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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卑與超越

作者:阿弗雷德.阿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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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自卑感和優越感

三、自卑感和優越感

當我在診療她時,我追蹤她的生活樣式至童年時期的第一年。沒有學會如何了解兒童的人,是不可能了解成人的。她是家裏的么女兒,非常美麗,而且被寵得令人難以置信。當時,她雙親的境況非常好,因此她只要說出她的希望,就一定能如願以償。當我聽到這些時,我讚嘆地說:「妳像公主一樣地被服侍得無微不至呢!」「是呀,」她回答道:「那時候每個人都稱我為公主呢!」我要求她說出最早的回憶時,她說:「當我四歲時,我記得我有次走出屋子,看到許多孩子在玩遊戲。他們動不動就跳起來,大聲叫道:『巫婆來了!』我非常害怕,回家後,我問家裏的老嬤嬤;是不是真的有巫婆存在。她說:『真的,有許多巫婆、小偷和強盜,他們都會跟著你到處跑。』」從此以後,她便很怕一個人被留在房子裏,並且把這種害怕表現在她的整個生活樣式中。她總覺得自己的力量還不足以離開家,家裏的人必須支持她,並在各方面照顧她。她的另一個早期回憶是:「我有一個男鋼琴老師。有一天,他想要吻我,我鋼琴也不彈了,還跑去告訴我的母親。以後,我再也不想彈鋼琴了。」在此,我們看到她已經學會要和男人保持距離,而她在性方面的發展,也都遵循著避免發生愛情糾葛的目標而行。她覺得:戀愛是一種軟弱的象徵。在這裏,我必須提起:有許多人在捲入愛的漩渦時,都覺得自己很軟弱。在某些方面看來,他們是不錯的。當我們戀愛時,我們必須變得溫柔,我們對另一個人的興趣也會為我們帶來許多煩惱。只有優越感目標為:「我決不能軟弱,我決不能讓人家知道我的底細。」的人,才會躲開愛情的相互依賴關係。這種人總是要遠離愛情,並且也無法接受愛情。你常常能注意到:當他們覺得有陷入愛情的危險時,他們便會把這種情況弄糟。他們會譏笑、嘲諷、並揶揄他們覺得可能使他們陷入危險的人。以此方式,他們便避開了軟弱的感覺。
假若我在教室裏要來一座梯子,爬上它,並坐在黑板頂端。看到我這樣做的每個人很可能都會想道:「阿德勒博士發瘋了。」他們不知道梯子有什麼用,我為什麼要爬上它,或我為什麼要坐在那麼不雅觀的位置上。但是,如果他們知道:「他想要坐在黑板頂端,因為除非他身體的位置高過其他人,他便會感到自卑。他只有在能夠俯視他的學生時,才感到安全。」他們便不會以為我是瘋得那麼厲害了。我是用了一種非常明智的方法來達成我的具體目標。梯子看來是一種很合理的工具,我爬梯子的動作也是按計劃而行的。我瘋狂的所在,只有一點,那就是我對優越地位的解釋。假使有人說服我,讓我相信:我的具體目標實在選得太糟,那麼我便會改變我的行為。但是,假如我的目標保留未變,而我的梯子又被拿走了,那我會用椅子再接再厲地爬上去。假使椅子也被拿走,我會用跳、或運用我的肌肉來攀爬。每個神經病患者都是這個樣子的:他們選用的方法都正確無誤——它們都無可厚非。他們須要改進的,是他們的具體目標。目標一改變,心靈的習慣和態度也會隨之改變。他不必再用他舊有的習慣和態度,適合於他的新目標的態度,會取代它們的地位。
