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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禁錮的愛情

作者:芭芭拉.卡德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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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不,事實就是那樣。」奶媽斷然說道。
多可愛的孩子!在這樣一座空蕩而又陳舊的房子裏,除了一位年邁的老太婆和一個幾乎被殘酷的戰爭毀了的、整天不停地發著牢騷的男人陪伴之外,她還能得到什麼啊?
「是的、我知道,」奶媽回答。「可是,在神經錯亂的情況下,妳也不可能再指望他更好了。他會好的,親愛的,別著急。」
「就是哪裏也比不上嘛!」奶媽固執地說道。
「不,我什麼也不想吃,」他說,「儘管在換上新的葉片之前我們什麼也幹不了,我還是得馬上回去。」
「你經常就是這樣的。」埃莉亞告訴他。
「你吃午飯了嗎?」她隨口問道。
女皇的畫像懸掛在宴會廳壁爐的上方。那並不是一幅出色的畫像,但那栩栩如生的珠紅頭髮卻畫得非常成功。孩提時代的埃莉亞喜愛這幅畫。
她沿著一條小過道來到起居室,她知道她的茶點會放在那兒的。奶媽已經把茶備好,放在一個盤子裏並用一塊老式的茶罩蓋在上面保溫。這是一間又小又寒酸的屋子。父親在世時,管家住在這裏。如今,堆放著他們僅存的幾件傢俱。
更糟糕的是,他們發現他把皇后宅宮裏的一切都弄個傾淨,以滿足他窮奢極慾的紳士生活方式的經濟需要。
她看出他根本沒有留意她的話,而是在考慮農場裏的麻煩事。
再看看她現在的樣子,小巧的頭上長滿了濃密的紅髮,在門外透進的陽光照耀下,那捲曲的髮鬈熠熠閃光。真的,與其說那是頭髮,不如說是金色的火焰。奶媽感到她自己的心一下子縮緊了。
戰爭一結束,他就帶著埃莉亞到了國外。他們先後在義大利、法國待過,爾後,又到了埃及。他們總是住最高級的旅館。葛萊斯頓先生成天沉溺在漂亮的女人、奢侈的食品和他們所逗留的城市夜生活之中,而埃莉亞卻始終由一個嚴厲的中年家庭教師管束著。那位家庭教師一直默不作聲地通過自己的表情來表達她對女主人的極大不滿。
當查理斯最終認識到開放這所住宅,不僅需要,而且有利可圖時,他也變得熱情起來。但公眾對這種熱情的冷漠反應卻把他拋進了心灰意冷、痛楚悲傷的境地。
「他怎麼說?」
「別瞎說!它還是咱倆的家。它仍然在此,這才是關鍵。」
埃莉亞不自禁地嚷著,隨後又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奇怪。汽車已無影無蹤,留下的仍是她早些時候談論過的安寧和平靜。他們又多掙了五個先令,然而,埃莉亞卻覺得彷彿那位開灰色賓士的男子和他可愛的情人之間已出現了一道裂痕。或許這只不過是她的感覺。
她誠摯的話語及緊握著的手,似乎帶來了幾分安慰。幾分鐘之前,查理斯還處於一種緊張恐慌的狀態,而現在,在埃莉亞的勸慰下,神情不再那麼緊張,恐懼神色也從眼中消失了。
「我不會再忘了。」查理斯突然以輕快的口氣答道。「今天是個倒霉的日子,件件事都不順心。昨晚狐狸又拖走了六隻小母雞。」
「這是偏見。」
