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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抽籤流程展開之前，我有個小小的請求。能不能麻煩每一隊的經理起立，做個自我介紹，報上隊伍名稱，用幾句話簡單說明今年帶隊的目標。」

蘭德耐著性子等候，終於有個肌肉健美、身著紐約洋基隊運動衫的男士站了起來，說：「在下席德．馬克斯，我得知本季我要帶領的是洋基隊，協助我的是坐在我右邊的傑出人士，唐恩．波普。今年是我第三次擔任經理了，很榮幸能照管這群孩子們。我熱切盼望、祈禱的是，唐恩與我能夠教給他們日後活出成功人生所需的諸多價值——更重要的是，要教導他們和平與知足。」

「好了，各位，這頂帽子裡有四張摺好的紙條。麻煩四位經理上前來，每人從帽子裡抽出一張，交給南西。」

教室裡滿是不滿與抱怨的咕噥聲。席德．馬克斯轉身朝我露齒一笑，說：「陶德每個星期會上場一次，而且場場都將勝投，所以你等於已經有六場勝仗入袋。其他六場球只要贏個三場，你就拿下聯盟冠軍了。」

我把那本規則大全塞進褲子後頭的口袋，輕推通往起居室的玻璃門，讓它滑開。我緩緩踱步橫越起居室，駐足於壁爐前約一碼處，彎身向前伸展雙臂，直到雙手緊握住木質壁爐架為止。我往下盯著爐床。我右邊有一只銅製小提桶，裝滿引火木與摺疊起來的舊報紙，銅桶旁邊是黃銅製的柴火架，劈好的楓木柴薪堆得老高。莎莉當初堅持，非得等到我們在壁爐裡頭一回升起了火，才稱得上是正式入住新家，所以她速速找到一家本地的木材供應商，請對方送貨到府，車庫有一面牆堆滿了柴薪。記憶猶新，我想起今年三月那個冷颼颼的夜晚，在公司忙累了一整天之後進得家門，我發現壁爐裡燃著熊熊烈火，還有個洋洋得意的妻子急著要看我的反應。她的一雙小手緊緊互握，彷彿求人發發善心，藍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憂心地問：「怎麼樣，你覺得我布置得如何？」

「各位，以下是抽籤的結果，我們就按抽出來的順序選秀。新人總有好手氣！天使隊的約翰．哈定抽到一號，二號是洋基隊的席德．馬克斯，三號是小熊隊的華特．哈欽森，接著呢……很遺憾，安東尼老爹，抽到四號的是海盜隊的安東尼ｍ•heｔubｏoｋ.ｃｏm•cｏm．畢索。約翰，頭號天使隊員要選誰，你拿定主意了沒？」

這一輪沒有拖太久。畢索、哈欽森、馬克斯全在我之前挑了球員，他們三個選完之後，黑板上還沒用白色粉筆劃掉的名字只剩一個。

四人排隊抽籤，我是最後一個，於是史都華替我撈出籤來，遞給南西，我則回到自己的座位。她把四張紙條全打開來，在拍紙簿裡做好記錄，然後把拍紙簿遞給史都華。

「決定好了。天使隊挑選的是陶德．史帝文森。」

我記得當場自己說道：「老婆，妳給自己又多找了一樣家務活兒啦，特別是在耶誕節早上，非得完成不可喔。」

「二位晚安，」史都華朗聲道。「請隨便找個位子坐下來，再過幾分鐘就可以開始了。謝謝。」

星期六下午，或者說測試會結束後剩餘的時間，我窩在自家後院平臺看書，重讀《少棒聯盟章程與比賽規則》，用黃色螢光筆在許多段落畫下重點。

有個高大的灰髮男子，身穿合身剪裁的西裝，站起來說道：「我的名字是華特．哈欽森，本季帶領小熊隊，共事的教練是亞倫．拉梅爾，他今晚有事無法到場。這是我在聯盟的第二個球季，去年我帶的球隊戰績敬陪末座，我盼望今年能有所進步，然而我也明白，除了贏球，咱們的棒球比賽還有很多其他的目標。根據本人的生活經驗，孩子們參加少棒聯盟可以獲得有助於形塑品格的絕佳訓練環境，這一點我再清楚不過了。」

比爾先是移步走道上，與他的老友們握手，我跟在他身後。雖然我在測試會上已經和其他隊伍的經理與教練全打過照面了，比爾仍再度將我介紹給大家認識。我們在前排找到兩個空位，各自設法把身子擠進小小的書桌後面。

整場選秀花了將近兩個鐘頭的時間。各隊教練與經理不時拿著筆記核對再核對，幾度走出教室在走廊上私下商量。打從選秀一開始便顯而易見的是，這些人對於有天分的球員瞭若指掌。幸好我有比爾．衛斯特這個搭檔，一輪又一輪的選秀過程中，我十分仰賴他的判斷。