每人都有的優越感目標,是屬於個人獨有的。它決定於他賦予生活的意義,而此種意義又不單只是口頭說說而已。它建立在他的生活樣式之中,並像他自己獨創的奇異曲調一樣地佈滿於其間。然而,在他的生活樣式裏,他並沒有把他目標表現得使我們能夠簡捷而清晰地看出來。他表現的方式非常含糊,所以我們也只能憑他的舉止動作來猜測。了解一種生活樣式就像了解一位詩人的作品一樣。詩雖然是由字組成的,但是他的意義卻遠較他所用的字為多。我們必須在詩的字裏行間推敲它大部份的意義。個人的生活樣式也是一種最豐富和最複雜的作品,因此心理學家必須學習如何在其表現中推敲,換句話說,他必須學會欣賞生活意義的藝術。
因此,對每一個人,我們都必需看其表面下之物。一個人可能改變使其目標具體化的方法,正如他可能改變他具體目標的表現之一——他的職業——一樣。所以,我們必須找出其潛在的一致性,其人格的整體。這個整體無論是用什麼方式表現,它總是固定不變的。如果我們拿一個不規則三角形,依各種不同位置來安放它,那麼每個位置都會給予我們不同三角形的印象。但是,假如我們再努力觀察,我們會發現:這個三角形始終是一樣的。個人的整個目標也是如此:它的內涵不會在一種表現中表露盡淨,但是我們都能從它的各種表現中認出它的盧山真面目。我們絕不可能對一個人說:「如果你做了這些或那些事情,你對優越感的追求便會滿足了,」對優越感的追求是極具彈性的,事實上,一個人愈健康、愈接近正常,當他的努力在某一特殊方向受到阻撓時,他愈能另外找尋新的門路。只有神經病患者才會認為他的目標的具體表現是:「我必須如此,否則我便無路可走了。」
另外還有一個例子,可以很清楚地看出自卑情結和優越情結。有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被送到我這兒來,她從七歲起,便開始偷竊,十二歲起,便和男孩子在外面過夜。當她兩歲時,她的雙親經過長期激烈的爭吵後,終於離婚了。她被她的母親帶到www.hetubook.com.com祖母家裏撫養,她的祖母對這個孩子卻是非常寵愛。當她出生時,她父母間的爭執正達於最高潮,因此她的母親對她的降臨便不表示歡迎。她從未喜歡過她的女兒,在她們之間,一直存在著一種緊張狀態。當這個女孩子來看我時,我用友善的態度和她談話,她告訴我:「我不喜歡拿人家的東西,也不喜歡和男孩子到處遊蕩,我這樣做,只是要讓我媽媽知道:她管不了我!」「妳這樣做,是為了要報復嗎?」我問她。「我想是的。」她答道。她想要證明她比她的母親強,但是她之所以有這個目標,則是因為她覺得比母親軟弱。她感到她母親不喜歡她,而受到自卑情結之苦。她認為能夠肯定她優越地位的唯一途徑就是到處惹事生非。兒童犯偷竊或其他不良行為,經常都是出自於想報復之心。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生活的意義是在生命開始時的四、五年間獲致的;獲致的方法不是經由精確的數學計算,而是在黑暗中摸索,像瞎子摸象般地對整體不了解,只憑感覺捕捉到一點暗示後,即做出自己的解釋。優越感的目標也同樣是在摸索和繪測中固定下來的;它是生活的奮鬥,是動態的趨向,而不是繪於航海圖上的一個靜止點。沒有那一個人對他的優越感目標清楚得能夠將之完整無缺地描述出來。他也許知道他的職業目標,但這只不過是他努力追求的一小部份而已。即使目標已經被具體化,抵達目標的途徑也是千變萬化的。例如,有一個人立志要做醫師,然而,立志要成為醫師也意味著許多不同的事情。他不僅是希望成為科學或病理學的專家,他還要在他的活動中,表現出他對自己和對別人的特殊程度的興趣。我們能夠看出:他訓練自己去幫助他的同類至何種程度,以及他限制住他的幫忙至何種程度。他把他的這種目標作為補償其特殊自卑感的方法,而我們也必須能夠從他在職業中或在其他處的表現,猜測出他所欲補償的自卑感。例如,我們經常發現:醫師在兒童時期大多很早便認識了死亡的真面目,而死亡又是給予他們最深刻印象的人類不安全的一面。也許是兄弟或父母死掉了;他們以後學習的發展方向,便在於為他們自己或為別人找出更安全、更能抵抗死亡的方法。