的嫌犯被逮捕的消息,刑警再也沒有在原島以及敬子的面前出現。這樁案子的偵查工作好像觸礁了的樣子。看情形,它會成為懸案的日子不遠了。
敬子由於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情,所以楞了一下,但也只說了一句「哦!?」就走開了。顯然她在迴避以哈里遜為話題的談話。
雖然如此,這也算是年齡懸殊的夫妻快樂的旅行吧?年老的丈夫在年輕的嬌妻陪伴之下,顯得無限幸福的樣子。嬌妻在飯店大廳或餐廳受到外國陌生青年充滿憧憬之色和微笑的搭訕而喜孜孜地回答(雖然英語能力極其有限)時,這位丈夫卻以慈父般的表情,露出滿意的神態望著。
最後一個人的祝辭完畢後,身著洋裝的新娘打破慣例站起來,繞著各桌對酒意已濃的眾人以嬌然的態度一一致意,這一點當時獲得了滿堂的喝采。女性來賓卻為此微微皺眉,為單獨被留在正面席上的矮小而年老的新郎寄予同情。而這個時候的敬子已是名正言順的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夫人哪。
「我會的。」——青年回答說。原島這時想到應該以茶水招待客人才對,於是站起來走到廚房去。將鋁製水壺盛水放到瓦斯爐上時,他無意間瞥見了放在碗櫥裡的麵包。這當然是棒狀的法國麵包。這兩條法國麵包由於放置多天,現在已硬如木棒,而原島對法國麵包可以說是懷恨已久的。
刑警注意到畫框下的玄關地面上的污點了,這個地方有兩個黑色的小斑點。這名刑警彎腰下去看,並用指頭沾著口水,在這黑點上輕輕擦了幾下。知道是人血後,這名刑警立刻和夥伴們有所關心。
而專案小組卻由一次偶然的火災事故得到破案的線索——。
「妳是想幫妳先生脫罪,才說了這樣的謊話吧?」負責偵訊的警官對著敬子夫人問道。
花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才來到這個寓所的門前。這一帶大部分都是圍牆長長的大邸宅,而在較裡頭處的這一家是獨幢平房。這好像是蓋來賣的房子,而太太他們可能是租來的吧?這幢房屋的後面是一片菜圃,遠處雜木林的那邊有一處社區。利用這樣的地方做幽會場所,實在太理想了。這裡也是人跡稀少的地方。
如果敬子另外有滿足肉體上之需求的途徑,她www•hetubook.com.com當然不會在意丈夫的無能,而能以恬淡的態度過日子的吧?她可以不求於丈夫,夜夜高枕安眠,不是嗎?
銀行協議會副會長原島榮四郎委實是個其貌不揚的人。他的個子矮小、肩膀無寬度、臉龐和身材都較常人瘦小。他的面貌也可以說毫無威嚴。淡薄的眉毛、松鼠般的眼睛、小小的鼻子、鬆弛的嘴唇、毫無份量的下巴……。光憑這些特徵,你就不難想像到原島榮四郎是類似中國小說裡的武大郎型的人吧?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這個屍體確實搬到那個寓所的玄關地面上放下來。敬子於隔天看到這個屍體——這一點由她的反應可以看出來。那天晚上她不是鐵青著臉,連做晚飯的氣力都沒有,由館子叫來的鰻魚飯幾乎一口都沒有吃嗎?她和愛人一起發現到和自己曾經有過關係的美國青年的屍體——這是殆無疑義的事情。敬子後來變得收歛多了。這樣的女人除了受到震撼外,還有收歛的可能嗎?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仳離,對自己來說當然不是光彩的事情,可是,比起和惡妻生活在一起,這應該算好吧?誠如敬子曾經當面批評過他,銀行協議會副會長這個地位只是一份閒差事而已。已經半退休的人家庭鬧醜聞,這在社會地位上也不會受到多大的影響。這不但沒有多大影響,自己說不定會受到人們的同情哩。
(你為什麼會跟踪這兩個人?)——原島想問這句話而將話嚥了回去。這樣的事情還用得著問嗎?這名美國青年當然是在嫉妒心的驅使之下才調查敬子的行徑,然後再來向丈夫告密。這也就是說,這名英語家庭教師被敬子〈甩了〉。如果他對敬子多少有一點情,應該不會來向丈夫告密才對吧?
她吃著麵包時,原島心裡直喊痛快。敬子不是把殺死她一名情人的兇器吞進胃裡去嗎?真希望哈里遜的靈魂在這個胃裡做怪,讓她肚子疼得個要死不活哩。
她一點沒有說起回憶這位英語老師之類的話來。——這幾天來她好像都沒有外出的樣子。她大概是受到這個事件的震撼,暫時收歛著和男人的約會吧?
