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妾意如綿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這幾個月來,你的見識增加了很多。」
想到了同情之處,不自覺的舉起手來,輕輕抱在她秀肩之上,低頭說道:「你是很聰明的人,只要肯用心,天下沒有學不會的事情。」
方兆南輕輕的歎息一聲,道:「她是好人,你殺了她,那自是不應該。」
方兆南吃了一驚,道:「『血池圖』怎麼樣了?」他只道身中暗藏「血池圖」的事,已被陳玄霜暗中看了出來,故而心中十分不安。
心念一轉,說道:「大師想必是見她絹帕上的署名,心中有疑,其實此事說將起來,甚覺可笑,直叫人難以啟齒。」
陳玄霜轉過身去,走近木榻之上,取過方兆南衣服鞋襪,走了過來,蹲下身子,抬起頭來,仍甚不放心的說道:「不要騙我。」搬起方兆南一條腿來,替他脫去濕透的鞋襪。
此女愛恨之心,強烈無比,言詞之間,毫無緩和餘地,雖只是心中思想之事,但說來詞意堅決,使人毫不懷疑,她真能做得出來。
大方禪師忽然合掌一笑,道:「老衲五歲入寺,九歲剃度,十一歲幸選為上一代掌門人的座前親傳弟子,對人間兒女之情,燕婉之私,從未涉獵,本不便多於饒舌,但因此舉牽扯了我武林大劫,故而老衲不得不多此一問,她用情真假,對我們關係至大。」
但見陳玄霜慢慢移動的窈窕背影,逐漸的遠去,隱入室中不見。
方兆南心中暗自忖道:她已把我看成這世間唯一的親人了,這孤苦無依的孩子,從小在寂寞中長大,和那身受內傷,困於病魔中的老祖父相處了十幾年。現在,那和她相依為命的爺爺,又撒手而去,我如再不能好好的待她,只怕她定然要十分傷心……
絕命谷中的各種佈設,實非人能想像得到,妾亦不知其中奧妙,天涯路長,人生苦難,既知事不可為,又何苦要以卵擊石,與會之人,生機甚渺,私心相期,君莫隨來,妾將以一瓣心香,為君前程祝福。
一宵過去,天亮就有小沙彌送上了早餐。
忽見蕭遙子誠誠正正的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俗世兒女之見,我們武林中人,一諾千金,永無更改,那自是另當別論!」
方兆南低頭望去,只見一座山谷之中,植滿了花樹,但那花朵的形狀,卻是生平從未見過。在那花樹圍繞之中,有一片草坪,中間寫著八個娟秀小字,道:絕命之谷,招魂之宴,凡與此會,有來無還。四周都是聳立的山壁,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的佈設。
在這等風雨交加的深夜中,戒備森嚴的寺院裏,外人縱然敢來,只怕亦難逃過少林寺和尚的重重暗樁監視,勢非引起一場騷動不可,這風雨中的少女,八成是陳玄霜了。
陳玄霜笑道:「你先不要問嘛!」
陳玄霜緩緩把嬌軀偎了過來,靠在方兆南肩上說道:「爺爺告訴我『血池圖』的事情時,我大概只有十二歲,那時,他的內傷已經十分嚴重了,告訴我說他已難久留人世,除了得到『血池圖』,我當時甚覺奇怪,還以為那『血池圖』是一種難得靈藥,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追問下去。」
陳玄霜滿臉堅決之色,斬釘截鐵的說道:「我不難過。我要把殺死你的人捉來,把他慢慢的殺死,然後把你的屍體,移置到一處人跡罕到的山洞中,我守在你的屍體旁邊……」她臉上泛現出深摯的情愛,一個字一個字的接道:「和你死在一起。」