「但願如此。」奶媽兩眼看著埃莉亞的臉。
「妳把我說和簡直像個讓人討厭的中年丈夫。」查理斯反駁說。
「是的,查理斯,我瞭解這些。可你也把自己搞得太苦了。你幹得太多,太快了。」
那輛灰色的賓士已經起動了,她只瞥見那張曬得黑黑的、高顴骨、黑眼睛的面孔。悠然間車已過去,飛快地上了路,彷彿一個來自其它世界的什麼物體在陽光下飛閃而去。
查理斯兩手緊握,猛地敲了一下桌子。
「不會的,」埃莉亞安慰道,「誰這樣要求過呀?它是屬於你的,查理斯。這是我們住的地方。我們已經對付到現在了,我們還要繼續過下去。你不要懷疑這一點。」
「當然有了,」她回答說:「出了什麼事嗎?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埃莉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高興。她的心裏泛起一種突發的溫暖,他雖然富有、顯赫、有魅力,但他卻喜歡皇后宅宮中的油畫。虛幻中,她想到,或許什麼時候她還會再見到他。接著,她又自我解嘲地笑了。
她們最初決定對外開放這所住宅,看起來是了不起的生財之道。一開始,查理斯自然是反對這種想法的。他不願意讓陌生人闖進屬於他個人的領域,擾亂他最熱愛的、並且已習以為常的那種寧靜氣氛。然而埃莉亞終使他信服,只有滿足那些熱衷於陳年豪華遺物的人們的好奇心,才能繼續佔有這座莊園。
「當然是為了掙錢。我已經和奶媽談過了。來這兒的遊客很少,她完全可以應付得了,同時還能照管這所房子。原先我以為會有很多遊客,可是,每天不到下午幾乎就沒有人來。就是有人來,只要在門上貼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條子,讓來人按鈴就行了。到了下午,奶媽就可以待在大廳裏,如果確實忙的話,也不過是晚飯你吃得晚點兒。」
「把雞窩咬了個洞。妳知道我們得換新的了,木頭已經朽了。這兒補上一個洞,別處又出現兩個、三個洞。」
奶媽歎了口氣,這聲歎息似乎就發自她那瘦小的身體深處。
然後,她拉著埃莉亞,指給她看雕刻在樓梯上的一行字,並讓她大聲地朗讀:「麥爾波恩家出個紅頭髮,往後就有麻煩啦。」
他邊說邊看著她,好像第一次見面似的。他注視著她那小巧的、尖尖的桃型臉龐,那雙黑黑的、和面龐比較起來略顯大了點兒的眼睛,由於沉思而兩角微微下垂的緋紅嘴唇。黑眼睛,紅頭髮,真是一個奇特的組合,儘管紅色的麥爾波恩已經幾世相傳。
「只有時間才能醫治好他的創傷。」醫生這樣對埃莉亞說,「儘量不要讓他自己折磨自己,儘量使他輕鬆愉快地恢復常規生活。我知道,做到這些並不容易。可以說,那些不幸的打擊已經使他失常。我們必須使他再重新回到有規律的生活節拍中,妳懂嗎?」
其實,聽說過皇后宅宮的人不多,到過這所宅院的人更少。這一點不足為奇。它坐落在赫特福德郡那條荒涼的綠色地帶上的一條狹窄而又彎曲的小川裏,儘管離倫敦只有二十五英里,它卻仍然處於未被開發、未遭破壞的自然狀態中。
「怎麼這麼倒霉呀?」埃莉亞說道,從壁櫥的茶盤裏又拿出一只杯子來倒上茶。「先吃了那塊三明治,我馬上再給你切一塊。」
「看樣子,你夠累的了。」埃莉亞安撫著哥哥,「難道不能留到明天一大早再幹嗎?」
「太快?妳知道什麼叫銀行透支嗎?順便告訴妳,我今天早上接到銀行經理的一封信,他約我去見他。妳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
