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目擊——浮現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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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毆打他嗎?如果他有那個意思的話,這件事是足以立案的。」
久能和三浦不知消失到哪裡去了。開警車來接我們的刑警把我帶到一樓的接待室。雖說是接待室,其實只是一個大房間,中間用隔板隔間,還放了幾張破舊沙發罷了。我在那兒等了約五分鐘,久能回來了。
出乎我的預料,來開門的是個飄著化妝水味的年輕女子,大約只有二十出頭。白|嫩的圓臉、粗粗的眉毛。這叫珍西寶髮型嗎?她剪了一頭男生般的短髮,穿著船形領的黑色運動衣配上寬鬆的牛仔褲。她緊盯著我。
「好久不見呀!可別說你忘了我是誰。看你有好久一段時間乖乖沒惹事,現在終於露出本性了!現在馬上給我招供!禮拜五綁架又殺害孩子是你幹的吧?」
「我立刻就想起來了。我最後一次和三浦見面的時候,他開著藍色COLF。現在回想起來,恐嚇電話的聲音,我也覺得好像在哪聽過。」
「你給我走開。我去叫醒他,不用麻煩你。」
三浦用眼神示意電話的位置。久能拿起話筒打到警視廳要求派車。
「我什麼也沒做。」
「你是三浦先生吧?」久能詢問三浦。「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久能。我想詢問你有關禮拜五的事件,能不能麻煩你到警局一趟?」
我點頭。岳父用右手手指敲了辦公桌。
這不是巧合也不是什麼第六感。回想我待在岳父辦公室的時間,想必他一定在公司外監視許久。他似乎發現我對GOLF的事情撒謊。這個刑警雖然有著溫和的態度,但其實是個不容小覷的男子。
不
和-圖-書一會兒的工夫,三浦的臉便腫起來了。他的鼻孔流出血來,然而,我感覺不到一絲同情。我認為這樣還太便宜他了,我不斷拍打他的雙頰。
「我找三浦靖史。」
三浦靖史長出鬍渣的臉總算睜開眼皮,眼角堆了眼屎。他以漫無焦點的眼神看我。
「別再叫我姐夫!」我用力勒住他的領口,三浦痛苦地痙攣著。「你跟綁架案沒關係,那你為什麼會看這則報導?」
「三浦先生嗎?他在另一個房間接受調查。看來,他不打算告你。」
「這份報紙是什麼?裝蒜也沒用!」
「我聽說他最近回來了。」
我懶得跟她說話,硬是闖進玄關。
「我是在下雨的晚上被人撿到的小貓咪,喵喵。」她閃爍雙眼,做出招財貓的動作,看來腦筋有點問題。
「不會吧!我去叫他啊?他有起床氣耶,我不要啦!」對長輩講話這麼沒大沒小,我猜她就連打工族都當不成。
「你敢說你不懂!」我沒有鬆懈手臂的力道,往後扭轉他的脖子。地板上攤著昨天的早報,上面刊著富澤茂的照片。
岳父吐出了壓抑已久的歎息。他為了克制住自己,似乎費了不少精神。
「快說吧!這是為你好!」我再次抓起他領口,賞他巴掌。「是你殺了孩子,已經出現目擊者了。有好幾個人在狹山公園看到你的GOLF車」
「讓我看看。」
「來了!誰啊?」
「你對刑警撒了謊,是吧?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求慎重,我打算親自確認。」
「拜託你千萬要謹慎行事,」岳父舔了舔嘴唇說:「我們又不能確定是他做的。同一款汽車或許只是碰巧罷了。」
我聽了傻眼。他的作息完全顛倒。
