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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文化要義

作者:梁漱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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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人類文化之早熟 四、人類文化之早熟

第十二章 人類文化之早熟

四、人類文化之早熟

所謂文化實包有以上這兩面;由於這兩面之逐漸開展,而社會得以發育成長。通常應該是這兩面彼此展轉增上,循環推進的。其間蓋必有一種最適當之配稱關係,凡不相稱者,必出毛病。然卻須曉得:發育先是偏乎身之一面,後乃偏乎心之一面。當身之一面長成時,心之一面卻還有它的成長。明白言之,當社會在經濟上實現其一體性,人與人不復有生存競爭,而合起來控馭自然界時,實為文化發展上一絕大轉捩關鍵,而劃分了前後期。因為社會在經濟上既實現其一體性,生存問題就好像有了交代,從此不須各自操心;一向從身體出發的活動,漸自告休,人的理性(心)乃得以透達流行。前此之環繞著第一問題而發展文化者,至此已成過去,而轉換到第二問題。第二問題代替第一問題而佔據人心,即由此以開出第二期文化。第一期中並非沒有第二問題,而為第一問題當前,有不遑多顧者。故其所成就,主要在發達了身內身外種種工具。工具發達到社會在經濟上足以實現其一體性地步,則身之一面可云長成,人類第一期文化亦即完成。第二期中並非沒有第一問題,而為一切既有安排,可以行其所無事。同時,如何配稱了身的一面(發達的工具),以實現其社會一體性,正需要心的一面有其偉大開展。故第一期假如可稱為身的文化,第二期正可稱為心的文化。第一期文化不過給人打下生活基礎,第二期才真是人的生活。
中國文化為人類文化早熟之論,余發之於二十七年前(見舊著《東西文化及其哲學》)。當時見解是這樣的:古希臘人、古中國人、古印度人在人生態度上之不同,實為其文化不同之根本。而此三種人生態度實應於人生三種問題而來。即是:第一態度適應於第一問題,第二態度適應於第二問題,第三態度適應於第三問題。由於問題淺深之不等,其出現於人類文化上實應有先後之序。從而人類文化表現,依之應有三期次第不同。本來人類第一期文化至今還未得完成,而古中國人在文化上遽從第二問題第二態度以創造去,古印度人遽從第三問題第三態度以創造去,所以就說它是早熟。今本書只比較中西,印度且置不談。見解大致如前未變,說法稍有不同:
第二問題原從理性來,亦且須得理性以解決之。大致說,恆須向裏用力。何以故呢?第一問題第二問題相較,本質上大有不同。在第一問題中,為當前之礙者無非是物,而上天下地一切之物無不可由人控制之改造之,以滿足我們的要求。在第二問題中,則為礙者卻不是物,而是與我同樣的生命——活的人,特別是他的心。對於他心,只能影響之感召之,而且不可必得,說不到控制改造。譬如我只要把一女子的身體得到手,那是第一問題,不難用巧計或強|暴之力得之。——這些都是向外用力。如我真想得此女子之愛,那便是第二問題,此時強力求之則勢益乖,巧思取之則情益離,凡一切心思力氣向外用者,皆非其道。所謂人對人的問題,其實就是心對心的問題,彼此互相感召之間,全靠至誠能動。這正是狹義的理性,這亦是最純粹地向裏用力。通常自未見得是這樣兩極端(身體或真心)。而一經照顧到對方感情意志上,亦即入於第二問題範疇,其向外用力輒有所限,而逼得轉向內裏用力。——