埃莉亞的臉上出現了柔和的表情,她把手伸向哥哥,眼神裏露出一絲光彩。
「飛快地來到、又飛快地離去。」
「聽我說,查理斯,」她急切地說,「很重要。我已決定離開這兒,試試看能否找到一個工作。」
她看見一個男人從那輛賓士裏走出來,到車的另一邊為一個女子開門。那男人身穿一件灰色的法蘭絨便裝,沒有戴帽子,皮膚曬得黑黑的。他那走路的姿勢,寬闊的肩膀以及昂首的動作都顯示出他有一種自信而又果敢的氣質。
「告訴妳,我絕不放棄這塊地方,絕不!」
埃莉亞歎了口氣。雞窩和別的東西一樣,因為沒錢修都已經陳舊、壞損了。怎麼辦呢?沉思了一會兒後,她的眼睛停留在她哥哥的臉上,看他吃著雞蛋,沉靜地說道,「很長時間了,我一直想和你談談,查理斯。我做出了一個決定——一個相當重要的決定。」
「妳就那麼恨皇后宅宮嗎?」他問。
查理斯看了看手錶。「我得回去。」
「那只是倖免於難。」
在馬來亞只待了一個星期,他就被恐怖主義分子所俘虜。他們殘酷地拷打和折磨他。被營救出來時,他已瀕於死亡。帶著精神上和肉體上的雙重創傷,他返回了英國——又遇上了自己家庭命運的災難。
「他很有禮貌地謝了謝我。」奶媽回答說。「我覺得他是一個很文雅的先生。他說:『你們這兒的油畫確實值得一看,』他還能說什麼比這更好的話呢?」
「我們千萬不能把僅有的幾個遊客也給嚇跑。」她說,「儘管那個女人說話難聽,可她丈夫還是買了幾張明信片呢。錢放抽屜裏了。查理斯說我們應該把錢放好。」
「如果妳能找到個像樣的工作,那還值得。如果不行的話,妳就回來,親愛的。我真不願意讓妳一個人住在倫敦,妳還太年輕。」
她不知聽到過多少遍這種牢騷話了。通常,對那些求量不求質的顧客,她根本不屑一顧。可是現在,這兩個人的話使她感到沮喪。
確也有為數不多的遊人遊覽過皇后宅宮。其中知識廣博的人喜悅地讚歎著那矗立了五世紀之久的紅色建築物的優雅風彩;欣喜若狂地欣賞著那鑲嵌式玻璃窗的精巧工藝。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懸掛在宴會廳裏的一幅幅油畫,對它們的真實存在半信半疑。
「可惜只有它的十分之一那麼大,」埃莉亞一面回嘴,一面又笑了。「別聽我的,奶媽,我只是嫉妒那些掙銀幣比我們多得多的人,他們有那麼多可供參觀的地方。根本不像查理斯讚美的。世界上哪裏也比不上皇后宅宮美。」
「我知道!」奶媽有點兒不耐煩了。她經常把錢放得亂七八糟的,可又不願意別人說她不會管錢。
僅此而已!再沒有更多可看的了!皇后宅宮相當小。據傳說,這所宅院是和-圖-書伊麗沙白女皇下令建造的。在這裏,她可以在沒有朝臣、女嬪和侍從陪同的情況下,自由自在地過夜。傳說中還有女皇在這所小小宅宮的風流豔事,不過,這些僅屬傳聞,並無事實根據。
她哥哥走進來坐在桌旁。
「可是當妳真的回來時,妳所發現的皇后宅宮已是空空如也,糟蹋得不像樣子了。」查理斯用一種突如其來的傷感語調說。
「我——可是,妳不能走,妳不能離開我,埃莉亞。」
「那好吧,試一試也沒有什麼壞處。」查理斯猶豫不決地說。「可是我想,妳不會找到一個每星期高於五、六英鎊的工作。如果妳必須住在倫敦的話,妳最終可能會兩手空空,分文不餘。」
「這塊地方,」埃莉亞感慨地說。「太安靜,太偏僻,太不顯眼,根本吸引不了人家的注意力。我們又做不起廣告。離這兒幾英里遠就是海特菲爾德莊園、盧頓廳和烏玻恩大教堂,誰還會對我們這兒感興趣呢;既有貝德福德公爵所產生的吸引力,人們都跑到了烏玻恩,誰還能想起咱們這兒呢?」