「離開你的公司後,我無意中看到了你。發現你匆匆忙忙不知道要去哪,我覺得奇怪,所以跟蹤你。不,其實我不是想跟蹤你,只是沒機會叫住你。走到這間公寓時,我有了莫名的第六感,於是偷偷瞧了停車場。結果,果和圖書然有呢——藍色GOLF。山倉先生,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巧合呢?」
「聽好!如果你不說,我替你說好了。你打算從我們夫妻這裡強行奪走孩子,你唯一的目的就是把隆史奪回自己手中。你要求贖金,只是為了假裝成綁架案而已。就算拿到六千萬,你也不打算把孩子送回家。你渴望再次成為隆史的父親。不過已經太遲了,隆史不再是你的孩子,他是我跟和美的孩子。什麼血緣關係?對我來說根本沒屁用。你沒資格當父親。最大的敗筆是,你根本分不清誰是你兒子。你搞錯隆史,抓走別人家的孩子。這世上有哪個父親會分不清自己的孩子和別人家的孩子?抓走之後你終於發現這個失誤,卻不知該怎麼辦,於是只好殺了孩子。怎麼會有人這麼慘忍?你打算怎麼向被害者家屬道歉?而且還想把責任推給我!我告訴你,你是人渣!最下賤的人渣!從今以後,我會讓你得到相對的懲罰,做好心理準備吧!」
我拍打穿著棉襯衫睡死在床上的男子,打醒他。
某種東西在我的心中彈開了。在蓄水池的堤防下醒來,在黑夜中狂奔吶喊,當時那野獸般的記憶甦醒了。我抓起三浦的衣領,把他拉到自己的眼前。
我目標中的公寓從明大中野高中往西走五十公尺左右,位在複雜的巷子一角。雖然第一次造訪這裡,不過我事先已經確認過一萬分之一的地圖,因此並沒有迷路就抵達公寓。
「抱歉。」
我點頭。久能環顧房間。
「沒關係,去叫醒他。」
「我也有事想再度請教你,麻煩你跟我們一起來吧!」
岳父聽完我的話,雙手交叉,身體靠在椅背上。
「因為我是隆史的父親啊!」三浦死命抗辯。「身為親生父親,我應該有權利關心隆史的安危吧?」
「我能夠體會,這次就放過你吧。」久能鎖定眼神緊盯著我,「話又說回來,山倉先生,你為什麼對他說那種話?分不清自己的孩子
和圖書,沒資格當父親,這是什麼意思?」
「真的拜託你——」他欲言又止,接不了下一句話,歎口氣後,比了手勢要我離開。我鞠躬後走出辦公室。
「喂,大叔,你想幹嘛啊?」
「姐夫,別鬧了。我完全不懂你在說什麼。」
「現在就去。」
「老頭,你幹嘛啊?突然跑到人家家裡——」他說到一半嘴巴突然僵住了。眼睛眨也不眨,緊盯著我。
三浦默默點頭。因為臉部腫脹,無法看出他內心的反應,但也看不出他有被捕的覺悟。到底是神經大條,還是少根筋?我不認為他和這次事件毫無關係。
「他呢?」
我用蠻力推開女子,胡亂脫下鞋子,大步走進房間裡。
「不好意思,讓你到這麼簡陋的地方。」他說「其實我們也有好一點的接待室,不過現在都客滿了。」
「——我一時失去理智,完全失控了。」
「閉嘴!隆史是我的兒子。」我拉起三浦的身體,直接將他的頭摔向地板。
我搭了地鐵和JR線,在東中野車站下車。現在接近下午兩點。走出西口後,我沿著馬路走。早上依舊寒冷,不過白天是個陽光普照、晴朗的秋季天氣。或許是近來天候異常的關係,明明已經是十一月天了,卻是讓脖子冒汗的高溫。
三浦幾乎不做任何抵抗,撞了頭發出丟臉的叫聲。我揪著他的耳朵,從地板上拉起他的頭。
三浦的臉上瞬間失去血色。
十五分鐘後,來接的警車到了。我和三浦一起坐在後座。直到在警視廳玄關分道揚鑣之前,我們雙雙撇開頭,打死不開口。
「不用理我,我是他的親戚,有事找他。」
「我要報警喔!」女子衝出門外。隨便你,我並沒有撒謊。
「三浦先生,能不能借用你家的電話?」
「——該不會是那個傢伙——」岳父總算開口。他緩緩搖頭。「我根本忘了他開什麼車。」
「我瞭解。」
「山倉先生,住手!」
「這是我自己的問題。」
「你是誰?跟三浦是什和圖書麼關係?」