另一個人也許以立志做教師當作他的具體目標,但是我們也很清楚:教師之間的差異是非常大的。假使一個老師的社會感覺很低,他以當教師作為優越感目標的目的,可能就是想統治較他低下的人,他可能只有和比他弱小或比他缺乏經驗的人相處時,才會覺得安全。有高度社會感覺的教師會以平等對待他的學生,他真正是想對人類的福利有一番貢獻。在此,我們還要特別提起的是:教師之間不僅其能力和興趣的差異非常大,他們的目標對他們的外在表現也有很重要的影響。當目標被具體化之後,個人即會節減並限制其潛能,以適應他的目標。他整個目標的原型會在這些限制之下扶搖前進,不管在任何情況下,它都會找出方法來表現他賦予生活的意義和他爭取優越感的最終理想。
這種態度可以在對公共場所懷有恐懼症的個案中,很清楚地看出來。這種病癥表現出一種信念:「我不能走得太遠。我必須留在熟悉的環境裏。生活中充滿了危險,我必須避免面對它們。」當這種態度被堅決地執行時,個人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或待在床上不肯下來。在面臨困難時,最澈底的退縮表現就是自殺。此時,個人在所有的生活問題之前,都已經放棄尋求解決之道,而表現出他的信念,認為:他對改善自己的情境,已經完全無能為力了。當我們知道:自殺必定是一種責備或報復時,我們便能了解:在自殺中對優越感的爭取。在每個自殺案件中,我們總會發現:死者一定會把他死亡的責任歸之於某一個人。彷彿自殺者在說:「我是所有人類中最溫柔、最仁慈的人,而你卻這麼殘忍地對待我!」
每一個神經病患者多多少少都會限制住他的活動範圍,和他跟整個情境的接觸。他想要和生活中必須面臨的三個現實問題保持距離,並將自己局限於他覺得能夠主宰的環境之中。以此方式,他為自己築起了一座窄小的城堡,關上門窗並遠隔清風、陽光和新鮮空氣,而渡過一生。至於他是用怒吼斥喝或是用低聲下氣來統治他的領域,則是視他的經驗而定:他會在他試過的各種方法裏,選出最好而且能夠最有效地達成其目標的一種。有時候,他如果對某一種方法覺得不滿意,他也會試用另一種。然而,不管他用的是什麼方法,他的目標卻是一樣的——獲取優越感,而不努力改進其情境。發現眼淚是駕馭別人最佳武器的孩子,會變成愛哭的娃娃,而愛哭的娃娃又很容易變成患有憂鬱症的成人。眼淚和抱怨——這些方法我稱之為「水性的力量」(water power)——是破壞合作並將他人貶為奴僕地位的有效武器。這種人和過度害羞、忸怩作態及有犯罪感的人一樣,我們可以在其舉止上看出自卑情結;他們已經默認了他們的軟弱,和他們在照顧自己時的無能。他們隱藏起來而不為人所見的,則是超越一切、好高騖遠的目標,和不惜任何代價以凌駕別人的決心。相反的,一個喜好誇口的孩子,在初見之下,即會表現出其優越情結,可是如果我們觀察他的行為而不https://m.hetubook.com.com管他的話語,那麼我們很快便能發現他所不承認的自卑情結。所謂「奧迪帕斯情結」(Oedipus complex)事實上只是神經病患「窄小城堡」的一個特殊例子而已。一個人如果不敢在外界隨心所欲地應付其愛情問題,他便無法成功地解決此問題。假使他把他的活動範圍限制在家庭圈子中,那麼他的性|欲問題也必須在這範圍內設法解決,這是無足驚怪之事。由於他的不安全感,他從未把他的興趣擴展至他最熟悉的少數幾個人之外。他怕跟別人相處時,他就不能再依照他習慣的方式來控制局勢。奧迪帕斯情結的犧牲品多是被母親寵壞的孩子,他們所受過的教養使他們相信:他們的願望是天生就有被實現的權利的,而他們也從不知道:他們能憑自己的努力,在家庭的範圍之外,贏取溫暖和愛情。在成年期的生活裏,他們仍然牽繫在母親的圍裙帶上。他們在愛情裏尋找的,不是平等的伴侶,是僕人;而能使他們最安心依賴的僕人則是他們的母親。在任何孩子身上,我們都可能造成奧迪帕斯情結。我們所需要的,是讓他的母親寵慣他,不准他把興趣擴展至別人身上,並要他的父親對他冷漠而不關心。
