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真相——誰來裁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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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岳父先是輕應了一聲,才換了個語氣說:「——還有,你不能繼續待在『新都廣告』了。考量到你一直以來的辛勞,我知道我現在這麼說太苛刻了。當然,也不是突然就要解雇你,我會給你時間找新的工作,並且薪水會付到明年的三月。請你諒解。」
「那個——」我叫住穿著白色制服的護士,問:「我的太太和孩子呢?」
說出這句話後,岳父便轉身離開我的病房。
「關於這一點,我還沒有找到答案,但是,我認為那應該是臨死留言。」
「爸爸說有話要和你說。」
「您好像有話要跟我說。」
法月的說法確實有點道理。但是——
和美沒有回答。我靜止不動,頭一直垂得低低的。我沒有勇氣抬頭看妻子的臉。
隆史垂頭喪氣地低下頭。
整理一下心情後,我問法月:
他說了一句我很陌生的話。
「聽說了。而且,富澤先生也來了。我本來想向他道歉的,但是最後卻什麼也沒有說。」
「現在就見吧!」
聽到我這麼問,他們兩人先是面面相覷,然後法月才轉向我,臉上露出有點膽怯的表情看著我,說:「是這樣的,山倉先生,關於這件事,有一點我必須老實告訴你。」
我把視線移到富澤的臉上。他仍然站在離門口一步的地方,也仍然低垂著眼瞼,一副甘於做配角的模樣。
久能雙手貼著褲管,低著頭說:「有我們在旁邊,竟然還讓你發生這種事情,實在非常抱歉。雖然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但是我們的反應還是太慢了,萬一造成無法彌補的事情就糟糕了。所幸你的傷勢不嚴重,但是,我們還是深感抱歉。」
「你的傷勢好點了嗎?」法月說。
我認為我應該在這個時候針對路子的事情,向富澤表達歉意。但是,我什麼也說不出來。我覺得現在請富澤原諒我,反而是對富澤的一種侮辱。不,這或許只是借口,其實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對富澤說。
「我和隆史會避開,可以嗎?」
「爸爸,你不要緊吧?」他像個大人似的,很擔心地問我。
「我要說的話很簡短。」他說著,從西裝的口袋裡拿出一張對折的白紙交給我。
就在這個時候,護士打開病房的門,走了進來。這位護士大約三十歲左右,臉上的雀斑非常明顯。
「不,我對這個事件所做的假設應該沒有錯,問題在殺人的動機到底是什麼?如果能找到有殺害茂動機的人——」法月一臉疲憊的表情。
結果卻是反效果。久能的表情變可怕了。
岳父站著環視病房一圈。房間裡有剛才和美坐過的椅子,但是岳父沒有坐下來的意思。
「關於綁架這一部分,因為不涉及勒索,如果孩子的父母不提出告訴的話,應該就沒有事情。但和圖書是,關於威脅和傷害的部分,警方不可能不處理,所以最後可能以緩刑的方式結束。」
「為什麼?」
「為什麼?」
「嗯。」她站起來說:「今天我和隆史會住在小石川。」
我抬起頭。和美把臉別開,拿手帕掩著眼角。她的眼睛雖然沒有看著我,嘴巴卻對我說:
那是讓人看不出到底有多少真心的語氣。富澤說完話,沒有再打個招呼,轉身便走了。
「那樣比較好。你們要走了嗎?」
「岳父。」
「那麼,關於中野新屋的密室問題呢?找到解決的線索了嗎?」
「啊!醒來了嗎?」她說:「現在覺得怎麼樣?山倉先生。」
法月用舌頭濡濕嘴唇,又說:
「我和富澤先生商量,請他和我演一場戲。」法月說:「他並不是殺死茂和三浦靖史的兇手,昨天晚上我說的那些話,全部都是沒有根據的事情。」
「岳父,」我鼓起勇氣說:「我和路子的事情,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媽媽,你為什麼哭呢?」
「請你原諒賤內。她是因為孩子死了,受到強烈的打擊,才會迷失了自己,絕對不是有意傷害你的。我會負起所有的責任,請你不要責怪她。」
「有十二針那麼多嗎?」
「聽說縫了十二針,不過,好像不是很嚴重。」我坐直上半身,把枕頭塞在背後。「好像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聽說富澤先生的事了嗎?」
法月的表情恢復了生氣。
我迷惑了。富澤耕一為什麼會在這裡?他不是應該以殺人罪被逮捕、被拘禁起來嗎?為什麼他不僅沒有被戴上手銬,還一副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站在我的面前?我想我該不是在做夢吧?還是手術的麻|醉|葯還沒有完全消退,所以自己還在渾渾噩噩之中?