「可是,下次可不要再到開羅去喔。」敬子夫人對丈夫提出要求說:「雖然是個以舊文明而著名的古都,我卻比較喜歡近代的都市,那個地方我不想再去了。」
刑警們認為原島所說甚是。他們又說:哈里遜交往的女人好像不少,因此,行跡很難追踪,這一天離開貴府後,一定是找什麼女人去了,結果惹出麻煩,被這個女人的情人殺害的吧?
這樣的情形在倫敦、馬德里、阿姆斯特丹、波昂都有過。敬子夫人對倫敦好像特別有好感。身為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的原島由於職務上的關係,在英國財政界有一些熟人,這些人曾經招待原島夫妻到俱樂部。英國的這種俱樂部是特權階級的組織,這一點可以說令敬子夫人的貴族趣味充分得到滿足,使她深為其典雅的氣氛所陶醉。她在回國後立刻聘請家庭教師,開始學習英語會話,主要原因即在於由此受到的印象很深,並且希望能在第三度海外旅行時有所發揮。這次回國時,原島特地選擇經由莫斯科的路線而並沒有到開羅。
將哈里遜的屍體從車上抱下來後橫到玄關的地面上去。他這時想起碎斷了的法國麵包的一節在自己的口袋裡,於是將這個東西拿出來,用它尖銳的角把屍體的後腦部割傷。和利刃並沒有兩樣的麵包片段將皮膚割開後,血液流到玄關的地面上來。由於心臟這時候已停止跳動,出血量因此並不很多,不過,血還是流了出來。這樣的流血有雙重的效果。其一是:裂傷乃是用木棒猛擊頭部時所產生,而其二是:殺害現場就在這個屋裡,而並非他處。
練馬區大泉XX號的一幢大邸宅發生祝融之災,隔壁的一幢小屋也被延燒了一點。警察署和消防隊人員當然也要把隔壁這一家的受害情形列入記錄。由於滅火活動的結果,屋後的圍牆都被破壞,所以誰都可以進去到處看看。
向警察報案是根本不能考慮的事情。警察一定會嚴厲查對報案人的身分。這名男子由於所做的事情見不得天日,所以不能暴露自己的身分,而這一點敬子也是同樣的。因此,他們只能選擇後者一途而已。這個房子不管是由這名男子或者是敬子出面租的,當時一定是使用假名。租屋的目的根本在於用來做為幽會的場所,這個時候使用假名應該是理所當然的吧?一旦東窗事發必須逃走時,這樣才不會留下痕跡,警察一定會向房東調查,可是,房東只知道假名和假地址,他們應該不會被追查到才對。
半年後,夫妻又相偕到海外旅行。原來去伯恩參加國際通貨會議的五天期間裡,敬子夫人一個人在巴黎逍遙自在地玩著,等到會議結束,他由瑞士來到後,夫妻一起在這裡過了三天,這期間,她不但將法國麵包吃個足夠,還當著時髦,在香榭里大道上多次邊吃邊走。到第一流餐廳用餐是當然的事情,也買了不少首飾類東西。副總裁的國外出差津貼不但全部報銷,原先已日益減少的從先室在世時就儲蓄著的銀行存款,這次又領出了不少。
一些鰥夫內心常會有尋求與死去的妻子同一類型的女人的傾向,而原島可以說是與此相反的吧?這是因為死去的梅子個性太屬於陰性的緣故。梅子在世時,他對這一點倒沒有什麼不滿,也從來沒有鬧過家庭糾紛,可是,在認識敬子之後,他卻覺得自己剩下的人生充滿著玫瑰色的光芒。
大約十日前的假日上午十點多時,被害者約翰.S.哈里遜從他居住的品川一處公寓出來。他是個光棍,三餐都是自己買材料回來做的。他這一天的外出好像是以他賴以為生的英語教學為目的,不過,確實的情形沒有一個第三者知道。他可能對要好的朋友說過他的〈學生〉們的名字,不過,他好像沒有透露哪一天到哪一家上課。和他有交往關係的日本小姐相當不少,而他這個人也不喜歡公開自己的行動,所以,哈里遜於這天上午十點從公寓出來後的行踪如何,偵查上可以說相當棘手——報紙還報導偵查當局如此的看法。
而且他們根本沒有和這裡的鄰居打交道。這個寓所的兩邊都是庭院深深的大邸宅,屋後一片菜圃的遠處是雜木林和社區。附近可以說沒有一個人認識他們,同時,路過的人也非常稀少。要是警察查到線索,這個來源應該是停在這個寓所門口的這名男子的轎車車號吧?倘如附近剛好有人記得這個車號,這就會成為破綻才對。
原島倒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擔憂。要是警察查出哈里遜在那個假日的下午曾經到家裡來過的這個事實,會怎麼樣呢?警察一定會來有所質詢吧?這個時候,自己是否該否認呢?還是非肯定不可?