各種神經病病癥都能表現出受限制行為的影像。在口吃者的語言中,我們便能看到他猶疑的態度。他殘餘的社會感覺迫使他和同伴發生交往,但是他對自己的鄙視,他對這種嘗試的害怕,卻和他的社會感覺互相衝突,結果他在言詞中便顯得猶疑不決。在學校中總是屈居人後的兒童,在三十多歲仍然找不到職業、或一直把婚姻問題往後擱延的男人或女人,必須反覆做出同樣行為的強迫性神經病患,對白天的工作感到十分厭煩的失眠症患者——這些人都顯現出他們有自卑情結,它使他們在解決生活問題時,無法獲得進展。手|淫,早洩、陽萎和性|欲倒錯,都表現出:在接近異性時,由於害怕自己行為不當,而造成的猶疑不決的生活樣式。如果我們問:「為什麼這麼怕行為不當呢?」我們還能看出他們好高騖遠的目標。對這問題的唯一答案是:「因為這些人把他們自己的成功目標訂得太高了!」
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失蹤了八天。當她被找到後,被帶到少年法庭。她在那裏編了一個故事,說她被一個男人綁架,他把她綑起後,關在一間房子裏達八天之久。沒有人相信她的話。醫師親切地和她談話,要求她說出真情。她對醫師不接受她的故事,覺得非常惱怒,而括了他一記耳光。當我看到她時,我問她將來想做什麼事,並給她一種印象,讓她覺得我只是對她自己的命運有興趣,而且也能夠幫助她。當我要求她說出她做過的一個夢,她笑了,並且說了這樣的夢:「我在一家地下酒吧裏。當我出來時,我遇見了我的母親。不久,我父親也來了。我要求母親把我藏起來,免得讓他看到我。」她很怕她的父親,而一直在反抗著他。他經常懲罰她,她因為怕受懲罰,只好被迫說謊。當我們聽到撒謊的案件時,我們就必須看當事人是否有嚴厲的父母。除非真情被認為富有危險性,否則謊言便毫無意義。在另一方面,我們還能看出:這個女孩子還能和她的母親合作。後來,她告訴我:有人把她引誘到地下酒吧,她在裏面過了八天。因為她怕父親知道,所以不敢說出實情,但是同時她又希望他能知道這段經過,以使他屈居下風。她覺得一直被他壓制著,只有在傷害他時,她才能嚐到征服他的滋味。
我們要怎樣做才能幫助這些用錯誤方法來追求優越感的人呢?如果我們認清:對優越感的追求是所有人類的通性,那麼這件事情便不難。知道了這一點,我們便能設身處地,同情他們的掙扎。他們所犯的唯一錯誤是他們的努力都指向了生活中毫無用處的一面。在每件人類的創作之後,都隱藏有對優越感的追求,它是所有對我們文化貢獻的泉源。人類的整個活動都沿著這條偉大的行動線——由下到上,由負到正,由失敗到成功——向前推進。然而,真正能夠應付並主宰其生活問題的人,只有那些在奮鬥過程中,也能表現出利人傾向的人,他們超越前進的方式,使別人也能受益。如果我們依這種正確的方向來對待人,我們便會發現:要他們悔悟並不困難。人類所有對價值和成功的判斷,最後總是以合作為基礎的,這是人類種族最偉大的共同之點。我們對行為、理想、目標、行動、和性格特徵的各種要求,都是它們應該有助於人類的合作。我們絕不可能發現一個完全缺乏社會感覺的人。神經病患者和罪犯也都知道這個公開的秘密,這一點,可以從他們拼命想替他們的生活樣式找出合適的理由,和把責任往別處推等行動中看出來。可是,他們已經喪失了往生活中有用的一面前進的勇氣。自卑情結告訴他們:「在合作中獲取成功是沒你份的。」他們已經避開了真正的生活問題,而和虛無的陰影作戰,以向他們自己重新肯定自己的力量。