方兆南正容說道:「師妹已是婷婷少女,我也年過弱冠,咱們都已不是小孩子了,牽手言笑,已是不該,豈可這等逾越男女禮防?」霍然站了起來。
方兆南略一沉忖,道:「好吧。」當下把相遇言陵甫的諸般經過,盡說出來。
陳玄霜似懂非懂的嗯了一聲,道:「可是我記不全了……」她微微一頓後,微笑道:「這樣好啦,我想到的就說給你聽,記不起的就不要說它。」
心念一動,顧不得風雨吹打,縱身一躍,飛出窗外。雨滴如珠,吹打在身上,片刻之間衣履盡濕。
方兆南暗道:她那絹帕之上,自寫妾雪之名,已為大方禪師所見,如果我故作神秘,諱莫如深,只有招致他們懷疑,倒不如坦然說出的好。
他微一沉吟,又道:「不過這絕命谷中,除了這叢花樹之外,又毫無其他顯眼佈設,這就使人大費疑猜了。」
陳玄霜低聲說道:「不論我做什麼事,你都別動!」
陳玄霜點點頭,道:「見過的!爺爺雖然沒有告訴我他見過那位老人,但他每次說到那老人時,神情就十分莊重嚴肅,恭恭敬敬,如果他沒有見過,當然不會那樣尊敬他了。」
他默然靜立了一陣,正待回到木榻之上,靜坐運功,忽見一道閃光,劃空而過,不禁轉頭向外望去。
陳玄霜似是十分高興,嫣然一笑,道:「你要動一動,我就要生氣啦!」
大方禪師合掌對方兆南道:「有勞施主,老衲甚感愧咎,療救
和*圖*書言陵甫之事,不敢再勞大駕,施主請回靜室休息去吧!如有需求之處,老衲再派人相請。」
緊接著雷聲隆隆,震耳欲聾,隱約之間,似覺窗外靜院中,映現出一條人影。
方兆南暗道:這話也是不錯,但他見過「血池圖」,大概是不會錯了,以他那等絕世武功,竟然沒有把「血池圖」據為己有,看來此圖,確是經過不少大劫大難了……忽然又想起師父一家人來,如若師父不得此圖,也不致落得那等凄慘的下場,家破人亡。
說話之間,人已出了「藏經樓」,大方禪師停下腳步,合掌說道:「『藏經樓』外,自有人為施主帶路,恕老衲不遠送了!」
在他腦際中泛起了一種十分奇怪的念頭,他對梅絳雪可以說毫無情意,但心靈上,卻隱隱覺得寒水潭對月締盟的一事,成了他無法擺脫的枷鎖,在下意識裏,又不自覺承認梅絳雪已經是他的妻子了,儘管他不肯對任何人承認此事,就是他自己細想起這件事來,也不肯承認。
這聲音一傳入耳,方兆南立時就認出對方是誰,急步走了過去,說道:「霜師妹麼?這大風雨,你不在房中休息,跑出來做什麼?」
方兆南聰明過人,如何不知大方禪師弦外之音,當下微微一笑,道:「一切悉憑大師作主。」
方兆南道:「你要做什麼?」
只聽一個嬌柔的聲音,傳入耳際,道:「南哥哥,你睡醒了?」
方兆南沉吟了一陣,道:「那自然很難過。」
他心中雖然料定那風雨中的少女,八成是陳玄霜,但仍不敢稍鬆戒備之心,暗中運氣相護,緩步走了過去。
他心中正想著心事,轉頭望了那小沙彌一眼,也沒有理他,仰臉望著屋頂出神。
方兆南輕輕歎息一聲,回到自己室中。他這幾日來兼程趕路,又連番和人動手,早已感到疲累不堪,但心中事端紛至沓來,又無法安得下心休息。
陳玄霜慢慢抬起頭來,說道:「難道你以後不想娶我麼?」此等之言,竟然在她口中說出,而且滿臉嚴肅,莊莊重重,似是她心中早已把方兆南看作了未來的丈夫。
方兆南歉然一笑,道:「大方禪師派人請我過去,相商一件事情,有勞師妹久等了。咱們這幾日一直兼程趕路,剛才又和人動手相搏,你怎不好好的休息一下呢?」
心中愈想,愈覺其事可疑,恨不得立時去找張一平問個明白,霍然站起身來,向外奔去!