能有這樣的地位已經不錯了。自己本來是個半退休人員,後來分配到這麼一個閒差事,已經是得來不易。這個道理說給她聽,她能明白嗎?越想說明這一點,原島越為自己的懷才不遇而感到心酸。原島也是個相當矜持的人。做丈夫的非在妻子面前保持矜持不可——這樣的夫妻本身已有問題吧?原島對這比他年輕三十一歲的妻子逐漸失去了做為丈夫應有的各種義務。
原島靠著沙發背如斯說。不過,他並沒有說這樣的一句話——(事情過去就算了)。
原島將妻子的車子從車庫開到玄關前來。使車門保持開著的狀態後,環視一下四周。這是寧靜的住宅區巷子裡,所以車子和人影一點都看不到。由於門前是一條死胡同,計程車、卡車都不會經過這裡。原島抱起哈里遜,從客廳運到車子裡去。由於這是小個子老外,同樣小個子的原島在抱拖兼施之下,還能運到車子裡去。他沒有把人放進行李箱裡是怕在作業的當中被路人看到。放到座位上而被人看見時,可以說是要送到醫院去。不過,實際上並沒有路人經過。
「哦!?那好,我來吃一點。」敬子夫人說了就抓起原島放在竹籠裡的六塊法國麵包當中的一塊。
原島微笑著頷首表示同意。對他來說,這個年輕的妻子簡直和小孩子一樣任性。小孩子的任性,大人可以以寬容的心加以放縱。開始的時候,他並不以為意。這何嘗不是年輕的嬌妻對老夫的一種撒嬌,有什麼好譴責的呢?可是,日積月累後,丈夫對妻子這樣的任性越來越有吃不消的感覺了。生性不喜歡和人爭執的原島在太太面前逐漸變得更為沉默寡言。其實,他原本就是個不善於言辭的人。
「我沒有辦法和妳結婚,因為我的父親健在,而且有妻子兒女。因此,妳這次要結婚,我不能表示反對,也不想永遠把妳擁為己有。女人結婚是應該的。」當時小島和雄說過這樣的話。他不但長得英俊,同時也是體格魁偉而精力充沛的中年人。「我為妳嫁給這樣的對象而覺得慶幸。妳應該以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這樣的夫婿為榮才對。我這絕不是由於嫉妒心而說的諷刺話。我是由衷向妳道賀的。和妳年紀差這麼多的人,一定會格外疼妳吧?」
「誰說銀行的高級幹部一定就是富翁呢?有錢的是銀行,高級幹部也不過是從業人員之一呀。從業人員當然是靠薪俸生活的嘛。」
「好,你坦誠告白,這一點我倒欣賞你——」
「你的意思是說,我太太每個星期兩次到這個地方去和男人幽會——是不是呢?」原島以正確的英語發問說。他的英語是在銀行的外匯部部長時代就打好基礎的。哈里遜沒有想到原島會說如此流利的英語,楞了一下後,很快就垂下眼睛。
「銀行協議會副會長算什麼嘛!這樣的頭銜只是好聽而已,領的薪水和銀行的課長、部長差不了多少……。你沒有本事佔更好的職位,是不是這樣呢?」敬子說話也太不饒人了。誰想到她竟是這麼刻薄的人呢?
「我跟踪過尊夫人。我坐上計程車跟踪這輛車子,所以知道這個寓所在哪裡。尊夫人和這個男人每週起碼會到這個地方兩次。也就是說,每隔三天就會去一次。因此,由上次幽會的時間來計算,他(她)們明天下午一定會到這個地方才對。」
原島認為將實話告訴刑警們是對的。刑警們做夢都不會想到這名六十三歲,個子瘦小而無力的老頭子會有把美國青年毆打致死的可能吧?何況他是個有社會地位的人物,應該不會做這樣的事情才對。用木棍之類東西將美國青年毆打致死的兇手非孔武有力的日本壯丁莫屬——刑警們的腦子裡應該有著這樣先入為主的觀念吧?