這個女孩子在考慮及愛情和婚姻時,也會感到軟弱。結果在她從事某種職業時,如果有男人向她求愛,她便會感到驚慌失措,除了逃避開外,再也無計可施。當她仍然未學會如何應付這些問題時,她的父母相繼去逝,她的王朝也垮了。她打算找些親戚來照顧她,但是事情可沒有這麼如意。過不了多久,她的和-圖-書親戚便對她非常厭倦,再也不給予她所需要的關懷。她很生氣地責備他們,並且告訴他們: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生活,是件多麼危險的事。這樣,她才勉強地免除掉孤苦零丁的悲劇。我相信:假使她的家族都完全不再為她煩心,她一定會發瘋。達成她優越感目標的唯一方法,是強迫她的家族支助她,讓她免於應付所有的生活問題。她在她的心靈中,存有這種幻想:「我不屬於這個星球。我屬於另一個星球,在那兒,我是公主。這個可憐的地球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的重要性。」再往前進一步的話,她就要發瘋了,可是由於她自己還有點機智,她的親戚朋友也還肯照顧她,所以她還沒有踏上這最後一步。
直至今日,一般的治療都是針對病癥而行。不管是在醫藥上或是在教育上,個體心理學對這種態度都是完全反對的。當一個孩子的數學趕不上別人,或學校作業總是做不好時,如果我們只注意這些點,想要在這些特殊表現上改進他,那是完全沒有用的。也許他是想使老師困擾,或甚至是使自己被開除以逃避學校。假使我們在一點上糾正他,他會另找新途徑來達成他的目標。這和成人的神經病是恰恰相同的。例如,假設他患有偏頭痛(migraine)之疾。這種頭痛對他非常有用,當他需要它們時,它們便會適逢其時地發作。由於他的頭痛,他可以免於解決許多社交問題,每當他必須會見陌生人或作新決定時,他的頭痛便會發作。同時,它們還能幫他對他的部屬或妻子和家屬濫發脾氣。我們怎麼能夠期望他會放棄這麼有效用的工具呢?從他現在的觀點看來,他給予自己的痛苦只不過是一種機智的發明,它能帶來各種他所希望的報償。無疑地,我們可以用能夠震驚他的解釋來「嚇走」他的這種病癥,正如用電擊或假裝的手術偶而也能夠「嚇走」戰場神經病的病癥一樣。也許醫藥治療也能使他在這一點獲得解脫,並使他難以再延用他所選擇的特殊病癥,但是,只要他的目標保留不變,即使是放棄了一種病癥,他也會再選用另一種。「治癒」了他的頭痛,他會再害上失眠症或其他新病癥。只要他的目標依舊未變,他就必須繼續找出新毛病。有一種神經病患者能夠以驚人的速度甩掉他的病癥,並毫不遲疑地再選用新的一種。他們變成了神經病癥的收藏家,不斷地擴展他們的收藏目錄。閱讀心理治療的書籍,只是向他們提供許多他們還沒有機會一試的神經病困擾而已。因此,我們必須探求的是他們選用某種病癥的目的,和此種目的與一般優越感目標之間的關聯。
在人類的分工中,有許多可供安置不同具體目標的空間存在。我們說過,每種目標都可能含有少許的錯誤在裏頭,而我們也總能找出某些東西來吹毛求疵。對一個兒童而言,優越的地位可能在於數學知識,對另一個,可能在於藝術,對第三個,則可能是健壯的體格。消化不良的孩子可能以為他所面臨的問題,主要是營養問題。他的興趣可能轉向食物,因為他覺得這樣做便能改變他的情況。結果他可能變成專門的廚師,或營養學家。在各種特殊的目標裏,我們都能看到:和真正的補償作用在一起的,還有對某些可能性的排拒,和對某種自我限制的訓練。例如,一個哲學家事實上必須時時離開社會,才能思考,才能著作。但是假使其優越感目標中包含有高度的社會感覺,那麼它所犯的錯誤便不會太大。我們的合作需要許多不同的特點。