方兆南還了一禮,就坐說道:「不知大師有何吩咐,在下如能相告,決不隱瞞。」
他無心再靜坐運功調息,換去濕衣,躺在床上,腦際中思潮洶湧難以遏止。
大廳中除了蕭遙子和言陵甫外,再無其他之人。
此人瘋癲之症,似仍未癒,端坐在木椅上,呆呆的出神,方兆南大步入廳,他連頭也沒有轉動一下。
方兆南道:「什麼事這等重要?」
只聽陳玄霜輕輕歎息一聲,道:「南哥哥,我記不起啦,咱們別談這件事了!」
蕭遙子看得十分認真,字字句句,似都要用心思索一番,足足耗去了一盞熱茶工夫,才把一封殘函看完,原函交還大方禪師,說道:「目下相距端午之日,還有兩月時光,如若咱們能在一月之內,尋得『血池圖』,自可分人去尋找羅玄遺物,但此望甚是渺茫,好在相距約期尚遠,不必急在一時決定。眼下要緊之事,先求醫治言陵甫瘋癲之症,他素有神醫之譽,天下名醫無出其右,老朽雖然稍通醫理,但怕難挽沉疴,醫癒他瘋癲之症。」
方兆南道:「什麼事害你難以入夢?」
方兆南看的真情甚是激蕩,暗自忖道:她對我情意如許深切,我竟然一無所知。繼續向下看去,詞意忽轉,只見上面寫道:
方兆南的衣服,亦為雨水淋透,水珠滾滾,酒落地上。陳玄霜忽然莊重的說道:「南哥哥,你快去坐到竹椅上。」
兩人回到房中,方兆南反手把窗門關上,取過火石,點上油燈,房中驟然大亮。
抬頭看去,只見院落中一株矮松之下,站著一個全身黑衣的少女,倚松出神,衣袂被微風吹得輕輕的飄動著,她似是正在想著什麼心事,那小沙彌帶著方兆南走入靜院,她竟然毫無所覺。
大方禪師舉手輕輕一錯圖案,取出一封密封的白簡,交到方兆南手中,說道:「這封白簡之上,寫有留呈施主親拆之字,老衲不便擅自作主拆閱。」
這一覺睡的甚是香甜,醒來已是深夜時分,滿室中一片黑暗,伸手難見五指。
方兆南轉身嗯了一聲,瞧也未瞧一眼。直待過半個時辰之後,他忽然想起了身上的「血池圖」來,再找那換下的濕衣,早已不見,不禁心頭大急。
只見一抹夕陽,反照過來,天色已然快近黃昏時分,心中突然一清,暗道:與會之人的宿歇之所,漫無一定,除了寺中的和尚之外,只怕沒有人能夠得知,現在天色已晚,我如到處亂跑,只怕又要引起m.hetubook.com.com別人一番疑心。心迴念轉,又緩緩退入室中,和衣而臥,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
大方禪師微閉雙目,肅容說道:「婦人女子貞德之名,重於生死性命,豈可隨口污蔑?據老衲所見,那白衣少女容貌端正,不涉輕浮,施主且莫以罪名加人!」
陳玄霜搖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爺爺說,那老人不知何故,突然對塵世厭惡起來,獨自飄然遠走,世間所有之人,都不知他的去處,以後,江湖上就有了『血池圖』的傳說,當時爺爺並不相信,後來他親自看到了那『血池圖』,才知道傳言不虛……」
方兆南道:「此事眼下還難決定,以後見機再說。」
這一句話,字字如鐵鎚擊岩般,敲在方兆南的心上,還未想到該如何答覆陳玄霜,她已轉過身子,緩步向前走去。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師妹大可不必為我分心,快請歇息去吧!」
陳玄霜道:「爺爺聽我追問,好像還不願告訴我,沉思良久,才對我說出那『血池圖』的故事。」