史都華．蘭德帶著淺淺的微笑，朝我點了點頭，說：ｗww•ｈetubook•ｃｏm.coｍ「謝謝各位。現在呢……重要時刻來臨了！本聯盟規定的選秀過程很簡單。四支球隊的經理先從我這頂老舊的棒球帽裡抽一個號碼。抽到一號的經理先挑一名球員，抽到二號的接著挑選一人，然後是三號和四號。第一輪結束後，為求公平起見，也為了讓各隊實力相當，第二輪挑選球員的順序顛倒，第一輪抽到四號的經理，這一輪就由他先挑選球員，接下來再由第一輪抽到三號的經理挑人，以此類推。合格的球員有四十八人，所以總共會進行十二輪選秀。各位每挑中一個人，南西就會遞上該名球員的資料卡，內有住址、家長姓名和電話號碼。各位應該會願意打個電話通知球員，說明他本季屬於哪支隊伍，同時預告球隊第一次練習的時間和地點。

蘭德環視教室，直到好些人點頭為止。

「好了，各位，在我們今年的抽籤開始之前，讓我很快為大家回顧幾個重點。去年待在某隊的球員，今年並不一定會留在同一隊。球員不得自動續留原隊。所有球員都將由各位抽籤決定本季加入哪一隊上場比賽。各位都明白了嗎？」

「看不出來有何不可。」

我溫習著字裡行間幾百條「應該」與「不應該」的比賽規則，從而憶起自己當年參加少棒聯盟的經歷，只是那些回憶很快就在我心頭消散了。主席那篇簡潔有力的短文，迫使我觀察自己良久良久，得到一個很可悲的自我形象。約翰．哈定，一介鰥夫，沒有直系血親，工作上處於帶職請假狀態，心情沮喪，漫無目標，有可能自殺。要這樣的約翰．哈定去帶領少棒聯盟的球隊？不可能！眼下我即將加入少棒球季帶隊比賽，從心態而論，實在是既愚蠢又不負責任，今天早上見過的那些認真努力的好孩子，值得擁有比我好太多的球隊經理。我哪有什麼能耐去鼓勵他們？我該付出多少同情心與同理心？我又如何能在掙扎著面對我自己的家庭不再存在的無情事實之際，還要嘗試瞭解小球員們的家庭生活呢？我怎麼可能在為他們樹立好榜樣、讓他們心中充滿熱誠與渴望、教導他們如何正面思考——永遠、永遠不認輸（！）——的同時，卻頂著球隊經理、孩子們的領導人的身分，已然準備退出和*圖*書一場規模最大的比賽——也就是我的人生，而且還滿心不在乎自己能否活著看到下一次的日出？局面演變至此，實在都是我的錯。我在如此消沉的狀況之下，接受了比爾．衛斯特最精彩的推銷說詞，因為他一直是個很特別的朋友，可是，這對那些年輕又容易受影響的孩子們來說並不公平，他們在這個年紀的煩惱已經夠多了。真不公平！雖然如此，我還有時間可以抽腿退出。接著我想起莎莉，每當我在商場上遭逢自認無法處理和不想應付的狀況，她總是扮演我的球隊經理。她會用手捧著我的臉，直視我的眼睛，說：「老公，我從來就沒見過任何事情或任何人能夠擊倒你，也從來沒看過你棄甲投降。眼前的難題，你一定有辦法處理的，就像你過去解決每一道難題一樣。你只管做你自己，事情一定能夠迎刃而解的。」

畢索帶著笑容坐下的時候，席間傳來輕輕一陣掌聲。「不輸政治人物哦，」某個坐我後面的人高聲地說，眾人都對這位老兄報以微笑。我一臉疑惑，看了比爾一眼。

「安東尼老爹是咱們勃蘭鎮的財政課長。我猜他在任有二十多年了吧。現在輪到你自我介紹啦，老弟。」

那時瑞克已經就寢，於是我們夫妻倆坐在沙發上，彼此挨得很近，手握著手，頭靠著頭，心滿意足地凝視著金色與深紅色交錯的火焰……

我二度開始閱讀總數六十四頁的比賽規則之後沒多久，我察覺自己讀起一篇短文，撰文者是美國少棒聯盟的主席，文中簡述從地方性質的球隊經理身上可以找到哪些特質。起初很多特質聽起來很熟悉，後來我才明白，良好領導統御所需的條件（其中不乏以往我經由努力工作才逐漸養成、在我的事業生涯中秉持的特質）其實是放諸四海皆準的，不但歷史悠久，用於帶領少棒聯盟球隊絕對可行，在任何一家公司的董事會也同樣行得通：同理心、寬容、建立好榜樣、合作互助、團隊精神、朝著共同的目標前進、鼓勵、讚美，還有永遠奮發向上，精益求精。文中列舉的每一樣特質，對於任何一家企業的優秀領導人而言皆是不可或缺，然而我從未料到會在一本講解棒球規則的書籍中找到如此明智又有用的建議。