優越感的目標一旦被具體化後,在生活的樣式中,便不會犯錯誤。個人的習慣和病癥,對達到其具體目標而言,都是完全正確的,它們都無疵可議。每一個問題兒童,每一個神經病患者,每一個酗酒者、罪犯或性變態者,都採取了適當的行動,以達到他們認為是優越的地位。他們不可能抨擊自己的病癥,因為他們有這樣的目標,就應該有這樣的病癥。在一個學校裏有個男孩子,他是班上最懶惰的學生,有一次,老師問他:「你的功課為什麼老是這麼糟?」他回答道:「如果我是班上最懶的學生,你就會一直關心我。你從不會注意好學生的,他們在班上又不搗亂,功課又做得好,你怎會注意他們?」只要他的目標是在吸引注意和使老師煩心,他便不會改變作風。要他放棄他的懶惰也是絲毫不生效用,因為他要達到他的目的,就必須如此做。這樣做是完全正確的,如果他改變他的行為,他便是個笨蛋。另外有個在家裏非常聽話,可是卻顯得相當愚笨的男孩子,他在學校中總是落於人後,在家中也顯得平庸無奇。他有一個大他兩歲的哥哥,但是他哥哥的生活樣式卻和他迥不相同。他又聰明又活躍,可是生於鹵莽成性,他卻不斷惹出麻煩。有一天,人家聽到這個弟弟對他的哥哥說道:「我寧可笨一點,也不願意像你那麼粗鹵!」假如我們認清他的目標是在避免麻煩,那麼他的愚蠢實在是非常明智之舉。由於他的愚蠢,別人對他的要求也比較少,如果他犯了過錯,他也不會因此受到責備,從他的目標看來,他不是愚笨,他是裝傻。
然而,這並不是說:有強烈自卑感的人一定是個顯得柔順、安靜、拘束、而與世無爭的人。自卑感表現的方式有千萬種,也許我能夠用三個孩子初次被帶到動物園的故事來說明這一點。當他們站在獅子籠前面時,一個孩子躲在他母親的背後,全身發抖地說和-圖-書道:「我要回家,」第二個孩子站在原地,臉色蒼白地用抖動的聲音說道:「我一點都不怕,」第三個目不轉睛地盯著獅子,並問他的媽媽:「我能不能向它吐口水?」事實上,這三個孩子都已經感到自己所處的劣勢,但是每個人卻都依他的生活樣式,用自己的方法表現出他的感覺。
我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自卑感,因為我們都發現我們自己所處的地位是我們希望加以改進的。如果我們一直保持著我們的勇氣,我們便能以直接、實際而完美的唯一方法——改進環境——來使我們脫離掉這種感覺。沒有人能長期地忍受自卑之感,它一定會使他採取某種行動,來解除自己的緊張狀態。假使一個人已經氣餒了,假使他不再認為:腳踏實地的努力能夠改進他的情境,他仍然無法忍受他的自卑感,他仍然會努力設法要擺脫它們,只是他所採用的方法卻不能使他有所進益。他的目標仍然是「凌駕於困難之上」,可是他卻不再設法克服障礙,反倒用一種優越感來自我陶醉,或麻木自己。同時,他的自卑感會愈積愈多,因為造成自卑的情境仍然一成未變,問題也依舊存在。他所採取的每一步驟都會逐漸將他導入自欺之中,而他的各種問題也會以日漸增大的壓力逼迫著他。如果我們只看他的動作,而不設法予以了解,我們會以為他是漫無目標的。他們給我們的印象裏,並沒有要改進其環境的計劃。我們所看到的是:他雖然像其他人一樣地全心全力要使自己覺得順當,可是卻放棄了改變客觀環境的希望,他所有的舉動都沾染有此種色彩。如果他覺得軟弱,他會跑到能使他覺得強壯的環境裏去。他不把自己鍛鍊得更強壯、更有適感能力,而是訓練自己,使自己在自己的眼中顯得更強壯。他欺騙自己的努力只能獲得部份的成功。如果他對這類盤旋不去的問題覺得應付乏力,他可能會變成獨裁的暴君,以重新肯定自己的重要性。他可能用這種方式來麻醉自己,但是真正的自卑感仍然原封未動。它們依舊是舊有情境所引起的舊有自卑感。它們會變成精神生活中長久潛伏的暗流。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便能稱之為「自卑情結」。
現在,我們應該給自卑情結下一個定義。當個人面對一個他無法適當應付的問題時,他表示他絕對無法解決這個問題,此時出現的便是自卑情結。由這個定義,我們可以看出:憤怒和眼淚或道歉一樣,都可能是自卑情結的表現。由於自卑感總是會造成緊張,所以爭取優越感的補償動作必然會同時出現,但是其目的卻不在於解決問題。爭取優越感的動作總是朝向生活中無用的一面,真正的問題卻被遮掩起來或摒開不談。個人限制了他的活動範圍,苦心孤詣地要避免失敗,而不是追求成功。他在困難面前會表現出猶疑、徬徨,或甚至是退卻的舉動。