原島所以勉強接納妻子的要求,另一個理由在於她在美國人家庭教師的教導之下,努力學著英語的緣故。這是個二十八歲的美國青年,據其自稱,他是以到各處有錢人家庭教英語為生的。這個人不似一般的美國人,個子相當矮小,要和_圖_書不是頭髮和眼睛的顏色不一樣,和普通的日本人沒有什麼差別哩。每星期他會到家裡來兩次,為敬子夫人上下午一點到三點的課。原島付給他的學費是一個月五萬圓日幣。由於敬子夫人樂此不疲,學的期間已經相當長,所以這項學費在家庭算來也是一筆可觀的開銷,原島處理財產的次數當然越來越多了。這下午一點起的上課時間是原島在銀行協議會的事務局而不在家的時候。
原島將兩條法國麵包握在一起,就朝著青年的後腦勺猛力一擊!雖然此時已鮮為人知,但他是道地的東洋劍二段的高手哪。這是以劍術的訣竅使出來的一擊!青年受到法國麵包的一擊時已昏厥過去,在接連兩次的攻擊之下,身體更從沙發椅上滑落下去,癱瘓著不動了。兇器已折成六節。
屋後的一些地方被火燒到,屋裡只是受到消防水的飛濺而有所浸濕外,可以說沒有多大的損失。廚房的地面上有一片積水。有一節在水裡浸泡而變得軟綿綿的法國麵包在那裡浮著。
此外還有鑰匙的問題。那個寓所的門鎖並沒有異常,這一點於隔日進到那裡的敬子和她的愛人應該有所確認才對。這個門鎖並沒有被弄壞的跡象。而且也不是被撬開,這一點查驗過現場的警察人員應該知道。用鐵線開鎖,這種事情一般人是做不到的。那麼,開這個門的鑰匙呢?這把鑰匙,敬子於哈里遜被殺害後被搬進這個寓所的當天,放在皮包裡帶到橫濱去參加同學會了。警察一定會斷定這把鑰匙沒有被別人使用過才對。誰會想到這鑰匙在這之前就用黏土起模子而偷偷地另行配好一把呢?
來到玄關一看,原來是教太太英語的美國青年哈里遜。原島告以太太不在家,而對方卻以有事奉告為理由進到屋裡來。在客廳的沙發椅上坐下來的這名矮個子美國青年態度雖然很拘謹,臉色卻蒼白得很,而且好像很昂奮的樣子,手指甚至在顫抖著呢。他不曉得在想什麼,遲遲還不開口。仔細一看,他的唇角甚至在痙攣著。
由於他們的奸|情和殺人事件並沒有直接關係,所以報紙不會以此渲染才對,可是,醜聞在熟人之間傳揚出去,這是免不了的吧?這不就成了休掉敬子的最佳藉口嗎?有了這個事實,她還會不同意離婚嗎?
法醫的鑑定一定會以木棍或木刀之類東西為兇器吧?觀察力再怎麼樣厲害的法醫也不會想到兇器是法國麵包吧?而這個東西揮到死者頭部時的力道多麼的猛烈?誰會想到麵包會有如此大的攻擊力呢?這當中有劍術本領,誰會想到這一點呢?而且,不知情的敬子把這兇器的一片吃到肚子裡去了——
「是的,我不能讓我先生坐牢。他已經這麼一大把年紀了,活也活不了幾年的。我一定要擁有前Z銀行副總裁、前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銀行協議會副會長遺孀的身分。有這樣的身分,我要和有地位的人再婚才比較容易啊!」
原島榮四郎在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的任期內領的薪俸相當之高,可是,轉任為銀行協議會副會長後,收入方面就減少許多了。這是國家機構和民間親睦團體組織的差異,也是第一線地位和第二線地位的差別。現役人員和半退休人員在待遇上是相差許多的。原島雖然是金融界的長老,現在領的薪俸卻只有以前的一半而已。
可是,談論這些事情有什麼用呢?當前之急務應該是想辦法處理被拋到這裡來的陌生老外的屍體。這方法只有兩個。一個是向警察報案,另一是放棄這個寓所。
每天上午十一點原島乘坐銀行協議會事務局派來的車子上班。之所以這樣,是出自於對前Z銀行副總裁、前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這些頭銜的尊敬,也可以說是對前官的一種禮遇。現役銀行家們是用這種方法來表現對前輩之敬意的。直到於下午五點前後回家,這當中,妻子的行動可以說完全自由。
這個鏡頭應該可以想像得到。(這個老外是什麼人?怎麼會死在這裡呢?)——四十歲的男人一定問了敬子這樣的話吧?(我怎麼知道呢?)——敬子回答說。她為了要掩飾內心的動搖,當然非露出戲劇性表情不可,而她的演戲本領是夠高的。(陌生老外跑到人家家裡來死,這不是怪事一樁嗎?這個人沒有鑰匙,怎麼能進到屋裡來呢?不,這個人不是來這裡之後才死,很有可能是被殺害了的!)——男人說。(什麼!?被殺害的?)——敬子這才露出錯愕的表情說。不管認不認識被害者,聽到死者是死於被殺而大為驚愕,這是人之常情吧?(一定是有人把這個老外殺死後,把屍體運到這裡來的。)——這名男子做了接近真相的推測。(真是個混蛋傢伙!把屍體運到這裡來,不是要觸我的楣頭嗎?)——他又憤慨地詛咒著。
哈里遜說話時有時候擡眼望一下原島的臉。這樣的告密說來是個大事情,因此,他說話時的語尾有些細弱。
當敬子和哈里遜所說的她這四十歲左右的情夫打開那個寓所的門扉進去,看到橫在那裡的哈里遜的屍體時,不曉得她有了怎樣的感想哩。這時候她所受到的震撼一定遠超乎〈驚愕〉、〈狼狽〉之類字眼所形容的程度吧?只可惜原島沒有在場目睹,這個鏡頭應該很精采才對吧?