二、無論如何用力,其結果還要看他,並非由我這一面所能決定者https://www.hetubook.com.com,此是第二限。求滿足於外,既不可必得,要求的重點乃從外而移內,但求自己力量盡到,不留絲毫歉憾於心;——中國古話「盡其在我」。
何謂「有對」?何謂「無對」?展轉不出乎利用與反抗,是曰「有對」;「無對」則超於利用與反抗,而恍若其為一體也。人類本於其生物之要求(個體生存及傳種),其一切活動恆不出乎有所利用與有所反抗;而利用之中每含反抗,反抗之中每含利用,利用反抗正自難分。此即所謂「有對」。還有許多活動——例如好名爭勝——看似與那些要求不甚相關,但其落於「有對」之中,固極顯然;其為從身體出發,並無二致。只有超越這些,或發乎向上之心,或發乎同體之情,內有自覺而外無所為,斯乃所謂「無對」。理智原不過是工具,有時順乎理性而顯其用,則同屬「無對」;但最多是為身體所用,以應付外面,那便落歸「有對」了。我們對身而言心,指理性而不指理智,其義亦在此。
「凡痛癢親切處就是自己,何必區區數尺之軀」(第七章)。
「一個人的生命不自一個人而止,是有倫理關係」(第七章);
或謂欒武子曰:聖人與眾同欲,是以濟事。子盍從眾?子為大政,將酌於民者也。……《商書》曰:「三人占,從二人」。眾故也。武子曰:善鈞從眾(意謂兩善相均則從眾)。夫善,眾之主也。
為行文方便,可接續上文來講。上文從中西「理念不同」及「形勢有異」兩面,說明自由、民治所以不見於中國之故。現在我們仍從這兩面討究去。——
一、在我所得而為者,不過如何影響他的心,外此無能為,此是第一限。在求所以影響他之時,時時要轉回來看自己,乃至改變自己以適應於他;——中國古話「反求諸己」。
再例如一個人在中國只許有義務觀念,而不許有權利觀念,乃起因於倫理尊重對方,反而沒有站在自己立場說話機會。雖亦不免於被壓抑被抹殺,但其壓抑抹殺之者,是「理」而非「法」。其義務乃本於情義而自課者,初非外來強權之所加;是道德上之義務,非法律上之義務。各人站在自己立場則相爭,彼此互為對方設想則相讓。中國實吃虧在講禮讓,看對方重於自己,超過了「承認旁人」那句話,與起因在不顧旁人者適相反。近代西洋人既由相爭而達於互相承認,兩得其平,此時乃信有非中國之所及者。然其不及,原從有所超過而來,並不是因不及而不及的。如我所見,中國不及西洋之處,一切皆同比例;這又是希望讀者記取的。
其義可以互證。此際一片天理流行,無彼我之見存,是曰「無對」,表現在意識上,即是理性。
「人類生命廓然與物同體,其情無所不到」(第七章);
對於一個人,原可能作一「物」看待,同時亦可能作一「人」看待,當我照顧到他的感情意志之時,便是以人看待;不顧他的感情意志如何,只作一物來利用,或視為一障礙而排斥之,便是以物看待。譬如兩軍作戰,彼此砍殺,其與斬草伐木豈有兩樣?坐下來講和,似乎要照顧到對方感情意志了,而威脅利誘無不至,其與調馴犬馬亦復不甚相遠。真正照顧到對方感情意志者,雖泛然相值,而對方在我意識中亦有位置,遇事不單站在自己立場而止,這亦就是所謂承認旁人。必如此,乃有人對人的問題——第和_圖_書二問題——之發生,而不屬第一問題之事。第一問題原從身體出發,第二問題則從理性而來。
明乎此,再回頭把本章起始較論中西之自由、民治各段通看一過,則對於「西洋文化是從身轉到心的,而中國卻有些徑直從心發出」,「中國文化是人類文化的早熟」,應無疑義。
明白這些,再看上文討究所得,則於我們說西洋「從身體出發」,中國「徑直從心發出來」,應不難得其解。然身心關係之間,尚待一說,庶幾早熟之論可以明白。