我們永遠無法到達我們生命的最高目標,這件事實我想是沒有人會懷疑的。如果我們想像出:一個人或人類整體,已經抵達了一個完全沒有任何困難的境界,我們必能想像到:在這種環境中的生活一定是非常沉悶的。每件事情都能夠被預料到,每樁事物都能夠預先被算計出。明日不會帶來意料之外的機會,對未來,我們也沒有什麼可以寄望。我們生活中的樂趣,主要是由我們的缺乏肯定性而來的。如果我們對所有的事都能肯定,如果我們知道了每件事情,那麼討論和發現便已經不復存在,科學也已經走到盡頭。環繞著我們的宇宙只是值得述說一次的故事。曾經讓我們想像我們未曾獲致的目標,而給予我們許多愉悅的藝術和宗教,也不再有任何的意義。幸好,生活並不是這麼容易就消耗盡淨的。人類的奮鬥一直持續未斷,我們也能夠不停地發現新問題,並製造出合作和奉獻的新機會。神經病患者在開始奮鬥時,即已受到阻礙,他對問題的解決方式始終留在很低的水準,他的困難則是相對地增大。正常的人對自己的問題會懷有逐漸改進的解決之道,他能接受新問題,也能提出新答案。因此,他有對別人貢獻的能力:他不甘落於人後而增加同伴的負擔:他不需要,也不要求特別的照顧。他能夠依照他的社會感覺獨立而勇敢地解決他的問題。
讓我舉一位因為受到焦慮和無法與人交友的困擾,而來向我求助的三十歲婦女為例。她因為在職業問題上總是無法獲得進展,結果仍然要仰賴家庭供給生活所需。偶而她也會從事些諸如打字員或秘書之類的小工作?但是由於命運不佳,她遇到的雇主總是相向她求愛,讓她感到煩惱使她不得不離職。然而,有一次她找到一個職位,這次她的老板似乎對她毫無興趣,結果她覺得受到輕視,又憤而辭職了。她已經接受心理治療達數年之久——我想,大約是八年左右——但是她的治療卻一直未能使她更容易與人相處,或讓她找到能夠賴以謀生的職業。
個體心理學的重大發現之一——「自卑情結」——似乎已經馳名於世了。許多學派的心理學家都採用了這個名詞,並且依他們自己的方式付諸於實用。然而,我卻不敢斷定:他們是否確實了解或正確無誤地應用這個名司。例如:告訴病人他正蒙受著自卑情結之害,是沒有什麼用的,這樣做只會加深他的自卑感,而不是讓他知道如何克服它們。我們必須找出他在生活樣式中表現出的特殊氣餒,我們必須在他缺少勇氣之處鼓勵他。每一個神經病患都有自卑情結,https://www•hetubook•com•com想要以自卑情緒的有無來將某一個神經病患和其他病患分開,是絕對做不到的。我們只能從:使他覺得無法繼續其有用生活面的情境種類,以及他加於其努力和活動的限制,來將他和其他病患分開。如果我們只告訴他:「你正遭受著自卑情結之害」,這樣根本無法幫助他增加勇氣,因為這就等於告訴一個患頭痛的人:「我能說出你有什麼毛病。你患著頭痛之疾!」
有許多神經病患如果被問以他們是否覺得自卑時,他們會搖頭說:「否」,有些甚至會說:「正好完全相反。我很清楚:我比我四周的人都高出一籌!」所以,我們不必問,我們只需注意個人的行為。在他的行為裏,我們可以看出他是採用什麼詭計,來向他自己保證他的重要性。例如,假使我們看到一個傲慢自大的人,我們能猜測他的感覺是:「別人老是瞧不起我,我必須表現一下:我是何等人物!」假如我們看到一個在說話時手勢表情過多的人,我們也能猜出他的感覺:「如果我不加以強調的話、我說的東西就顯得太沒有份量了!」在舉止間處處故意要凌駕他人的人,我們也能懷疑:在他背後是否有需要他做出特殊努力才能抵消的自卑感存在。這就像是怕自己個子太矮的人,總要踮起腳尖走路,以使自己顯得高一點一樣。兩個小孩子在比身高的時候,我們常常可以看到這種行為。怕自己個子太矮的人,會挺直身子並緊張地保持這種姿勢,以使自己看起來比實際高度要高一點。如果我們問他:「你是否覺得自己太矮小了?」我們卻很難期望他會承認這件事實。