方兆南聽得微微一愕,暗道:奇怪呀,怎麼這兩位德高望重、名滿武林的高人,對人間小兒女燕婉之私,都是別具見地,而且言來莊莊肅肅,誠誠正正。
陳玄霜道:「我本來要睡覺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特地跑來問你,你卻早已不在了。」
心中疑念即起,緩步走了過去,輕輕打開窗子,忽覺一股冷風,吹了進來,挾著點點雨珠打在臉上。
陳玄霜一面擦著他腿上的水珠,一面接道:「你答應過不動的。」
方兆南站起身來,說道:「偏勞兩位老前輩了。」轉身向外走去。
大方禪師搖頭歎道:「老衲初時,還以為那花樹有什麼古怪,依照什麼奇門八卦,五行生剋之類佈成了奇陣,特請蕭老前輩共同研討。那知反覆研究良久,始終找不出一點可疑跡象,倒是那花朵的形狀,引起老衲之疑,我自幼在少林內院之中長大,家師又甚喜花木,少林寺中,雖不敢說羅盡了天下奇花異草,但各種花木,我大都見過,縱然沒有見過,也聽人談過,但對此花形狀,卻是毫無記憶,不過依據常情,想在花樹上作出什麼手腳,不過是毒水毒箭等暗器,果是這等暗器,那就毫無可懼了!」
方兆南道:「那老人現在還活在世上麼?」
轉頭望去,只見言陵甫仍然端坐不動,似是根本未聽到幾人對答之言。
大方禪師把函簡遞交到方兆南手中,道:「言陵甫為失圖而瘋,只怕不是藥物所能醫得。」
大方禪師搶前一步,說道:「小施主連日奔走趕路,老衲本來不該再相驚擾,實因有幾件難以瞭然之事,不得不請方施主來。」一面說話,一面肅客入座。
陳玄霜看他一直沉吟不答自己的問話,又接著說道:「你見過『血池圖』麼?」
陳玄霜舉起手來,理理鬢邊散髮,說道:「剛才在大殿之中,聽人談起『血池圖』的事,我忽然想起了幼年之時,曾聽爺爺講起過這件事。他本來是不肯告訴我這些事的,但那次不知何故卻告訴了我這件事情,可惜我已沒法全記得了!」
那小沙彌看到方兆南換下來的濕衣,隨手拿了起來,說道:「小施主的衣服我拿去替你洗了。」
大方禪師沉吟了一陣,道:「那白衣少女離去之際,曾經對我說過,如無必勝把握,最好先期赴約,或可出他師父不意。」
方兆南追到門口,只見她冒著風雨,穿過靜院,向自己臥房之中奔去。他扶在門上,望著那消失在風雨中的背影,心底真情激蕩,幾乎忍不住要追過去。他知道剛才的言詞神態,大傷了她的芳心,但他終於忍住了心中情感的衝動,他知道此刻如若不能克制心中的衝動,只怕以後更難和她相處。
妾雖幼生虎狼之窟,耳濡目染,盡都是些血腥慘酷之事,但一點靈光,尚未盡泯,母訓諄諄,深崁妾心,婦貞三從,言猶在耳,寒水潭面月誓盟,妾今生已為方門之人,恨妾身繁事牽繞,恐難追隨左右以侍君身,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為君借箸代籌,宜早日納妾為宜,世間男子,不乏三妻四妾,君不必為我有所遲豫。
忽然想到了張一平來,他身受重傷,留在抱犢崗朝陽坪上,不知怎的竟然也趕到了這明月嶂,參加英雄大會。細想他適才在偏殿中對待自己的情形,好像整個人,完全變了一般,此中定有著甚大隱密……
方兆南看了許久,看不出有什麼兇險之處,忍不住問道:「老禪師博學多才,可看出這圖案中有什麼可疑之處麼?」
蕭遙子道:「赴約之事,一時間很難決定,老朽且先動手試推言陵甫幾個經脈要穴。」