手裡拿到長條東西時,喜歡把這東西揮揮看——這好像是人的習性。同時拿起兩條長長的舊法國麵包的年輕警官以此擺出揮劍的姿勢說:「用這個東西打人的腦袋,被打的人一定會昏倒吧。」這時候,旁邊剛好有一名老資格刑警看到這個情形。
第一次看到用這樣的東西在黏土上印出圖紋的人一定會覺得奇妙才對。
「千真萬確,絕不會錯的。」
用什麼方法使這個不義的英語教師完全斷氣呢?——他現在只是假死狀態而已。原島原本想使用勒斃的方法,但,聽說勒斃會使死人的面孔由於淤血而變得紫黑,於是從書房拿出了一塊黏土。用瓦斯爐的火將黏土烤暖,然後用手搓了幾下,使之變成薄薄扁扁的形狀。
幸虧哈里遜的女人關係有些亂而且平時行跡詭秘。他的行跡詭秘或許包含曾經跟踪敬子的行動在內,而這件事情應該沒有人知道才對。
玄關的牆上有一面畫框,裡面嵌有一片刺繡布塊。連刑警人員都看得出這不是日本的東西。布塊上的四周是花草圖紋,中間是長著翅膀的兩位天使。
銀行協議會是以促進各銀行間之親睦關係為目的而存在的機構,也可以說是一種調整機構,因此,其副會長並沒有非赴國外不可的必要。如果有,就非由自己掏腰包不可,當然不可能以將公費節省的一部分來彌補妻子的費用。
實際上,原島的納悶只繼續一個星期左右而已。美國青年約翰.S.哈里遜的半腐爛他殺屍體在丟棄於武藏市郊區的一輛廢車裡被發現了。
在這樣的時候,從她的皮包裡發現到一把鑰匙!另一把一定是在她姘頭的手中吧?她之所以不開車出去,為的是儘量不讓丈夫懷疑她有經常外出的跡象吧?她的姘頭開車到附近來接她,這也是可能的事情。在幽會的寓所門口同時停兩部車子,這未免也太囂張吧?
松本清張
把法國麵包讓一家麵包店看,店老闆立刻說出製造這個法國麵包店的名字來。東京市只有鬧市的幾家名店在賣這樣的麵包,所以調查工作一點不困難。日本人喜歡食用這種長條麵包的畢竟不多。其中的一家店列出常來買這種法國麵包的顧客姓名,當中果然有原島夫人的名字。
而且,原島榮四郎在個性上也非常不起眼。他確實有才幹,卻不懂得如何粉飾使這份才幹更引人注意。金融界以及工商界當然有許多專業雜誌,而他卻從來不想討好這些雜誌的發行人、主編、記者等等,此外,他也不想結交政壇人士,因此,他更是不為人所注目。以這樣的人而在銀行內另立派系,這當然更是談都不用談的了。
為原島配這把鑰匙的是現為金工師父的他童年時代以來的朋友。他縱然在報紙上看到一名外國人被殺害的消息,也不可能想到和他所配的鑰匙有關才對。敬子顯然與這起殺人事件無關,只是參考人而已,因此,報紙在報導上應該不會寫出她的名字,而代之以A子、B子之類的符號。人權問題極端受重視的今日,報紙一定會顧慮到這一點的。——就算這位朋友後來知道進一步的事情,相信他也不會向警方通報。寧願放在心裡納悶也不願意多管閒事地說出來,他就是這種個性的人。
(你們真有一手!)——原島看到新聞報導時,對敬子和她的愛人所幹的事情暗暗叫絕。把屍體從幽會場所移到別地方去,這樣,這個寓所當然不會成為偵查的對象。同時寓所由什麼人租用也不會受到辦案人員的注意。有一輛車子經常停在寓所的門口,這件事情自然也不會成為問題了。
「這個人叫什麼名字呢?」
人在假死狀態時,呼吸會停止,因此,肺部不會呈現因窒息而起的淤血現象。也就是說,解剖鑑定書上不會有有關窒息死亡的記載才對。
雖然敬子的言詞充滿矛盾,而這樣的矛盾卻在「愛情」這個幌子之下,一切都雲消霧散。其實,愛情本身就是充滿矛盾的存在,這有什麼稀奇呢?