「過了今天後,希望你不要再這樣叫我。」
「剛才警方的人來過了。」
富澤默默地點了頭。
「三浦為什麼要那麼做呢?」
「早安。」我笨拙地說。其實現在已經不是說「早安」的時間了。
「沒有。」
我忍不住說:「路子小姐太可憐了。我受傷的事情也就算了,但她受到的精神打擊,讓她到現在都還不能接受偵訊,這都是你們演的這場戲所造成的吧?」
「富澤先生,該不會你從以前就知道茂的親生父親是誰了吧?」
「昨天說的話都是事實。」我躺在床上,垂下了頭。「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不知道要怎麼向你道歉才好。我和路子的事情,完全是一時的鬼迷心竅,我從來也沒有愛過她。但是已經做過的事情,怎麼樣也抹滅不了,我確實曾經做過背叛你的事。為了重新得到你的信任,我願意做任何事,即使要窮盡一生的心力,我也願意。如果你還是無法重新信任我,我和-圖-書也沒有怨言。一切都由你決定,我都聽你的。請你原諒我。」
醫生走出病房,接著進來病房的兩個人都是我熟悉的人。不用說也知道,那兩個人是久能警部和法月綸太郎。
「這麼說來,你所做的假設可能是錯誤的嗎?」我把矛頭指向法月。
岳父稍微沉默之後,才開口。
一點緩衝的時間也沒有。
「之前我就說過了,與其把重點放在『如何形成密室』上,還不如留意『為什麼會是密室』上。如果三浦家的密室狀態是兇手有意造成的,那麼他的用意無非是嫁禍於你。可是你躲在三浦家的事,兇手應該並不知道才對,因此無法認為他事先準備了鑰匙,故意讓三浦家形成密室的狀態。」
「隆史。」和美規勸地說:「爸爸受傷正在住院,不要太煩爸爸。」
「或者是和鑰匙或鎖有很深關係的人。目前我能想到的,只到這個階段。」
她垂下眼睛,點了一下頭。
「我沒有哭。」和美回答。
岳父皺起眉頭,瞪著我,說:
我感覺到左側腹部隱隱作痛,張開了眼睛。這裡是陌生的房間,我躺在陌生的床上。我扭動脖子,在依舊枕著枕頭的情況下,變換視線的方向。淺綠色的牆壁、放下百葉窗的窗戶、床邊的桌子上有白色的搪瓷洗臉盆。我知道了,我現在躺在醫院裡。
「為什麼要演那樣的戲?」
「太好了。」
十分鐘後,醫生進來病房了。是個年輕的醫生,看起來和實習醫生沒有什麼差別。他來量了脈搏、血壓和體溫,問我覺得如何、痛不痛等等,然後把自己的觀察結果寫進病歷表裡。
我起身坐好,直視著岳父,但是岳父躲開我的視線。
「嗯。」我伸出手,撫摸隆史的頭,反問他:「昨天晚上害怕嗎?」
富澤慢慢抬起頭,說:「應該是吧!」他的口氣顯得很平靜。「不過,山倉先生,我認為路子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擔心。」
打破這個尷尬氣氛的,是法月的聲音:
「怎麼可能?」富澤很認真地說:「茂是我的孩子。」
「富澤太太的丈夫呢?」我轉換一個話題。「已經招供了嗎?」
「是嗎?」
「不可能。」法月肯定地說:「因為兇手如果有意嫁禍給你的話,他怎麼可能任你在清醒以後,讓你離開殺人的現場呢?他應該會在你醒來以前就匿名通報警方,讓警方發現密室裡的屍體。那樣的話,他製造的密室才能達到效果。」
「噢。」
「那麼,我就讓他們進來了。」
就由我來開口吧!我要像個男子漢,直接面對自己的妻子。
「臨死留言?」
「她一定會被問罪吧?」
「為什麼?」
這一瞬間,他對我表達了嫉妒與憤怒的心情。富澤說得沒有錯。可是他也注意到自己的失https://www.hetubook.com.com態,因此臉上露出悲哀的神情。
敲門的聲音響起,接著是腳步聲靠近的聲音。我張開眼睛,發現岳父正低頭看著我。
「我們一直以茂為出發點,追尋所有線索,所以調查了和富澤家有關的人,卻一點成效也沒有,找不到任何有殺害孩子動機的人。老實說,我們現在是一籌莫展。」
「就是在快要死亡的那一刻的留言,通常是為了告訴他人是誰殺害了自己,所以在最後一口氣的時候留下線索。因為這個臨死留言,才造成密室狀態的吧?」
「你太太在你手術時整個晚上都陪在你身邊,剛剛才說要回去拿換洗的衣服,所以先回去了。你兒子和她在一起。」