我們不打算輕率地刻劃出任何對優越感的特殊追求;但是我們在所有的目標中,卻發現了一種共同因素——想要成為神的努力。有時,我們會看到小孩子毫無顧忌地依此方式表現出他們自己,他們說:「我希望變成上帝。」許多哲學家也有同樣的理想,而教育家們也有些人希望把孩子們教育得如神一般。在古代宗教訓練中,也可以看到同樣的目標:教徒必須把自己修練得近乎神聖。變成神聖的理想會以較溫和的方式表現在「超人」的觀念之中。據說:尼采(Nietzsche)在發瘋之後,在寫給史村保(Strindberg)的一封信中,曾經署名為「被釘於十字架上的人」(the Crucified)。發狂的人經常不加掩飾地表現出他們的優越感目標:他們會斷言:「我是拿破崙」,或「我是中國的皇帝」。他們希望能成為整個世界注意的中心,成為四面八方景仰膜拜的對象,成為掌握有超自然力量的主宰,並且能預言未來,能以無線電和整個世界聯絡並聆聽他人所有的對話。變成神聖的目標也許會以較合乎理性的方式,表現在變成無所不知而擁有宇宙間所有智慧的慾望中,或在使其生命成為不朽的希望裏。無論我們希望保存的是我們俗世的生命,或是我們想像我們能夠經過許多次輪迴,而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人間來,或是我們預見我們能夠在另一個世界中永存不朽,這些想法都是以變成神聖的慾望為基礎的。在宗教的訓誨裏,只有神才是不朽的東西,才能歷經世世代代而永生。我不打算在這裏討論這些觀念的是或非;它們是對生活的解釋,它們是「意義」;而我們也各以不同的程度採用了這種意義——成為神,或成為聖。甚至是無神論者,也希望能征服神,能比神更高一籌。我們不難看出:這是一種特別強烈的優越感目標。
我們已經說過:自卑感本身並不是變態的。它們是人類地位之所以增進的原因。例如,科學的興起就是因為人類感到他們的無知,和他們對預測未來的需要:它是人類在改進他們的整個情境,在對宇宙作更進一步的探知,在試圖更妥善地控制自然時,努力奮鬥的成果。事實上,依我看來,我們人類的全部文化都是以自卑感為基礎的。假使我們想像一位興味索然的觀光客來訪問我們人類的星球,他必定會有如下的觀感:「這些人類呀,看他們各種的會社和機構,看他們為求取安全所做的各種努力,看他們的屋頂以防雨,衣服以保暖,街道以使交通便利——很明顯地,他們都覺得自己是地球上所有居民中最弱小的一群!」在某些方面,人類確實是所有動物中最弱小的。我們沒有獅子和猩猩的強壯,有許多種動物也比我們更適合於單獨地應付生活中的困難。雖然有些動物也會用團結來補償他們的軟弱,而成群結隊地群居生活,但是人類卻比我們在世界上所能發現的任何其他動物,需要更多及更深刻的合作。人類的嬰孩是非常軟弱的,他們需要許多年的照顧和保護。由於每一個人都曾經是人類中最弱小和最幼稚的嬰兒,由於人類缺少了合作,便只有完全聽憑其環境的宰割,所以我們不難了解:假使一個兒童未曾學會合作之道,他,必然會走向悲觀之途,並發展出牢固的自卑情結。我們也能了解:即使是對最合作的個人,生活也會不斷向他提出待決之問題。沒有那一個人會發現自己所處的地位已經接近能夠完全控制其環境的最終目標。生命太短,我們的軀體也太軟弱,可是生活的三個問題卻不斷地要求更豐碩及更完美的答案。我們不停地提出我們的答案,然而,我們卻絕不會滿足於自己的成就而止步不前。無論如何,奮鬥總是要繼續下去的,但是只有合作的人才會作出充滿希望及貢獻良多的奮鬥,才能真正地增進我們的共同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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