陳玄霜凝目尋思了片刻,說道:「唉!也許再過幾年,我就不會這樣的傻了。」突然舉起雙手,蒙著臉向外奔去。
這是種十分微妙的感覺,那幾句被形勢迫逼出的誓言,在他心中構和_圖_書成了一種無法推卸的負擔,每當他和陳玄霜相處在一起時,這負擔就突然加重,使他惶惶不安……
又一道閃光劃起,強烈耀目,借著閃光望去,果見風雨中,站著一個長髮披垂的少女。
大方禪師把函箋交到蕭遙子手中,說道:「蕭兄請過目一觀,老衲洗耳待教。」
方兆南笑道:「大師太過細心了,少林一派在武林之中,聲譽清高,晚輩怎敢多生疑慮。」
陳玄霜慢慢垂下頭去,幽幽說道:「不知道為什麼,我見你和白衣少女在一起時,心裏就覺不安。」
拆開封簡,裏面是一張素白箋,只見上面寫道:
蕭遙子道:「老朽潛居深山大澤,對各種山花奇草見的甚多,但卻從未見過這等花朵形式,眼下已可大部確定,冥嶽嶽主,就是昔年那施用『七巧梭』的妖婦,果真是她,決不致在這些花樹之上,作什麼手腳……」
蕭遙子一皺眉頭,接道:「那函箋之上,說的什麼?」
大方禪師接過函箋,仔細讀了一遍,白眉微聳,說道:「據此函箋所述,似非別具用心,但此事關係重大,一時間老衲亦難驟識真偽。蕭老前輩武功智謀,均在老衲之上,或可鑒出真假,洞悉細微。」
陳玄霜笑道:「你這話不是問得很傻嗎?我如不告訴你,跑來找你幹什麼?」
大方禪師道:「老衲相問之言,或有不近人情之處,不過,此事非一二人生死之事,乃武林中的空前浩劫,尚望小施主能夠顧全大局,盡答所知。」
蕭遙子突然插口說道:「那自傷左臂的白衣少女,是否真是冥嶽中人?」
大方禪師乃一代武學宗師之才,目光何等銳利,早已看穿了方兆南心中疑慮,微笑說道:「小施主看到我們這藏經樓,築建的門戶重重,想必對此起了疑心,此中原因,容老衲慢慢奉告,快請入內稍坐,老衲有事請教。」說完一側身子,讓開一條路來。
陳玄霜忽然舉起手來,在方兆南兩眼前一晃,說道:「南哥哥,你瞧得見我的手指頭麼?」
她輕輕的歎息一聲,道:「這都是幾十年前的事啦!那時候,這世界上,還沒有我呢!」
陳玄霜道:「記不得啦!但我想爺爺決不會取到,如果他早取得『血池圖』,為什麼不把自己的內傷醫好呢?」
方兆南暗暗忖道:血池圖現在我身上帶著,我如據實相告與她,只怕她無意之中露了口風,但又不好欺騙她,忖思良久,仍是想不出適當的措詞回答,仍然不出一言。
一處廳角中,放置了一座金鼎,鼎中香煙嬝嬝,滿室幽香。
陳玄霜隨他站了起來,道:「我心中又想到了一件不解之事,不知可不可以說給你聽?」
這幾句話情意深長,勝過千百句盟約誓言,方兆南大為感動,伸手抓住她衣袖,說道:「春寒料峭,夜雨如冰,你在風雨中淋打,就不怕受寒生病,快走啦!有話咱們到屋裏去說。」牽著她的纖纖玉手,直向房中走去。
方兆南道:「陳老前輩所說的奇人,可是位名叫羅玄的人麼?」
陳玄霜仰臉思索了一陣,道:「唉!我從小就沒人好好教養我,很多事都不知道,我想到以後總歸要作你的妻子,那自然要替你舖床疊被的服侍你更衣梳洗。可是這些事,我從來沒有作過,以後做將起來,只怕難以作好,現在看到你滿身衣履盡濕,忽然想到該給你換換衣服了,難道我作的不對麼?」她這一番話,說的情意深重,誠摯無比,自自然然,毫無牽強造作,至情至性,率直感人。
方兆南看那側門之內,一片黝黑,心中暗暗忖道:這寺院之中,本是正大莊嚴之處,不知怎的竟然築造了這等的密室。當下正容說道:「老禪師召喚在下,不知有何吩咐?」
