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目擊——浮現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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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立川選擇昭和紀念公園當中繼點,這也有什麼意義嗎?」
「不過,綁匪應該沒辦法預測警方會不會停止跟蹤吧?」
「也有可能是工作上的競爭對手。如果你想起有什麼人和你結怨,麻煩通知我。我們會清查GOLF車輛,同時著力在這條線索的搜查上。」久能起身說。我也跟著他起身。「抱歉,打擾你這麼久。今天聊這些就夠了,很感謝你的配合。」
會安慰我的只有妻子一人,然而與路子的不堪記憶卻強烈苛責著我的內心,這反而使我胡亂對和美發脾氣。妻子完全沒有錯,然而自從週六以後,我被自責的情緒壓到就快要窒息了。我可能只是想在工作上求得暫時的躲避處,所以才照常上班的,至少公司同事不會指責我的失敗吧!
「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久能警部。今天是為了綁架殺人案的調查而來。」
禮拜五深夜,正要衝下狹山公園石階的我,仍然深信孩子平安無事。在那一個時間點,人質的生死維繫在我一個人的行動上。然而我卻失敗了,也因此害死孩子。也就是說,在我的觀念裡,存在著這樣的因果關係。
「是的。」茂的葬禮是今天上午十點,在東京都內的殯葬場舉行。「妻子和兒子會代替我參加。雖然我也想列席,但我實在沒臉見富澤夫婦——。」
「怎麼可能?如果認識我們,他也不會綁錯孩子啊。」
「我知道了。您讓他們到哪個會議室?」
「這所有的一切都在綁匪的算計中咯!」
「是你殺了茂!」
「這是什麼意思?」
「沒錯。不過,綁匪還是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會議在午餐時間後才結束,正打算回自己辦公室時,岳父叫住我。
就是這種感覺。
如果我心中有裝一個罪惡感的測量表,這時候指針勢必大大晃到左邊的零。然而,指針立刻回到右邊,徘徊在紅色|區塊。就算聽了久能的話,依舊無法停止自責。不,這反倒加深我個
和_圖_書人的責任。
「記得。」
「——有沒有可能跟我一樣使用車用電話?」
綁匪之所以把我騙得團團轉,其中或許有這些理由吧!汽車從杉並區開始,越過三鷹、調布、府中、小金井、國分寺、國立、立川,東大和等無數個區域。不要說包圍了,警方根本沒空要求各個管區的支援。
「沒有。」我回答。
「沒錯,也就是在綁匪打電話到你們家指示交付贖金的事情之前。人質在那時候早已被殺害了,死因是勒斃致死。」
週一,我一如往常出門上班。我之所以不聽和美叫我再休息一天的勸告,起因於無謂的倔強。我不希望別人認為我因為事件的後遺症而身心受創。
「——那麼,我想跟你商量有關P公司的直送活動——」
「司法解剖的結果出爐了,我就是來向你報告結果的。解剖遺體後推估死亡時間,發現被害者是在禮拜五晚上,八點到九點之間被人殺害。」
「我認為這個可能性極高。於是在西武遊園地車站周圍探聽的結果,發現禮拜五深夜,車站附近停了一輛居民不常見的GOLF車。好幾個人的證詞都是一致的,我想應該錯不了。」
岳父點頭。
「毫無根據的指責?」
久能的解釋再準確不過。我開到立川以後,毫無判斷力可言,完全依照綁匪的命令行動。身為顧客的心理專家,竟然沒能看穿綁匪的意圖,實在是丟臉至極。
「最好的方法就是使用禁止夜間進入的、公共設施裡的電話亭。昭和紀念公園在日落後就禁止入園,因此那個時間點應該沒人會使用電話亭。而且它就在柵門附近的內側,即使是第一次到那裡的人也能夠立刻發現。」