此即不否認從眾之理,但所見更有在從眾之外者。取決多數,只算聚訟不休時一個最省事的解決方法。執行起來,容易行得通而已。至於其是否當理,就不得而知。但人類是理性的動物,其根本要求或在真,或在善,或在美,或在巧(指實用上最經濟有效者),統可名曰當理。人類理性一天一天開發,此根本要求愈來愈明強。那不問是否當理,糊里糊塗從多數的辦法,將不為人所取。近今西洋立法,時或舍民意而取專家。乍看形式似舍多數而依少數,其實專家所為正所以達成民意。欒書所云「夫善,眾之主也」;正是說:善為眾所宗主;民意本在求善。拘定要從眾者,或反不如尊尚賢智之合理。此實為民治制度之進步,夫豈民主精神之取消?民有民享之理,中國人充分見到,顧不以民治制度行之者,並非見不及此,蓋從乎理性所見又超過了一步。中國,乃是病在高明,非失之愚笨,這是最應當記取的。
就人的個體生命說,心身之發育成長,是心隨身來,身先而心後。這同樣之順序,亦可於社會生命見之。社會是隨著文化之發生開展而發育成長的;文化之發生以至開展,則最先是環繞著生存問題(第一問題)這一中心。所以社會之發育成長,此時實寄於那些從身體出發的活動上。大略說來,身體本是生存工具,人在圖生存中,又不斷在身內身外創造許多工具(包括知識技能而言)來用,使身體活動加大加強,乃至更加靈便。就由這些工具之發達,社會關係日益繁密,社會單位日益拓大;這就是所謂社會之發育成長。然而這不過是社會發育成長之一面——偏乎人的身體這一面。同時還有人的心思那一面。
這些初時都不免展轉往復於向外向裏之間,而以廣義之理性居多。然若對於問題把握不放鬆,終必漸歸於純粹向裏,狹義理性而後已。所謂唯第二態度適應於第二問題,其義在此。凡此可與前章論「安」的問題「安」的功夫兩段參看。「安」的問題即屬第二問題,「安」的功夫必歸於修己,猶是向裏用力之義也。
何謂從身體出發?又何謂徑直從心發出來?這就要回到第七章所講那許多許。身體為個體生命活動之具,是人類與其他動物所同有的。心在其他動物雖不是沒有,但其心思作用大多掩沒於其官體作用中,而不易見。獨至於人類,官體反應減低而心思作用擴大,才可說有心。心思作用原有理智理性兩面;這裏又單指理性為心,所謂從心發出者:正謂從理性發出。因此,「理性早啟」,「文化早熟」,可算同義語。何以必指理性為心?前曾說hetubook.com.com:一切生物均限於「有對」之中,唯人類則以「有對」超進於「無對」。只有理性是人類生命「無對」一面之表現;而其「有對」一面之活動,或運用理智,或不運用理智,卻莫非從身體出發。原意在以「有對」「無對」作中西之比較,故於此言心,即單指理性。
兩面討究,總結一句:西洋文化是從身體出發,慢慢發展到心的,中國卻有些徑直從心發出來,而影響了全局。前者是循序而進,後者便是早熟。「文化早熟」之意義在此。向下將講明它,凡上文所云「由內而外」,「從理到事」,第九章所云「由文化和政治影響了經濟,似由心到物,由上而下」,……亦皆於此得其著落。
在過去幾章為討論某些問題,屢曾說到「理性早啟」、「文化早熟」這一類話。但究竟何謂「文化早熟」,本章將予明定其意義。
第一問題即人對物的問題;第一態度即向外用力的態度。現在總說作:從身體出發。
譬如以強|暴機詐對人,而大家相習,恬不為怪者,自古到今雖都是有的。然而其間卻不知經過多少發展變化了。顯然可見的:(一)古初之民,遠比他們的後代要少有此種惡德;而後此社會,經由良好風教可能亦同樣少有此種惡德。前者只是混沌未鑿,後者則出於文化,其間顯然有著很長一段歷史發展在。(二)對於此種惡德,雖云古今相習不怪,但若從另一面說,則恰又是古今人所都不許可的。此即是:人類對比,無不有其限制與範圍;不越其限制範圍,則不怪耳。這限制與範圍,即是文化。如何限制,如何範圍,各時各地萬般不同,而最簡單扼要一句話,便是不能行之於自己圈內。否則,社會不成社會,人亦無法生存。而此圈自古到今卻顯然是愈來愈擴大,今天聯合國就是在效力實現最大的一個圈,把全世界納於法律及道德之中。雖可惜尚不成功,國際間依然不以機詐強|暴為怪。但回顧當初之小圈,此其發展不已經很遠很遠了嗎!