方兆南坐起身子,用手揉揉眼睛,摸索著下了木榻,向前走去。他記憶之中,依壁竹几之上,放有茶水,醒來口中甚渴,直覺的向前走去。他目力本有過人之能,略一停息,已可隱約見物,伸手取過竹几之上放的茶壺,倒了一碗,一口氣喝了下去,入口冰冷,好睡初醒的慵睏之意登時消去,神智忽然一清。
大方禪師離開坐位,大步追了上去,和方兆南並肩而行,說道:「不論任何寺院,藏經之處,都較修築的牢固隱密,此樓初蓋之時,因為地方太過荒涼,為防盜匪猛獸才把這座『藏經樓』修的門戶重重。」
大方禪師道:「老衲無意之中睹人私簡,對此心甚不安……」
她回眸望望方兆南盈盈一笑,接道:「爺爺說那『血池圖』,是一位博通天文,胸羅玄機的前輩奇人所繪,在那圖案之中,暗示著一個隱密的所在。據爺爺說,那繪圖的老人聰明無比,只要他隨意作出一點東西,就要一個人耗去一生大部份時光去求瞭解,但如一旦豁然貫通了,那就一輩子受用不盡。」
方兆南望著她緩步而去的背影,流露出無限凄涼。一心想叫住她,但話到口中之www.hetubook.com.com時,突然又忍了下去,暗道:我如此刻叫她回來,說幾句慰藉之言,只怕又要引起她心中誤會,不如以後再設法勸解她的好。
方兆南四下張望了一陣,暗暗忖道:此地雖非談話之處,但寺中清規甚嚴,又不便要她到房中去談,只好席地而坐,笑道:「咱們就在這裏談吧!」
大方禪師看他始終不肯答應知無不言,輕輕歎息一聲說道:「這位手握竹杖的老人,可是真的言陵甫麼?」
大方禪師突然低宣一聲阿彌陀佛,閉上了雙目說道:「老衲本不該再以小人之心相疑,實因此事太過重大,不得不再問幾句。那自傷左臂的白衣少女,不知和小施主如何稱呼?」
方兆南呆了一呆,說道:「咱們在江湖之上行走,要應付各等各樣的人,見多不怪,你以後就會慢慢的好了!」
方兆南無可奈何的說道:「不管做什麼,我一定不動就是。」
方兆南道:「據晚輩所知,她確是冥嶽嶽主的親傳弟子。」
方兆南雖不知她用意何在,但見她說的鄭重其事,只好依言坐了下去。
陳玄霜聽他讚揚,心中似是十分快樂,輕搖粉頸,說道:「我不懂的事太多啦,但我會很用心去學,學的很能幹……」她臉上莫名的泛上一層紅暈,嬌羞的投給方兆南多情的一瞥,接道:「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學得很好。」言來深情款款,無限溫柔。
方兆南聽得心中一震,道:「什麼事,儘管說吧!說錯了也不要緊。」
方兆南長揖告別,退出大門,立時有一個小沙彌迎上來代為引路,又把他送回靜院之中,合掌告退。
他靜靜的躺在床上,想到近月來的際遇,如夢如幻,已往敬慕夢嚮的武林高人,想不到在這短短數月之中,大都見到了。而且以自己這等籍籍無名的人物,在短短的時日中,竟和列名當代武林中第一流的武林高手,同坐同食,把盞論交,這等事情,如非身歷其境,想也難以想到。
大方禪師道:「施主且把函箋讀完,如有什麼可疑,咱們再從長計議。」
方兆南聽她言詞直率,毫無顧忌之心,輕聲說道:「你爺爺沒有取到過那『血池圖』麼?」
方兆南一時之間,想不出適當的措詞回答,只管搖頭歎息。
大方禪師道:「方施主可否把相遇言陵甫經過的詳細情形,告訴老衲?」
陳玄霜凄涼的一笑,道:「要是別人殺了我,你心裏難不難過?」