「我才沒有哭。」他的表情突然認真起來,問:「小茂的媽媽為什麼要那麼做?」
我忍不住歎氣了。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我對路子一點怨恨的感覺也沒有。話說回來,路子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吧?覺得她可憐的感覺,已經蓋過怨恨的感覺了。
隆史點點頭。
我打開一看,是申請離婚的文件。妻子欄的地方已經填上山倉和美的名字,也已蓋好了章。是和美的筆跡沒錯。
「我坐了警車哦!警笛嗚嗚叫,車子開好快,時速一百公里。」
這間單人病房裡現在只有我一個人。我踢開床單,看著自己的身體。我的身上是一件薄薄的病人服。我輕輕把手放在側腹部上,感覺衣服下面的繃帶和紗布,因為每一次呼吸都會引起傷口的疼痛,所以我改成胸式呼吸。
「老實說,我以為你再也不會來看我了。」
和美不說話了。我發現我們兩個人都不敢觸及那件事,話也不斷在四周繞來繞去的。老是這樣的話,什麼事都無法開始。我決定了。
我瞪著天花板,想著一些無聊的問題。大約三十分鐘後,敲門的聲音響起,我以為是護士,便不假思索地說:「請進。」但是開門進來的是和美跟隆史。
「算了,不必道歉,是我自己衝出去,才會變成這樣的。我不打算責備任何人。對了,路子小姐呢?她怎麼樣了?」
門開了,富澤耕一站在門口。他就站在入口處,眼神困惑地看著我,然後深深低下頭來。隔了好一會兒,他抬起頭,對我說:
我歎氣了,法月轉頭看我。在他開口前,我曾經對他搖頭的動作,大概被富澤發現了。富澤應該已經肯定茂不是自己兒子的事實,可是明知道如此,他卻怎麼樣也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如果是我,我大概也是一樣的。可見富澤耕一打從心底深愛著自己的妻子。
「還不到會死的地步。」
「什麼?」
法月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轉頭對著門那邊叫道:
她的意思是要回娘家。我點頭表示明白了,然後hetubook.com.com目送他們兩個人出去。岳父要和我談話的事,我早有預感。我的頭深陷在枕頭裡,雙手抱胸,閉起眼睛。我還有話要對和美說,卻說不出來。現在不說的話,大概一輩子都無法說了。
和美咬著嘴唇,眼睛低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的關係,她的眼中好像有淚光。她緊閉著雙唇,從手提袋裡拿出換洗衣物,疊放在床邊的桌子上。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哭了嗎?」
和美已經在我的眼前了,她的身上披著袖口縮起來的寬鬆罩衫。
「不必擔心。因為傷口不深,所以應該很快就可以癒合,並且不會留下痕跡。醫生馬上就來了,請你等一下。」她說完後,拿起桌子上面的洗臉盆,就要走出去。
「你的傷怎麼樣了?」她擔心地說。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如果不是富澤先生幫忙,我的計策就無法成功了。」法月繼續往下說明:「知道自己的丈夫殺死了自己的孩子,對她來說一定是很大的打擊,她的怨恨之心或許會暫時從隆史身上挪開,轉移到自己丈夫的身上。就算沒有把怨恨轉移到自己丈夫的身上,情緒也會變得極度不穩定,讓我們有機可乘,這樣就有機會救出隆史了。雖然山倉先生不幸受傷了,但是,我認為我們的作戰算是成功了。」
「已經找到兇手了嗎?」為了改變氣氛,我這麼問著。
「你能見他嗎?如果你的身體不舒服,下次再談也可以。」
「這個臨死留言暗示的是兇手的名字嗎?」
法月不太有信心地聳聳肩。然後他和久能表示該走了,便一起離開病房。我在病床上目送他們兩個人離開。
「別說了。只要你沒事就好。」