「他變得那麼敏感。」埃莉亞歎息著。「一點點小事他都要激動。」
夜晚,她趴在枕頭上暗自啜泣,感到自己無能為力;白天,她為查理斯擔憂,無法把他從瘋癲中解脫出來。有時候,她恨皇后宅宮,因為它對於查理斯來說是那麼重要,他愛它就像愛自己的母親、妻子和情人一樣。
埃莉亞在桌旁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盤子裏還有一塊黃瓜三明治和一片家製蛋糕。她心不在焉地吃著,浮想聯翩。忽然一陣汽車發動的聲音傳來,嚇了她一跳。她站起身來,走到窗前向外看去。
「我記得,」奶媽回答說,「這句話常使我振作起來。可是,從心裏說,我不敢肯定它總是對的。」
從查理斯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出,他在考慮這個想法,但突然他改變了主意。
最終,埃莉亞也沒有弄明白,父親為什麼願意讓她這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跟在身邊。或許,在那種情況下,這可以給他帶來安全感和家庭氣氛。
「我倒是喜歡那樣,——但不是這兒。」
「他們根本就沒待多長時間,是吧,奶媽?」她頭也沒回地說。
「她和我一樣是紅頭髮。」她小時候曾這樣說,並用小手指著伊麗沙白女王一世那披散著的、飾滿珠寶的頭髮。
「妳能做什麼呢?」他問。
匆匆忙忙地,她又從廚房回到了起居室。看到查理斯還坐在桌旁,她才鬆了一口氣。
「天啊,可不能再丟了!」埃莉亞驚叫起來,「它是怎麼弄走的?」
他順從了,沒有再爭辯。看到他已開始吃東西,她趕緊到廚房又拿來了一塊麵包和一塊奶油。
「是啊,親愛的,我想我們是得做點什麼。」她表示同意地說。「但做點什麼呢?」
毫無疑問,隨著歲月的增長,葛萊斯頓先生變得更加荒淫和放蕩了。醜聞、軼事、指控不斷發生,甚至常有暴力行為。結果,他們不得不匆匆地打點行裝,從一個城市移到另外一個城市,從地球的這一邊到那一邊。羅馬、馬德里、紐約、布宜諾斯艾利斯——埃莉亞見到過所有這些城市,僅僅是通過大飯店的玻璃看到的。
「有也沒關係,我許諾在先。」他答道,聲音很重,儘管是專門對她說的。
明天,她將開始一個新的冒險。也許,這將成為她生命中新的一頁。她要到倫敦去尋找一個工作。而坐在灰色賓士裏的男子喜歡不喜歡那些油畫又有什麼關係呢?
「可是,這一次我敢肯定。」埃莉亞笑著從桌子邊走到窗戶旁。外邊是一片金色的陽光,清風掠過初夏時節那淡綠色的枝葉,發出一片沙沙聲。屋前的玫瑰花叢中,幾隻蜜蜂嗡嗡叫著。除此之外,周圍的一切是那麼靜——一種英國鄉村特有的細膩的、溫和的寧靜。
「下個月我就滿二十一歲了,完全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奶媽。」
「都是廢話!」他說,「妳從來也沒自己掙錢養活過自己。天知道,老頭子什麼時候教過妳做事。」
「我真希望銀行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又折磨可憐的查理斯。我猜他近來好些了,你說是嗎?」
「好多了,」奶奶點點頭。「他會好起來的,不信妳走著瞧。再有一、二年的時間,他就會完全恢復原來的樣子,一個健壯的小夥子。」