方兆南一挺胸,大步向前走去,他目力本異常人,雖在黝暗之中,仍可見物,彎彎曲曲轉過了六七個彎子,才見眼前一亮。只見那一所大廳之上,端坐著一代劍聖蕭遙子,他旁側,坐著手握竹杖的言陵甫。
方兆南出來時,從窗口中縱躍而出,那房門仍然反扣著,推了一把,沒有推開,才想起房門還扣著,微微一笑,道:「我也急糊塗啦!忘了房門未開,咱們從窗口爬回去吧!」
方兆南繼續向下看去:
方兆南本想早些回到房中,他要安靜的想想看,該如何處理自己身上的「血池圖」,此圖如果真是羅玄手繪的藏寶之圖,自然非同小可,萬一所托非人,影響所及,關乎著武林中正邪的消長之機,何況此圖早已屬梅絳雪所有,還不還她,也甚為難,玆事體大,不能視同兒戲,寧可背棄信約,也不能隨便還她了事,聽得陳玄霜提說此事,忍不住插口問道:「陳老前輩談些什麼?師妹可肯告訴我麼?」
方兆南微笑道:「三媒六證,一無所有,幾句有口無心相許之言,如何能夠當真?」
陳玄霜道:「我忽然想起了『血池圖』的事啦!」
方兆南道:「不錯,晚輩曾在九宮山寒水潭浮閣之上,和他暢談甚久,決不至認錯了人。」
大方禪師微微一笑,道:「施主暢言所知,老衲甚為感激。」
方兆南道:「陳老前輩沒有告訴過你,他見過那位奇人麼?」
陳玄霜歎道:「唉!我心中也想到了,這是件不該的事,但我見到你和那白衣少女在一起時,心中就難過的不得了,恨不得把她殺掉!」
方兆南聽得呆了一呆,道:「這等終身大事,豈是兒戲,既無父母之命,又無媒妁之言,如何能草草決定?」
方兆南微微一笑,接道:「那也不必,她不過動了一時好奇之念,自言以身相許,其實冥嶽中人,淫|亂之風,早已不成禁律,豈能和她認真?」
方兆南略一沉吟,笑道:「好吧!」
陳玄霜嬌靨上泛起了十分歡愉的笑容,接道:「爺爺說那胸羅萬有的老人,不但武功絕世,文才博通古今,而且星卜醫道,造詣均深,經常奔行在名山大川之中,採集各種奇藥,製成丹丸之類,替人療病,不過那受惠之人,大都不知是受他之恩,只是在暗中把藥丸送去,活人無算,以後,他卻突然歸隱了。」
大方禪師緩緩由懷中取出一幅白絹,攤在案上,說道:「這幅白絹,是那位姑娘留下的圖案,圖案上的箋簡,道盡冥嶽中諸www.hetubook.com•com多慘酷之事,施主先請過目一遍再說。」
方兆南聽得怔了一怔,道:「什麼?」
陳玄霜突然把星目眨了一眨,兩滴淚水滾了下來,黯然說道:「南哥哥,我要殺了她,你心裏定然會恨我,是麼?」
語聲甫落,側門大開,大方禪師合掌微笑,當門而立。
陳玄霜搖搖頭道:「叫什麼名字,我記不起來了,我生平之中,爺爺只講過這一件事給我聽,可惜我那時年紀幼小,不知重要,沒有留心去聽。」
陳玄霜嬌笑道:「我還以為你不會說話了,我一點也不覺得疲倦,再說心中有事,也難以入夢。」
這等恭恭正正的稱呼,字字如劍如刀,深深的刺入了方兆南的心中,暗暗歎道:看來她對那寒水潭對月締盟之事,竟然是十分認真了。
方兆南笑道:「這我就猜不著了!」
方兆南只瞧那熟悉的背影一眼,已知那人是誰,輕步走過去,低聲說道:「霜妹妹,你在想什麼?」
方兆南暗暗忖道:除了她年邁重傷的祖父之外,我是她生平中第一個相識之人,也許在她心目之中,早已覺得我待她深情如海,在這茫茫人世間,是她唯一可信可托之人。對一個情竇初開,一知半解,涉世未深的少女,如何能責以俗禮,何況我這數月之中,對她的言行舉動,也逾越禮防太多,自是難怪她生出很多奇想。