「現場的狀況正好符合我的想法。一定是兇手離開後,被害者還沒有斷氣,所以被害者自己把門鎖上。屍體靠在玄關上的原因,也是因為被害者並不是當場死亡的關係。被害者有餘力把門鎖起來,也還有力氣把香煙含在口中。」
「嗯。」
隆史從床的另一邊靠近我。他的臉上看不出憔悴的神色,好像昨天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過一樣。小孩子的復元能力就是比較強。
「這是?」
「他現在也來了嗎?」
「真的是這樣嗎?富澤先生。」
「如果沒有發炎化膿的話,明天下午就可以出院了,以後只要再到醫院來回診就可以了。」他一邊把原子筆放回口袋,一邊瞄著門的方向,說:「還有,警方的人來了,你現在有力氣和他們說話嗎?」
「刺傷你以後,她就失神了,毫不抵抗地接受我們的逮捕,我們也立刻把她帶回杉並署。她的情緒極度不穩定,目前還不能接受我們的偵訊。等她的情緒平靜一點以後,才會對她展開調查和問話。」
「是來這裡的途中我叫hetubook.com.com她寫的。你也簽名蓋章吧!這件事情應該快點處理。」
「原來如此。」
「當然是為了救隆史,為了把路子小姐激動的情緒從你身上轉移開,才演那一場戲的。所以借高利貸、三千萬保險金什麼的,都是臨時想到,隨口說的,實際上並沒有那些事情。還有,富澤先生有很確實的不在場證明,反過來說,就是他根本不可能殺害茂。發生在中野的三浦靖史的命案也一樣,不可能是富澤先生做的。那時富澤先生是應我的要求,才會承認自己犯下殺人的罪行。我拜託他,不管我說了什麼,在他太太面前,他都要全部承認。」
「用拷貝鑰匙以外的方法製造的密室,也同樣適用於這個理論。兇手就這麼放著你不管,自行離開殺人現場,表示他沒有讓三浦家形成密室的意圖。如果密室的效果不是兇手有意造成的,那麼是誰造成的呢?當然不是山倉先生你。因此就只剩下一個人,那個人就是被害者本人。」
「馬馬虎虎。這裡是哪裡?」
「富澤先生。」
「這樣嗎?」我暗自放心了。我想我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跟和美面對面。我們彼此都需要時間調整心情。
「讓我按照順序說明吧!首先來說三浦家的鑰匙。包括備用鑰匙,三浦家只有三支鑰匙,一支是三浦隨身攜帶的,第二支是你從信箱裡拿走的,第三支則由公寓的管理員保管。兇手不可能使用到前面的那兩支鑰匙,而管理員那邊的鑰匙也沒有被借用。除非兇手能事先拷貝了同樣的鑰匙,才有可能進入三浦家殺人。但是,這種可能性應該並不存在。」
「傷勢怎麼樣了?」
和美拉動床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她的臉頰十分蒼白,就算化妝也掩飾不了沒有血色的臉。她的皮膚原本就很白,今天看起來比平常更白。眼睛腫腫的,這是昨天晚上沒有睡好的證明。
「井之頭三鷹台醫院。昨天晚上救護車把你送到這裡後,你馬上就接受了緊急手術。你的左側腹大約縫了十二針。」
我不是很明白法月說的話的意思。但是,被設計的感覺一點都不好,所以我板起臉,要求法月說清楚。
「和美說了什麼嗎?」
「可是,到醫院打針很痛。」
「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
「思。關於這件事,我已經有一個想法了。雖然還沒有告訴山倉先生,但我認為那裡不能說是密室。」
「唔。」和美漫不經心地回答。
「被刺中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快死了,但是現在已經不那麼痛了。護士說你昨天陪了我一整晚,謝謝你。還有,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此時,隆史開口了:
「但是,兇手可能因為別的原因而擁有拷貝的鑰匙。他很偶然地發現我昏倒在那裡,所以當場決定利用這一點。你覺得這種想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