受到地方自治預算影響，過去二十年https://m.hetubook.com.com左右，合併學區在整個新罕布夏州似乎已成常態，每個學區的學生來自鄰近多個小型鄉鎮。不過，獨立運作的勃蘭鎮仍保有自主地位，各級學校亦自成一系。正因為如此，比爾．衛斯特星期一晚上駕車駛入勃蘭中學停車場那一刻，時光倒流之旅再度登場。向晚薄幕低垂，我卻看得出來那紅磚砌成的一層樓建築外觀與一九六七年我畢業時相比，幾乎沒變。我們步入地磚光可鑑人的走廊。牆壁漆著熟悉的米色，掛了好幾面軟木墊布告欄，滿是各式公告。我在其中一扇外停下腳步，門上的金黃色號碼「四」，印在毛玻璃高處。比爾回過身來盯著我瞧，我這才指了指面前那扇門，解釋道：「我的導師教室，三年級的。往裡頭瞥一眼應該沒關係吧？」

「我猜，從一九六〇年代到現在，咱們的體型都稍微長大了些，」比爾說著咯咯笑了起來，拍拍自個兒的肚皮。史都華．蘭德拿著一把尺，開始敲水杯的杯側，所有對話與笑聲逐漸平息下來。

提摩西．諾伯爾成為我挑選的最後一名球員……我的第十二個天使。

門鎖住了。

我們在走廊上繼續前進，走進八號教室，這兒是舉行抽籤的預定地點。史都華．蘭德與南西．麥克拉倫雙雙站在講桌旁邊。他們身後的大黑板上寫著上個星期六參加測試會的所有球員姓名。

沒有人反對。

「我曉得啦。開個玩笑罷了，約翰。」

終於，選秀進入最後一輪了，尚未獲得青睞的球員只剩四個。黑板上，其他球員的姓名都已重重劃上刪除的橫線，各隊經理與教練手中的球員名單也一樣。比爾靠向我，伸手拿走我手裡的名單，指著其中一個尚未劃掉的名字：提摩西．諾伯爾。我看了他一眼。他正大搖其頭。目前本隊挑到的十一個球員，看起來像是一組各方面實力皆優的人馬。我對這樣的陣容很滿意，至少從紙上談兵的角度而言是很滿意的。現在，只要再選一輪就完成了。

我站起身，深深吸了口氣，說：「我叫做約翰．哈定，在本人的老友比爾．衛斯特大力協助之下，本季由我擔任天使隊的經理。經過這麼多年之後，我能再度成為勃蘭鎮少棒聯盟的一份子，本人深感榮幸，非常感激各位給我機會指導這些傑出的孩子、與他們和*圖*書一塊兒打球。對於球隊經理這項職務，我很清楚自己有待學習的地方很多，未來需要建議的時候，希望各位多多指教。這些託付在我們手中可愛的孩子，應該得到每一個得以充分發展天賦潛能的機會。能夠參與聯盟的活動，我覺得很光榮。」

我雙臂朝壁爐架一頂，把身子推離壁爐架，轉身瞪著空蕩蕩的沙發，覺得無比失落與孤單。接著我拉開遮蓋壁爐口的黑色網狀隔板，手探進壁爐裡頭，打開煙囪擋板，不出十分鐘，我已升起一團火焰。我往火焰上頭疊了些許柴薪，疊得與爐中的支柴架頂一般高，我拉開網幕遮擋壁爐口，人往沙發上一倒——只是，此刻是六月時分，而且我身旁沒有莎莉可以相擁入懷……

「最後還有一條規定。席德的兒子和華特的兒子今年都將在本聯盟打球。兩個孩子都很優秀，所以呢，為了遵守本鎮的規矩與慣例，這兩名球員在第二輪的時候會由各自的父親挑走。我認為這對四支隊伍來說是公平之舉。儘管如此，假如有任何人持反對意見，現在就提出來。」

「席德……席德……要是像你說得那麼容易就好嘍，」比爾嘆道。

「有人問過我，為甚麼本聯盟沒有女孩子加入。她們當然跟男孩子一樣有資格參與，以往多年以來本聯盟當然也有女球員。儘管如此，本鎮的女子壘球比賽年齡不拘，已然大受歡迎，年輕女孩子們顯然選擇加入女子聯盟打球，所以，從今年開始，本聯盟的球隊頭一回全由男性組成。」

「我的名字叫做安東尼．畢索，」坐在我前面的一個矮壯男子開了口。「整個新罕布夏州的少棒聯盟裡，祖父級的球隊經理大概只有我一個吧，今年本聯盟的海盜隊，將由本人與在場的這位傑瑞．懷特一同領軍。我當球隊經理有六年了，頭三年是因為我的孫子在隊上打球，現在他住亞利桑納州。當年我加入聯盟，全是為了我孫子。擔任經理這幾年來，我帶的隊伍得過兩次冠軍，期待本季能再打造出一支優秀的隊伍，這回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帶隊了，因為醫生覺得我這樣子情緒激動對心臟沒多大好處。希望本季結束的時候，我可以昂首闊步地離場，不過更重要的是，我想再次貢獻一己之力幫助十二個孩子，在嚴峻的人生道路上朝著正確的方向踏出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