原島一度有過央託私家偵探社進行調查的念頭。可是,讓私家偵探跟踪自己的太太,以及守候在幽會現場蒐集證據,這樣的事情對自己說來光彩嗎?前Z銀行副總裁、前國際協力銀行副總裁、銀行協議會現任副會長——自己難道可以不考慮這些名譽嗎?
「這我倒不知道。他的年齡大約四十歲,是個體格相當不錯的人。尊夫人每次都是坐他的車子去,一起過幾個小時後,然後再由他用車子送回來。兩個人經常都是於中午時分在新宿碼頭會合,回來時也是在那裡分手。」
(這個莫名其妙的人不曉得用什麼方法打開門的?)——敬子說話時有些膽顫的樣子。(聽說熟練的人有一根鐵線就能開鎖,這一定是行家幹的。大概是找不到丟棄屍體的場所,所以搬到這裡來的吧?)——這名男子說。
新娘雖然二十六歲,但,臉蛋的輪廓華麗而善於化粧的她粧扮起來更是艷光四射,令人驚若天人。相較之下,穿著禮服站在旁邊的矮小而長相令人不敢領教的原島和她實在不相配,一些來賓甚至於不敢正視這樣的新郎。
哈里遜好像早已有所覺悟的樣子,雖然沮喪,卻也向原島道出了謝罪和後悔的意思。他的樣子好像在僧院懺悔,全身流露著贖罪的意識,紅髮蓬亂的頭始終沒有擡起過。
敬子在接受偵訊後,縱然證明與殺人事件無關,和_圖_書而她和情夫租這個房子做為幽會場所的事情自然也會暴露出來。關於和哈里遜的關係,敬子一定會說向他受教英語而已,絕不會把和他之間的奸|情說出來的,可是,這樣的醜聞已經讓她夠受的了。
還有——原島繼續想著——警察怎麼能證明自己知道在大泉的那個秘密寓所之所在呢?告密者哈里遜已死了,自己否認到底,這不就成了?
在夫妻燕好方面,敬子從來不對他有所要求。今年三十二歲的她不向丈夫訴說肉體上的煩惱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六十三歲的原島早已喪失使妻子滿足的能力了。敬子對於這一點是否認了,所以夜夜能睡得如此安穩呢?不,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情。正當如虎似狼之年的她,一年多來沒有得到丈失的愛撫而能淡然處之,這是可能的事情嗎?雖然她在婚前曾經對原島這樣說過:「我認為夫妻只要有愛情,永遠會恩恩愛愛哩。希望你不要為我擔憂,我既然對你有愛情,自然不會為自己肉體上的需求而煩惱的」,可是,她的道心真的如此堅固嗎?原島才不認為她對他奉獻的愛是如此偉大的呢。
不過,這件事情還是有確認的必要。這麼重大的事件怎麼可以憑胡亂猜想來處理呢?原島自以為態度冷靜,卻以這樣的一句話問了:「Did you fuck her?」(「你搞了她沒有?」)這是最粗野的一句美國英語,由說出這樣的一句話看來,自己是相當激動的吧?不過,也正由於說這句話的口氣異常凌厲,美國青年遂不敢虛與委蛇,立刻用雙手掩臉就表示了肯定的動作。「你和內人是否有特殊關係?」——剛才如果以這種迂遠的表現法發問,對方說不定不會如此直認不諱哩。
梅子去世後,自己為什麼沒有過一段時期的鰥夫生活呢?——原島這才覺得後悔。當時為什麼急著和敬子結婚?其實,初老之人的光棍生活應該也有意思才對啊。當時,自己如果再熬一段時期,說不定後來能娶到年齡更接近、懂得照顧家庭的體貼的老婆吧?不管怎樣,娶一個年齡相差三十一歲的女人做妻子,這應該是自己的失策。國際協力銀行總裁曾經在婚禮上說過這樣的祝辭:「原島兄在功成名就後才得到如此的艷遇,這可以說是遲來的幸運吧?」當時聽來是幽默的這句話,現在不是成了諷刺嗎?那不是遲來的幸運,而是不該來的艷遇!