再說,責任這種東西畢竟是很主觀的。用客觀的觀點論斷不過是逃避責任的方法之一。
「我今天來找你的另一個原因正是為了這件事。晚上十一點半,當你人在狹山公園的停車場接公共電話時,你覺得綁匪人和-圖-書在哪裡?」
「GOLF?是什麼顏色的?」
「謝謝你。」
「因為是晚上,所以無法證實,不過可能是藍色系的吧!不過沒人記得車款和車號。」此時,久能停頓一下,直直凝視著我。「你對這款車有什麼線索嗎?」
「如果是杉並署的刑警,能不能麻煩您說我不在?我實在不喜歡那些人。」
「加上他在塞車時間誘導你到立川,目的在於造成你的壓力,也就是心理學上所說的迷離恍惚的精神狀態。你忍受極度的緊張,獨自開在深夜的塞車道路上,那種心理狀態自然容易陷入綁匪的暗示。換言之,你當時的立場如同催眠術的被施術者。你被對方催眠,必須在最關鍵的時刻聽從綁匪的指示。」
「確實,年輕人常在裡面講好久的電話。」
VIP會議室正如其名,是專門接待重要人物的接待室,為了留給客戶好印象,在裝潢上花了不少費用。換句話說,對於不習慣這種公司文化的一般民眾而言,那是一間讓人卻步的房間。岳父特地請刑警們到這個房間。
「不會,局長,我們瞭解你的心境。」
「久等了,我是山倉。」
「局長,你已經可以上班了嗎?」
「茂早已經死亡數小時了。就算你沒有發生從石階跌落的意外,在指定的時間帶著贖金趕往指定地,人質也不可能平安回來,所以你不需要為了茂的死而自責,是綁匪先毀約的。」
「此外,平成元年(西元一九八九年)十月,在豐橋的女童遭綁架殺害事件中,愛知縣警的搜查警車同樣在交付贖金的現場附近發現了歹徒的車輛並追蹤綁匪,然而綁匪卻在靜岡的縣界順利甩掉兩方縣警的包圍,縣警在失去綁匪的行蹤後,人質自然就被殺害了。這個案子也是出在縣警之間的聯繫上有指揮體制不完善、無線網絡的缺陷等問題。」
「我很感激你這麼說,不過事實上我的確——」
「我們面對的兇手是個相當厲害的智和圖書慧犯。他利用車用電話引誘辦案人員上當,好讓警方擴大跟蹤範圍。而最重要的指示卻使用公共電話告訴你,這是蒙騙辦案人員的漂亮手法。」
我隱約透露這些想法,久能卻猛力搖頭。
「八點到九點之間?」
我思考片刻後說:
「不是,他們說他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人。」
「結束後到我這裡來。」
「那年十一月,犯案集團恐嚇HOUSE食品,要求一億元,當時的現金交付地點指定在名神高速道路附近,例行巡邏的滋賀縣警的警車曾經臨檢過犯案集團的車輛,接著追蹤他們,最後卻讓他們逃逸無蹤,犯下致命性的過失。這個失策起因於大阪、京都、兵庫的共同辦案本部和滋賀縣警之間沒能順利交換資訊。」
「警察來了!」
「綁匪事前勢必研究了這些案件,才會將都府縣警之間聯繫不良的問題納入計畫中。他為了防止萬一警方沒有答應他中止跟蹤的要求,因此將交付地點指定在都縣邊界附近,屆時如果沒拿到現金,他打算越境到崎玉縣好甩掉警車的跟蹤。」
「那麼,當我帶著六千萬元到狹山公園的時候——」
「你的意思是——」我想起來了,當我恢復意識,失魂落魄地衝到冰川神社之後,為了聯絡家人而進入了一個電話亭。「你是說,當晚綁匪使用同一個電話亭打電話到停車場嗎?」
「客戶的房間。」岳父露出微笑。他指的是七樓的VIP會議室。
「早安。」
敲了門走進房間。有一位四十歲上下、肩膀寬闊的男子站在沙發旁,雙手插在背後,假裝入神地看著牆上的油畫。
就形式上而言,久能說的確實沒有錯。就算我沒在那個石階跌倒,孩子也救不回來。然而,這無非是第三者眼中的結果論和客觀論。
「是真的。是法醫學上不爭的事實。」
「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久能坐下後說。他沒有警察特有的權威語氣。「你沒有參加富澤茂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葬禮,對嗎?」