「你該不會在想什麼怪招吧?如果要替孩子報仇,這也不該由你出馬。辦案就交給警方,你應該專心回到自己的生活。」
「我不這麼認為。」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岳父打開辦公桌最下面的抽屜翻了翻。他發現我在看,露出不悅的表情。我把頭轉到旁邊,想必裡頭放著不想被看到的東西吧!或許是關於我的東西。
「告我?」
「是嗎?的確有可能,那個傢伙有可能做出綁架孩子這種事。」
「你說藍色COLF,最近路上也越來越多了。就線索而言,希望渺茫啊!」
「你有什麼線索嗎?」
「那你應該告訴警方啊!」
我許久沒看到他了。過去被譽為「文壇頑童」的臉龐,下巴附近的肉已經鬆弛了,因而伴隨著有些粗鄙的氛圍。
「招供吧!」我的嘴巴貼在他耳邊怒吼。「快承認你殺了孩子!」
岳父擠著額頭上的皺紋瞪向我。
三浦勉強擠出剩餘的力氣離開我的身邊。他的雙頰有如燙傷般紅腫。他用襯衫袖口擦了鼻血,腫脹和疼痛似乎讓他無法開口,但他以怨恨的表情瞪著我。
「有完沒完啊,搞什麼?住手啊!」
「是啊!今年夏天他又回到東京了,記得地址是——」
「並不盡然吧!」
我為了掩飾尷尬詢問久能,他聳聳肩。
我猛然回過神來。再次看向三浦,發現他臉部腫脹,奄奄一息。我急忙將他放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說:「隆史是我們的養子,親生父親是三浦。」
確認三樓中間的門上掛著三浦靖史的門牌後,我按下門鈴。
「靖史嗎?對不起喔,他還在睡覺呢!」
「您能不能告訴我三浦靖史家的地址?」我突然改變話題。「我知道您透過徵信社調查他的動向。」
他折起紙張不讓我看到地址以外的部分,還用手壓著紙,轉正方向給我看。我透過岳父的手腕看到印在紙上的綠字寫著「昭和綜合徵信」。我拿起原子筆抄下地址。
室和*圖*書內果然髒亂不堪,跟垃圾堆差不多。流理台上外送披薩和罐裝啤酒的垃圾堆得高高的,都已經這個季節了,還飄蕩著酸臭味。木板地面堆了裝滿煙蒂的煙灰缸和隨手亂扔的衣服,以及雜誌和便利商店的塑膠袋,連個站的地方都沒有。沒有隔間的開放式房間變成這副德行,真令人看不下去。
「中野新屋」的外牆塗了暗沉的茶色,是一間不起眼的三層樓公寓。爬上水泥樓梯,發現上方有個手指大的「冰柱」。劣質的水泥溶出來了,應該是酸雨之類的影響。
久能將視線轉回到我身上。
「如果這是我們家族的問題,該怎麼辦?」
背後突然傳來男子的聲音。一回頭,我發現久能警部站在門口。他的身後是剛才那個女孩的臉。
「也不是巧合,我只是在你回去之後突然想起來罷了。」
「啊啊,你說那份報紙啊?」三浦氣喘吁吁回答:「姐夫,原來你發脾氣是為了這件事啊?我瞭解你的心情,不過我跟這個綁架案沒有關係啊!」
「可是,你這種做法讓人無法苟同。」他側眼瞄了三浦。他在指責我的暴力行為。
我起身走向久能。那個小女生為了照顧三浦而走過來,和我擦身而過。
岳父說中了我的想法。但為了不讓他發現,我接著說:
女子的臉色變了。
「總之別操之過急。先聽他怎麼說,如果確定是他再告訴我。到時候由我向警方說明,我不會讓你多管閒事。」
「你打算去找他嗎?」
岳父皺起眉頭,臉色難看。
「有了,就是這個,」他掏出類似個人調查書的紙張,然後立刻關上抽屜。「他住在中野的公寓,確實還開著GOLF。」
「家族的問題?」
岳父毫無防備地暴露了遲疑的表情。就老練的他而言,這是罕見的現象,可見三浦這個名字帶給他相當大的衝擊。
「起來!我有話要說。」
真不像岳父平常的作風,態度顯得十分消極。他至今仍然對三浦感到愧疚吧?我並不打算刺|激他的敏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