「真對不起,親愛的,今天有點兒晚了。幾分鐘之前,牛奶才從農場送過來。茶已備好,妳可以喝了。」
她哥哥的聲音裏,突然出現了一種升高了的、惶恐不安的語調。埃莉亞立刻伸出手,將手放在他的手裏。
皇后宅宮勿容置疑建於伊麗沙白時代,是由那個時代完好保存下來的一塊寶地。毫無疑問,它的名字與其奠基石一樣古老,至m•hetubook.com.com今它為何能存在至今,人們只好推測了。在赫特福郡的有關歷史文獻中,除記載這所宅宮是在查理.麥爾波恩爵士的監督下建造的之外,別無其它。或許,他也是一個拜倒在女皇面前、善於對女皇奉迎獻媚的風流騎士。由於她把英國引向史無前例的強大,因而被她的崇拜者們稱頌為光榮之神。
「妳費心費勁要到飛機製造廠去,到底有什麼用?」查理斯問道。「不出一個星期,妳就會散架的,妳可沒那麼結實。」
奶媽從她坐著的那張桌子旁邊驚訝地望過來。
「我還不太清楚,而且我也不打算提什麼想法讓你見笑。我打算去找找看。我已經打定了主意。明天我就到倫敦去,我要跑遍所有的職業介紹處,我總會找到一個工作的。然後,我再在什麼地方找間房子。你很清楚,我不可能每天從這裏往返。」
「可憐的查理斯,可憐啊,查理斯!」
「不行,你一定要填飽了肚子再走。」她堅決地說。
那時,埃莉亞只有十八歲,查理斯二十四歲。還是在父親死後,他們才發現了多年來父親過的是怎樣一種奢侈腐化的生活。他耗盡了所有的資財——什麼也沒有留下來。就連信託的錢也千方百計地通過某種手段花費掉了。這種手段是非法的,如果有必要進行法律審查的話,他的手段是站不住腳的。
她匆忙走進廚房,在一只小煤氣灶上煎起雞蛋來,那煤氣灶放在她祖父時代遺留下來的帶有麵包爐的大爐灶旁。
「今天總共來了八個,」她說,「不管怎麼樣,比昨天強。」
「是的,先生。」奶媽一邊回答,一邊從容地找給他零錢。
「我猜到了,」奶媽回答。「我看見信封背面的郵戳了。每次這種信一來,總不是好事。」
「瞧,沒有臺階。」那個金髮女郎說。
「要導遊帶著,還是我們自己隨便看呢?」
「誰沒待多長時間?」一個男人的聲音問道。
當時埃莉亞並不懂,隨著歲月的推移,她逐步瞭解了查理斯內心所蒙受的痛苦,也開始學會了如何對付他。有時候,她溫柔、體貼,對哥哥充滿了同情心;有時候,她又不得不嚴厲、苛刻和冷漠,甚至略微地唬著他;有時候,她要依賴於他,而有時她又必須像岩石一樣堅強。
「這是最後一個。」男的回答,聲音低沉,聽得出略帶美國口音。
埃莉亞,身高五英呎六英吋,腰身纖細,兩腿細長,走起路來,頗帶風姿,這風姿部分來自窈窕的身條,更多的是來自從小長期受到的約束和教育。從外表看,她的確不具備那種剛韌的氣質,然而,查爾所知道,她比她表面看上去的樣子壯實,她具有一種精神上的活力和果敢,這種氣質有時甚至可以和他相比。
「這就是說你並沒有吃,」埃莉亞說,「查理斯,這是多麼荒唐啊!像你這樣幹下去,早晚要毀掉自己的。誰也不能從早到晚不吃一點東西。看你還敢走?我這就去煎兩個雞蛋。你一定要吃了才能走。」
那時候,她從來也沒有為哥哥擔心和憂慮過。
「這年頭,雇什麼樣的人都不容易。」奶媽刻薄地回答。「來,把妳的茶喝了。下午有人來過嗎?」
「好吧,可是我告訴你,我不想再爬臺階了。」
「一個下午才來六個人!」埃莉亞說著,伸了個懶腰。「就十五個先令!沒希望了,是吧,奶媽?我今晚兒一定得和查理斯談談。昨天晚上,他回來時那麼累,我真不忍心打擾他。」