「有的。」久能毫不遲疑地繼續說:「如果在深夜時間到外面看就很清楚,市區的電話亭通常都被佔用了。」
「警視廳?」
「這是真的嗎?」我發現自己的聲音揚起。
「他們特地來這裡,會不會是有了新的進展?你最好見一下。」
「沒錯。那麼,當時他會用哪裡的電話呢?」
不畏懼公權力,這也是岳父的原則之一。
「是嗎?」久能的表情有些失落。「我原本期待你有認識的人開藍色GOLF?綁架案的綁匪通常都是被害者家屬身旁的人。」
久能的態度太過親切,反倒讓我增加戒心。
還不僅如此。我以諷刺的心情思考著,如果我是衫並署的竹內警部補,他應該會提出別的理由來指責我。抨擊我要求他停止跟蹤,眼睜睜錯失逮捕綁匪的機會。如果人質早在交付贖金之前遭殺害,次要的目標無非是逮捕兇手。而我卻做出搞砸唯一機會的舉動。像竹內那樣的男人勢必會認為,只憑這個原因就足夠指責我。
雖然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面對大家逼問這次的事件,然而出乎我預料之外,他們卻完全沒有提及。
我點頭走向電梯時,岳父補上一句。
「沒錯,所以綁匪才會指定狹山公園做為交付地點。」
「你說現在?來公司?」
說完,久能警部便離開了房間。
在十點的例行會議上也沒人提起這個事件。除了敵視我的媒體局次長莫名安靜外,議事如同以往順利進行,想必是岳父事先叮嚀了所有人吧!公私分明,這是他的原則之一。多虧如此,才讓我可以躲開無謂的好奇與自以為是的同情。
一走進公司,局裡的部屬紛紛向我打招呼。
男子回頭輕輕鞠躬,看來這間房間的氣氛並沒有嚇著他。
事實上,我只想親自證明自己沒事罷了。週末整天都忙著應付警察和媒體,害我變得神經兮兮的。雖然沒有人敢當面指責我,但面對未能交付贖金,導致人質喪命
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男人,每個人臉上都明顯透露出侮蔑的神情。當然,我沒有權利反駁他們。
「是啊!對不起,讓你們操心了。」
「放心吧!我絕對不會讓他說這種話。因為你當時別無選擇,你在綁匪的控制下呢!」
我在黑暗中恢復意識時,那自焚般的焦躁感;在冰川神社內無止境地轉動手電筒卻無人回應時,那無底洞般的無力感;在回到久我山的路程中,體會到絕望的、孤獨的一個小時;在雨中,趴在草叢上的富澤耕一的背影。更具殺傷力的是路子的眼淚和詛咒我的吶喊,一直徘徊在我的腦中。
「致命的錯誤?」
「瞭解,不過你不需要那麼自責。」
「怎麼說呢?」
他這麼一說,完全點醒了我。禮拜五晚上,我硬是跨過柵門進入公園內,如果不是因為情勢急迫,沒有人會做這種事。
以上所有的過往交雜、凝聚之後,使我產生對富澤茂死亡的自責感。換言之,就算否定了表面上的因果關係,我心中還是留下了陰影,絕不會消失。只要我還是我,就無法遺忘自己的經驗。不管誰說什麼,我的過失依然會隨著時光的回溯而來到導致孩子死亡的那一刻。我,山倉史郎,殺害富澤茂。
「請坐。」
「那不可能。萬一搜查範圍擴及到那附近,使用車用電話的通聯紀錄將留下犯案證據。與其冒這種險,他寧願使用公共電話。」
「你看地圖就知道了,最後指定的交付地點是冰川神社,它位於東村山市和所澤市的邊界,換言之,東京都和崎玉縣的都縣界就在眼前。你記得昭和五十九年(西元一九八四年)的固力果、森永事件嗎?」
「不,我今天來就是為了這件事來向你道歉。據說杉並署的人在案發當天指責你的行為,不過那是毫無根據的指責。」
「當然應該在冰川神社附近吧!」
「所以如果指定很明顯的電話亭,很可能已經有人正在裡面講電話。但是,如果指定人煙罕至的偏僻電話亭,說明地點時又得多費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