旅行美國的期間前後共約三星期,而敬子在旅行期間使用的英語不怎麼暢通。雖然如此,比起上次的歐洲旅行算是進步多了。她的信心因而大增,同時決定請這位美國青年老師繼續教她。依這個情形來看,她一定會在不到一年的期間內開口要求再度到歐洲旅遊的吧?在旅行美國的期間內,她照舊以吃長條法國麵包為一大樂事。
這對中年男女為什麼來到這麼偏僻的地方租房子,這一點當然令人了然於胸。這會令人莞爾一笑,卻不能算是犯罪。只要沒有牴觸法律,警察無權干涉個人的隱私問題。雖然實際上多少侵害的事情偶爾會發生——。
她咬一口麵包後,蹙了一下眉頭。
毆打時,原島對這名不良老外和法國麵包都懷恨在心,所以出手之狠是可以想見的。妻子背叛了他,而這個老外是妻子搞七捻三的對象之一,他怎不恨之入骨呢?當接二連三揮棒猛擊時,也不曉得為什麼,他陡地想起了自己一輩子來的時運不濟。這是對到哪裡都非屈就於〈副座〉不可的不滿。由於心裡有這樣的恚憤,所以揮棒時並沒有留情,這也是難怪的吧?他在攻擊這名老外時,心裡是在對給了他不公平待遇的銀行界發洩憤懣的了。

松本清張 於一九〇九年生於福岡縣。在其供職於朝日新聞社期間內的一九五二年,以「某『小倉日記』傳」獲得芥川文學獎。一九五八年發表之「點與線」,將現實感表現於推理小說而頗獲成功。一九七〇年以「昭和史之發掘」獲得菊池寬獎。對本格派推理小說之奠立傾畢生之熱情、並使之發揚光大為社會派。現為日本推理作家協會會長。
而且,處在這個職位的人再也沒有機會代表政府參加國際會議。以前的兩次其實是向總裁拜託的結果,才由他以代表的身分出國的。他之所以這樣做,完全是由於妻子敬子的緣故。為公務而出差,他可以向國家支領旅費,出國期間也會受到相當的禮遇。

為了讓客人觀看公元前三千年時亞述國的圓筒紋章,原島從文具店買來一些油性黏土放在自己的書房裡。印出來的圖紋用紙就可以擦得掉,要再印時,先用火使黏土的表面軟化就可以了。
專案小組終於從敬子夫人和與她有染的食品公司總經理那兒得到將屍體遺棄的口供了。雖然夫人絕口否認與哈里遜之間有曖昧關係,專案小組人員卻不採信她這一套。如果兇手是原島氏,他一定是用自家轎車將美國青年的屍體從自己的家運到大泉的那個寓所去的。專案小組調查原島氏的經歷後已經知道他是個劍道二段的高手。
一天,原島由於銀行協議會事務局的職員們集體郊遊,所以沒有上班,在家裡休息。這是四月下旬的一個國定假日。
這一天,敬子說要到橫濱去參加同學會,上午就出門去了。由於她沒有準備開車,問了理由之後得到的回答是:最近的京濱國道經常會堵車,不如搭乘電車來得方便。原島本來有意思跟踪,可是,想到自己的眼力和腳力最近都減退了許多,知道跟踪也不會有收穫,於是只好作罷。今天這麼個好機會,失之交臂,實在可惜,不過,這也不是機會不再,耐心再等吧——他以這些話安慰自己。邇來視力減退的情形相當嚴重。其實,這個現象去年就有,曾經也到眼科醫生處看過一次,大夫卻說這是自然現象——也就是老化現象之一——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當時在大夫的驗光之下重新配過眼鏡,實際上也沒有什麼效果。眼睛產生老化現象——這不是令人惆悵的一件事情嗎?