「飼料切割機的一個葉片斷了,又是一件麻煩事。要不是因為它,我們今晚就可以收拾完那塊草地了。現在倒好,我還得到赫特福去買一個。」
「我給他煎了幾個雞蛋配茶,」埃莉亞接著說。「可是他很憂愁,奶媽。銀行經理寫信來要見他。」
「噢,查理斯!他該不會刁難我們,要我們償還貸款吧?」
接著,從車裏又走出來一位女子,她轉移了埃莉亞的視線。這是一位金髮女郎,貌美驚人,埃莉亞一眼斷定這是個電影或戲劇明星。她穿著一條海藍色的長裙,披著長長的水紹皮圍脖;耳朵上、手腕上的珠寶飾品閃閃發光。她走出轎車,站在房前,雙手仍挎在她的同伴的臂彎兒裏。臉蛋朝著他微微仰起。
「嗨,我還給他做了他最喜歡吃的鹹肉三明治呢。」奶媽歎了口氣說。
「真無恥!」奶媽尖叫起來。「我要是在場就好了,我非回敬她幾句不可。」
她目光中滿含溫情,注視著老奶媽那微曲的身體,她坐在敞開的前門口旁的桌子邊,等待著前來皇后宅宮參觀的遊客,賺他們的錢。
「妳看,今天來的人不多。」她笑著說,「來了四個美國人和一對騎摩托車的,令人討厭的夫婦,那個女人發音不清楚。她覺得這所房子根本就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配收兩個半先令,她奇怪我們居然有臉收錢。」
埃莉亞又笑了起來。
煤氣灶的嘶嘶聲好像和埃莉亞那喃喃自語的聲音相呼應。突然她想到,現在真是難得再有過去那樣的好時光了。
她那雙藏在深色睫毛下的藍眼睛閃爍不定地注視著他。
「妳明知道不行,」他唐突地說:接著又馬上加了一句,「對不起,我不是想讓妳生氣,可是這些倒霉事一件接一件,我都煩死了。並不光是耽誤了進度,事實是我根本買不起新的。」
「工作!這是為什麼?」查理斯這才抬起了眼睛。她注意到自己說的話引起了哥哥的注意。
「可是如果真要有什麼事,我又怎麼辦呢?」他的話音裏再次流露出恐慌。
她小時候很少見到他。哥哥住在寄宿學校裏。她和父親在一起,每逢假日來臨,她就隨父親到國外去,而查理斯則被送到親戚那兒去。兄妹倆連面也見不到。戰爭期間,埃莉亞見到過她哥哥兩次。後來,歐洲的戰爭結束了,查理斯又志願去了朝鮮和馬來亞。
她的話似乎觸動了他。
「噢,查理斯!這是你對我說過的最暖人心的一句話。我身強力壯,精力充沛,還有點頭腦,我想我是可以找到個什麼工作的。如果我能掙份像樣的工資,你想,那對我們大家將意味著會麼呀。就是兩、三鎊的定期收入也夠支付喬的一半的工資了。或許我們還能再雇一個人呢。」
埃莉亞笑了,從她記事起,她就知道奶媽的所謂「回敬幾句」的份量。事前聽起來總是很嚇人,可事實上連三歲的孩子也唬不住。
埃莉亞緩緩地從桌旁站起來微笑著說。「我估計貝爾一定又遲了。別急。奶媽。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抱怨他。妳知道,雇那些牛奶工人,查理斯費了多大勁呀。」
「喝茶吧,」她平靜地說道,「沒有別的東西,就把三明治吃了,一定要吃。」
「當然是了。」埃莉亞微笑著,在他的面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走吧,別太晚。本想和你聊聊,如果你太累,一吃過晚飯你就會打瞌睡了。」
「是的,它仍然在此。」他平靜地說。「我想這確實是關鍵所在。」
說著,她走到右邊,打開了一扇標有「私室」字樣的門,她也不知道想幹什麼,只是不想再繼續觀望那個美國人和他那漂亮的夥伴了。通常,她根本不在乎參觀者的議論和反應,而這一次卻不知何故。她不想聽見他們兩個的驚呼:
「這是我的,我的!妳懂嗎?」他曾這樣對她吼叫過,「從伊麗沙白時代起,皇后宅宮就屬於麥爾波恩家族了——祖父到父親、父親到兒子——一直到如今。應該屬於我了,我永遠也不能放棄它。我要死在它的面前,死在這兒,埋在這塊曾經是屬於我的祖先,而現在是屬於我的土地上。」
「當然……」他剛一張口又咽了回去,負疚地望著她。
在通往皇后宅宮的路上,既沒有燈火輝煌的娛樂場和游泳池,也沒有由精明能幹的店主經營的、能使顧主在古色古香的壁爐前、在蠟燭的照明下享受美味佳餚的用膳場所。
身後的門開了。
「是的,我知道你沒有辦法,查理斯。可是也不能著急,車到山前必有路。或許根本沒事,他找你可能只不過是要和你進行一次履行公事的談話。」
為了看得更清楚些,她走到窗前,站在破舊、鬆軟的紫緞子窗簾中間,從前廳走進來的人,誰也發現不了她。
「是的,我知道。」埃莉亞回答。「可是昨天奶媽從她侄女那兒聽說一些事。你記得去年耶誕節到這兒來的那個姑娘吧。你還說她笨頭笨腦呢,可她卻在一個飛機製造廠裏找到了工作。每星期連加班可以掙到十鎊。想想看,一個星期十鎊啊。查理斯!為什麼我就不行,十鎊對我們來說可是個大數位呀!」
他具有某種令她驚訝的吸引力。他高顴骨,眼睛深陷,嘴巴飽滿,但有點冷酷。他並不很漂亮,但他明顯地是那種不容被忽視、使人難以忘懷的人。他微笑著,使她更進一步斷定他是有魅力的。
「那兩個人沒待多長時間,」埃莉亞停了一會兒說道。「我是說開賓士來的那個男的。他們臨走時說什麼沒有?」
「如果真那樣也不奇怪。問題是,我做不到。妳瞭解這一點,埃莉亞,我沒辦法。」
「我……我想我是吃了。」
「對,的確是那樣。」埃莉亞溫柔地附和著。
「查理斯?沒想到是你。」
「這是給你煎的雞蛋,如果你再不吃午飯就走,我就要讓喬把雞蛋塞到你的嘴裏去。」
「難道我們還要再看一個枯燥乏味的博物館嗎?」她用一種輕柔的、彷彿是愛撫的口吻問道。「我非常疲倦。」
「查理斯,有些事情是終究要發生的。我們不是已經倖存到現在了嗎?」
「有我的hetubook.com.com茶嗎?」他問,身穿著一件骯髒的、沾滿油污的燈芯絨外衣和一件開領襯衫。
「我知道該怎麼辦。」埃莉亞說著突然彎下腰去親了親老奶媽那蒼老的面頰。「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等著瞧吧,要不是這樣才怪呢。毫無疑問,一切都朝好處發展。還記得嗎?我小時候,妳常對我說這句話。」
「我已經對他說了,我明天要到倫敦去。看是否能找個工作。」
他那執拗的嗓音不斷升高,幾乎到了尖叫的地步。他渾身發抖,雙手冰冷,大滴大滴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下來。
他們的父親葛萊斯頓.麥爾波恩先生死於一九五三年。
他們臂挽著臂,穿過走廊進入宴會廳。奶媽靠在椅背上,扭過頭來看看埃莉亞,她正注視著那對情人。
埃莉亞把茶具收拾起來,在她剛要動身把它們送到廚房的時候,她又另拿了一隻杯子給奶媽倒了杯茶。不論是白天還是夜晚,奶媽總喜歡喝茶。埃莉亞在茶裏加了牛奶和白糖,端著到了大廳。
「親愛的,不管做什麼事,事先都得好好想想,千萬別輕舉妄動。」奶媽安撫她說。「我給妳說,我不贊成妳胡思亂想。」
「不管怎麼樣,我們並沒有丟掉地產。」埃莉亞勉強想做出笑臉,但笑不出來。