方兆南緩緩站起身來,笑道:「你再慢慢的想吧!想起來了再告訴我。」
但聞一聲低沉的佛號,耳際間響起大方禪師朗朗的笑聲,道:「方施主少年老成,實叫老衲敬慕。」
方兆南接過白簡一瞧,只見上面寫道:「字呈方郎親拆」幾個大字,不覺心頭一震,呆了一呆,才繼續向下看去,但見白簡一角,草筆疾書著「望門寒妻梅絳雪敬上」。
陳玄霜道:「我睡不著,在你窗外站了很久啦!看你好夢正甜,不忍叫醒你。」
方兆南沉思了片刻,把書箋交給大方禪師,說道:「在下和梅姑娘相識經過,書中已略有所述,想不到她一時奇念,事後竟會這般認真。不過,江湖險詐,敵心難測,是真是假,甚難測斷,大師學聞廣博,主盟大局,如何作處,全憑裁決,晚輩智慮平庸,實難妄論真偽。」
方兆南道:「不敢,不敢,不知大師還有什麼相詢之言?」
方兆南道:「不知陳老前輩說些什麼?」
那黑衣少女正是陳玄霜,只見她緩緩的轉過臉來,幽幽說道:「你到那裏去了,害得我一陣好找。」
耳際間風聲呼嘯,夾雜著滴滴答答的雨聲,天有不測風雲,不知何時竟然下起雨來了。
但聞風嘯強猛,雨聲盈耳,外面的風似是甚大。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你慢慢的想著說吧!此事關係很大,說錯了,只怕要使很多人受到牽累。」他怕陳玄霜把緊要之處說錯,故意把話說的十分嚴重,以提醒她的注意。
方兆南道:「老禪師請問吧!」
那長髮披垂的少女似是已警覺有人向她走去,緩緩的轉過身來。風強雨猛,有如瀑布急瀉,站在風雨之中,宛如置身在滔滔的大河裏,兩人雖然相距不過四五尺遠近,但方兆南仍然無法看出對方的面貌。
言陵甫瘋癲之症,雖然甚難醫癒,但也並非絕無恢復之望,如能使他瘋症復元,找出「血池圖」的下落,依圖索驥,尋得羅玄遺物,始可挽救狂瀾,操握勝算。但時光短促,端午約期轉眼即至,妾為君等代謀,不妨就與會人中,分派部份高手,隱身匿跡,設法療好言陵甫瘋癲之疾,再潛往「血池」尋取羅玄遺留之物,但此舉必求隱密,萬一風聲略洩,則將絕此唯一生機。如若言陵甫瘋症難癒,那就不如早除去此人,免得留為家師追尋「血池圖」的線索。據妾所知,家師不得「血池圖」前,尚有幾分憚忌,一旦寶圖到手,舉世間再無她畏懼之事,天下武林人物必遭她辣手慘戮……書至此處,倏然而斷,餘音卻顯然未盡,不知何故,未再續書。
方兆南一皺眉頭,道:「恕晚輩愚拙,難觀老禪師話中含意。」
陳玄霜微微一笑,倚松坐下,說道:「南哥哥,咱們要不要和這些人一起到絕命谷去?」
蕭遙子道:「大師說的不錯,咱們先把他身上幾處重要的經脈、穴道打通,看看是否有效,再來作決定。」
方兆南看得搖搖頭歎息一聲,道:「滿紙荒唐,似是而非,一知半解,莫名所以。」
心念轉動,油生憐惜,輕輕拂著她滿是雨水的秀髮,說道:「世間有很多明教禮法,動輒加罪於人,你以後慢慢就會知道了。雖然咱們武林中人,不太講求禮數,但也不能太過放蕩,人言可畏,名節攸關,你快些回房去吧!換過濕衣,早些休息,不要凍病了,有話咱們明天再談。」
陳玄霜突然一聳秀眉,正容說道:「如果有人把你殺了,你猜我難不難過?」
方兆南甚感不好意思,臉上一熱,說道:「此等之事,怎敢相勞師妹,還是我自己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