所謂人的心思那一面何指?人沒有工具不能生存,人不結成社會亦不能生存。但人類是不能全靠有意地無意地(本能地)彼此利用而結成社會的。除了這些,更靠他們超越了各自身體而有其心的相聯相通之道在。人與人之間,從乎身則分則隔,從乎心則分而不隔。然卒以身之故,此不隔之心卻極容易隔起來。故在文化上恆必有其聯之通之之道,而後乃得成社會所謂人的心思那一面,實指其所以成社會之道。這在文化初期,通常就是宗教。宗教是社會文化在人心一面所有之端萌。繼此發展去,更有禮俗、法律、道德種種。但宗教並不因有種種繼起者就消滅,而仍自有其無窮之變化發展。其他種種亦都是此以彼為瓜代。渾括說,此四者實為社會成立維持以至發皇拓大之所攸賴。有此,才有社會;有社會,才有種種工具之發達。工具屬於身體一面之開展,此則屬於心思一面。
弭兵運動自古有之,卻總不成功。戰爭始終作為人類之一制度而存在。說它是制度者,就為大家公認某些問題從戰爭解決之有效,戰爭成了解決某些問題之一定辦法。此制度之存廢,是人類文化問題,視乎人類理性展開之程度如何而定,非少數人主觀一面之要求所能為,然而現在時機卻近成熟。一面由於工具發達,人都受對教育,文化普遍增高,人命彌足珍貴。一面由於工具發達,戰爭破壞力增大,以致可能毀滅一切。兩面通到非和_圖_書廢止戰爭不可。客觀形勢既促理性之展開,而經過很久文化陶養,人類已不那樣衝動,在經過很多鍛鍊後,國際組織亦終可成功。
二十七年前我還不認識理性。但頗有悟於人類社會生活之所以成功,有遠超乎個人意識作用之外者,遂因克魯泡特金之《互助論》而信《社會本能》之說。認為:意識覺醒所以促個人主義之抬頭,而社會之構成則築基於此種本能之上。本來植物動物既然皆有社會之可見,則社會本能或者亦是有的。但一經曉得人類生命原是從本能解放出來,其重點甯在本能以外,則說人類社會出於智力固非,說它築基於本能,尤覺無據。因為人類是社會的動物,遠非其他物類所可比,而同時人類又明明白白以擅長理智邁越其他。如若以這兩特點相聯屬,還說得近理,若以其優於社會者,歸功於其所短之本能,如何說得通?再看物類之合群互助,乃至舍己為群,雖間或有的,然而各有所限定,因之,其社會生命亦各有所限。此誠所謂本能了。唯其社會生命有限,故物類生命仍偏重在個體上。人類卻早從偏重個體者,進而倚重於社會;其社會生命更日見開拓變化而無所限,此無所限者哪裏還是靠本能?本能又豈得無所限?然則人類社會之心理學的基礎竟何在?這就在其本能鬆開後,透露出來的生命本身,本身對工具而言,生命本身在物類早為其生命工具——本能、身體——之所錮蔽,透露不出。而人類則自從本能解放出來,生命乃不復局於其身體,而與其他生命相聯通。特別是與其他人的生命相聯相通,彼此感應神速,有非一般物類所及。《孟子》書上「乍見孺子將入於井」一段話,指點甚明。我們前曾說:
一般生物總要向外界爭生存,而由吾人向外看,一切皆物。此「物」包含一切生物無生物乃至其他人類都在內。生存問題則發生在身體對外物之間。身體為爭生存之具,而同時主要亦就是為了身體生存而爭。第一問題徑稱為「身體的問題」亦不為過。此問題居一切問題之先,人的心思聰明首先是為它而用。眼向外看,耳向外聽,手向外取,心向外想……這都是自然趨向。而必從前面對方下手,變更外在條件,改造客觀環境,以為問題之解決,亦是一定的。這就所謂第一態度,其實亦就是生來身體的態度。當人類本第一態度適應第一問題而不斷活動,有所解決,那種種活動正是從身體出發;其所解決種種,即屬第一期文化。
第二問題即人對人的問題;第二態度即轉而向內用力的態度。現在總說作:從心(理性)出發。
