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媽媽說,不行!
我這裏看看,那裏看看,什麼事兒也沒有,打開哥哥的抽屜,拿出他的蠟筆和紙,學哥哥畫一架飛機。畫得好開心,媽媽來了,她搶過我的筆和紙,把眼睛瞪得好大:「不行呀不行,這是哥哥的東西,告訴過你不要動!」我說:「那我做什麼呢?」媽媽說:「做什麼都行,就是動哥哥的東西不行。」我說:「那我吃塊糖吧?」媽媽說:「不行,你剛吃完飯。」我說:「那給我一毛錢吧?」媽媽問:「要一毛錢做什麼?」我說:「找陳家弟弟抽彩去!」媽媽說:「可不行呀,那是賭博。」
要睡覺了,哥哥說:「明天每人要捐一塊救災。」媽媽說:「不行,沒那些閒錢打發,誰捐點兒給我!」大家覺得很「無聊」——爸爸常說的,就統統上床睡覺了。媽媽閉上眼又睜開來,她很要緊地說:「記住,明天早上,……」我們三個一聽一齊爬出了被窩www.hetubook•com•com,哥哥說:「是不是燒餅油條!」姐姐說:「夾饀麵包!」我說:「烤蕃薯!」媽媽沒理我們,她接著說:「記住,明天早上,誰吵了我的早覺可不行!」
我沒辦法,穿上板板,到院子裏走走,看見樹底下一張報紙,旁邊邊有一盒火柴,是爸爸早晨在這裏抽煙看報來著。我劃一根火柴,把報紙點著了,好大火,我心裏一著急,想小——姐姐說幼稚園裏要撒尿就說「小」,我學著爸爸的樣子,站在樹底下向著著火的報紙小了一次。媽媽從窗子裏一伸頭說:「了不得,你要放火呀,怎麼行?在這裏撒尿也很臭的。」我說:「爸爸常這樣,怎麼行?」媽媽說:「他是爸爸,是大人,你不要頂嘴,乖乖的坐著晒太陽。」
爸爸很沒意思的樣子——就是他常常說「無聊」的時候那種樣子,坐在籐椅上,兩和_圖_書腳搭在書桌上,吸著一根新樂園,直往屋頂上吐圈圈,聽媽媽生氣,他倒笑了,他喊我:「兒子!」我答應:「噯!」他說:「過來。」我走過去,他把我一把抱在他的大腿上,附在我耳朵輕輕說:「這樣隨便說話不行的。」我說:「咦?爸爸你也說不行。」爸爸扮一個鬼臉,頭一低要親親我,我把他的頭一推,說:「不行,鬍子!」爸爸把嘴一努,下巴一仰,說:「喏看,剛刮的!」我一看青幫幫的,才放心。
早上哥哥和姐姐上學去,我說我也要去,媽媽說:「不行,你還小。」我說:「那麼我幫著你煮飯吧!」媽媽說:「不行,我不要你搗亂。」
王媽媽來了,她說:「先說下,我今天就能衛生八圈呀!」媽媽她們一塊兒說:「誰不是!」我問媽媽:「是不是要賭博?」媽媽說:「呸!這樣說不行。」
玩到天黑我回家,媽媽說:m.hetubook.com.com「小搗亂,誰叫你回來的?」我說:「看看你們的衛生八圈完了沒有。」朱媽媽說:「我們現在戰鬪晚會了,因為你王媽媽掉下去了。」我嚇一跳:「掉到哪兒去了?」媽媽們哈哈大笑,只有王媽媽不肯笑,而且還把嘴唇使勁包起她的牙,可是她的牙很長,又向外翻,怎麼也包不嚴。我看了很不喜歡,說:「王媽媽賭博的時候,牙齒很難看……。」我還沒說完,媽媽就插嘴:「什麼!這樣亂說不行,沒規矩!回頭跟你算總賬。嘿,你也不管管!」後來那句是衝著爸爸說的。
四十二年三月十五日新生報「自由婦女」
媽媽說:「不行!」她說這樣不行,那樣不行。
客人打完牌走了,媽媽還翻著白眼兒,搯著手指細細算。爸爸說:「算什麼,一篇糊塗賬!」媽媽聽了,白眼兒翻下和-圖-書來,黑眼兒翻上去:「怎麼,我輸錢,你痛快了!」接著,她又跟我算賬:「今天到哪兒去了,你?」我先把手裏的笛子吹一下,給媽媽聽,然後說:「今天抽得的大彩。」可是她說:「又去抽彩,學不出好來,下回可不行啦!」我使勁點點頭。
媽媽正喊著,朱媽媽來了,朱媽媽說:「怎麼樣,主席,開會吧?」媽媽笑笑說:「三缺一呀,不行!」朱媽媽掏出一毛錢給我,說:「好乖,寶貝,喏,拿去買糖吃,先到隔壁請王媽媽來開會。」我看看媽媽,不敢接那一毛錢,媽媽很高興的樣子對我說:「拿著吧,也不說謝謝。」我接過錢,說:「謝謝朱媽媽。」朱媽媽對媽媽說:「咳,還是你的兒童教育好。」
搬個小竹櫈,我乖乖坐在那兒晒太陽,晒呀晒的,好暖和,我就唱起歌來,唱一個「阿里山的姑娘」,再唱一個「寶貝大臺灣」,還有「包餃子兒」,「戚https://m•hetubook•com•com里戚里戚,阿利蚌蚌……」唱著唱著媽直喊我「別蚌蚌啦,吵死人!」我說:「嫌吵,我去找蔡清清玩吧!」媽媽說:「不行,清清太髒。」我說:「那我找袁小胖吧?」「也不行,小胖太野。」「那,找楊佳佳吧,他們家很清潔,還有大汽車。」媽媽說:「人家有錢的會嫌你髒啦!」這麼著,我什麼地方都不許去,不許吃,不許唱,也不許小。我覺得很沒有意思,就到廚房去,擰開水龍頭,沖一沖頭髮,像理髮館一樣的,好清爽。可是水流到脖子裏了,冰涼!又聽見媽媽喊了:「哎喲,不行呀,怎麼淘成這樣子!」
我站在媽媽旁邊兒玩籌碼,媽媽說:「去吧!」我說:「哪兒去?」媽媽說:「你不是要找蔡清清玩嗎?」我說:「啊——還有袁小胖。」媽媽說:「去吧!去吧!」走到門口,我又問:「朱媽媽給我的一毛錢,可不可以抽彩?」媽媽說:「去吧!去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