在都市銀行任職期間,身為副總裁的原島榮四郎在派頭上也是夠差的。初次到銀行來拜會總裁以降各高階層人員的客人,十之八九會把副總裁誤以為總務部長。總務部長是體重逾八十公斤的魁梧人物,而且派頭十足,原島和別人在一起時,總是會被比下去,委實太不起眼了。尤其銀行界舉行會議或酒會時,原島更是無法引起人們注意的渺小的存在。
「我不介意的。」當年二十六歲的敬子微笑著回答了:「或許你想的是年紀更大之後的事情吧?我認為夫妻只要有愛情,永遠會恩恩愛愛哩。希望你不要為我擔憂。我既然對你有愛情,自然不會為自己肉體上的需求而煩惱的。」
「先生,尊夫人每週兩次到哪裡去,幹些什麼,您知道嗎?」哈里遜好不容易開腔了。他的英語聲音非常低沉,而且是顫抖著的。原島告以妻子今天前往橫濱,美國青年就說:「是的,夫人今天確實到橫濱去了。可是,她明天一定會到這個地方去的。」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藍色西裝的口袋裡取出一張紙片放到茶几上。這上面畫的是簡單的地圖,另外寫有〈Ohizumi,Nerima Ku〉(練馬區大泉)的地名和門牌號碼。依圖面來看,這是郊區住宅街和田園地帶交接的地方。這個建築物好像不是公寓,而是獨幢房屋的樣子。那一把門鑰匙的影子當然很快地閃過了原島的腦際。
一反其風采之不起眼,原島榮四郎的才華倒是呱呱叫的。他對銀行業務可以說精通之極,如果改行當學者,他足夠有資格當一名金融資本論之權威。事實上,認識他的許多人都為他的沒有走上學者之路而覺得惋惜。不僅如此,原島榮四郎更是個東洋劍二段的能手。學生時代就精於此道的他,過去還是學校代表,進入銀行,年近中年後,他才停止這一方面的鍛鍊。因此,知道他有如此的身手的人現在已為數不多。如果翻查名士錄,有關他的記載,你大概只能發現如下的寥寥幾句吧?
經過思維的結果,原島決定以不予否認為妙。哈里遜來訪的事情說不定有證據。雖然自己將他的屍體抱進車子裡時確實沒有被任何人看到,但說不定有人目擊過他在門前按門鈴時的情形。外國人畢竟比較容易引人注目,自己千萬不能弄巧成拙。與其冒險否認,不如據實承認,這樣才不會惹來麻煩——原島做了這樣的決定。
「我已經五十七歲了,妳不嫌棄這一點吧?」
由美國旅遊回來後約莫半年的某一天——原島坐事務局的車子回到家時,敬子可能出去買東西而不在家,就在這個時候,瓦斯公司的收費員前來收錢。原島由於身上沒有零錢,所以找了太太放著錢包的皮包。還好他一下子就找到,於是將錢付給收費員,等到預備把錢包歸還原處時,無意間發現到丟在皮包底部的一把鑰匙。拿起來一看,由形狀就知道這絕不是家裡任何一個門的鑰匙。
原島有一位當金工師父的童年時代的朋友。這位朋友的手藝之好是出了名的。原島於是前往找這位朋友,讓他看黏土上的鑰匙模子,說:「掉了這麼一把鑰匙,請你幫我再打造一隻。」這位朋友理由都沒有問就欣然允諾,當場以這個黏土做出一個模型,將黏土還給原島說請於五日後前來取鑰匙。這位童年時代的朋友好像察覺到這件事情和個人隱私有關的樣子,所以相信他不會說出去才對。而且他還說,由黏土取到的石膏模子,他事後一定會打碎不留痕跡的。
敬子夫人說這句話時的神態可以說是天真可愛極了。
聽到〈原島〉這個姓氏時,專案小組的人員突然緊張起來。被害者哈里遜於那個假日的下午,曾經訪問過和他有英語教學上之師生關係的原島夫人的家。關於這一點,當時在家的銀行協議會副會長原島榮四郎氏有所證實。哈里遜當天的行跡明確的部分只到原島公館為止,後來的他就變成杳如黃鶴了。
雖然夫人如此說,而辦案人員前往橫濱調查當天舉行這個會的飯店結果發現的事實並非如此。原來原島夫人那天是搭乘電車到橫濱去的。
他已用去不少銀行存款。本來就不多的不動產,他也處理一部分了。敬子不但沒有儲蓄的習慣,浪費的習性更是強人一等,為了不使她不高興,他是不得不如此做的。為要博得她的歡心,家裡的裝潢已大大更改,以前沒有的車庫也新蓋了。家裡的轎車雖然是中型的,卻是最新型的一種。敬子以前就會開車(經營酒廊時曾經以中古車代步),結婚後更逼著原島也去考駕駛執照。由此類推,原島的財產日益減少應該是當然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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