此前後期之劃分,亦可用武力一事來說明。武力為身體之事。在缺乏心思的動物之間,其所有問題不外是身體的問題,其解決亦只有身體廝拼來解決。在人實不應當如此。然第一期文化中,對外則戰爭,對內則死刑,武力之當令行時為此期之最大特徵。此期之所以收束,即在武力之不能復用。何以說武力不能復用?要知此期文化全在發達工具,加強身體活動之力。工具發達到末後,身體力量加強之結果,其效能便有兩面:一面是把世界縮小,把自然控制在人手,生產力極高,把社會從經濟上密織在一起,分離不開,準備好了「社會一體」、「天下一家」的條件而無所不足。另一面,便是把這小世界及其有限人類拿來毀滅掉的力量,亦已具備。力量是一,用法不同。不論用在哪一面,都可收到偉大效果,好則極好,hetubook•com•com壞則極壞。我說武力不能復用,正亦不外今人已經唱出之「不和平即毀滅」那句話而已。
至於死刑廢除,則今日既見其端。死刑之成為一種制度存在於世界,自有很多理由。而用其他方法處置罪人皆不經濟,實為其卒以存續之故。然物貴是以人賤,物賤而後人貴。在生產發達,物力寬紓,經濟生活社會化之將來,必將以感化代死刑,亦有不待言者。
人當有理性時,對於旁人的感情乃能相喻而關切之。而亦唯關切,乃能相喻。既相關且相喻,而彼此意志顧有出入,乃有人對人的問題發生。此所以說,第二問題從理性來。如果不從狹義理性來,亦要從廣義理性來。那就是:除由本心情感上承認對方外,人們亦可能從其心思計慮上(利害關係上)而承認對方。總之,人對人的問題實以對方在我意識中既有其位置為前提,它之被排除,只有過強的本能衝動起來,把理性理智都掩蔽了之時。而這時第二問題亦隨之轉為第一問題了。
「人在情感中,恆只見對方而忘了自己」(第五章);
我們先從理念上看,將見出中國理念較之西洋恆有所超過,而非不及。例如大家的事要徵詢大家意見,意見不一之時,只有依從多數。這在中國人何嘗不知,何嘗不行?只是不十分看重,不那樣拘定。因為這固然有理,然而理又豈止此一條?還有更長於此之理在。恐怕不見得任何時候這樣行之,都是合理的。《左傳》上:
凡以較富於理性之觀念、禮俗、制度代替其舊者,即是理性在社會文化中之展開。而由社會形勢促成理性之展開,實為理性展開之通途。例如從經濟上把社會密織在一起,把世界聯結成一氣,人與人勢必積極求所以合作共處;又如人人都受教育,頭腦開發,勢必誰亦不能抹殺誰;則第二問題於是形成,理性之客觀需要於是形成。同時一面以經濟進步,物力寬紓,無所不給。凡建立新辦法新制度之種種條件即從而具備,其事亦遂有可能。本書自第八章以下,於此社會形勢之來因去果多有論及,試參看自明。是故第二期文化實以第一期文化為基礎而出現。所謂「心隨身來,身先而心後」之順序,於人類個體生命見之,於社會生命亦同樣見之者,正指此。
從上理念之研究,即可進而研究其社會形勢。此恆有所超過之理念,發乎理性,不由客觀形勢所逼出,乃轉而變化了客觀形勢。這實在是中西一切不同之所由來。凡上文所論社會形勢之異,試追上去,皆可尋出其根由在此。上文說過中國社會形勢之異,至秦漢而豁露。此豁露乃由先秦封建之解體。此封建解體,如第九章所論證乃有大異於西洋者:西洋起於經濟進步,經濟手段對政治手段之一次確定制勝,即封建敗於一種新興之外力而不得不代謝以去。中國卻由內部自行分化融解,而非政治手段果敗於經濟手段;封建因此未遽為新興勢力所代,而不免於翻覆。在此自行融解又時不免翻覆之局勢中,正見其有一種與封建自為矛盾之力量在。封建之所依恃,一在武力,二在宗教。而中國一則以理性早啟,趨重於道德之自覺向上,宗教遂以不足;再則以理性早啟,乃不以對物者對人,更且以對內者對外;唯相安是尚,不尚武力(詳第十一章)。矛盾就起於此;其構成矛盾者,實為理性之力。封建既以矛盾而軟化崩解,崩解又以矛盾而不免糾纏,二千餘年社會形勢之特殊,端由人們主觀上理性之萌動而衍來。這是很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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