奶媽正坐在桌旁,織補一件冗大的棕色工裝。這是查理斯在農場幹活時穿的,已經破得不成樣子了。
查理斯本來已經轉身向著門口了,這時又突然轉回身,朝埃莉亞走過來,並出乎意料地用雙手抱住埃莉亞的肩膀。
這些都是埃莉亞看著他的背影判斷出來的。隨後,她看到了他的面孔,並意識到她對他的第一個印象並不誇張。
「我很高興他能喜歡這裏。」
「五先令,對吧?」那個男的問道。
「她必須離開這兒。」奶媽沉思著。但當她張嘴欲言時,埃莉亞已經轉過了身子,她正從敞開著的門向外看。
埃莉亞正低頭看著放在盒子裏的錢。
「他真是溫柔極了。我想他還是第一次意識到他捨不得我。當我告訴他,這都是為了皇后宅宮時,他就同意了。」
這個話題不妙,埃莉亞趕緊接了上去。
「她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奶媽回答說,「如果妳不學會控制自己,將來怎麼也不會成為這樣的人。」
他挎住了她的胳膊,扶她走臺階來到前門。毫無疑問,他們是一對情人,埃莉亞心裏想著:從視窗轉過身來看著他們停在奶媽的桌旁:
埃莉亞低頭看看放在桌上的那個小盒子,裏面放著六枚面值為兩個半先令的硬幣。
家庭被洗劫,財寶被拍賣,這一嚴酷事實帶給查理斯的打擊,比他在恐怖主義分子那兒遭受的所有摧殘還要嚴重得多。由於缺乏對哥哥的瞭解,埃莉亞起初並不理解他那對於家庭事業的深情和近乎狂熱的忠誠。
回想著查理斯對她說銀行經理要見他時那種幾乎絕望的神態,她斷定在那場談話到來之前查理斯是不可能安心睡覺的。他會迫使自己更加賣勁兒地幹活,儘管他現在已經夠苦的了——他會使出一種超人的力量,迫使自己一個人幹十個人的活。
「怎麼想不起來?」奶媽生氣了。「皇后宅宮就像海特菲爾德莊園一樣古老,一樣美麗。」
「太靜了,」埃莉亞突然大聲說道,迸發著她內心的激|情。
「如果那樣,我就回來。」埃莉亞對他說。「我不是傻瓜。我只是想給皇后宅宮掙點錢。如果做不到,我就繼續待在這兒,擦地板,收兩個半先令一張的門票。」
她像受了侮辱一樣跳了起來,「恨它!你知道我並不恨它。我和你一樣愛它。不,不,這不確切,誰也沒有你愛皇后宅宮愛得那樣深。可是,它也是我的家,當我隨父親周遊,住在那些令人討厭的旅館中時,我日夜夢想著它。我思念著我自己的小房間,盼望著我又回到了這裏。我常想起那棵橡樹,當我爬在上面,誰也找不到我;我懷念那灌木叢,咱們小時候,常在那裏扮演印第安人。皇后宅宮是我心中唯一的希望,獨一無二的目標,是勝過一切地方的最終落腳點——我終究要回到這個家!」
他大笑起來。她聽見他吹著口哨,走出了後門,穿過院子向農場的方向走去。
「是的,比昨天強。」埃莉亞機械地應道。
「來了一輛轎車,」她說,「看上去是輛很高級的車。噢!我的老天爺,還是輛新式的賓士呢。」
「我給妳端來了一杯茶,奶媽。」埃莉亞對她說。「妳猜怎麼來著?查理斯回來過,他的機器上的一個零件壞了,他不得不到赫特福特去換個新的。當然啦,他又忘記了吃午飯。」
「什麼決定?」他頭也沒抬地問道。
「這就到頭了嗎?沒有其它的房間可看了嗎?」
「你們自己看吧,先生。前面就是掛有畫像的宴會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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